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临时搭建的厂房,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二人,便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呼吸,猛地呆滞在了原地 。
眼前的景象,与他们想象中任何手工作坊的杂乱都截然不同。
几只巨大的竹筐并排摆放,筐中之物,在透过棚顶缝隙洒下的光斑中,反射着令人目眩的、洁白无瑕的光芒。
那不是寻常物件,那是一堆堆、一筐筐,如同将冬日里最纯净的初雪堆积于此,又好似将天上的星辰碾碎成晶莹的碎屑,洒落凡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与木炭燃烧后特有的烟火气,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非但不显刺鼻,反而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名为“创造”的氛围。
“重八!标儿!你们快看!”马皇后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指着那几筐“白雪”,脸上满是无法言喻的震撼与喜悦 。
朱元璋的喉结,狠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那双见过尸山血海、看过皇权更迭的眼睛,此刻骤然瞪大到了极限 。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他此刻的动作,不像是一位九五之尊的帝王,反倒更像是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乞儿,猛然间看到了一座由白面馒头堆成的大山。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曾执掌过屠刀与玉玺的手,径直探入筐中。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细腻而又略带颗粒感的奇妙触感。他捻起一撮,那白色的晶体在指间微微闪光。
在朱标和马皇后紧张的注视下,朱元璋将手指放进了嘴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那咸味,在他的舌尖上轰然炸开。
纯粹,浓烈,却又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种醇厚的咸香在口中回甘。
没有丝毫寻常盐中那股难以避免的苦味,更没有那种让人皱眉的涩感。
朱元璋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他这一生,吃过太多苦。
他吃过掺着沙土、苦涩难咽的劣等盐,也尝过登基之后,作为贡品呈上来的,那些所谓精炼过的官盐。
大明皇家贡盐,取自芦台,名为“玉砂”,素以“色白粒大、味醇回甘”著称,乃是盐中极品。
可即便是那芦台玉砂,与口中这雪花般的奇物相比,似乎也黯然失色!
这味道,竟是要比他宫中吃的贡盐还要好上三分!
更让他心神俱骇的是,这……这是高爔,他的好圣孙,仅仅用了一个下午,用那些随处可见的石灰石、猪油、草木灰捣鼓出来的 ?!
“盐!!”
一声压抑着极致震撼的嘶吼,从朱元璋的胸膛中爆发出来。
他猛地转头,眼神中散发出的,是足以将钢铁融化的灼热光芒!
“这盐!这一点都不苦不涩的盐!这盐竟是要比咱宫里吃的贡盐还要好!!!”
他这一声吼,彻底惊醒了同样呆滞的朱标。
“父皇!”
朱标整个人也彻底傻眼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下一刻,这位素来以仁厚沉稳著称、无论何时都恪守礼仪的大明太子,竟是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储君形象,踉踉跄跄地朝着朱元璋所在之处扑去 。
因为太过急切,他脚下被一块砖石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摔倒在地,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冲到了盐筐前。
他学着朱元璋的样子,同样用手指捻起一小撮,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轰!
朱标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呆住了。
作为太子,他时常辅佐父皇处理政务,对大明如今的财政窘境体会得比谁都深 。
他知道,盐,在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仅仅是调味品。
它是维系帝国运转的命脉,是国家财政收入最重要的支柱之一!
大明如今实行盐引制,朝廷垄断了盐的生产与贩卖,以此来充盈国库。
然而,制盐之法,繁复而低效。
无论是海盐的“晒盐法”,还是川蜀的“井盐法”,产出的盐大多品质驳杂,苦涩难当。
百姓食用的,多是粗劣不堪的灰盐、黑盐。
而眼前这盐,其品质,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雪花般的盐,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他们可以拥有品质远超所有市面盐品的、独一无二的商品!
它意味着,他们可以彻底碾压那些把持着地方盐路、富可敌国的江南士绅豪族 !
它意味着,那困扰着他们父子,让他们夜不能寐的财政问题,那穷到连皇后都要亲自织布补贴家用的窘境 ,将迎刃而解!
朱元璋与朱标的眼神,在半空中猛地对撞。
父子二人,从对方的眼底,都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动容。
随后,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青年——朱高爔身上 。
那目光里,满是火热,满是敬畏,满是无法置信的狂喜!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位……不,他就是财神爷!活生生的财神爷!
可不就是财神爷么!
有这雪花一般的盐,他们甚至不敢想象,这里面究竟蕴藏着多么庞大的财富!
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卖,不,这根本不用卖,只要将朝廷官盐的品质提升到这个地步。
天下的盐商,还不得疯了一样挥舞着银票,来求他们老朱家赏一口盐吃?
发了!
他们老朱家……发了!!!
朱元璋的身子,因为极致的激动,甚至开始微微地打着摆子。
他看着朱高爔,声音干涩而又颤抖地发问:“好圣孙……这,这是什么盐?造,造出来……可难?”
这个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朱高爔看着自己这位穷怕了的皇爷爷,和那位已经失态到忘了自己是太子的大伯,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
他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那份从容与镇定,与周围的狂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皇爷爷,此盐,孙儿称之为‘雪花盐’。至于制造之法,”
朱高爔顿了顿,用一种足以让任何制盐大家羞愧至死的语气说道,“不难,甚至可以说……很简单。”
“简单?!”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重锤,再次狠狠砸在了朱元璋和朱标的心上。
然而,还没等朱高爔把他那套“简单的”化学提纯理论说完,一旁的朱标,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果决!
他二话不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厂房。
“来人!快来人!”
太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将此地所有工匠,全部带到偏殿好生看管!没有本宫与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半步!他们的饮食起居,由东宫直属卫率负责!”
“刘淳!命你即刻调遣一营御林军,将这御花园的西角,给本宫围起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即刻起,此处列为禁地!无论是谁,胆敢擅闯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朱标急匆匆地离去,那雷厉风行的模样,那果断狠辣的命令,看得朱元璋都是一愣,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这才像话!
这才配做他朱元璋的儿子,大明的太子!
而站在原地的朱高爔,看着自己这位大伯的一套操作,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是后世最基础的粗盐提纯法罢了,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么?
但他心里也明白,对于这个时代,对于穷怕了的大明皇室而言,这堆雪花盐,就等同于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而他,朱高爔,便是那个,亲手为他们打开金山大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