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范统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那股子昨天在奉天殿里,被朱元璋眼神剐得骨头缝都发凉的窒息感,一夜之间就顺着口水散了干净。
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泰。
不愧是我,心就是大。
朱棣就没这么好命了,一大早就被叫进宫,听说是要商议大婚的繁文缛节,顺便被他爹拉着,进行亲子间友好的互动。
范统对此表示了深切的同情,然后带着同样闲得发慌的宝年丰,兴高采烈地溜出了营地。
应天府,大明的心脏。
这繁华景象与北平那雄浑肃杀的边镇风光,截然不同。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宽阔整洁,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茶馆、绸缎庄、胭脂铺,琳琅满目。
那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特有的,混杂着水汽、脂粉和点心甜香的温润气息。
“头儿,这儿的人走路咋都跟没吃饭似的,软绵绵的。”宝年丰好奇地四处张望,他那魁梧如山的身形,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周围的百姓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这叫文雅,懂不懂?”范统背着手,挺着大肚子,学着那些书生的模样迈着八字步,结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吃喝。
从刚出炉的蟹壳黄,到甜糯的桂花糖藕,再到一整只肥得流油的烤鸭,宝年丰的嘴就没停过,范统的钱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晚霞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他们晃悠到了秦淮河畔。
暮色中的秦淮河,是另一番天地。河面之上,画舫穿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船上挂着一盏盏精致的纱灯,灯光映在水里,随着波光荡漾,如梦似幻。
一个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倚在船头的栏杆上,或抚琴,或低唱,朝着岸边的行人,抛来一个个勾魂摄魄的眼神。
范统看得眼神迷离,发出一声感慨。
古代,还是有古代的好啊。
“头儿,”宝年丰扯了扯范统的衣袖,指着一艘正缓缓靠岸的,装饰得最为奢华的画舫,不解地问道,“那些个娘们,穿得那么少,在船上扭来扭去的,还老冲咱们招手,是想打架嘛?”
范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床上打架也是打架不是吗?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淡淡说道:“那是吃饭喝酒的地方。”
“吃饭?”宝年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吃饭。”范统挺起胸膛,为了维护自己作为“头儿”的渊博形象,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是档次最高的那种,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你看那船,那派头,里面的厨子,肯定都是御厨退下来的,一道菜,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宝年丰的口水,当时就流了下来。
“那咱得去尝尝!”
看着宝年丰那渴望的眼神,范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走!今天头儿带你开开眼界!”
两人刚走到岸边,画舫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便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一双眼睛在范统和宝年丰身上滴溜溜一转,瞬间就笑开了花。
一个胖大富态,一个壮硕如牛,一看就是不差钱的豪客!
“哎哟,两位爷,快请上船!我们这‘温柔乡’,就等您这样的大爷来捧场呢!”
范统被这名字噎了一下,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学着戏文里的样子,甩了甩袖子,将一块银子丢进老鸨的怀里。
“把你们这最好的雅间,最好的酒菜,都给爷端上来!”
“好嘞!爷您就瞧好吧!”
两人被领进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船舱,推开窗,便能看到秦淮河的夜景。很快,数名身着薄纱的貌美女子鱼贯而入,端来了精致的果盘和香茗。
宝年丰看着那些女子,又看了看桌上的小碟子,挠了挠头:“头儿,这饭前还送人?”
范统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闭嘴!这是助兴的!吃饭的氛围,懂吗?”
不多时,菜上来了。
一道“龙井虾仁”,虾仁晶莹剔透,配上翠绿的茶叶,宛如玉雕。
一盘“松鼠鳜鱼”,造型别致,酸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还有一盅“佛跳墙”,盖子刚一揭开,那浓郁霸道的香味,就让宝年丰的眼睛都直了。
系统也在范统的脑海里嚷嚷:“崽!我也要,我也要!”
范统在心里回道:“别急!都有!”
“不错,不错。”范统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打鼓。这排场,怕是不便宜。
他拿起菜单,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手就是一抖。
清炒河虾仁……五两银子。
松鼠鳜鱼……八两银子。
佛跳墙……二十两!
一道凉拌黄瓜,都要二两银子!
范统只觉得眼前一黑,这哪里是温柔乡,这分明是黑店!抢钱啊!在北平,二十两银子,够饕餮卫那帮饿死鬼吃一顿好的了!这要是在叫姑娘那不得破产了吗?顿时熄灭了叫个姑娘弹琴吹箫的念头!
他默默地将菜单合上,端起酒杯,掩饰住自己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而另一边的宝年丰,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开动了。他吃得满嘴流油,双眼放光,每一口下去,都发自内心地赞叹。
“头儿!你说的没错!这地方的菜,真他娘的好吃!比宫里的御膳都香!”
范统心在滴血,脸上却还得挂着淡定的笑容:“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带你来的。”
一顿饭,在范统的坐立不安和宝年丰的心满意足中,很快就吃完了。
宝年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摸着自己那八分饱的肚子,一脸的幸福。他看着满桌空空如也的盘子,忽然抬起头,冲着门外大喊一声。
“店家!”
范统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宝年丰瓮声瓮气,中气十足地吼道:“你这菜味道不错,就是量太少了,不够塞牙缝的!”
“照着刚才的,再给俺们上两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