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沉在他面前蹲下。
没有说话。
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复仇者的快意。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钱立。
这种平静,让钱立感受到了比千刀万剐更深的折磨和绝望。
“为……为什么……”
钱立的喉咙里发出漏风一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他想不通。
一个杂役,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心机和手段。
“你该问问王赫。”
石沉开口了。
“还有马管事。”
“你们总是习惯,把别人当成可以随意踩踏的蝼蚁。”
钱立焦黑的脸上,那只唯一还能转动的眼球,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懂了。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从瘴气沼泽开始,就是一个连环的局。
“你……你……”他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石沉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在钱立的眉心。
那里,皮肤已经焦糊,露出了下面的头骨。
“谢谢你的阵法。”
石沉低声道。
“它很管用。”
说完,他收回手指,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钱立一眼,转身朝着峡谷之外走去。
黑风峡谷的入口,烟尘弥漫。
一个枯瘦的身影,从那片混乱的灰暗中走了出来。
石沉。
他的外袍已经成了布条,身上沾满尘土和焦灰,裸露的皮肤上有几道血痕。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守在峡谷外的弟子们,看到他出现,先是一阵骚动,然后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让开了一大片空地。
所有人都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个恐怖的峡谷入口。
那里的岩壁和地面,被高温熔化,又被罡风瞬间冷却,形成了一片广阔的,闪着诡异光泽的琉璃地。
一个天然的死亡之地,变成了一个人工的琉璃坟场。
“他……他出来了……”
“钱立师兄呢?还有其他人呢?”
“死了……肯定都死了……”
窃窃私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在人群中传播。
消息很快插上翅膀,飞遍了整个外门。
“听说了吗?那个老杂役石沉,在黑风峡谷引动了天雷!”
“什么天雷,我听说是他会妖法,把钱立师兄和两个内门弟子都炼成了飞灰!”
“他一个人,杀了三个内门弟子?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先是王赫,现在是钱立师兄,下一个是谁?”
传言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
石沉的形象,在一个时辰之内,从一个不好招惹的怪人,变成了一个带来死亡与灾祸的恶鬼。
惩戒堂执事周衍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封锁。
他拨开人群,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琉璃化的巨坑。
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宗门内各种争斗厮杀场面的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巨坑边缘,蹲下身。
指尖触碰到那琉璃质地的地面,一股精纯又狂暴的雷电能量残余,顺着他的指尖窜入体内,让他手臂一阵麻痹。
坑洞中心,躺着一具焦黑的人形。
周衍的脸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弟子下令。
“勘察现场,收集所有阵法残留的碎片,检查能量走向,我要一份最详细的报告。”
“是!”
周衍没有在现场多留,他转身,朝着任务堂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找到那个活下来的人。
任务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柜台后面,马胖子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肥肉都在发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在他的面前,石沉正静静地站着。
“任务,”石沉的声音很平静,“完成了。”
他从怀里拿出三枚石头,放在了柜台上。
石头表面沾着灰尘和焦土,但依然能看到其中蕴含的淡青色流光。
是风灵石。
马胖子看着那三枚石头,就像看到了三颗催命的符咒,他的牙齿在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沉!”
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周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惩戒堂的弟子。
任务堂里的其他人,立刻退到了墙角,生怕被波及。
周衍走到石沉面前,两人对视。
“黑风峡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周衍发问。
“我接了任务,去采集风灵石。”石沉缓缓回答,“在峡谷里,遇到了钱立师兄。”
“然后呢?”
“他带了两个人,设下阵法,要杀我。”石沉的叙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周衍拿出一份刚刚传来的玉简报告,上面的信息与石沉所说完全吻合。
现场有“猎灵阵”的残留痕迹,能量走向也证实,是钱立主动发起的围杀。
“他设阵杀你,结果把自己和同伴都杀了,你却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周衍继续质问,“这说不通。”
“他的阵法太过霸道,”石沉说,“威力太大,超出了峡谷环境的承受极限。黑风峡谷的灵气本就混乱,阵法激怒了它们,引来了天雷。”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
“我当时在阵法边缘,侥幸捡回一条命。”
周衍盯着石沉。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现场勘察的结果,也指向了同一个结论:阵法过载,能量反冲,引爆了环境中的混乱灵气,造成了一场无法控制的“意外”。
钱立平日在宗门里嚣张跋扈,树敌众多,做出这种设阵杀人的事,完全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钱立咎由自取。
可周衍就是觉得不对。
他作为惩戒执事,审理过无数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修士。
他相信证据,但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这个老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不祥。
他无法将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受害者”,和那个能制造出琉璃巨坑的恐怖存在联系起来。
这种矛盾,让周衍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判断。
他不再认为石沉是主谋。
他开始觉得,石沉本身,就是一个带来厄运的根源。一个会不断引发灾难,让周围人死于非命的“不祥之物”。
凝霜殿内。
凌霜月面前悬浮的巨大冰镜上,清晰地映照着任务堂内的一切。
当她听到石沉那套完美无缺的说辞时,她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咔嚓。
一声轻响。
冰镜的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她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石沉被钱立杀死。
石沉重伤逃脱。
石沉动用底牌,与钱立两败俱伤。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钱立和他的同伴,被自己的杀局,埋葬得干干净净。
而她的“丹药”,毫发无损地站着,用最无辜的言语,陈述着最恐怖的事实。
这枚丹药,不仅长出了牙齿。
这牙齿,还带着能反噬持刀人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