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就那么伸了出来。
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万物皆可平息的镇定，轻轻按住了昊天圣地长老那即将拍落的灵力巨掌。
青色掌印上翻涌的狂暴灵力，在这只手下，竟连挣扎都做不到，顷刻间死寂一片。
“长老，且慢。”
那个从老者身后走出的青年，嗓音不高，却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现场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昊天圣地的老者勃然变色，霍然回头。
“方宸！你做什么？！”
被唤作方宸的青年，对老者的怒喝充耳不闻。
他甚至没朝那面蕴藏着无上机缘的传承石壁多看一眼。
他只是走出来，越过老者的身躯，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然后，他抬起了头。
一双深沉得不属于年轻人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林夜的身上。
那不是仇恨。
那是一种更原始的情绪。
像是大白天见了鬼，像是亲手埋葬的死人，正从坟里爬出来，冲着自己笑。
恐惧，怨毒，还有一丝……荒谬的绝望。
角落里的萧凡“咦”了一声。
这眼神，他熟。
每次大哥又琢磨出什么坑人的新花样时，自己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方宸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林夜，那姿态，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禁忌之物。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被无形的血痰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你……”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林夜……”
又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你？！”
这一声嘶吼，耗空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崩塌。
昊天圣地的老者怔住了。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全都怔住了。
方宸是他们特意请来的盟友，此人来历成谜，却对万剑冢的隐秘了若指掌，是他们能安然闯到此处的最大依仗。
可现在，这个一向智计在握、稳如山岳的方宸，怎么会因为一个北域魔宗的小子，崩溃到如此地步？
林夜看着他。
脸上那副看什么都提不起劲的表情，终于散了。
不是凝重，更不是惊诧。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奇玩物的眼神，饶有兴致，还带着点评估的意味。
他甚至还微微偏了下头。
“哦？”
一个轻轻的单音节。
“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却是一瓢滚油，狠狠浇在了方宸即将沸腾的情绪上。
“不！不对！你不该在这儿！”
方宸的情绪彻底决堤，他像一头被逼入死角的困兽，朝着四周所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别被他骗了！”
“你们都被他这张脸骗了！他才是真正的魔头！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灭世之魔！”
这番没头没尾的指控，让昊天圣地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有那位长老，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没有出声阻止，反而抱起手臂，饶有兴味地看着局势变化。
方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但他顾不上了。
前世那尸山血海、天塌地陷的绝望，再一次冲刷着他的神魂。
而一手造就那末日惨剧的元凶，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曾亲眼所见！”
他的声音凄厉，字字句句都带着血泪。
“就是他，林夜！他会夺走此地的无情剑道传承，以此为始，在短短数年之内，屠尽中州天骄，血洗各大圣地！”
“他的剑下，亡魂以亿万计！整个苍玄界，都将因他化作炼狱焦土！”
“他，就是末日！”
这番来自“未来”的泣血预言，带着一股无可辩驳的真实，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昊天圣地一方，先是哗然，随即，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再看林夜时，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敌意与贪婪，而是多了一份替天行道的狂热与使命。
原来，他们将要斩杀的，不是一个区区魔宗少主。
而是一个未来的……灭世大魔！
石浩皱起了眉，重瞳之中金光流转，显然没弄懂这突发的变故。
萧凡则是彻底看傻了。
他张着嘴，看看状若疯魔的方宸，又看看一脸“你看他演得多卖力”的林夜，脑子里嗡嗡作响。
卧槽。
这他妈什么新路数？
现场剧透？
大哥的业务都拓展到未来了？
方宸的控诉，还在继续。
他猛地转向一旁沉默的叶孤城，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竟真的滚下两行滚烫的清泪。
“叶孤城！”
他声泪俱下，语气恳切得能剖出心来。
“我知道你！前世的你，是天下剑道第一人，是正道最后的脊梁！为了阻挡此魔，你血战至死，身陨道消，何其壮烈！”
“醒醒吧！你现在所见的，全是他披着的人皮假象！”
他伸出手，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与我们联手！趁他如今羽翼未丰，道基未固，就在这里，将他彻底诛杀！”
“这是唯一的机会！为了拯救未来那亿万本不该死的苍生啊！”
这番话，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局势的天平上。
原本的对峙，瞬间倾斜。
昊天圣地一方士气大振，他们自认已站在了世间道义的制高点。
而叶孤城，则被这番话直接推上了风口浪尖。
所有人的视线，都化作了实质的刀剑，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昊天圣地的老者捋着胡须，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看着叶孤城，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柄已经握在手里的、世上最锋利的剑。
叶孤城沉默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形笔直。
一边，是刚刚用“守护之剑”四字点醒他道心迷途，与他并肩破阵的林夜。
另一边，是一个状若疯魔，却又字字诛心，道破他未来宿命的“先知”。
方宸见他沉默，以为说动了他，立刻趁热打铁。
他指着林夜，对叶孤城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狠毒的一问。
“叶孤城！你看到的只是现在的他！”
“而我看到的，是因他而起的尸山血海！”
“你的剑，究竟是为了守护，还是为了……助纣为虐？！”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整个空间，死寂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叶孤城的剑，会指向谁？
这个答案，将决定此地所有人的生死，甚至，决定那个所谓的“未来”。
万众瞩目之下。
叶孤城终于动了。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然后，缓慢而坚定地，移向了腰间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