第23章 23
今日和祖文宇回到卧房后, 周祈安也不好跟祖文宇同床共枕,便把床让给了他,让丫鬟多拿了一床被褥, 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一个在床上翻蛋卷,一个在地上打把式, 两人就这样关上房门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周祈安挠了挠脖子睁眼一看, 这太阳正当空, 想必时间也不早了,便起了床洗漱。
祖文宇听到声音也下了床,沉默地拿毛巾擦脸, 擦完说了句:“我回府了。”
周祈安干干地道:“那我送送你吧。”
而正向前院走去, 便听院外传来阵阵马蹄声。那马蹄声起此彼伏, 听声音起码也有四五人,听得周祈安莫名心慌。
而那声音果然便在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没一会儿, 便见小厮吓破了胆, 连滚带爬从垂花门跑进来通报,压低了声音一路道:“镇国公来了, 镇国公来了!”
紧跟着, 祖世德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周权、怀信、怀青、李闯四人。
祖世德径直向中堂走去,在坐北朝南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周权路过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 没多言, 跟着义父进了中堂,叫王荣奉茶。
李闯、怀信坐在两侧圈椅, 周权、怀青则立在祖世德两侧。
丫鬟端了托盘过来, 挨个给大家奉茶。
祖世德拿起了白瓷盖碗,只是刚揭开杯盖, 还未喝上一口,便见周祈安、祖文宇两人正在门外鬼鬼祟祟,你推我搡,谁也不进来,看得他心里直窝火。
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他更是胸口一股恶气倒不过来,“啪—”地把盖碗摔在了地上,那盖碗薄如蝉翼,清澈透亮,在地上摔得粉碎。
祖世德喊了声:“外面两个给我进来!”
周祈安先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像只鹌鹑,小声叫了声:“义父……”
周权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竟瞬间领会,十分丝滑地跪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样子格外恭敬顺从。
祖文宇也走了进来,他便又往边上挪了挪,给好弟弟腾个地儿。
而祖文宇刚一跪下,便听祖世德暴怒道:“孽种!夜闯城门,宵禁时间在大街上撒野,我看你们俩是活腻歪了!如此目无王法,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岂不骂我祖世德居功自傲,包藏祸心,是个逆贼?”
声音之孔武,不仅周祈安,整个府邸都要抖三抖。
“假传军报!我祖世德布的城防就这么成了摆设了?城楼上那两千人都是假人?我就是摆两千个稻草人上去,也比昨晚那两千个肉头强!”
这是在骂周权、怀青布防不力,两人听得出来,便也低下了头。
“昨晚城防那些人,全都拉出去打军棍!”
“这两个混帐,还把他们捞出来干什么?就应该统统下狱!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长安城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饶是他们老子,也没法捅破了天去,都要在长安城里夹着尾巴做人。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德行,都让这俩小子给我折腾光了!”
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二人,祖世德越看越气,越看越气,起身道:“我今天非,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说着,扬起了马鞭刚要抽下去,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跌坐回了太师椅。
祖世德这两年咳疾严重,大夫说是常年在关外打仗,受了寒凉,加之忧思伤肺所致。
“义父!”说着,周权帮义父顺了顺后背,等义父好一些了,这才开口相劝道,“大夫说了不可轻易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这两个混帐,我日后一定替义父严加管教,再惹出事,义父只管拿我是问!”
祖世德扭头看向周权。
论孝,论忠,论文韬武略、大智大勇,周权都无可挑剔。
周权是他最得意的孩子,他在周权身上花的心思,比祖鹤旋、祖文茵、祖文宇这三个孩子加起来的还要多。看着周权日渐成熟,屡立战功,每每带给他惊喜,他对周权的得意,也早胜过了当年早夭的长子祖鹤旋。
只可惜,他偏偏不是他亲生的。
看着这样的周权,祖世德虽难过,气却也消了大半,说了句:“罢了。”
周权便叫丫鬟再奉一杯茶来,递到了祖世德手边。
祖世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沉声道:“这次青州剿匪,权儿,你来领兵。”
青州剿匪?
听到这儿,周祈安仍跪在地上低着头,耳朵却竖了起来,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而周权像是早有预料,只应了声:“是。”
祖世德又叮嘱道:“今日在朝堂上你也听到了,此次山匪凶悍无比!钦差有百人卫队护身,这一百人各个飞檐走壁,武艺超群,山匪能把卫队杀光,所有钱粮洗劫一空,说明他们绝非乌合之众,身上肯定有点功夫,进退之间也有调度。权儿,这次你是全军统帅,义父不在身边,你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切记不可轻敌。”
“明白。”
祖世德又道:“怀青,你跟着你大哥一起去。怀信,你身体不好,这次剿匪人手充足,你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京师,继续训练你的八百营。”
“李闯,你留下来镇守京师。”
大家纷纷应是。
祖世德又看向周权道:“其余人手,你自己挑。青州已经彻底乱了,等我明日奏报了皇上,你即日便要出发。再不剿匪,青州怕是要反了。”说完,他又咳了两声,这才把着一旁的茶桌起身。
周权、怀青眼疾手快,一人一边将祖世德扶了起来。
祖世德站稳后又道:“挑哪些人,今日考虑清楚后,明日把名单给我。”说完,便离开了将军府。
第24章 24
几人起身相送, 周祈安、祖文宇无人发落,便继续跪在了地上。
周祈安思绪仍停留在刚刚的话题,朝廷派去青州的钦差居然被刺杀了!
可见当下青州有多混乱。
那日在将军府门口碰见了小福田, 得知青州官府这三年来一直在向百姓强征税款,逼迫百姓卖掉了手中的田产, 他心里便有个巨大的疑问——皇上明明已经向青州免税, 当地官府收的又是哪门子税?
莫非除了上交朝廷的那一份, 知府还有权自行向百姓增加税目?
周祈安只觉得不可能。地方官自行增收税目,又不上交朝廷,若是个有野心的知府, 自己手中有了钱, 下一步便是招兵买马, 再下一步不就是割据造反了吗?
且任由地方官刮地皮,若是刮得狠了,百姓揭竿而起, 最终毁的是王朝的根基, 朝廷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于是那日之后,他也找机会请教了他的上司——张继仁, 张主事。
而张老先生说, 朝廷只向百姓征收夏、秋两税,征多征少, 也由朝廷根据地理条件、当年收成情况而定。除了朝廷要求的份额, 地方官无权再向百姓征收税款,如果征收了, 便属于“税外科配”, 按国法是明令禁止的!
当然了,除了规定份额, 地方官多收些“耗羡”中饱私囊,这现象也屡禁不止,不太过分的,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税都免了,又何来“耗羡”一说?
青州官府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显然严重违背了国法。
他又问张主事:“张老,那如果地方官知法犯法,强征了‘税外科配’,朝廷发现了又会如何处置?”
张主事道:“这是重罪!按律法,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甚至会祸及家人。”说着,张主事捋须,又补了句,“但这一例律是六十多年前宣宗皇帝定下来的,当时南边割据造反,宣宗皇帝大怒,加强了对地方的管控,只是……”
“近十几年来,朝廷并未查处过一例。”
张主事说得委婉,但周祈安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想必北国之乱后,周国元气大伤,丢失的国土虽一寸寸收复了,但对地方的控制大概也不复当年。
这十几年来从未查处过一例,当真是因为一例都没有发生过吗?
不说其他州府,青州此刻就在发生。
为何没有查处,御史台失职或许只是其一,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或许皇上也只能对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钦差遇刺一案,又怎会是土匪所为?
此次钦差赴任,朝廷的确调配了一部分赈灾粮,以解百姓燃眉之急。但那只是头批,数量实在谈不上多,大头估计会在此次随大军一同押送。
为了赈灾粮,杀朝廷钦差,屠卫队,这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怕朝廷雷霆之怒,派兵剿匪?
相比之下,青州知府这三年来事做得太绝,眼看钦差要来查办,转眼间便是杀头之祸,杀了钦差,为自己争夺喘息之机,这动机显然更强。
而正思量,周权、怀信等人便把义父送到了府门,又回到了中堂。
周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二人,也不想多说什么。
祖文宇自小顽劣,不服管教,两人一处长大,从小在一块儿闯的祸也不止这一件两件,他也习惯了。
周权说了句:“起来吧。”
二人这才起身,祖文宇说了句:“昨天是我拉二哥去的,跟他无关。”说着,在一旁圈椅上落座。
周祈安揉了揉膝盖,脑子里却只有青州、钦差、知府、匪寇。
这件事举国震惊,震惊到昨日之事都显得无足挂齿。
而正思量,只听李闯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声音豪迈道:“我看你们俩啊,一定是跟那帮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文臣待得太久,太憋屈了。让我去户部蹲一个月,我准得疯,估计也想反了!哈哈哈哈,你们也别在京城惹事,这次大军去青州剿匪,你们也跟着一块儿放放风去吧?”
周权看向二人问:“去吗?”
周祈安听了眼前一亮。
祖文宇却喝着茶,十分扫兴地道:“我可不去。青州那么远,跟着大军走走停停,一走不得走个四五十天?天天风餐露宿,风吹日晒的,吃又吃不好。天天骑着马上下颠,身子都要颠散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周权便看向周祈安道:“你呢?”
“我去!”
周权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走到半路又闹着要回来,强调了句:“你要去,一路便要跟紧大军,出发了就得坚持到青州,等剿完匪再跟大军一起回来。吃得差,睡得差,中途想回来可没有回头路,你可想清楚了?”
虽然很想问一句,吃得差是有多差?
但怕大哥怀疑自己的决心,不带他去,他还是很坚定地回了句:“没问题,我要去!”
周权道:“好,那明日下了早朝,我跟赵侍郎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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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周祈安正在府衙内翻着账簿,便见赵侍郎下了朝回了户部大院,周祈安便时不时瞥过去一眼。
只见赵侍郎喝了口茶,走过来道:“张老,文超,祈安,请三位随我来。”
周祈安欣然跟上去,只见赵侍郎把他们带到了一旁户部尚书的书房——赵公平日坐镇都堂,很少来户部大院。
赵侍郎又谨慎地关上房门道:“朝廷派去青州的钦差被刺杀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三位也已经听说了吧?”
周祈安应了声:“听说了。”
赵侍郎道:“今日陛下、祖公、赵公已悄悄议定,大军七日后开拔,前往青州剿匪。但朝廷怀疑,青州此时除了匪患,官府也有很大问题。到时需请三位一同前往青州,配合监察御史查抄青州账簿,封存后送至京师查办。”
“此事除了相关人员,朝中大臣一律不知。还请三位切莫声张,以免朝中有青州耳目,再打草惊蛇。”
周祈安干劲十足道:“明白!”
赵秉文又道:“马上放衙了,大家手头若没什么要紧事,便先放衙回去吧。收拾收拾行李,准备酒食,也和家人告个别,那我先……”说着,赵侍郎离开了书房。
“好。”说着,周祈安一回头,却见文超兄又震惊又生无可恋。
张主事倒十分淡定,像是已经提前得知过此事。
只听文超兄道:“老天爷啊,这青州匪患闹得这么凶,咱们去了还能有好吗?听说钦差大人死相极惨,脑袋都被土匪砍走了!身首异处,只剩个身子被官兵拿破草席子给卷了回来,家里人都快哭死了!”说着,哀嚎道,“我夫人刚有了身孕,我可不能有事啊!”
张主事年纪大了,倒也看得开,对董文超道:“你看我这五十岁的身子骨,就是不遇上土匪,坐两个月马车也坐散架了。”说着,又狐疑地看向周祈安道,“咱是坐马车吧?”
他可不会骑马。
周祈安一脸“咱也不知道,别问咱”的清澈表情。
没一会儿董文超也想开了,脸上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洒脱,说了句:“罢了罢了,早点放衙吧!”说着,回衙门收拾了一下案几,便痛快地放衙回家陪夫人去了。
周祈安逗留了一会儿,也放衙去了。
而好巧不巧,刚走出户部衙门,便见周权、怀青从隔壁兵部走了出来。
十万大军七日后开拔,整顿兵马,准备粮草、被服、药品,这七日他们怕是别想合眼了。
而正走出来,便听周祈安叫了声:“大哥,怀青哥!”说着,跑了过来问,“你们要去哪儿?”
怀青道:“军营,你要一起吗?”
周祈安很有兴趣地道:“好呀!”
第25章 25
到了军营, 只见营中各个行色匆匆。
点兵的点兵,装货的装货,一侧还架起了上百口锅, 炊事兵正在上面轮番煎着烧饼、蒸着馒头,煎好蒸完便往一旁布袋里装。布袋装满, 便由小兵扛到轮车上, 准备七日后大军开拔时带走。
此刻, 整个军营便香气四溢。
周祈安问了句:“这是我们路上的干粮吗?”说着,走过去问炊事兵,“我能不能吃一个?”
炊事兵正挨个给烧饼翻面。
这火太大, 一不小心便烤糊了, 到时候全军将士又要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骂他的娘。
正翻得满头冒汗, 哪有时间看他,只回了句:“吃吧吃吧,大馋小子, 别让人看见!”
“谢了。”说着, 周祈安拿起一个咬下去一口。
老天爷啊,谁懂这一口刚出锅的油煎面食的含金量啊!
只是过了十天半个月, 这些干粮味道又将如何也可见一斑了。
行军一行便是一两个月, 想必要到了青州修整一番,炊事兵才方便给大家做些好菜。这些烧饼, 是他们未来一两个月的口粮。
怀青也走过来拿了一个。
炊事兵这才抬头看见了他们, 忙不迭地道:“周将军,怀将军。”说着, 手上还在拿锅铲不停翻面。
“你忙你的。”说着, 怀青又看向周祈安道,“是要吃一路, 有时埋头赶路,哪有功夫埋锅做饭,只能吃点干粮对付一口。”
“好的吧。”
怀青又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上了路,半路想回也回不来了。且这匪,指不定要剿到猴年马月,你确定要跟着一块儿去?”
周祈安信誓旦旦道:“确定确定,哥,你放心吧,不会给大军拖后腿的。”
青州是要去的,但这一路上也是不能太委屈了自己的。
出了军营,他又去了趟西市,从胡商那儿买了二十斤肉干,十斤羊肉,十斤牛肉。回了将军府,又叫王荣帮他打包被褥、枕头和四季的衣物。
丫鬟又给他塞了两个坐垫,说天天坐马车肯定硌屁股,叫他自己垫着点。
而第二日上了值,赵秉文又问他们三人会不会骑马,路上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军队负责保卫大家的安全,但这一路上的交通工具和吃食,就要由各部自行解决了,毕竟各部有各部的预算。
当然,军队里的干粮、粥,官员想吃,军队自然会匀一口,但若是吃不惯,想吃点好的,那军队可就管不着了。
董文超会骑马,部里便给他准备了两匹马,一个马倌儿,万一路上跑死一匹还能再换一匹。
张主事和周祈安不会骑马,部里便给他们备了四辆马车,四个车夫。一人坐一辆,多留两辆备用,上面也可以放放行李。
六匹马一路上的草料,按理也应由户部自行料理。
但若要他们自备,他们便只能从长安一路驮过去,不知又要加多少辆驴车,委实累赘。
而此次从京师调去了五千骑兵。按兵部规矩,每个骑兵配两到三匹战马,高级将领甚至要带五六匹战马,加上驮用马,少说有两万匹马从京郊出发。一路上的草料,军队会从沿途据点接力调配。
他们户部六匹马的消耗自然也不在少数,但跟兵部的消耗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要是能跟军队蹭一蹭就好了。
为此,赵秉文还特意到隔壁跑了一趟,问能不能蹭蹭他们的草料?说可以折算成银子,由户部结算给兵部。
毕竟他一个每天跟数字打交道,差一文钱,账都平不掉的人,对这些自然敏感,哪怕是亲父子也要明算账。
结果兵部的人一听都笑了。
周权说:“不用麻烦,这些我们早就算进去了。”
李闯也豪迈地道:“赵侍郎啊,瞧你这话说的!你们文人吃那两口猫食,往撑死了吃又能吃多少?又是咱贤弟和咱贤弟的同僚,咱就是饿着自己,也饿不着他们和他们的马,放心吧!哈哈哈哈。”
赵秉文连声道谢,也放心回了户部。
他又支了些银两给三人做盘缠,又苦口婆心叮嘱道:“若是有机会路过驿站、县乡,便买些好菜好好吃一顿。穷家富路,虽然户部中午从未给大家加过菜,但这盘缠我还是多备了些,以备不时之需。”说着,把银两交由张主事保管。
赵侍郎又道:“张主事年事已高,文超、祈安,你们路上多关照些。原本想派别人去,但张老又放心不下,思虑过后还是这样安排了。”
“那就祝大家一路顺风。”说着,赵侍郎给大家行了一个长揖礼。
三人纷纷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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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大军在城外集结,其他随行人员也要去找大军集合。
这几日周权都未回府,一直宿在军营。
而周祈安天还未亮,便被丫鬟叫起来洗漱吃饭。
毕竟是“上路饭”,王荣一大早便给他准备了八菜一汤,还叫小厮把一堆东西抬到他马车上。
周祈安坐在中堂优雅喝汤,看着小厮忙进忙出,手上拎着一包包东西直往马车上塞,开口道:“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啦,路上不是有驿站,还会路过其他县城吗?在路上采买不就是了。”
王荣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驿站、县城也不是一定经过的,时间充足才会下去一趟,万一大军一直埋头赶路,到时候怎么办?走的都是荒郊野路,东西花钱也买不到,还是自己备着些的好!”
王荣又抬起一个沉甸甸的用蓝布包着的包裹道:“这里都是吃食,烤鸭、蹄髈、酱肉什么的,得紧着吃掉,最近天气炎热,没两日便坏了。你们一共同僚三人,一起分分,这两天就吃了吧。实在吃不完,分给车夫,马倌儿,小兵啊什么的,他们准喜欢。”
周祈安应道:“知道了。”
吃完,他便上了马车,挤在一堆摞得高高的行李中间向军营出发了。
王荣带领一众下人走到了府门前相送,看着远去的马车挥手。
车夫陈忠看着这一幕还伤感地抹起了眼泪,对着马车道:“二公子一路走好,二公子一路平安!”
走了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军营。
只见军营前,十万大军已浩浩荡荡集结待发,怀青跟在周权身后,还在做着最后的检查。
周权手中拿了一张名单,上面是各部随行人员姓名,除了户部,御史台也派了不少人前往,一来监察青州账目,二来也督办此次钦差遇刺一案。
他扫了一眼名单问:“这些人都到齐了吗?”
怀青说:“刚刚去看了一眼,时辰还没到,人像是有一半都没来,估计都准备掐着点儿来。等会儿时辰差不多了,我再去看一眼。”
周权“嗯”了声,又叮嘱道:“你负责这些官员们的安全,每次停下休息,出发前一定要点清人数。这些文官行事散漫,不好管理,可一定要盯紧了。”
“明白。”
周权又道:“一会儿大军把你们包在中间走,无论如何,这次不能再有一人出事,否则便是我们失职。这一路先保官员,再保商队。”
“明白!”
第26章 26
而在大军旁边还聚集着一众商队。
驼夫像有八九百人, 在骆驼上驮满货物,整装待发。再有五六百个带刀之人将驼夫及货物护在了中间,想必是他们自己的卫队。驼夫加卫队, 这商队起码有上千人规模。
周祈安早听说这次有商队一起出发,略微打听了一下, 也确认了商队老板确是卫吉。
卫吉很少自己押队, 只是青州这两年情况特殊。去年从青州走货是他亲自去的, 无奈山匪猖獗,他还是丢了一批货。这些货都是皇上的,弄丢了实在不好交差, 今年他也放心不下, 便还是亲自押着队。
周祈安跳下马车, 风撕扯着他的衣摆。
商队前方,为首十几人正高高坐在马背上,其中有道温润背影酷似卫吉。
周祈安正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便见卫吉旁边那人率先调转了马头, 一眼便看到了他。
张彦青今年二十出头,是张鸿雁张大人府上最受宠的小儿子, 性格明媚开朗, 骑着一匹白马,看到他立刻便道:“二公子?”
卫吉闻声也回过了头。
看到周祈安, 两人打马走上前来。
张彦青问了句:“二公子也要随军前往青州吗?”
两人坐在马上, 周祈安站在两人前方便只能抬头看着他们,回了句:“正是。鄙人在户部见习, 到青州有些公干。”又叫他们不要叫自己二公子, 叫他时屹便好。
那日在满园春相识,大家都感到彼此投缘, 此次行军一两个月,想必路上枯燥无比,能有一二好友陪伴在侧,大家自然感到高兴。
周祈安虽有大哥、怀青同行,但他们各自都要带队,估计也没什么功夫理他。
张彦青道:“那太好了!卫兄说要带商队去趟青州,还有军队护送,我听说了,便也准备一道过去看看。这京师眼看就要入伏,天气湿热难耐,听闻青州干爽舒适,又有大片草原可以跑马,就当出去放放风,也看看塞北风光了。”
卫吉也道:“我们带了些酒食,改日我们可以一块儿喝酒。”
“好啊好啊。”
而正寒暄,便见怀青从远处策马过来。
怀青看了一眼周祈安,也不知他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商队,果然如大哥所言——没行过军,行事散漫。
他也没多问,只对商队的人道:“你们卫老板在哪儿?”
卫吉谦逊地道:“正是在下。”
怀青“哦”了声,打马靠近两步,对卫吉道:“末将怀青,接上头命令,这一路上负责保护商队安全。”
卫吉拱手道:“原来是怀青将军,那便有劳怀将军,给怀将军添麻烦了。”
卫吉虽富,但多言“士农工商”,卫吉待人接物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谦卑姿态。
怀青应了声:“没有没有,应该的”,又做起了行军前的宣传工作:“我们行军,每走一个时辰会停下来休息一刻钟,一刻钟后出发再走一个时辰,而后找块空地埋锅造饭。吃完午饭修整一下,下午一样走两个时辰,天黑前找块平地安营扎寨,第二日继续赶路。”
卫吉应道:“我们商队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规矩,没问题。”
“那就好。每次休息不要走远,出发前还请商队自行清点人数,没问题了知会我一声,我们就出发。”
卫吉回道:“有劳了。”
商队到齐,文官到齐,部队也已集结完毕。
周权一声令下,大军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周祈安没有马,也不会骑马,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只有王荣这一马车沉甸甸的爱在一路相伴。
车夫在前头赶马,他则掀开了窗帘,想看看郊外风光,却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除了兵还是兵,一眼望去全是一颗颗的小脑袋,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万一土匪来了,厮杀起来,他被包间中间,估计连点声响都听不到,这该死的安全感!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一将领骑马跑来,一边跑一边道:“原地休息一刻钟!原地休息一刻钟!”
在官道上一字摆开的大军,便一截一截地停了下来。
部队全然看不见首尾,前后部队的时间差,恐怕他们刚停下来,前头部队就已经休息完再次出发了。
这马车毫无人体工学可言,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坐了一个时辰,周祈安只觉得浑身酸痛难耐,便下了车活动活动腿脚,做做扩肩运动。
而正做着,怀青下马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能坚持吗?”说着,递给他一只水囊,“此刻调转马头,日落之前赶回长安倒还来得及。”
周祈安刚要接过水囊,听怀青哥又蛐蛐自己,轻嘁了声道:“我可不是去玩儿的,我可是公派过去有公干的!”说着,一脸“瞧不起谁呢?”的样子别过脸,水囊也不接了,只说王荣给他备着了。
怀青听了倒也欣慰,捏了捏他的肩说:“干坐着也累,没事下来走走。你要是想骑马,晚上我可以抽空教你。大哥这次特意给你牵了一匹马过来。是关外的马种,性格温顺,耐性又好,很好骑。”
周祈安应了声:“好的呢。”
没一会儿,刚刚那将领便又策马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继续赶路!继续赶路!”
也不知这将领从头跑到尾,又从尾跑到了头,还能不能享受到这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便到了中午,大家都饥肠辘辘路,军队停下来开始做饭。
只见军中每十个步兵便有一人背着口大锅,周祈安便像公园里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大爷,走上前去闲闲地问了句:“这口锅你要一个人背到底吗?”
大家都是步兵,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背锅?
难怪有个词叫“背锅”呢,在这一刻算是彻底具象化了!
而正替小兵不平,小兵却说这锅是轮番背的,轮番负责给大家做饭。
除非有人犯了错,百夫长会罚他一直背锅。
周祈安“哦”了声又闲闲地走开,踩在路边一根枯木桩上看大家做饭。
虽说是背锅的人做饭,但大家也都互帮互助。
只见两个士兵就地找了几块石头围成一圈,把锅架了上去,倒入白米、粟米和腌肉,又就地摘了些野菜扔进去,没一会儿,一锅咕咚冒泡的蔬菜咸肉粥便出锅了。
周祈安盛了一碗尝了尝,味道倒也不奇怪。
而正喝着,张主事和文超兄也走了过来。脱去了华丽的官服,两人都是布衣木簪的朴素装扮。
周祈安盛了两碗粥给二人送去,又上了马车,翻出那个蓝布包裹,打开一看,见里面烤鸭、酱肉、酱蹄膀竟满满塞了一大包,便拿了出来与大家分享。
早上还觉得累赘,此刻饿了才体会到王荣的苦心。
要是没了这些菜,他今天中午就只有一碗粥和自备的肉干果腹了。
等等,肉干。
他囫囵把粥喝完,回马车上把包裹翻了个遍,果然不见那二十斤肉干。
显然是放在卧房,忘记拿到马车上了!
第27章 27
下午周祈安在马车上坐得浑身难受, 便下车陪步兵们走了会儿。
走了半个时辰又走不动了,又不想坐马车,便让车夫坐进了车厢里, 自己坐在外面吹着小风,拿着根小皮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赶马车。
黄昏时分, 大军总算找了一块临近水源的平地扎寨。
军营中扎帐篷的扎帐篷, 做饭的做饭, 烧水的烧水,马官清点马匹,粮官清点粮草, 大家都在各司其职地忙碌着。
没一会儿, 一个十六七岁光景的小勤务兵便跑来通报, 说他们户部的帐篷扎好了,他们可以住进去了。
周祈安说了声:“谢啦。”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军中帐篷有大有小,他们户部人少, 给他们扎的帐篷也是最小号的, 里面可以容纳十人左右。
因为他们只有三人,行军床便只给他们搭了三张。
这简易行军床人手一个也是周祈安没想到的, 说是睡在湿寒的地面, 士兵容易生病,战斗力也会大大折损。
这年头运输也十分不便, 只能用一辆辆辎重车拉着。十万张行军床从长安拉过来, 不知又要耗费多少车辆、人力、畜力。但兵部每次出征也舍得出这个钱,看来他们周国在军备上还是很给力的。
赶了一天路, 他们也累了, 纷纷铺了床躺下。
而正欲昏昏入睡,便闻到一股饭香传来, 想必是他们的大锅饭做好了。
晚上扎了寨,伙夫们更方便做饭,饭菜自然也比中午丰盛一些。
周祈安闭着眼睛用力嗅了嗅,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腊肉香气,而正在半梦半醒间吞咽了一口口水,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吃饭了。”
睁眼一看,是怀青来了,手上还端了个饭盆。
怀青身后跟了一个勤务兵,手上也端着两碗饭,拿去给了张主事和董文超。
周祈安接过饭碗,见是腊肉烧饭和油渣小白菜。
他累得脑瓜子嗡嗡作响,看到饭菜也还是坐了起了,接过饭盆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精神,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怀青道:“怀将军亲自给我送饭,也太折煞我了吧,谢啦!”说着,端起饭盆吃了起来。
怀青说:“珍惜这两日吧。蔬菜是从长安运过来的,过两日就没了,下次估计要在邻州补给了才有的吃。”
“知道了。”说着,他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只觉得这大锅饭真香。
而正吃着,又听帐外传来一声:“周二公子的营帐是在这儿吗?”
听声音像是张彦青。
帐篷里没有桌子,周祈安只好端着饭盆走了出去,掀开帘子一看,果真是卫吉、张彦青二人,他便叫了声:“卫兄,张兄!”
二人闻声回过头来。
张彦青道:“我一猜就在这儿,我看御史台几个官员也在这附近走动。”又问他,“方便进去吗?”
“方便方便。”
早上大军开拔,他们只能跟着自己的队伍走,以免乱了队制,军队不好管理。行军队伍又长,蜿蜒在长长的官道上,根本看不见首尾,他们也找不见彼此,此刻扎了寨才得空过来找找他。
两人进了帐篷见怀青也在,纷纷拱手道:“怀将军。”
怀青也拱手道:“卫老板,张公子。”又问商队吃过饭了吗?
卫吉道:“刚刚有一位小兄弟叫我们来领饭,已经吃过了,多谢怀将军惦念。”
出门在外,最难得便是吃上一口热乎的。商队虽备了大量干粮、肉干和乳酪,但看军队做饭把商队那一份也算进去了,自然也更愿意吃一顿正经饭菜。
张彦青又道:“二公子若是一个人在车上无聊,明日不如跟我们一块儿骑马吧?”
他倒是想,只是他……
而正遮遮掩掩,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骑马作为君子六艺之一,他这岁数还不会骑马,实在让人笑话,怀青便替他坦白直言道:“二公子不会骑马。上回从马背上摔了一回,之后就不敢上马背了。”
周祈安心想,岂止是一回。
祖文宇喝酒发癫那一夜他也从马背上滚下来了,差点伤着老腰。
卫吉说:“若是二公子敢尝试,我们倒是愿意陪二公子练练。商队闲马也多,可以带二公子去挑一匹。”
怀青又道:“马倒是给他选了一匹。”
言外之意,只看他敢不敢了。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且那日骑在马上感觉倒也不难控制,只是最后惊的那一下属实吓到他了。
他看向怀青道:“要不先去看看那匹马?”
于是怀青带路,四人来到了中军营房外的一处马房。
其中一个马厩里拴着六匹战马,这六匹皆是周权坐骑,其中一匹明显比另外几只矮小许多,只见怀青把最矮小的那一匹牵了出来。
卫吉看了一眼问:“这是北边的马种吧?”
怀青道:“正是。”
这种马体型虽小,但冲锋时爆发力强,耐力又好,在严寒之地也易于存活。北国人便以此为战马,打下了北国骑兵不败的神话。
他们周国的马种体型虽高大,骑上去威风,但在战场上耐力却不如北国马种。
他们周国的马种,饲养方式也要更精细。除了草料,还要加入豆类,谷物和盐才能保持战斗力。还不能喝生水,吃了沾着生水的青草也容易拉肚子。所以他们每次打仗都要拉上一车车的草料,专供战马。
而北国马种在草原上啃啃青草便能存活,饲养成本低,出征也轻便了许多。
卫吉又看了一眼那匹马说:“之前听闻北国马种耐力强,好养活,从北国商人哪儿陆陆续续买过十几匹。只是品相都很一般,还不如我们周国自己的马种,想必是他们挑剩下的才会卖给我们。但看这一匹毛色油亮,四肢稳健,性格又好,品相可以说是上乘了。”
怀青只回了句:“他们品相最好的马,都选去做战马了。”
根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
至于这一匹,是他们这次北征打了胜仗,从敌军营寨里掳来的战利品。
北国人自己留用的马,品相自然更好。
且这一匹还不是普通战马。这一匹马体型矮小,性格十分温顺,是他们部落领袖留给自己十岁的孙子练马用的,正适合给周祈安练手。
周权料到周祈安看大家骑马,可能会嚷着要学,便把这一匹给他带上了。
怀青看向周祈安道:“上来试试?”
周祈安见这马底盘很低,也就比他的爱驴小灰灰稍高一些,好像摔下来也不会太疼的样子,他便拽着缰绳,踩着脚蹬坐了上去。
看怀青要帮他牵马,卫吉来了句:“我来吧。”说着,接过了马绳,“怀将军要带这么大的队伍,贵人事忙,教时屹公子骑马的事交给我们就好,我们愿意效劳。”
“那行。”说着,怀青乐得把事交了出去。
他忙到现在饭也没吃上,一会儿还要去趟大哥营帐。
卫吉又道:“多亏了周大将军、怀将军,我们积压了一年的货物也终于能送出去了。”
怀青应了声:“应该的。”
这几天接触下来,只觉得卫老板人很谦虚,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挑不出一丝不妥之处,难怪能揽下这么大的生意。
长安城那么多商队,卫家商队的规模一开始绝非出众,却能揽下皇上的生意,将商队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规模。能在皇上和赵家父子,在吴国人、西域人之间斡旋,想来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怀青也放心把周祈安交给了他们,自己忙事情去了。
周祈安不好意思让二位替自己牵马,便下了马来自己牵着。军营中人来人往,不便练马,三人便出了军营。
周祈安说了句:“让我自己试试。”说着,便又跨坐上去,攥紧缰绳轻喊了声“驾!”,马儿便开始慢步向前。
这马步调不紧不慢,果然好骑,周祈安没一会儿便掌握了要领。
卫吉,张彦青又把自己的马牵了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护在周祈安两侧,三人一同在河边慢步。
卫吉问:“敢不敢再快一点?”
夜色下,周祈安骑在马上感到格外轻松自在,看向卫吉道:“快教教我。”
卫吉便教他打浪起坐。
他根据卫吉所言,踩着脚蹬,根据马儿起伏的节奏起起坐坐,很快便与马儿配合默契。
夜风迎面吹来,周祈安掌握好节奏又“驾!”了一声,马儿便接到指令开始跑了起来。
周祈安率先冲了出去,卫吉、张彦青又加了一鞭才追上来。
张彦青说:“时屹,你学得很快嘛!”
卫吉道:“他只是摔了一跤不敢上马,不是完全不会骑马。”
三人沿着河岸策马奔腾,周祈安不断加速,因为速度太快,夜风凛冽袭来,他却只感到恣意畅快!
这样的恣意畅快,一生中也难能多有几回。
卫吉、张彦青跟在他两侧。
张彦青一边策马一边道:“时屹,再快一点我们可就追不上你了!”
“那我就再快一点!”说着,周祈安又开始加速。
三人笑声回荡在山林间,皎洁月光下,是他们明媚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学会骑马,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夜,与他两个好兄弟,卫吉、张彦青一起。
第28章 28
回到军营时, 整个营寨早已静悄悄。
夜色之下万籁俱寂,只偶尔从山谷间传来几声低沉的“布谷—布谷—”的叫声。
大军走了一天也都累了,除了门口盯哨的哨兵和军营外一圈圈巡逻的巡逻兵, 其余人像是都歇下了。
走到营寨门口,哨兵点头示意。
周祈安出示了临时腰牌, 哨兵查看后叫了声:“二公子。”便放了行。
进入营寨后, 三人纷纷放轻了脚步, 轻声道别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户部帐篷内,张主事和文超兄早已歇下,却给他留了一盏蜡烛, 一盆凉水和一壶热茶。他轻轻沾湿毛巾擦了脸, 又用茶水漱了漱口, 便脱掉外衣钻进了被窝,借着疲乏,很快呼呼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太累,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而第二日天蒙蒙亮, 周祈安还未睡醒,便听帐篷外再次热闹了起来。
辛勤的伙夫们开始烧水做饭, 让他在半梦半醒间便闻到了一股饭香。士兵们也纷纷起了床, 开始穿衣洗漱,还有人在挨个帐篷检查, 把大家都喊了起来, 只是碍于他们是文臣,便先跳过了他们帐篷。
觉浅的张主事早睁了眼, 还到河边溜达了一圈, 活动活动腿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还找到一眼山泉凉凉地喝了几口,又灌了一袋回来。
文超兄也打着哈欠起了身,见张主事掀开帘子走进来,身上还沾着些凉气,便问了句:“张老去哪儿了?”
张主事回了句:“去河边走了走,要不要来一口山泉水精神精神?”
“好!”
张主事倒了一杯给他,董文超一口喝下去,冰凉解渴,瞬间便精神了。
听着这热热闹闹的声响,周祈安也很想爬起来,生怕错过些什么,只是昨晚策马狂奔到了半夜才回,委实疲惫,仍困在睡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而正挣扎着,听门外传来一句:“这是谁的帐篷?”
声音很熟,像是周权。
不知为何,听了这声,周祈安倒“腾”的一下弹起来了。
小兵回了句:“这是户部的帐篷。”
而当周权掀开了帘子看过来时,周祈安已经下了床,正背对帘子穿衣服,听到声音回过身,睡眼惺忪地对他摆了摆手说:“早啊。”
“快洗漱吃饭,半个时辰后出发。”
“好。”说着,周祈安又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洗了漱,迷迷糊糊吃了饭,而当他终于缓过了精神,一回头,见整个营寨已经拆了个七七八八,他们的帐篷也已经消失了,简直神速。
前头部队已经出发,中后方部队也已集结完毕,只剩辎重兵还在忙碌,把拆下来的帐篷和行军床装上车。
怀青看到,支了几队人手前去帮忙,剩余帐篷很快便也装完了车,大家又纷纷赶去了自己的队列。
文臣们的马车也排在队列中等待。
周祈安跳上马车,把昨天那包烤鸭、酱肉统统拿给了前方的张主事,又跟怀青说了声,他今天跟着商队,便骑上自己的爱驹到旁边找商队去了。
队伍一队队出发,文臣离开,商队紧随其后。
天刚亮透,天空是凛冽的苍蓝色。
饶是夏季,大清早的空气也还是带着七八分的凉意。周祈安骑在马上,跟在卫吉、张彦青身侧,不禁吸了吸鼻子,像是轻微感冒。
昨晚回来太晚,两人看样子也没睡饱,眼皮轻微浮肿,也都打不起精神,话都变少了。
跟着部队走了一会儿,太阳这才升了上来,阳光暖融融地照向大地,大家精气神这才好了起来。
走了一个时辰,部队停下休息。
周祈安跳下马来,把马绳递给了商队的马倌,自己走到后方驼队,看着骆驼身上沉甸甸的货物,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卫兄,这都是些什么货物啊?”
卫吉也下马走了过来,解释说:“大部分是瓷器和药品,还有丝绸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珠宝饰品。”
周祈安记得南方手工业全面赶超北方是在宋朝,想必此时,国内最有名的窑炉,大部分都还在周国境内。
这些瓷器又都是官窑出品,在周国也只专供皇家,名门贵族和朝中大臣也只有立了功,或逢年过节时皇上赏赐了才有,于是除了外观精美,也更是身份和荣誉的象征。
吴国从周国分立出去,这些典故自然也懂。
而如今,吴国富人只需要付出金钱,便可以享用专供皇家的官窑瓷器,那些贵族和富户们自然争相购买——尤其易富难贵的富人阶层,可以以此标榜自己的身份和品位。
卫吉说,他会在周吴边界一股脑把货物出给吴国一个巨商,此商人再把货运送至吴国腹地,分销给各路权贵,这些货物在吴国也一直是奇货可居的状态。
周祈安便又问了句:“对了,卫兄,现在我们和吴国已经恢复通商了吗?”
他听谁说过,当年仁宗皇帝时期正值两国蜜月期,互相通商,互通有无,对两国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只是后来,两国边境爆发了几次小规模冲突,当时仁宗皇帝又已驾崩,继任皇帝一怒之下便切断了两国商路,没听后来又恢复过……
只听卫吉直言不讳道:“并未恢复。”
虽不能摆上台面,但这些事镇国公、周将军也都知晓,周祈安早晚也会知道,他也就不遮遮掩掩了。
明面上,这些生意都是他卫吉个人所为,对吴国商人也如此声称。至于他为何能拿到这么多官窑瓷器,那便不是吴国商人应该关心的了,只要他识货,知道这些的确是官窑出品,并非赝品,也并非官窑残次品,也就足够了。
周祈安听了大为震惊。
不能通商,那这岂不是……走私吗?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做的事,又怎么能叫走私呢?
看周祈安惊讶,卫吉也只是笑了笑,又跟他讲了另一件事。
去年周国与北国打仗,两军打得不可开交,可就在战场四十里外,他们的商队正在和北国商队交易。
他拿粮食、布匹,换取北国人的牛羊和皮毛。
至于为何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双方都跟上头打好了招呼,两军统帅也都知道这回事。
当然,像金银铜铁和一些军需药品,他是不可能做的,周国上头也命令禁止。
他知道有些人也在偷着卖,以此谋取暴利,只是一旦发现便是死罪。两军交战,却偷卖军需物品给敌国,这罪同卖国。
朝廷上头的关系有多乱,他有时也摸不清楚。
尤其镇国公与荣国公,两人亦敌亦友,时而合作,时而又互相厮杀,叫人捉摸不透,但他只听荣国公行事。
他如今的富贵,皆是拜皇上和赵大人所赐。
这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情,万一哪天败露,自然也要由他一人承担,而不能损害到圣上威严。但若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那也是他卫吉的命数,他亦甘愿领受。
第29章 29
这一日风和日丽, 碧空万里。
三人夹在队伍中间,因为要配合步兵步调,只能骑在马上慢慢踱步。
张彦青走得有些厌了, 问了句:“我们要不要骑快点,超出队伍去?”
周祈安刚学会骑马, 正值人菜瘾大的阶段, 欣然回了句:“好啊!”
卫吉虽有商队, 但商队离了他也自有规制,又有副手替他看押,并不需要他时时都在, 也回了句:“好。”
于是三人绕到了队伍旁侧, “驾!”了一声便快马冲了出去。三人排成一列, 足足跑了一两刻钟才追上队首。
前排部队是五千骑兵,以周权为首。
此地刚出长安,危险系数几乎为零, 若是身穿盔甲, 人累马也累。五千骑兵正身着便服,十分轻盈地骑在马上, 身上也只带了把佩刀, 其余武器都放在了辎重车上。
周权正骑在马上压着速度往前走,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回头, 竟是周祈安?
他跑得很快,两侧碎发也跑飞了, 正一边驾马狂奔一边龇着牙乐, 看到他还高兴地喊了声:“哥!”
周权不禁有些意外,问了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周祈安说:“在队伍中间太闷了, 我们想快马加鞭往前跑跑。”
周权应了声:“去吧。这阵子倒是随你,但等靠近了青州可不许自己再跑了。”
周祈安又大言不惭道:“我们先去探探路,顺便看看大军今晚在何处扎寨!”
听了这话,骑兵们笑。
周权也只笑了笑说:“行,去吧。”
他们行军这么多年,尤其又在长安附近,每天走到何处,在何处扎寨早已有了章法。哪怕是在不熟的地界,也有斥候在前方探路,哪里轮得到他。
事实上,他们在接到剿匪命令之前,便已料到青州早晚要出事,已经先行派了八百营的人前去打探情报。八百营的人已快马加鞭赶到了青州,周权在离京前一晚,收到了八百营发来的第一封信报。
三人冲出了队伍,在官道上拉成一排策马疾驰,不知跑了多久,一回头,竟已不见大军踪影。
卫吉道:“再往前跑跑,说不定午时之前还能赶到宁县吃个午饭。”
“好!”
卫吉跟着商队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个活导航,负责在前方带路。两人策马跟在身后,没出一个时辰便进入了宁县地界。
在荒郊野外走了一天一夜,进入县城,只觉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三人找了家酒楼吃饭,点了一桌好菜,两壶好酒。
出发前,周祈安还以为自己未来一两个月都要吃糠咽菜,真等出发,却发现这一路上多姿多彩。除了军队伙食比他以为的要好许多,自己骑马,还能进入沿途州县采买补给,把二十斤肉干落在家里的悲伤,也早已忘到了烟消云外。
吃完,周祈安见街上在卖烤羊肉、肉夹馍和各式点心,便每样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张主事、文超兄和他亲爱的怀青哥吃。
至于他大哥嘛,向来对吃不敢兴趣,一忙起来脑子里便全是军务,送进嘴里的是豆干还是酱肉也吃不出来,今晚也未必见得着他,就先不考虑他啦。
买完东西,三人上了马继续赶路。
午后的风温热干燥,空气中带着尘土的味道。
跑到一处平地,卫吉说:“大军今晚估计要在这里扎营,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如何?”
“好啊。”说着,周祈安跳下马来。
他中午饮了几杯酒,酒劲此刻仍未退散,脸颊仍带着些红晕。
他把马绳拴在了一旁小树上,便在树下躺了下来。午后阳光暖融融的,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打在了他脸上,他便捡了两片树叶遮在了眼圈上。
卫吉拴好马,也走到了他旁边坐下,忽然问了句:“时屹,你是哪年生人?”
周祈安记不得年份,只回了句:“今年十八岁。”
卫吉算了算说:“所以是葵未年生?”
“应该是!”
卫吉道:“听说你和周将军并非亲兄弟。”
周祈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像背课文一般把这段话背了出来:“我和我哥的父亲都曾是京兆府的府兵,两家很交好,后来我哥爹娘去世,我爹娘便收养了我大哥。再后来我爹娘又死于战乱,就剩我哥带着我了。”
卫吉又问:“所以你本就是京中人士?”
周祈安“嗯”了声,又补了句:“不过不是长安城,是临县的。”
听到这儿,卫吉略显失落。
张彦青拴好马跑到了一边小解,解完在河边洗了洗手才走过来坐下,刚好听到他们在聊生辰籍贯,便替卫吉解释了句:“卫兄本有一个亲弟弟,后来在战乱中走散了,这些年来生死未卜,卫兄也一直在找。”
周祈安这才坐了起来,问了句:“卫兄的弟弟是何年生人?”
卫吉道:“壬午年,比你早一年。若还在世,今年应该已经十九了。”
其实周家兄弟的事,卫吉早打听过。
何止周家兄弟,全国上下与之年龄接近,身世又不大明朗的男孩儿,卫吉几乎查了个遍。
他知道周权带周祈安南下逃亡那一年,周祈安恰好两岁,与他弟弟走失的年纪十分相近。
虽也查到两人是从长安城逃到了阳州城,离他弟弟走失之地十万八千里远,但毕竟年岁一致,他也曾想过,周祈安会不会是周权随便抱来的孤儿,会不会恰好就是……
但此刻听周祈安说,他们两家一直有交往,周祈安并非是周权随便捡来的。周祈安的生辰八字、籍贯、父母又都十分清楚,有迹可循,又是在户籍管理严格的京兆府,那便显然不是了。
北国之乱,全国留下那么多遗孤。
哪怕周权随便抱养,在长安城,又怎会抱到他在北境走失的弟弟?
三人并排躺在树下,借着昏昏的酒劲浅浅地睡了过去,约摸到了太阳快下山时,听到远处有阵阵马蹄声传来。大军抵达,开始在官道对面安营扎寨,埋锅做饭,三人这才起身回了营寨。
第30章 30
这阵子, 周祈安一到白天便像脱了缰的野马,跟卫吉、张彦青三人骑着马往前跑,路过县镇, 进去吃点好的逛一逛,到了晚上才回来和大部队集合。
大军尚在关内道, 周权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一出关内道, 周祈安便也感到大军明显警惕多疑了起来。
虽仍在周国境内, 但他们即将进入的陇右道,是大周版图中长长往西凸出去的那一块。
此地原本是贯通东西的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周国繁荣昌盛之时, 无数西域商人带着驼队途径此地进入周国, 周国也将瓷器、丝绸运往西域, 人流不息,如川流不止。
只是后来北国之乱,这里也跟着大乱了几年。虽已成功收复, 却也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地势特点让这一奇怪的版图变得可能, 但毕竟远离中原腹地,版图上也只有那方寸之地与中原接壤, 朝廷对此地的管理力度也十分有限。这些年表面上虽无事发生, 但他们十万大军穿过此地,又带着大量粮食、银子、兵器, 遇上山匪劫掠或地方军叛变, 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近些年,西域驼队也很少进来了, 可见此地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太平。
周权不允许周祈安离队, 他便只能像团饺子馅儿,被大军紧紧包在中间走。
他有时骑着马在大军中央慢慢踱步, 有时也和卫吉、张彦青同坐一辆马车,在马车上聊聊天、打打牌。
京城附近的官道修得不错,平坦宽敞,便于行军。
只是离京城越远,官道便也越来越年久失修了起来,宽度也越来越狭窄,不便于大军展开。
大军若是在狭长道路上一字摆开,便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一旦遇到敌军将他们拦腰切断,大军首尾不能连接,战斗力无法释放,敌军少数人便够他们喝上一壶。
这一晚,大军找了块背山近水的空地扎寨。
中军营帐内,周权正拿着一面小旗站在行军沙盘前,研究前方地势。
官道越往前便越狭窄,要进入青州,还要通过一段狭长的峡谷。俯瞰下去,此峡谷形状很像个葫芦,两端宽敞,中间狭窄,而最狭窄之处,最多只能四个人或两辆车并行,实在是个瓮中捉鳖的好地方。
而他们有一万辎重车要通过峡谷,进入青州。
如何通过,也让他头疼不已。
周权先将手中那面小旗插在了凉州地面。他们粮草所剩不多,需要先在凉州补给,这也是大军开拔之前,兵部在长安拟定好的计划。
兵部也给凉州城守军统帅,唐卓,发了加急军报,命唐卓备下粮草兵马,供他调遣。
唐卓也已回信,表示没问题。
至于为何选在凉州,一来,凉州是进入峡谷前的最后一个重要州府,二来,唐卓此人,他们也比较信得过。
唐卓曾跟过义父几年,周权也与他共过事,此人忠厚愚直,性格与闯爷倒有几分相似。
唐卓又是半年前才换防到了凉州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青州要反,想拉拢唐卓,中间游说走动,半年时间也不足以让唐卓下定决心冒死一搏。
但他也要留个心眼,他的兵马不能与唐卓合营。
相比他们的临时营寨,凉州城守军营房自然物资充沛、设备完善,若能合营,他们的士兵也能吃顿好的,洗个好澡,休整一两日再出发。
但他与唐卓毕竟已有三四年没见,不知这三四年来,唐卓心性是否变了。
他不能冒丝毫风险,哪怕落得多疑的名声,也只能在离凉州军营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扎营,只派必要人马前去调取粮草。
拿上了补给,便是如何穿过峡谷的问题。
周权将一面小旗立在了峡谷入口,又沿官道缓缓推了进去,只见峡谷入口十分狭窄,两侧奇峰耸立,皆是悬崖峭壁。再往里走三四里路,两侧山势逐渐平缓,道路也渐渐宽敞。而再往里,便进了青州地界。
这地势实在凶险,此刻若是他占山为王,盘踞在青州,而敌军又偏要从此地经过,那他必然要在两侧设伏。
他将两面小旗插在了峡谷入口两侧的悬崖峭壁上,又插了两面小旗,到前方山势较为平坦的半山腰上。
十万大军看似庞大,敌众我寡,却也只能从峡谷一字长蛇地走进来,而这战形恰好是一把铡刀,能任意切去敌军首尾。他若能对付一千人,那便切一千人进来,能对付一万人,那便切一万人进来。
打头的若是辎重,那更是任人宰割。
辎重兵一不拿兵器,二不穿铠甲,车上推着的不是粮草金银,便是精良兵器,一旦断去首尾,便如同待宰的肥羊。只要后路堵得彻底,援军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把辎重兵屠光,便能抢了东西往山上跑,再往四方逃窜。
哪怕援军赶到,也无法追击,一旦追击便会大乱了方寸,“敌军”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件事诱惑太强,优势太大,先机占尽。
稍有不慎,他们便会落入必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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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两日,大军便抵达了凉州城外。
这一夜,士兵彻夜在此地搭建营寨,搭得也比之前精细了许多,说是大军要在此地多停留些时日。
营寨四周挖出了三尺深、四尺宽的壕沟,又立了一圈浑身扎刺的路障。每隔一定距离又有一处高高的瞭望塔,有士兵在上面轮班盯梢。
周祈安躺在扎好的帐篷里,听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夜,到了天蒙蒙亮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起了床,出了帐篷,又见整个营寨静悄悄。除了哨兵和巡逻兵,其他士兵忙了一夜,此刻都还在帐内睡觉,伙夫凌晨给大伙儿做了顿宵夜,今天一早也罢工了,让大家自己吃点干粮垫吧垫吧。
周祈安在帐前伸了个懒腰,一抬头,见天空碧蓝无比,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虽无法准确定位,但此处大概是甘肃连着青海的那一片区域,草原与戈壁相接,远远地还能瞧见雪山。
正值农历七月,刚入中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此地却凉爽舒适,早晚还有些冷飕飕的。今日凌晨他还冻醒了一回,翻出一件灰狐裘盖在了棉被外,这才暖和了些。
而正放风,便听中军营帐前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来。
守在营帐前的近卫听了声音,眼力见十足地伸手撩开了帘子,周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怀青和五名副将。
马倌牵来了七匹马,周权便踩着脚蹬利落地上了马。
七人身穿便服,身上只戴了把佩刀。
怀青却牵着马绳迟迟也不上马,狐疑地道:“大哥,以防万一,要不我们还是在里面穿个软甲吧。”
周权一身黑色长袍,腰间系了条玉带,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听了这话,周权控马转身,看向怀青道:“一走一动,身上叮啷作响的,见了唐卓不尴尬吗?”
怀青心想,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唐卓。
尴不尴尬的,哪有保命要紧?
但大哥说得也对,七个人单刀赴会,若唐卓真想造反,他们生不生、死不死的,也不是多穿一身软甲就能改变的。
唐卓此人绝非阴鸷狡黠之辈,说好听了,为人坦坦荡荡,说难听点,行事冲动,有些不计后果,哪怕要反,他也只会大刀阔斧地砍过来,绝不会设计阴害。他们太过防备,让唐卓看出来,反倒容易激起异动。
但以防万一,他们也在附近布下了兵力。
等到了凉州军营,若是碰到突发情况,他们和门外副将之间以摔杯为号,副将与埋在附近的三千骑兵之间则以烟雾弹为号,大军营寨又在附近,可以随时机动,剩余的便听天由命吧!
而正骑马踱出营寨,便见周祈安从一旁帐前窜出来拦路,问了句:“大哥,怀青哥,你们是要出去吗?”
怀青道:“去趟凉州军营。”
周祈安狐疑地道:“凉州军营?就你们几个,不会是找凉州城守军统帅吃酒去的吧?”说着,拉住了怀青马绳,抬头看他,“能不能带带我?”
怀青看向了周权。
周权道:“跟上来吧。”说着,踱出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