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之际,文仲景立于一侧,他将梁怀月和谢培青难舍难分的情形尽收眼底。
看着眼前这一幕时,文仲景心里面全然不是滋味。
可一想起梁怀月如此珍视谢培青的时候,文仲景心中除却嫉妒丛生之外,也有些迟疑顾虑。
若他当真谋害了谢培青,将来有朝一日梁怀月知晓此事还会原谅他吗?
这种事,文仲景不敢想。
“你可是喜欢那位姐姐?”
忽然之间,文仲景听见身侧的孩子开口问话。
他倒是根本就没有意料到,跟前这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竟然能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文仲景低低地咳嗽一声,他敛下眼眸的同时,仍旧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
起先见到谢培青和文仲景的时候,他确实有些怯懦,唯恐自己说错了话,脑袋都保不住。
可短暂相处之后,这小乞丐心中明了。
这些贵人都是顶顶要好的。
尤其是那一位犹如冷面阎王般的大人,看起来确确实实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但实际上,他知晓自己的窘迫,也能够替他着想。
小乞丐最是感激的,便也是他。
仔细斟酌后,小乞丐扬起小脸望过去。
“我懂的很多。”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文仲景有些哑然,他略微无奈地看了眼面前这孩子,一时半刻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看那位姐姐的眼神,很不一般。”
“那位大人也是。”
小乞丐年纪虽小,却见识过无数的人,他一眼就能够分辨出什么人是好的,什么人是坏的。
“你若是喜欢,便应该告诉她。”
“就算姐姐不喜欢你,不留遗憾也是好的。”
听见小乞丐连续不断说出口的话,文仲景神色微变,他不由得愣了愣神,心绪亦是有些沉重。
“你何出此言?”
和文仲景对视一眼,小乞丐垂下眼眸,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低低说道:“是老瘸子告诉我的。”
正当文仲景愣神之际,梁怀月已经将谢培青送走了。
她转过身来,看向文仲景和小乞丐的时候,只低声细语地开口说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说话时,梁怀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她不知晓他的过往,可这孩子着实是可怜。
仅仅是看着他,梁怀月好似就能够透过面前这孩子,看到谢培青从前的过往。
“起名字?”
小乞丐显然是有些傻眼,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被人取名。
梁怀月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中依然有了想法。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往后便叫你安澜可好?”
许是想起了什么事,梁怀月微微抿着唇,她再次望向面前的小乞丐,亦是言之凿凿地说道。
“若你往后愿意跟着我,你便姓梁,唤作梁安澜。”
梁安澜,当真是个顶好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望向梁怀月时,张了张嘴巴,却有些哑然无措的感觉。
还是文仲景率先反应过来。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又特意开口:“怀月,你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富有才华。”
“安澜这名字,当真是极好的。”
夸赞过后,文仲景轻轻咳嗽两下,顺势伸出手拍了拍梁安澜的肩膀,又道:“若你愿意的话,往后跟着怀月,便能够过上安定的好日子。”
“你还不快应了此事?”
小乞丐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上前:“那姐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这件事情办妥了,我往后便跟着姐姐,不论如何我也一定会竭尽可能地报答您的这份恩情。”
听闻此话,文仲景先是皱了皱眉头。
他无疑是觉得这孩子未免是不识好歹。
可现如今,梁怀月并未拒绝,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不妨尽管开口。”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还是按耐不住地说道。
“我想给老瘸子立个衣冠冢。”
待他把话说完的时候,梁怀月脸上原带着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了,她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沉重起来。
“他为了救我,自己没了性命。”
“如果不是老瘸子好心好意地收留我的话,我可能早就已经饿死了。”
亲耳听到这种话,梁怀月的眼眶微微红了红。
她上前两步,没忍住将他拥进怀里。
“好,待堤坝重新修筑好,江南城的水患涝灾过去,我陪你去给他立衣冠冢。”
之所以立衣冠冢,无非是因为老瘸子死的时候,是被洪水冲走的。
可偏偏,他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原先文仲景无疑是觉得,梁安澜现在提出条件,恐怕便是想要得寸进尺。
但现如今,看着面前的梁安澜,文仲景不由得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他也从来都没有意料到,这孩子竟是如此重情义的。
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澜,往后你便跟着我过。”
梁怀月轻轻地抬起手揉了揉梁安澜的脑袋,说话时的语调也更加温柔关切。
“不论如何,一切都有我在,若你有什么冤屈的话,你也尽管告诉我。”
“我会替你摆平所有的一切。”
纵使梁怀月不愿,可她依然没有办法避免将跟前的梁安澜错认为当初的谢培青。
在谢培青受苦受难的那些年,梁怀月亦是如此。
但比起谢培青饥一顿饱一顿,甚至被家里人肆无忌惮打骂的境况,梁怀月过得倒也算是安定。
起先还紧张兮兮的梁安澜听到这话时,终究是放下了自己心中的防线。
他只是闷闷地回应了一句。
“谢谢姐姐。”
文仲景也不得不承认,是他太过于狭隘,从未以正确的目光看待跟前这个半大的孩子。
这一切,全然是他的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梁怀月先一步安顿梁安澜的住处,文仲景则将自己关在厢房内,他闭门不出,不仅仅在想治理水患的应对之策,亦是在斟酌梁安澜与自己说的话。
他说,不留遗憾,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