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果然是阎埠贵那张戴着用胶布缠了又缠的破旧黑框眼镜的脸。
他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刻意的讨好。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办公室,确认只有林叶一人且没有其他干部在场后,才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
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动作轻柔带着文人特有的拘谨。
只不过他的眼神中处处透着的算计。
“林主任,您还没下班啊?
哎呦,瞧这满桌的文件,堆得跟小山似的,真是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全副身心都扑在工作上,为人民服务,辛苦,太辛苦了。”
不得不说,闫埠贵作为小学老师还是合格的,这上来就是一堆成语,在这个年代还真没多少人能说的出来。
阎埠贵一进来就点头哈腰,脸上堆起略显浮夸的敬佩笑容,开口就是一串高帽送上。
试图先用甜言蜜语营造一个自己人的谈话氛围。他甚至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
一般干部如果被人这么夸赞,心情不能说飞上天去,但至少对于闫埠贵的印象肯定好不好。
但是林叶是谁,被互联网荼毒了那么多年,一声键来可以顶住无数喷子,大战中外的存在。
闫埠贵这几恭维的话,在林叶这屁都不是,毕竟屁还能臭一下。
林叶抬起疲惫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电灯摇曳的光线下,阎埠贵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看着闫埠贵的表情,林叶立刻分析出,现在的闫埠贵显然心里正打着什么小算盘。
林叶连续两天高强度处理了赵家和易中海两件棘手大事,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弛那种感觉。
如果以林叶原身的体质,高强度战斗两天都没事,但是处理这些事用的是脑子不是体力,太难受了。
此刻只觉得无尽的疲惫如同海水般涌遍全身,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应付这种虚头巴脑、充满算计的客套。
尤其是,阎埠贵一个大老爷们,既不是需要保护的妇女,也不是需要关爱的儿童,根本不属于他妇联的法定管辖范畴。
说的更直白一些,不接待他都没毛病。
他放下那支几乎要握出印子的钢笔,身体向后靠了靠,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用力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耐。
“阎老师,这么晚特意跑过来,是有什么具体的事吗?直接说吧,我这边还有不少手尾要处理,明天还得往上送报告。”
他省略了任何不必要的寒暄,直接把话题引向实质,堵死了对方继续绕圈子的可能。
被林叶如此直白甚至略带驱赶意味地一问,阎埠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显得十分尴尬。
这个林干部咋不按常理出牌呢?不应该是互相寒暄打太极,你来我往,然后慢慢说事吗?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那双因为常年拿粉笔而有些粗糙的手指互相摩擦着,嘴唇嗫嚅了几下,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林叶对视,支支吾吾地开口。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看林主任您刚来没多久,就为我们院里的事如此操劳,甚至彻夜不眠,我作为院里的联络员,又是人民教师,心里既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
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或者,或者。”
他的话驴唇不对马嘴,林叶一个妇联干部需要你一个联络员慰问?
显然他真正的目的难以启齿,或者说,他在试探。
林叶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十足小市民算计的模样,心中更是烦躁倍增。
他几乎可以肯定,阎埠贵此刻深夜来访,多半与易中有关。
可能是想探听后续处理的风声和对大院权力结构的影响,可能是想趁机表功争取点实际好处。
更大的可能是担心自己以前某些占小便宜或不光彩的小事被牵连出来。
但无论哪种,林叶此刻都像吃了屎一样恶心,尤其是他现在累的要死是状况下。
“阎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
林叶的声音不由得冷淡了几分,如同窗外的夜风。
“院里的事情,组织上会依法依规、公开公正地处理。有什么结果,该让大家知道的,自然会公布。
如果没什么其他具体的事,我就不多留你了,时间不早了,明天都还要早起工作。”
他几乎是明着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疑。
阎埠贵看着林叶那明显不想多谈的表情,以及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不耐,心里飞快地拨起了小算盘
。他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和算计恐怕很难瞒过这位林主任,再说下去恐怕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惹人厌烦,甚至被记恨。
他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脸上挤出一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
“哎,哎,好,好。林主任您说的是,那您忙,您千万多注意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我就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讪讪地说着,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挪,脚步拖沓,脸上那欲言又止、充满纠结的表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如果现在让闫埠贵进入演艺圈,肯定可以媲美朝伟,眼神全是戏。
混合着失望、不甘和一丝侥幸,似乎还在期待林叶能突然改变主意叫住他,或者至少给他一点暗示。
但林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再次抬手,端起了桌上那个印着鲜红“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硕大搪瓷茶缸。
象征性地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沫,然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直接端茶送客。
阎埠贵看到这个动作,眼神最后闪烁了一下,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浓浓的自嘲苦笑,终于不再犹豫,迅速拉开门,侧着身子,灰溜溜地融入了走廊的黑暗中,脚步声很快远去。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林叶放下茶缸,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更加酸涩的双眼。
他对阎埠贵那点小九九心知肚明,但这老小子既然没敢明说,他也乐得装糊涂。
一个精于算计、处处想占便宜的小学教员而已,又不是妇女儿童权益受损的受害者,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只要不犯法,也轮不到他妇联来管。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这点令人不快的插曲抛诸脑后,林叶重新埋首于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材料之中。
审讯笔录、证人证言、各方公函、处理决定草案、情况报告。
每一样都需要他这位主管领导仔细核对,撰写签发。
昏黄的煤油灯下,他的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沙沙作响,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
窗外偶尔传来野猫的叫声和远处火车的汽笛,更衬托出夜的深沉。
在四九城这个首善之地,四周都没啥危险,林叶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高度消耗最终战胜了立业强大的意志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像坠了铅块,握笔的手渐渐停了下来,指尖冰凉,头一点点低下,最终彻底伏在冰冷而坚硬的桌面上,发出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甚至保持着坐姿,就这么睡着了。电灯微微闪烁,映照着他沉睡中依然微蹙的眉头。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糊着窗户纸,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清脆的鸟鸣声,院子里洒扫竹帚刮地声传入耳中。
林叶猛的抬起头,脖颈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别扭的趴卧姿势而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疼。
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带着淡淡肥皂味的军绿色棉大衣。
办公室里,李翠花、张爱莲、王小梅、刘招娣四位干事已经早早到了,正在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给几个暖水瓶灌满开水。
看到林叶醒来,四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关切。
“主任,您醒了。”
“您怎么就在这儿睡了一夜啊,这硬桌子硬椅子的,得多累啊。咋不回宿舍睡呢?”
“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肠胃都空了一夜了。我们刚从食堂打了米糊糊和窝头,还热乎着呢,您赶紧垫补点儿。”
看着四人真诚关切的眼神和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饭,林叶心里一暖,驱散了些许熬夜的寒意。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如同生了锈的肩膀和脖颈,笑道。
“没事,不小心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我们也刚来没多久,看您睡得沉,就没忍心叫您。”
李翠花说着,将一碗熬得稠乎乎的糊糊和一个黄澄澄的窝头推到他面前。
“主任,这些后续的文书整理工作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您先把早饭吃了,稳稳神。昨天那么大阵仗,里里外外都是您扛着,您是最累的。”
另外三人也纷纷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