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你当初……为什么要收我……
此时刚刚入夜,天色微暗,月光透过枝丫稀疏地落入院中。
看到门外已经恢复人身的少年,容兮越有些意外,“这么快就恢复了?”
“……嗯。”
听到他的问话,慕千寒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抿了抿唇,很快又转回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晚了来找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容兮越微微挑眉,侧身让他进来。
外面光线太暗没注意,等到人进来,容兮越才发现慕千寒头上多了一顶帽子。
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戴帽子了?
容兮越朝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此刻是晚上没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慕千寒抬手碰了一下帽檐,视线微微偏移,“晚上有点冷。”
这解释……欲盖弥彰么。
容兮越嘴角微抽,想到慕千寒方才回话时下意识的回避动作,忽然猜到了什么,“耳朵收不回去了?”
慕千寒:“……”
只看他的表情,容兮越便知自己是猜对了,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心急什么。”
正常收拢妖力并不会出现一半变回去一半变不回去的情况,像慕千寒这样身体变回去耳朵却收不回去的,多半是心态不稳,过程中操之过急,才导致结果出了问题。
看着少年愈发僵硬的身形,容兮越忍住笑,随手将桌旁的椅子拉至身前,示意慕千寒坐过来,“帽子摘了,我给你看看。”
慕千寒没动,虽未反驳,神色间却写满了抗拒。
所幸容兮越早就领悟了拿捏他的正确方法,见状故意道:“你总不想之后都要顶着这耳朵收不回去吧?”
“威胁”见效,慕千寒有了反应,迈步走到了椅子旁。
他心底似乎还有些挣扎,踌躇着没有坐下。
容兮越耐心地等着,没有出声催促。
片刻后,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反身坐下,抬手摘掉帽子。
除去障碍,两只狐耳咻地从头顶立了起来。
比起幼崽形态,人身状态下的狐耳明显大了一些,形如三角,绒毛挺立,内芯微微地泛着粉。
容兮越看得心痒,但还是克制着没有立即伸手。
他绕了一圈观察,最终停在慕千寒身后,询问道:“你能控制它么?”
慕千寒摇头。
容兮越抬手去碰,但才刚刚靠近,那两只耳朵就像是感应到了般忽然颤动了动,耳尖向内收拢。
容兮越停住动作,问,“这是你控制的么?”
慕千寒问,“什么?”
“我刚刚想试着碰它一下,但还没碰到,它就动了。”
容兮越说着,指尖朝前在狐耳尖上戳了一下,“这次有感觉吗?”
慕千寒:“……有。”
容兮越问,“什么感觉?”
“……有点痒。”
慕千寒略略沉默了一下,又道:“其实刚才隐约感觉到一点风,但我以为是错觉。”
风?是指他抬手动作间带动的气流么?
容兮越模拟了一遍方才的动作,“是这样的风么?”
慕千寒道:“是。”
感知似乎比人身敏锐很多,是动物的本能么?
容兮越若有所思,想再试着碰一下,就见那对狐耳颤颤地弹动了两下,竟整个向内折起,“趴”在了头顶上。
是的,就是整个耳朵朝前覆下,完全掩住了内芯的那种姿势。
容兮越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弯折到这种程度的,他问慕千寒,“有什么感觉吗?”
“方才有点痒,现在……”
慕千寒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感应,“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
“它现在是这样的。”
容兮越凝出一面水镜放在慕千寒面前,给他看那对狐耳现在的情况,“真的没感觉?”
慕千寒先是拧眉,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容兮越想了想,道:“你试试能不能控制它,让它再立起来。”
慕千寒闭上眼睛,依言开始尝试。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头顶那对趴覆着的狐耳忽然弹动了一下,紧接着慢慢立了起来。
容兮越没错过这一幕,适时出声,“再试试能不能收回去。”
慕千寒继续尝试。
然而他这次努力了近一刻钟,狐耳却还是没什么反应,依然立在那里。
“好了,这次就到这里吧。”
容兮越叫停道:“过段时间再试试看。”
慕千寒没动,依然在尝试着。
只是这种尝试若初期没有成效,后面就基本等于是在做无用功了。
容兮越掐着时间又等了一刻钟,出手强行中断了慕千寒的尝试,“忘了你这耳朵是怎么来的么,心急是没有用的。”
少年微抿着唇,面色余有不甘。
看他这样,容兮越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些,“能控制就说明问题不大,过段时日应该就能收回去了。”
慕千寒低垂着头“嗯”了一声。
容兮越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中途意外触碰到那对狐耳,终于没克制住,顺势揉了一把。
少年反应剧烈,几乎是立刻便弹开了,反手把帽子重新扣上。
至于这么嫌弃吗?
容兮越略微不满,刚想发难,忽然注意到后者黑发间略微泛红的耳根。
这孩子……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这猜测一冒出来,容兮越心底刚生出来的那点不满瞬间转变成了心虚。
好吧,算他没管住手。
但那么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放在眼前,他一个绒毛控能坚持到现在,克制住只碰了几下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容兮越摸了摸鼻子,主动打破沉默,“你先前说有话想跟我说?”
提及来时目的,慕千寒也从方才那种微妙的气氛中抽离出来,“嗯。”
“我来找你,是想问……”
慕千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容兮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容兮越问,“知道什么?”
慕千寒道:“我的身世。”
早在来妖界之前,慕千寒就曾对容兮越知晓自己的身世这件事有过怀疑,但他当时没有证据,再多的怀疑也只能停留在猜测的层面上。
直到今日……
无论是容兮越看到他原型时毫不惊讶的反应,还是之后对方带他出去时极尽妥善的处理,都足以让慕千寒确认,容兮越对他的身世的确是知情的。
换做之前,慕千寒大概会将自己的这些发现按捺下去,暗自琢磨容兮越的想法。可如今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和容兮越摊牌,自然便没有了再这般做的必要。
他选择了直接询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慕千寒的语气不再疑问,满是笃定。
而容兮越也如他预料中的那般,很干脆地承认了,“是。”
“那你……”
明明是和预想中一样的发展,原本准备好的问题却莫名进行不下去了。
慕千寒突然意识到,其实容兮越从来都没有刻意遮掩或隐瞒过他知晓自己身世这件事。甚至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主动发现。
可若是这样,慕千寒又有一事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兮越这次却没有直接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你猜不出来吗?”
慕千寒望着他游刃有余的神情,很想回答一句猜不出来,但对上对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不由得泄气。
是的,他猜得出来。
容兮越是在等他主动找自己摊牌。
至于原因,慕千寒也在猜出这个答案时一并想通了。
人总是会更容易相信自己亲身验证过的事情,比起单薄的言语,自己的亲身经历显然会更有说服力。
容兮越道:“现在你总算能相信,我的确没有害你的心思了吧?”
慕千寒没有否认,他的确是认同容兮越这句话的。
但若是就这么承认,又似乎落了下乘。
“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找我。”
容兮越忽而开口,慕千寒微微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这说明你已经开始信任我了。”
容兮越隔空点了点他的帽子,“若是之前的话,出现这种事情,你是宁愿推迟摊牌时机也不会来找我的吧。”
慕千寒无法反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容兮越的信任度不知不觉间已然提升到了很高的层次。
若非如此,他不会在这个时刻来找容兮越,更不会只简单地戴了一顶帽子做遮掩。
这等同于说明,他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担心容兮越会发现这件事。
慕千寒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信任他人的时候,一时间顿住了。
“坐下说罢。”容兮越道。
慕千寒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见容兮越已然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正拿着一套茶具在泡茶。
他似乎是做惯了这件事,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如画卷般赏心悦目。
慕千寒在旁看着,原本还有些繁杂的心绪不知不觉间就平复了下来,拉开椅子在容兮越对面坐下。
随着煮制,茶香逐渐在空气中逸散开来。
慕千寒鼻尖微动,忽而开口,“雾山云岫。”
容兮越转眸看向他,有些意外,“你知道?”
“幼时喝过。”慕千寒道。
容兮越更意外了,雾山云岫是人界最顶级的几种名茶之一,产量极其稀少,炮制手法更是被世家贵族紧紧把持在手中,原主也仅仅只珍藏了一小罐而已。
慕千寒竟然只闻茶香就能辨别出来,绝对不是只凭“喝过”就能够做到的。
谈话间,茶水已然泡好。
慕千寒接过容兮越预备倒茶的动作,“我来吧。”
茶浅酒满,他堪堪倒了七分便停了下来。
这举动更印证了容兮越方才的猜测。
慕千寒似乎没有在他面前遮掩的意思,又接着倒完了自己的那杯。
茶汤清浅,梗叶微紫,是最顶尖的雾山云岫才会有的颜色。
慕千寒微微转动茶杯,缓声开口,“我是在人界出生的。”
有原著影响,容兮越一直以为慕千寒是自幼就在妖界生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人界出生的。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慕千寒见状反而意外起来,“你不知道?”
容兮越很是莫名,“我应该知道吗?”
慕千寒神色古怪地望了他一会儿,忽而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点似乎取悦到了后者,慕千寒神情舒展,话也变多了一点,“我是在云慕城出生的,在那里一直生活到九岁,之后才来了妖界。”
云慕城,人界三大城之一,与无极宗所在的云天城和世家齐聚的云岫城齐名。
更为群众所熟知的是,云慕城曾是前朝都城。
前朝没落之后,云慕城便归属了前朝皇室最后一任嫡系成员——端阳帝姬。
出生在云慕城,对雾山云岫这种顶级名茶知之甚详,再联系他人族血脉间有上古传承,慕千寒几乎是将他另一半血脉的出身明着告诉他了。
容兮越心情复杂,“端阳帝姬是你?”
慕千寒道:“她是我母亲。”
这点完全出乎了容兮越的预料,他一时没控制住神情,面上浮现出一丝诧然。
原著开篇时主角就已经生活在妖界,容兮越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慕千寒是自幼在妖界长大。
同样的还有关于主角父母的设定,原著当中对主角父亲也就是姬如霜的描述是多为风流随性,对主角母亲则没有半点提及,容兮越便一直以为是姬如霜对其负心,致其出走离开,所以才未曾提及。
直到慕千寒言明他母亲是端阳帝姬。
容兮越沉默了。
若是端阳帝姬的话,那她跟姬如霜还真说不准是谁渣了谁,又或者说是……棋逢对手?
端阳帝姬是前朝皇室最后一位嫡出公主,自她之后,皇室再无嫡系血脉,前朝就此衰落。修真世家和各大门派开始兴起,世间再无皇朝。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失去了前朝倚仗,端阳帝姬也没有像外界所预期的那般就此沉寂下去。
她以不过千岁的修龄晋阶化神,跻身顶尖修者之列,又广开门庭,招揽门客,硬生生将原本已经显出颓势的云慕城重新抬回了三大城之列。
在容兮越看来,端阳帝姬无疑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聪慧敏锐,果敢坚韧。
但在一些人的眼里,她的风评却并不算好。
端阳帝姬容色倾城,出身高贵,又富可敌国,出手大方,甘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修数不胜数。
对这些人,端阳帝姬一向是来者不拒,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便打发走。但能够得偿所愿的男修虽多,却极少有能够长久地待在她身边的,大都只是昙花一现,短暂相交后便再无后续。
有痴情者寻死觅活,有自傲者因爱生恨,批判谴责者有之,放言要收服她者更有之。
对外界言论,端阳帝姬皆是一笑置之,依然我行我素。
而随着她修为逐步上升,敢于在明面上公开审判她的声音越来越少,追在她銮驾后图求眷顾的却越来越多。
但就容兮越所知,似乎并未听说过她和姬如霜的事情。
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分开的。
涉及他人隐秘,容兮越没有多问,换了个话题道:“你既是在人界长大,后来又为何到妖界去了?”
“因为我想修炼。”
慕千寒道:“半妖不能修炼,寿命却与妖族一般漫长,比寻常人族多出太多。我见过许多垂暮的半妖,不想像他们那样虚度时日,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他说这话时语气未改,周身气势却变得锋锐,令容兮越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忽而抬眼望向他,“其实最初,她是想送我去无极宗的。”
“来无极宗?”
容兮越短暂的惊讶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了,原主曾救治过半妖的事情不是秘密,端阳帝姬即便原本不知道,稍一打听也清楚了。
他感兴趣地问,“那你怎的没来?”
慕千寒瞥他一眼,“你那时在闭关。”
好吧。
这样前因后果就能串起来了,因为原主闭关,慕千寒改去了妖界,也对上了原著的开头。
容兮越有心想验证更多现实与原著的差别,便继续问,“那你后来又回人界,是因为没有在妖界找到合适的修炼法门?”
“算是吧。”
慕千寒垂眸望着杯中茶水,淡声道:“妖界的确存有一些半妖修炼相关的典籍,但大都是在不修炼的基础上增加寿命的,与我的目的并不相符。再加上当时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便离开了。”
他并没有详细说明是什么事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容兮越却还是敏锐地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波动。
再联系上白郁二妖在无极宗发现他时的态度,容兮越差不多能推测出来,慕千寒遭遇的应该是和原著中差不多的剧情。
看来现实和原著虽有细节上的差别,大方向上却还是一致的。
容兮越心里有数了,饮了口茶,放下杯子道:“好了,现在换你问我。”
慕千寒抬眼看他,“你知道我要问你事情?”
容兮越笑,“不然呢?你告诉我这些秘辛,总不是因为闲着无聊想找人聊天吧。”
慕千寒今日显然是来找他摊牌的,从主动提及身世到后面的有问必答都是为了展现诚意,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拖延,不如直接一点。
话说到这里,两人对这场谈话的目的已是心照不宣,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先前是容兮越提问,如今自然轮到了慕千寒。
早在决定好要和容兮越摊牌的时候,慕千寒就已经预想好了要问的问题,但临到近前,他看着对面的人,话到嘴边却换了另外一个,“你当初……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第32章 第32章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尊,我……
容兮越眉峰微挑,有些意外慕千寒会问这个问题。
当初还未拜师时,慕千寒就曾问过他为何要收自己为徒,被他借口研究血脉糊弄了过去,现在又提起,是发现了什么?
心念电转,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不是说过么,我对你的血脉很感兴趣,想要借此研究一下。”
慕千寒道:“只是这样?”
容兮越道:“不然呢?”
慕千寒盯着他道:“你先前问我,是否相信你对我是真的没有恶意,若只是为了研究血脉,为何还要在意这个?”
容兮越一时语塞。
原著中主角最终走到了灭世的结局,容兮越想要改变这一点,自然不能只跟慕千寒做一对表面师徒,尝试缓和关系是必然的。
只是这理由却不能直接告予慕千寒。
但若持续敷衍,说不准会被慕千寒察觉,那他先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容兮越沉思片刻,决定坦白一部分,“我早年游历时曾偶然在一处秘境处得到一个秘术,能够通过血液探查对方与我的气运。”
“……当时你昏迷过去,我意外探查到你与我气运相连,是我来日晋升渡劫的关键。”
容兮越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慕千寒听懂了。
少年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住了。他垂下眸子,纤长的眼睫在颊上落下半扇阴影,情绪难辨。
无边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时无人说话。
容兮越本做好了被连番提问的准备,却不料对方只问了一个问题便停了下来。
他拿捏不准慕千寒的态度,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开口,正想询问,少年忽地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
“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慕千寒说罢便走,容兮越只是眨了个眼的工夫,对方便已推门离开。
诶?
这就回去了?
容兮越望着空荡荡的门洞,一时摸不清慕千寒在想什么。
没有过多纠结,容兮越收回思绪,转头便投入到为林姑娘制定治疗方案上。定好了后日就要开始治疗,只剩一天时间了,要抓紧行事。
方向已经确定,只剩整理归纳,饶是如此,也花了容兮越整整一夜的时间。
全部忙完时,外间已是天光大亮。
容兮越打了个哈欠,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院中空无一人,对面房门紧闭。
往常这时慕千寒早已醒了,会在院中修炼一会儿。乍没看到人,容兮越还有些不习惯。想想昨日聊得太晚,可能是睡过头了也不一定。
他没太放在心上,转回到内室去补觉。
这一觉直睡到了傍晚,暖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
容兮越坐着醒了会儿神,简单收拾了一下,推门出去。
外间仍是他睡前时的样子,院中无人,房门紧闭。
容兮越踱到院中散了会儿步,中途刻意发出了些声响,对面却好似没听见般,没有丝毫动静。
天色逐渐暗沉,对面的房内却一直没有点灯。
人不在么?
难道是出门去了?
但依照慕千寒的个性,这种时期应当会尽量避免出门才是。
担心出事,容兮越过去敲了敲房门,里面很快传来慕千寒的声音,“谁?”
“我。”
容兮越应了一声,等着对方来给自己开门,不料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隔着门回道:“有事么?”
没事不能敲吗?
话到嘴边刚要出口,容兮越忽然想起昨日对方离开时的情景,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这家伙,该不是因为他昨天的话不高兴了吧。
容兮越没有再隔着门和人对话,直接上手推门。
房门没锁,径直向两侧敞开。
慕千寒没防备他会直接进来,面上情绪没来得及收敛完全,沉郁之色一闪而过。
容兮越乐了,上前在他的脸上戳了一下,“生气了?”
慕千寒:“……没有。”
“口是心非。”容兮越毫不客气地拆穿他,“没有生气,你躲在房间里干嘛。”
慕千寒不说话了,垂下眸子,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容兮越抬着他的脸看向自己,耐心哄道:“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是真心拿你当徒弟的。”
“……与我有什么干系。”
慕千寒说着想要挣开,又被容兮越半强硬地掰回来,“真没关系,你生气干嘛。”
慕千寒:“没有生气。”
容兮越:“是吗?我不信。”
慕千寒:“……”
你不信问我干嘛。
少年怒视着他,想法近乎直白地写在脸上。
容兮越笑起来,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就相信。”
“我……”
慕千寒开了个头,却没将后半截的话完整说下去。
他望进容兮越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洞彻人心的澄净。
对视的刹那,慕千寒心尖一颤,恍然间有种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的感觉。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收紧,旋即缓缓松开。
少年重归沉默,不再试图辩解。
容兮越看他这样,不自觉心软下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有什么情绪就说出来,想要什么也直接告诉我。”
容兮越软声哄他,“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呢。”
慕千寒别开脸转到另一边,语气隐含嘲弄,“我说就有用么?”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容兮越拉着他到榻边坐下,令其平视自己,“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尊,我总会对你负责的。”
慕千寒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再反驳。
容兮越也没有逼他开口,只耐心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开口,却是和之前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她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想过要生下我的。”
第33章 第33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
少部分传承有上古血脉的妖族能够生而知之,慕千寒虽然有一半的人族血脉,却也继承了这项能力。
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着的。
端阳帝姬当时正处于晋阶的关键时期,若是落胎,极有可能会修为倒退,百年苦修付诸东流,是以她权衡过后,最终还是选择将他生了下来。
生而知之的孩子与寻常孩童很容易区分,慕千寒没有刻意隐瞒自身的特殊,端阳帝姬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
许是因着这一层原因,他们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够亲近,比起母子,更近乎于寻常长辈与子侄间的关系。
但也只是不够亲近而已,在其他方面上,端阳帝姬从未苛待过他,慕千寒也对她保持着应有的敬重。
在云慕城的那几年,慕千寒的生活和人族的其他孩童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修炼这一环节。
他最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直到七岁那年,慕千寒亲眼目睹了一位半妖的死亡。
那位半妖的妖族血脉是树精,他死去时,身体被动化为原型,翠绿的树叶在短短一刻的时间转为枯黄,整个衰败下去。
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延缓他的死亡。
至此,慕千寒终于萌生了想要修炼的想法。
“先前你问我为何没去无极宗,我说因为你当时在闭关,其实不完全是。”
慕千寒顿了顿,道:“是我当时更想去妖界。”
容兮越并未意外。
若是一心想要找他,完全可以先进无极宗,等到他出关后再拜师,亦或者直接送信将他从闭关中叫出来。
以端阳帝姬的能力,后面这点完全可以做到。
容兮越当时便疑问过端阳帝姬为何没这么做,如今看来,八成是被慕千寒自己拒绝了。
至于原因,也很显而易见。
容兮越道:“你想见姬如霜?”
“是。”慕千寒承认了。
慕千寒在人界见过许多孩子与父母的相处,或亲密无间,或反目成仇,却没有一例是像他和端阳帝姬那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因为这点,慕千寒很想见一见自己给予自己另一半血脉的那位父亲,想知道对方会与自己如何相处。
“见到他之前,我曾想过他会有的各种反应。”
慕千寒语气平淡,不像是在倾诉,更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见到他之后,我才知道他之前从未知晓过我的存在。”
“甚至他同意我过来,都是因为云慕城和妖界之间的利益交换。”
慕千寒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难过?悲伤?
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荒唐。
他不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他在妖界沉寂了许多年,直到被那群不知轻重的幼崽推进狩猎游戏,被选中为“猎物”。
重伤濒死的那一刻,慕千寒又忽然记起了自己来妖界的原因。
是不想面对死亡。
自那一刻起,慕千寒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离开妖界,来到无极宗,遇见容兮越。
可能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又或许是因为生而知之的原因,慕千寒自幼对外界的情绪感知都很淡,也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向旁人抒发自身情绪的那一天,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向旁人倾诉自己曾有过的这段经历。
倾诉能得到什么?
苍白寡淡的同情?还是聊胜于无的安慰?
总之都不是他想要的。
慕千寒自认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从不做无用之事。
可偏偏是自认实际的他,如今在容兮越面前开了口,坦诚了自己的情绪。
慕千寒感觉像是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在倾诉,一半在嘲弄。
嘲弄的那一半灵魂出窍般浮在半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另一个自己,等待对方即将会得到的审判。
“你问我为什么不表达,我告诉你了。现在你听完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慕千寒说罢,抬眼望向容兮越。
容兮越没有立刻回答,只看着他。
以往二人对视时,总是慕千寒先移开目光,或是垂眸,或是偏头望向别处。
可这次慕千寒却没有再避开,少年抬眼和他对视,不闪不避,放置在膝前的双手松松握着。
只从外表来看,慕千寒似乎是处于一个极为放松的状态。
可这偏偏是慕千寒最不放松的表现。
在近乎自虐式的倾诉掩盖下的,是想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容兮越原本只是想让慕千寒在他面前坦诚一些,不要那么压抑自己,却没想到对方会同他坦诚那么多关乎隐私的话题。
但这份坦诚却并不代表信任,慕千寒向他坦诚的越多,越说明对方有多想要同他划清界限。
容兮越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够令慕千寒满意,少年会毫不犹豫地远离他,用更深层的寒冰将自己包围。
那他先前的努力也就前功尽弃了。
容兮越看着眼前的人,却好似看见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举着爪子张扬舞爪地朝他哈气,试图将他吓退。
没有人在见到这一幕之后还能够硬得起心肠的,容兮越也一样。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你问我要说什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既已是我的徒弟,你完全可以依赖我。”
容兮越抬手抚上慕千寒的脊背,缓慢地抚摸着,温声道:“往后,你还可以再多信任我一点。”
有那么一会儿时间,慕千寒是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的。
他完全没有想过,容兮越给他的会是一个拥抱。
恢复意识后,慕千寒蓦地想起了他当年刚见到姬如霜,得知对方此前从未知晓过他的存在的时候。
同样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一个令他觉得荒唐,另一个却……
慕千寒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如今的情绪,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先前那种被切成两半的灵魂出窍的状态,一半身处极寒,一半置于极热。
极寒的半边被冰冻失去知觉,极热的半边逐渐缺氧,呼吸乱了节奏。
这一过程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短短一瞬。
慕千寒回过神来时,容兮越依然维持着将他揽在怀里的姿势,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这是一个极具安抚力的动作,慕千寒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重新掌控身体。
昔年旧事回溯,思绪翻飞,蓦地定格在一处。
“我想吃冰酥酪。”慕千寒忽然开口。
他声音太轻,又是贴在耳边说的,容兮越没听清楚,“什么?”
“我想吃冰酥酪。”慕千寒推开他,又重复了一遍。
冰酥酪……
容兮越回忆了一下,隐约记起这是一种用冰酥果特制成的甜品,因为味道酸甜很受小孩子喜爱。
冰酥果在人妖两界都有产出,容兮越在碧罗城内时就曾见过,想来皇城应该也会有。
容兮越:“我去给你买?”
慕千寒道:“你带我去买。”
无甚区别,容兮越答应了,带着慕千寒离开皇宫,来到宫外。
妖界没有宵禁一说,更何况现在天还没黑,城内热闹非凡,随处可见穿着各样的妖族行走在街道间。
二人转了半条街,成功找到了冰酥酪的小摊。
这家摊子的生意很好,已经是晚上的时间了,摊前却仍排着一条长龙,到末尾还拐了个弯。
但不同于其他摊子前的队伍,这家冰酥酪摊前的队列中除了少数带崽的大人外,几乎都是些不足半人高的三头身幼崽,甚至还有些尚未能完全化形的幼崽拖着尾巴排在其中。
慕千寒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脚步顿住。
容兮越故作毫无察觉,“怎么不走了?”
慕千寒默了默,在街旁站定,“你去吧。”
容兮越道:“你不去?”
慕千寒道:“我在这等你。”
容兮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上前排到队尾。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不足半人高的小萝卜头,听到动静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挪不开目光了。
“叔叔。”
小萝卜头眨巴着眼睛看他,“你是人族吗?”
“是啊。”容兮越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小萝卜头一副很是稀奇的模样,“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吃冰酥酪啊。”
容兮越嘴角微抽,瞥了路旁置身事外的少年一眼,默默背下这口黑锅,忍辱负重地“嗯”了一声。
“那你一会儿记得点桃芯味儿的哦。”
小萝卜头热情推荐,“是我们妖界独有的!最好吃啦!一定要试试哦。”
“好。”容兮越笑着道谢,“多谢了。”
“不用谢。”
小萝卜头说罢扭捏起来,转过去又转回来,悄悄压低声音,“叔叔,你这么好看,可以给我当爹爹吗?”
容兮越:“?”
你们妖族幼崽怎么回事,当街认爹啊!
虽然小萝卜头很可爱,容兮越也还是拒绝了他,“不可以哦。”
小萝卜头很失望,“为什么?”
“因为……”
容兮越灵机一动,指着街旁的慕千寒道:“因为我已经有崽了,你看。”
“好吧。”
小萝卜头打量了慕千寒一会儿,不甘不愿地道:“既然叔叔有崽了,那就算了吧。”
容兮越松了口气,正巧队伍已经排到他们,顺势结束话题。
待小萝卜头点完,容兮越扫了一眼摊前的木牌,财大气粗道:“每样都来一份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小萝卜头瞪大眼睛,嫉妒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叔叔,你好有钱啊。”
“还行。”
容兮越谦虚了句,想到方才小萝卜头的热情推荐,又同摊主道:“再多做一份桃芯给这位小公子吧。”
“谢谢叔叔!”小萝卜头欢呼。
待摊主将自己那份做好,容兮越告别小萝卜头,拎着打包好的食盒回去找慕千寒。
慕千寒方才一直注意着容兮越,自然没漏过小萝卜头找他聊天的那段,“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说冰酥酪啊。”
容兮越掀起食盒盖子,从中挑出小萝卜头推荐的桃芯味儿用竹签扎起来,“他说这个口味最好吃,要尝尝么?”
“不要。”
慕千寒指向另一块,“我要这个。”
也行。
容兮越换了根竹签,将他选中的扎起来递过去。
慕千寒伸手接过,递到唇边咬了一口,眉心瞬间拧紧。
容兮越问,“不好吃?”
慕千寒抿了抿唇,“太甜了。”
“不喜欢就别吃了。”
容兮越说着去接他手里的那串,却被慕千寒避开,“不用。”
少年拧着眉,硬是将竹签上剩下的大半颗冰酥酪吃完了。
最后一口吃完,慕千寒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转眼看见食盒里剩下的一堆,刚松开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这些就算了。”
容兮越将食盒盖子盖回去,转眼看到不远处的小萝卜头,抬手把人叫了过来,“这些送你。”
“都给我吗?”
小萝卜头惊喜之余不忘道谢,“谢谢叔叔。”
他说罢又看向慕千寒,神色羡慕,“哥哥,你爹爹对你真好。”
容兮越:“……”
慕千寒注视着小萝卜头拎着食盒蹦蹦跳跳地走远,终于开口,“爹爹?”
“咳……”
容兮越轻咳一声,“他问我能不能当他爹爹,拒绝后又问我为什么,我没办法,就随口编了个理由。”
“哦。”
慕千寒淡淡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想当我爹。”
容兮越又控制不住想嘴贫,“我想你就愿意?”
他满以为慕千寒会拒绝,孰料对方沉默了一瞬,却道:“也不是不行。”
“……”容兮越:“还是算了。”
“那就算了。”慕千寒也没就这个话题多纠结,道:“回去吧。”
“好。”
容兮越应声往回走,迈出几步后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疑惑回头。
慕千寒仍旧站在方才的位置,微微扬首注视着他,“你可以背我吗?”
“?”容兮越问,“你指哪种背?”
“最普通的。”慕千寒偏头扫了一眼,随便指向路旁一对父子,“就那样。”
你是认真的吗?
容兮越目光挪回到慕千寒身上,从对方的神情中得出结论——
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也罢。
容兮越在心底叹了口气,走回到慕千寒身前,背对着他半蹲下去,“上来吧。”
背上一沉。
少年趴了下来,双臂从两侧伸到前来,环住他的脖颈。
容兮越站直身体,将人背了起来,沿着来路返回。
慕千寒并不重,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身体大都是单薄的,甚至不如一些长得敦实些的幼崽。
莫说容兮越有修为在身,即便他是个普通人,背这样一个少年也不会是多有负担的事情。他并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刻意放缓,只是以一个寻常的步速往回。
比起容兮越的从容,慕千寒反倒显得更紧绷一些。
他几乎只凭着手肘在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以一种半浮空的姿势伏在容兮越背后。
容兮越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出声纠正,故作不知。但在途径一个路口时,容兮越忽地托着人往上颠了一下。
慕千寒猝不及防,手肘一滑,整个人贴到了他背上。
“你……”
“我故意的。”容兮越承认得很干脆,“你不累吗?”
慕千寒不说话了。
容兮越又想叹气了,他道:“不是说了么,你可以依赖我一点。”
慕千寒依旧没有回答,圈着他的双臂却微微收紧。
半晌过去,正当容兮越以为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少年低声开口,“不要背叛我。”
“你若背叛我,我就……”
圈在颈间的手臂随着这句话逐渐更紧,容兮越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尽量稳住语气,“就什么……”
“我就杀了你。”
少年收紧手臂,贴在他耳边冷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明明是冷淡至极的言语,容兮越却蓦地想起先前脑补出的,小动物张牙舞爪地朝他哈气,想要将他吓退的画面。
“那你尽可放心了。”
容兮越笑起来,道:“我很惜命的。”
第34章 第34章现在知道害羞了?昨晚拉……
二人回到听竹轩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容兮越推开门,摸黑进去把慕千寒背到榻边放下,转身想回去点灯,却忽然被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容兮越问。
少年仰起头,面容逆着月光看不清表情,“你要走了吗?”
“房间里太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容兮越耐心解释。
“哦……”
慕千寒应了一声,坠在他袖子上的手指松开些许,却没完全放下。
容兮越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年,忽地福至心灵,从对方的动作中品出了那点潜藏的意味,“不想让我走?”
少年捏着他袖子的手指倏忽收紧,又猛然松开。
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慕千寒身形微僵,动作缓慢地垂下头。
片刻后,几不可闻的应答声在黑暗中响起。
“嗯。”
容兮越真是没想到,慕千寒表层的冷漠外壳下,居然还掩藏了一条粘人的属性。
简单将人安抚住,容兮越走到桌边去点灯。
光晕亮起,容兮越回头,就见榻边的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视线相撞的瞬间,少年条件反射般挪开些许,但只是短短一瞬便又转回来,抿紧了唇和他对视。
容兮越看着眼前的人,脑中却莫名浮现出了一只围着他不断打转的小狗的画面。
先前容兮越一直觉得慕千寒像猫,总是姿态高冷地窝在自己的领地里,一有人靠近便迅速避开。
如今再看,却又觉得对方哪里像猫,分明是更像狗一些,还是那种主人一旦离开视线范围就会不安打转的粘人小狗。
容兮越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压着笑意走上前,“困么?给你讲故事?”
“什么故事?”慕千寒问。
“睡前故事。”容兮越道:“听么?”
慕千寒没答,人却是往旁边的位置坐了坐,给容兮越腾出大片位置。
这就是想听了。
容兮越自动从慕千寒的动作里解释出回答,就势在床头坐下。
“从前有一只小猪,她的名字叫佩奇,她最喜欢在泥泞的水坑里蹦蹦跳跳……”
容兮越有个侄子很爱看小猪佩奇,反复重播都不嫌腻的那种。
受这位侄子影响,容兮越对这部子供向动画也略微有些印象。考虑到修真界里的睡前故事慕千寒可能都听过,他便挑了这部。
本以为讲个一集的内容就差不多了,不料他连讲了两集喉咙都有些干了,慕千寒却仍是没什么睡意的样子,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这样不行。
容兮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得躺着。”
慕千寒默了默,脱掉鞋上床,挪到里侧,就势要躺下。
“外衣也要脱了。”容兮越及时补充。
慕千寒:“……”
到底还是脱了外衣躺下了,还被容兮越严谨地盖上了被子,拉到肩膀。
主体因素解决,容兮越犹觉不够,又过去将油灯的亮度调暗,才终于折返回来,坐在床头继续讲。
考虑到慕千寒可能是对小猪佩奇不感兴趣,容兮越这次将故事换成了天线宝宝。
一刻钟后,容兮越低头,对上了慕千寒黑白分明的双眼。
“……”
容兮越讲不下去了。
意识到问题可能不在故事本身,而在于讲故事的人的能力后,容兮越果断放弃了讲故事,“我给你哼个晚安曲吧。”
容兮越这次没再搞什么多余的操作,就从原主的记忆里挑了一首最普通的晚安曲哼了起来。
许是晚安曲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熬了太久精力耗尽,慕千寒这次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逐渐绵长,容兮越也控制着声音慢慢降低。
待到慕千寒完全睡着,容兮越才停止了哼唱。
少年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着,仍旧沉于睡眠之中,没有因歌谣中断而从梦中醒来。
容兮越的目光落在慕千寒脸上,不自觉多停留了片刻。
原著在描写主角的外貌时从不吝于笔墨,形容其眉眼精致,面容昳丽,气质皎若明月,堪与芙蓉争色。
但往常慕千寒惯以冷面示人,就如冰原下被层层包裹着的雪莲,久冻于深层之下,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生气。
如今他睡着了,外在的冷淡散去,便好似包裹在外的冰层化开,重新显露于人前。虽因年纪尚小而略带几分青涩,却已能窥见其日后绽放的绝色。
容兮越看着看着思绪跑偏,想到了原著中的后续剧情。
作为一本升级流小说,原著里当然是有感情线的,且不止一条。
但可能是出于对主角的人设塑造,原著里的那些感情线无一不是夭折,甚至个别几个女性角色还是间接或直接地死在主角手上,尤其凸显了主角的冷血无情。
如今慕千寒的性格受他影响发生变化,说不准未来的感情线也会产生蝴蝶效应。也许他可以提前筛选一下未来徒媳的人选,挑个好相与的,和他一起阻止灭世?
容兮越漫无边际地想着,余光无意间扫过慕千寒的头顶,不禁一顿。
先前让慕千寒脱掉外衣躺下的时候,顺道也要求对方把帽子摘了。
没了帽子的遮掩,那对还未能完全收起的狐耳再次获得了显于人前的机会,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
只是看着,前日里那寥寥几次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指尖。
糟糕,有点想摸。
念头一起就再压不住,容兮越克制着移开目光,又忍不住再转回去,再移开,再转……
几次转挪过后,容兮越终于放弃抵抗。
就摸一下!摸一下就收回来!
说服完自己,容兮越深呼吸一下,朝榻上的人伸出手。
他没忘记自己前几次想摸的时候还没靠近就被察觉到的事情,但那是慕千寒醒着的时候,现在人都睡着了,那种情况应该不会再出……
还未想完,容兮越就对上了慕千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脑瞬间宕机。
此刻他的左手距离慕千寒头顶的那对狐耳仅一寸距离,意图显而易见。
偷摸被抓包,还是被当场抓获,这该怎么解释?
容兮越故作镇定和慕千寒对视,大脑则飞速运转起来。
不等他想出个策略,慕千寒先动了。
少年抬手将他置于自己头顶的手拽了下去,放到颊边蹭了蹭,紧接着压到脑下,闭上眼睛枕着睡了。
嗯?睡了?
容兮越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了一会儿不见人醒,才确认对方是真的睡着了。
他盯着重新陷入沉睡的少年,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慕千寒……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不然怎么解释对方为何会拿他的手当枕头,还蹭了两下?
容兮越思来想去,也只有慕千寒可能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方才的行为全凭本能这一个解释了。
但慕千寒两眼一闭睡得轻松,他怎么办?
容兮越看着自己被人当成枕头的左手,一时陷入沉默。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容兮越想把手抽回来,又怕动作太大把人弄醒,硬坐着熬了会儿时间,估摸着慕千寒应该差不多睡熟了,试探着往外抽。
几乎是他这边刚有动作,那边慕千寒便又睁开了眼睛。
容兮越立刻停住。
这次少年盯了他比上次更长的时间,所幸最后还是闭上眼睛,呼吸再次恢复绵长。
睡着了……所以真的是还没清醒,以为在做梦?
容兮越拿捏不准,到底还是暂时打消了把手抽回来的打算,老老实实地给人当起了枕头。
大部分人在睡梦中的姿势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会翻个身,又或者挪一挪位置。
容兮越原本还想着可以等慕千寒翻身的时候借机抽身,但等过了半夜对方都还仍保持着刚入睡时的姿势时,他便彻底放弃了这一打算。
所幸因为白日里刚补过觉,容兮越此刻并没有什么困意,见脱身无望,干脆从储物袋里取了本药典出来翻看,以此打发时间。
日升月落,时间在不知觉间流逝,来到次日早上。
寻常人的手被人当成枕头压一整夜多半会因局部发麻而失去知觉,修者却不会。
是以慕千寒那边刚醒,容兮越便觉察到了。
他转头看去,恰好看到少年动作缓慢地睁开眼睛,幅度极轻地眨了下。
少年似乎还未完全从梦中清醒。面上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目光虚虚地落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容兮越等了一会儿,见他眸光逐渐转为清明,适时出声,“醒了?”
慕千寒被从思绪中叫醒,循声望去,就见容兮越正侧坐在旁低头看他。
他目光顺势落在容兮越身上,发觉对方身上穿着的仍是昨夜的衣服,视线下移,又看到对方膝前还搭着一本翻了近半的厚重书籍。
“你昨晚没回去吗?”慕千寒问。
“我倒是想回。”
容兮越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自己的左手。
慕千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脑后的异物感,连忙坐起身。
经过一夜的时间,容兮越的左手背已经被压出了明显的发丝痕迹。手背处因过度充血晕开一片潮红,在白皙的肤色下衬托得更加明显。
单看外状,着实有些辛苦。
容兮越昨夜一直想着要把手抽回来,这会儿如愿重获自由,他反倒不急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就见慕千寒侧对着他跪坐在榻上,微低着头,露在黑发外的半边耳朵红得像石榴一样,鲜萃欲滴。
“现在知道害羞了?”
容兮越故意道:“昨晚硬拉着我的手不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好意思。”
少年露在外面的耳朵更红,连带着头顶的那双狐耳也微微泛起了粉,半折着收紧,“……对不住。”
容兮越道:“就光靠嘴上说对不住?不来点实际行动吗?”
“实际行动?”
慕千寒起初没听懂,而后理解到他的意思,迟疑片刻,抬起手伸到他面前,不确定道:“那我……给你压回来?”
“噗。”
容兮越被逗乐了。
方才看到慕千寒醒来后的反应,容兮越猜到他可能不太记得昨晚的事情,又或者是当成做梦还未完全记起,先发制人诈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出乎意外的回答。
有点可爱。
“我压你的手作甚。”
容兮越故意拿乔,做足了姿态,方道:“算了,为师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帮我按按就好了。”
慕千寒问,“怎么按?”
“就是按摩。”容兮越道:“会么?”
慕千寒不会,但在人界时见过几次侍女服侍端阳帝姬的举措,对之大致有一些了解。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将容兮*越的左手抱过去放到膝前,循着指节按下。
因为不熟悉,慕千寒起初没敢太用力,很快就遭到了容兮越的嫌弃。
“饿着你了吗?劲儿那么小。使点力行不,放心吧你按不死我的,大胆上。”
慕千寒:“……”
第35章 第35章洗髓丹
慕千寒逐步加重力道,连着翻了两番,总算勉强让容兮越满意。
“还行吧,就按这个力道吧。”
容兮越语气里仍带着几分嫌弃,“将就凑合。”
换个脾气差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尥蹶子不干了,也就慕千寒本身就性格隐忍,此时又因自觉过失而略感愧疚,便也没生出什么抱怨。
就这么按了一个来回,慕千寒忽然发觉容兮越已经好一会儿没声音,偏头一看,就见对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微垂着头,竞是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慕千寒动作微顿,下意识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方才被支使地没时间细想,如今周围安静下来,随着脸上热度逐渐退却,大脑也紧跟着开始运转。
想起容兮越方才所说的“拉着他的手硬是不许人走”这一段,慕千寒心底生出一丝怀疑。
对于自己昨晚究竟是何时睡着的,慕千寒记忆并不清晰。但隐约能记得自己并未拉过容兮越的手当枕头,也并未有发生过对方所说的那一段。
可他确确实实压着容兮越的手睡了一整夜,甚至初醒过来时还未曾有察觉,直到对方提醒才意识到。
如若不是他自己拉过去,难不成还能是人主动的不成?
刚想到这里,慕千寒脑中忽地浮现出一副画面,却是容兮越俯身朝他伸出手,反被他拉下来……
那场景似梦境似真实,慕千寒一时难以辨别,下意识抬眼望向身旁的容兮越。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容兮越忽地睁开眼睛。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容兮越微微挑眉,“怎么了?”
“你昨晚……”
慕千寒开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若是直言,势必要提到自己脑中方才出现的画面。
可他并不能确认那是梦还是真实,若是梦境,就这么告诉另一个人说我梦到你了,似乎有些奇怪。
欲言又止,慕千寒最终还是将自己的那点怀疑按了下去,“没什么。”
容兮越没有追问,他猜到慕千寒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对他的话生出了些疑问,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但既然慕千寒没问,容兮越便也乐得不用费口舌。
外间天光大亮,容兮越算了算时间,发现已经快到辰时。
记起要去给林姑娘看诊的事情,容兮越收回手道:“好了,就到这里吧。”
“我回去换身衣服,接着要去林姑娘那里,多半要到午后才回来。”
容兮越边交代边站起身,见慕千寒似乎有话要说,问道:“怎么了?”
慕千寒沉默了下,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你想和我一起去?”
容兮越很是意外,想了想道:“不是不行,但姬如霜与我修为相当,匿息丸和换容丹在他跟前并不能完全遮掩过去。你若是想跟着我,得像前日那样换成原型待在袖子里,你可愿意?”
慕千寒:“……”
少年脸上肉眼可见地写满了纠结,容兮越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安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不过半日时间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收手途中,假作无意地在耳朵上蹭了下。惦记了一晚上终于得手,容兮越很是满意。
慕千寒似乎有所察觉,抬眼看向他。
“嗯,还有件事。”
容兮越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装作刚想起来的语气叮嘱道:“如今情况未明,你若没什么要紧事情的话,尽量不要出门,留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慕千寒盯了他两眼,终是收回目光,点头应下。
*
回到房间,容兮越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从带来的衣物里挑了件雪青色的袍子换上。
一应用具昨日里就已经准备齐全,容兮越检查一遍没什么错漏,出门启程前往林姑娘的住所。
时间充裕,容兮越便没有用遁术,抵达宫外时,辰时刚刚过半。
姬如霜和江总管不在,林姑娘倒是起了,刚用过餐在院里散步。
听侍女通报说容兮越到了,林姑娘命人将他请了进去。
“见过尊者。”
“林姑娘。”
简单见礼过后,容兮越直入正题,“先前定下说今日开始帮姑娘祛除魔气,不知姑娘可准备好了?”
“嗯。”林姑娘应声点头,“尊者放心,我会全力配合。”
“好。”
容兮越微微颔首,取出枚瓷瓶递过去,“这是我刚炼制出的丹药,暂定名为洗髓丹。”
“说是洗髓丹,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能够洗精伐髓的能力,它的作用主要是调整血脉强度。稍后姑娘服下丹药,我会助姑娘化开药力,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
旁边的侍女听到这里忽然出声打断,皱眉质疑道:“尊者莫不是忘了我们姑娘是半妖,半妖怎么能修炼?”
“岚心,不得无礼。”
林姑娘出声呵止侍女,“尊者既然有此安排,定然是有他的用意,不可妄加揣测。况且,尊者方才不是正在同我们解释吗。”
林姑娘说着,目光转向容兮越,朝他歉意地躬了躬身,“岚心个性率直,全因太过忧心我才会失了分寸,出口冒犯。我代她向您道歉,望尊者宽宏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容兮越听到这里,不由打量了林姑娘一眼。
这位林姑娘还真是个聪明人。
先借侍女的口向她提出质疑,再适时出声圆场,末了再给他戴顶高帽。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说下来,他若当真还要追究,反倒显得是心胸狭隘了。
不过为病人开药后介绍清楚药性是分内事,容兮越原本就是要将这洗髓丹的作用同林姑娘解释清楚的,因此也懒得计较。
“无妨。”
容兮越简单将这话题带过,接着先前的话道:“林姑娘身为半妖,应当知晓半妖为何不能修炼吧?”
林姑娘颔首。
作为一个半妖,林姑娘自然是知道半妖不能修炼的原因的。
其本质在于体内的两种血脉强度不能互相匹配,若是强行修炼,会导致两种血脉处于失衡的状态,长期下去,轻则损害根基,重则影响寿命。
想起方才容兮越说的洗髓丹能够激发血脉潜力的作用,林姑娘面上显出一丝不可思议,“尊者的意思是说,这洗髓丹能够激发我们弱势的那一半血脉,使其达到和强势的另一半血脉平衡的程度吗?”
“姑娘猜的方向不错,但不完全对。”
容兮越道:“这洗髓丹虽也能够激发血脉潜力,但其实更多的效用是在调整上。”
自从在江总管那里得知林姑娘的真实病症是魔气侵染后,容兮越就开始思考如何为对方进行治疗。
魔气侵染的治疗方法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以灵力护住经脉,再一点点拔除即可,无非是耗时一些。
林姑娘的问题主要在于她是半妖,无法自行修炼。而若是旁人用灵力探入她体内辅助拔除,又极有可能会对她的经脉造成损伤。
最初容兮越的思路和其他治疗者一样,思考的是该如何在不影响林姑娘经脉的情况下来拔除魔气,后来帮慕千寒解决血脉问题时,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思路。
既然问题的开头是因林姑娘体质特殊无法修炼而起,何不试着找一种办法,能够改变她的体质,使其能够自行修炼呢?
修为无需太高,只要在他拔除魔气时能够护住自己的经脉即可。
有给慕千寒配药的经历做参考,容兮越很快炼制出了洗髓丹。
解释完药性,容兮越最后总结道:“稍后姑娘服下丹药后,我会协助姑娘化开药力,调整姑娘体内的两种血脉的强度,使其趋近于平衡,待到调整结束,姑娘便可以修炼而不至于损伤经脉了。”
到那之后,容兮越便可将灵力探入林姑娘体内,助其拔除魔气了。
甚至也不拘于是谁来帮忙,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林姑娘听罢久久未语,握着瓷瓶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容兮越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见其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得不出声提醒,“林姑娘,我们还要准备治疗呢。”
“抱歉,我有些太激动了。”
林姑娘回过神来,平复了一下呼吸,朝容兮越歉然一笑。
容兮越正要客气说无碍,就见对方站起身,垂首朝他的方向蹲下身,竟是行了一个全礼。
“先生大德,研制出这洗髓丹,不知天下多少半妖能够受益,若湘在此谢过先生。”
“姑娘言重了。”
容兮越没防备她突然行礼,仓促之间来不及避开,只得受下,“殿下请我来为姑娘诊治,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他说着弯腰想要将林姑娘虚扶起来,不料对方却不肯起。
林若湘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首道:“先生如此大恩,若湘本该心怀感念,不该再有多的要求。但若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原来是有事想求他。
容兮越先前就觉出这林姑娘是个聪明人,见其突然朝自己行这般大礼,甚至还换了称呼尊称“先生”,直觉对方有事要说,果然如他所料。
礼都受了,他还能不听就给人回绝了吗。
容兮越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姑娘太客气了,若在某能力范围之内的,定会尽力相助。”
他这话也玩了个文字游戏,先是圈定了界限说能力范围,又表明了态度是“尽力相助”。
至于怎么尽力,尽多少力,那就要等他听完林姑娘的请求再说了。
同为聪明人,林若湘自然听懂了容兮越的话中义,但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知道自己再强求下去势必会引得容兮越反感,只得见好就收站起身来。
第36章 第36章你一直在等我么
二人重新回到位置落座,已经接近巳时。
容兮越算了下时间,发现从自己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
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他们竟然还停在正式开始治疗前的阶段,这效率属实是有点低了。
不想再浪费时间,容兮越直接道:“不知姑娘方才说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容兮越问得直白,林若湘也不好再迂回,只得跟着直接道:“我是想问像这样的丹药,不知尊者那里还有多少?若是方便,不知可否卖给我些?”
“姑娘想买这洗髓丹?”
容兮越挑起眉,道:“这丹药只有第一次服用时会生效,多服非但无用,还可能会遭受反噬。”
“尊者误会了。”
林若湘道:“我是替家中的几位妹妹求的,还望尊者成全。”
“原来如此,那可能要令姑娘失望了。”
容兮越婉拒道:“这洗髓丹我并没有多的。”
林若湘并不死心,“那可否请尊者在闲暇时再炼制一些,材料方面我可以……”
“林姑娘。”
容兮越不得不打断道:“此药的问题并不在于材料上。”
林若湘:“那是……”
看来今天不把这洗髓丹的事情说清楚,是没办法开始治疗了。
容兮越在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洗髓丹的炼制手法并不困难,许多医修都能做到。”
“它的难点在于,炼制出的丹药能否和服用者的血脉强度相适配。”
每个半妖体内传承的两种血脉都不相同,即便是同一对父母所生的亲兄妹,其体内的血脉强度也有着细微的差别,不具备统一用药的条件。
容兮越为林若湘炼制的这枚洗髓丹,是根据她体内的两种血脉的强弱而量身定制的。
且为了保证服用者服药后不会出问题,容兮越特意在洗髓丹的生效方式上做了改动,必须由外界人出手将灵力探入服用者体内来辅助药力化开。
这一举措是为了防止林姑娘服药后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容兮越可以及时停手,牵引剩余的药力散去,不至于对林姑娘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伤。
容兮越一口气解释完,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润了润嗓子,“姑娘为令妹求药之心,我十分理解。若姑娘有心,日后可以带着令妹一道来无极宗寻我。”
“但我还有一点要提前知会姑娘。”
容兮越放下杯子,道:“这洗髓丹的效用只是给半妖一个修炼的可能,至于能否修炼到像寻常妖修那般,还要看服药者本身的努力和其传承的两种血脉的强弱分别是什么程度。”
修炼是要看资质的,人族如此,妖族更甚。
容兮越炼制的洗髓丹只是借了服药者本身就有的资质而已,属于取有余而补不足。凭空提高资质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若容兮越真有那能力,他也不至于在这炼什么洗髓丹。早把自己的资质一口气提上去,直接坐地飞升了。
哪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在这感化主角什么的,真是想想都心酸。
“多谢尊者提醒,若湘明白了。”
林若湘沉默良久,终是垂首低声应下,不再提购药之事。
解决完洗髓丹的话题,二人终于开始着手准备祛除魔气。
他们换到了另一处更为开阔的房间,林若湘服下洗髓丹后闭目打坐,容兮越在她身后隔了些距离坐下,抬手贴在她后心处,探入灵力辅助其化开药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随着洗髓丹的药力逐渐化开,林姑娘身上的气势也跟着节节攀升。
引气入体,练气初期,练气中期……
感受到林姑娘体内灵力的增长速度,容兮越不由得睁开眼睛,抬眼望向对方。
为了让林姑娘能够尽快修炼到能够护住自身血脉的修为,容兮越在洗髓丹的炼制过程中加入了几味药材,使得其化开的药力能够被服用者吸收,在调整血脉的过程中提升修为。
这方法偏向取巧,能够吸收多少要看服药者本身的资质和悟性。
容兮越原以为这些药力能够使林姑娘的修为提升至练气初期就算不错,却没想到后者竟然一口气提升到了练气中期,且修为还有在涨的趋势……
“尊者……”
一旁的侍女岚心忽然出声,神色不安,“我们姑娘的修为怎么会提升得这么快,已经到练气中期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是有些奇怪。”
容兮越答着,正想将灵力重新探入查看,林姑娘身上攀升的气势却忽然降缓了速度。
其修为提升的速度逐渐减弱,最终停在了练气中期顶峰,距离练气后期仅一步之遥的位置。
侍女岚心见状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容兮越却略略皱了下眉。
这修为增长的速度前后对比太过明显,落差极大。就好似林姑娘听见了他们方才的话,知晓自己的修为增长太快不合常理,刻意收敛了一般。
那岚心是当真因为担心自家姑娘才贸然开口,还是因为察觉到他生疑后有意提醒呢。
容兮越不着痕迹地瞥了岚心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最后一丝药力化尽,林姑娘缓缓睁开眼睛。
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提升至练气中期,林姑娘面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对上容兮越若有所思的神情后,她方才生出的笑容微滞,神情转为忐忑,“尊者,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吗?”
“不是不妥,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容兮越坦然道:“我原以为这丹药能让你提升至练气初期就算不错,却没想到能到练气后期。却不知林姑娘传承的是何血脉?”
“尊者说笑了。”
林若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资质愚钝,离练气后期还差一截,辜负尊者厚望,实在愧对。”
“至于血脉,只是寻常花草罢了,不值一提的。”
林若湘轻描淡写带过,容兮越看出她有意回避,识趣地没有追问。
修为的问题解决,后续就只剩下祛除魔气的事情了。
有林姑娘自己护住经脉,容兮越得以放开手脚行事。直到林姑娘灵力耗尽,容兮越才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申时过半,比容兮越先前预估的午后超出了约一个多时辰。
这是因为容兮越先前预计的林姑娘在服用洗髓丹后只会达到练气初期修为,护住经脉是需要消耗灵力的,练气初期与练气中期顶峰能坚持的时间自然不一样。
不过效果也是明显的,林姑娘体内的魔气比之开始前已经少了许多。
照这样的速度,大约只需要半月时间就可以完全清除了,比容兮越先前预计的月余要缩短了将近一倍。
想到再有半月就可以解决妖界的事情回无极宗,容兮越心情轻快不少。
“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容兮越起身告辞,林姑娘道谢过后,携侍女送他到殿外,望着其身影消失在拐角。
“姑娘……”
岚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林若湘抬手制止。
林若湘扫了眼左右的侍人,轻声道:“回去再说。”
*
从林姑娘的住所离开后,容兮越原是想直接回听风阁的,不料半途遇到江总管,又被其请到了姬如霜那里。
容兮越简单讲了一遍今日的治疗过程,姬如霜听罢询问,“林姑娘体内的魔气,大约还要多久能清除?”
“约莫还要半月多点。”
容兮越在自己预估的半月时间上多加了个右,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半月……”姬如霜略略蹙眉,“还能再快些吗?”
容兮越道:“若是加紧的话,兴许能缩短个两三日。”
这个回答显然并未能让姬如霜满意,容兮越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其眉宇间似有忧虑,询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再有十日,就是妖族庆典。”
姬如霜道:“每逢妖族庆典,妖帝都需前往圣地祈福。如今陛下闭关,本殿需得暂代陛下出面。届时本殿不在宫内,若林姑娘还未恢复,本殿担心……”
容兮越闻弦歌而知雅意,“殿下是担心,先前下毒的幕后之人还会对林姑娘出手?”
姬如霜点头,“乌苏抵达碧罗城已经有几日时间了,却没查出什么,本殿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容兮越道:“我却觉得,殿下其实不必担心林姑娘。”
姬如霜闻言蹙眉,“为何?”
容兮越道:“但凡行事都有目的,林姑娘中毒这件事,看似落点是在林姑娘身上,可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除了暴露自己的存在外,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看到他们获得了任何好处。”
姬如霜闻言若有所思,“尊者是说,幕后之人图谋的可能是其他事?”
容兮越点头,姬如霜看着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拧得更紧。
良久,姬如霜沉声开口,“我明白了,谢过尊者提醒,今日之事,还望尊者能够暂时对外保密。”
“殿下放心。”
容兮越行礼告退,离开内殿。
姬如霜望着他的背影沉默,江总管上前几步,轻声道:“容道尊好像知道些什么,殿下方才为何不问问他?”
“他不会说的。”姬如霜道。
“为何?”江总管不太明白。
“他若是想说,提醒的时候就会一并告诉本殿了。”
姬如霜长叹一声收回目光,低声自语,“这位容道尊,倒是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
告别姬如霜后,容兮越继续沿来路折返。这次没再出现什么岔子,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听风阁。
推开内院院门,容兮越就见到了正在院中修炼的慕千寒。
少年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睛,瞧着他冷冷道:“酉时了,你迟到了两个时辰。”
容兮越笑起来,如春花绽开,缤纷烂漫,绚然夺目。
慕千寒不自觉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时,就见容兮越已合上门步入院中,到他身前停下。
落日余晖下,青年周身被镀了层暖光般灼眼,他微微俯身,漂亮的眸中笑意满盈,“你一直在等我么?”
第37章 第37章我先送你回人界如何?
“我……”
慕千寒习惯性地想要否认,但对着容兮越笑盈盈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就顿住了。
他默了默,偏开视线看向别处。
“害羞了?不好意思?”
容兮越转到他对面坐下,打趣道:“关心我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又不会笑你。”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么。
慕千寒无言,余光瞥见容兮越还在笑着看他,不由自主问,“你很高兴?”
“高兴啊。”容兮越笑着答道:“有人在等我,我当然高兴。”
其实容兮越回来前本是有些不快的,跟人言语周旋,虚与委蛇了一整个白日,他只觉得心烦。
但回来后看到慕千寒在等自己,容兮越心里积攒的那些情绪便随之散去了不少。
果然毛茸茸能治愈人心啊,如果能让他再摸下耳朵就更好了。
容兮越略微有些遗憾地想着,问慕千寒道:“修炼得如何,有什么觉得不顺的地方么?”
“还好,暂时没有什么问题。”慕千寒道。
真要说有问题,那就是比之之前修炼的速度快了许多,有些不习惯,但这显然不属于“问题”的范畴。
慕千寒想着,等了一会儿不见容兮越说话,方才觉出自己方才的回答似乎让话题聊到了死胡同。
沉默片刻,慕千寒尝试挑起话题,“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祛除魔气多花了些时间。”
容兮越在分心思考下次该用什么借口摸耳朵,随口答了,不料却被慕千寒抓到了言语漏洞,“为何会多花时间,出什么意外了么?”
“也不是意外,就是她修为上升的幅度比我预计的多了一点。”
容兮越没提林姑娘和侍女不对劲的地方,只说林姑娘的修为提升比他预计的超出了些幅度,是以祛除魔气时多花了些时间。
“不过她修为高了也好,照今日这个进度,约莫再有半个月我们就能回去了。”
未免慕千寒上心,容兮越有意引导话题往其他方向,然而慕千寒却并未被他带偏思绪,“你没探查原因么?”
容兮越知道这话题是带不走了,但转念一想让慕千寒知道也不是坏事,说不准还能帮自己分析一下,便道:“我问了,但她有意回避。”
“贸然拔高修为可能会使得经脉受损,我刻意调整过洗髓丹内的药材占比,差不多就是刚到她能提升到练气初期的地步,但她却提升到了练气中期顶峰……”
容兮越简短地将白日里跟林姑娘的事情说了一遍,总结道:“如果只是修为上涨的幅度比我预计的快,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也许她传承的血脉就是很强大的那种,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再加上岚心那句似有心若无意的提醒,整件事情就显得比较可疑了。
更何况在岚心那句话之后,林姑娘的修为提升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
一件两件还能说是凑巧,全都加在一起还硬说是巧合,容兮越是不信的。
当然也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是容兮越多心了。但在事态未完全明朗之前,容兮越选择对其持保留态度。
慕千寒道:“你怀疑之前的中毒事件是她自己谋划的?”
“暂时还不能确定。”
容兮越并没有把话说死,毕竟如今局势尚未明朗,他也只是凭空猜测。
也有可能下毒的是另一批人,和林姑娘的目的并不相同呢。
想起回来前和姬如霜的谈话,容兮越问慕千寒,“你知道妖族庆典么?”
“知道。”
慕千寒道:“妖族庆典是妖族内最大的盛典,每隔百年才会举行一次。到了那天,所有妖修都需得朝圣地的方向朝拜,妖帝更要盛装出席,亲自前往圣地祭祀。”
容兮越道:“百年一次?那你应该没去过了?”
慕千寒转头看他,脸上神情明晃晃地写着他讲了句废话。
“好好好。”
容兮越举手投降,“不逗你了就是。”
唯一的听众不配合,容兮越只得歇了逗趣的心思,转回正题,“祭祀必须是妖帝亲去吗?”
“不一定。”慕千寒道:“妖帝闭关已久,近几次的祭祀都是太子代行的。”
太子……
容兮越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姬如霜。
知晓慕千寒和姬如霜之间的关系和经历后,容兮越完全能够理解慕千寒面对后者时的复杂情感。
但听着慕千寒语气公事公办地用“太子”这样正式的称呼代指姬如霜,容兮越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倒不是觉得身为子女无论如何都该对父母保持尊重,而是觉得慕千寒表面表现得不在意,实际内心还是有些受到影响的。
等日后寻到合适的机会后再想办法开解吧。
容兮越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底,忽略他的称呼,回到正题问,“若是不去会怎么样?”
慕千寒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蹙眉,顿了顿才道:“不知道,往常都是有人去的。”
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规定是妖帝亲去,但近几次都是太子代行,几百年皆是如此,也没见出什么事。
慕千寒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容兮越已然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刚听姬如霜提到妖族庆典时,容兮越曾猜测幕后之人的目的可能是让姬如霜去不了庆典,进而破坏庆典上的什么事情。
但听慕千寒的意思说这庆典不去也可以,这猜测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可若幕后之人的目的不是破坏庆典,又会是什么呢?
容兮越正兀自沉思着,身旁的慕千寒突然开口,“妖帝已经近千年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妖帝?
容兮越回忆了一下原著,记起妖帝陨落似乎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了。
难道说这次庆典,会跟妖帝陨落有关?
想到这里,容兮越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来妖界时,在碧罗城听到的传闻?”
“你说妖帝陨落?”慕千寒问。
身在妖界,容兮越有意回避那句话,不料慕千寒却这般直接就说了出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小心还是对方心太大。
“放心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所想,慕千寒直接道:“妖帝还活着。”
慕千寒道:“妖帝陨落圣地会有丧钟,既然丧钟没响,他就还是活着。”
丧钟?
容兮越听到这里豁然开朗。
难怪妖帝陨落的传言在碧罗城闹得满城风雨,皇都这边却压痕没人放在心上,各个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容兮越原本还以为是姬如霜消息封锁得好,现在看来,可能是皇都的妖知道圣地丧钟的人更多,根本没信这传言。
但人活着,却近千年未曾出现在人前,甚至连妖族庆典这样规定要亲身前往的大事都转托给旁人,怎么看都是一件有些怪异的事情。
联系到近期发生的事情,容兮越心底隐约生出一个猜测,“你说……那些幕后之人的目的会不会是想把妖帝逼出来。”
慕千寒低声道:“若他们近期还会有动作,便很有可能了。”
“有什么用意么?”
容兮越没太想明白,“既然妖帝近千年没出现了,那姬如霜应该已经当很久太子了吧,妖帝出不出现对妖界的情况有什么影响吗?”
“你来之前没打听过么。”
慕千寒瞥他一眼,“妖帝从几千年起就断断续续在闭关了,如今的太子并不是妖帝闭关后的第一任太子。”
“不是第一任?”
容兮越还真不知道这些,他记起姬如霜提及妖帝时的语气,问道:“姬如霜和妖帝是什么关系?”
“是他曾了许多辈的后代。”慕千寒道。
曾了许多辈的后代……
容兮越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这个“曾”了许多辈的关系过于离谱,还是该吐槽“后代”这个用词太过正式。
所幸重点是能明确出来了。
现任妖帝至少已经活了数千年,比他前面几代的后辈们加起来都久,甚至后辈的太子都换了数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容兮越忍不住好奇,“你们妖族的寿命都这么长?”
“我不是妖族。”
慕千寒先纠正了他的用词,而后才回答道:“寻常妖族寿命是较人族更长些,但一般也都在千年左右,不会超出太多。”
“妖帝能活那么久,应该跟他的修为和血脉有关。”
慕千寒道:“传闻他在万年前就已经是渡劫期修为,也有传言说他其实是从上古就存在着的,也就是说,他的血脉是传承自上古的最纯粹的那一批。”
这两种猜测无论是哪一种都极为可怕,前者说明妖帝至少已经活了万年之久。后者更甚,若妖帝当真是自上古就存在着的,那他究竟活了多久?
这是什么万年老王八。
真的是狐族不是龟族?
容兮越下意识看了一眼慕千寒的头顶,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看过来,“怎么?”
“……没什么。”容兮越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如今局势未明,庆*典结束之前,你最好……”
容兮越原本是想交代慕千寒近期提高警惕,减少出门次数,话说到一半倏忽转了个想法,“不若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思路转得太快,慕千寒猝不及防间没跟上,“什么?”
“我先送你回人界,如何?”容兮越问。
慕千寒闻言,放在膝前的左手微微收紧,沉默片刻后问,“为什么?”
“你留下来又没什么事情。”容兮越回答得理所当然。
如今慕千寒的血脉问题已经解决,留在妖界不过是因为等他而已,实际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而妖界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慕千寒又身份特殊,与其留在这里担心提防周围生事怕被卷入其中,不如直接回人界去,远离是非中心。
容兮越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掏出传讯符就要给掌门师兄传讯,不料慕千寒却忽然伸手过来,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不回去。”
第38章 第38章那总不会是因为担心我吧……
少年拒绝的态度太强烈,容兮越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才想起来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慕千寒触及到他的目光,生硬地别开脸,“总之我不回去。”
说罢,少年收手回去,起手往自己的房间走。
容兮越注视着他的背影,忽而问道:“那若是我一定要送你回去呢?”
话音刚落,慕千寒猛地转过身来,“你……”
少年似是想要质问他,倏地又住了口,抿紧了唇和他对视。
容兮越微微挑眉,起身朝他走过去。
随着二人之间距离缩短,慕千寒身体逐渐绷紧,目光却依然直视着他,不闪不避。
容兮越在他身前停下,将自己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我若是执意要送你回去,你怎么办?”
“我……”
慕千寒想说自己不愿意,可他却也清楚。这样单薄的个人情绪,是不能够被称之为理由的。
所以他刚才只说了个“你”字便停了下来,所以他现在答了个“我”字却依然继续不下去。
更何况,慕千寒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立场来对容兮越的安排做反抗。
以如今的情形,容兮越想提前把他送回去完全合乎情理,是他自己被私人情绪所影响才不想离开。
但若让他直接说明原因,又有些难以启齿。
少年抿紧了唇不肯退让,固执到近乎倔强。
容兮越看着他这样便控制不住心软,暗叹着收回气势,“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逼你回去的。”
“真的?”
“骗你做什么。”
见少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容兮越又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你真不想回去,我还能把你打晕了送回去不成。”
慕千寒闻言看他一眼,神情仿佛在说那也不是不可能。
容兮越被他这一眼噎了一下,略微郁闷,禁不住在心里反省了下自己。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特别容易心软的人,虽然比较好相处,也跟乐得跟人来往交朋友,偶尔还会发发善心,但做过的决定却很少因旁人的意愿所更改,偏偏数次在慕千寒这里碰壁。
兴许是因为这小孩的经历格外让人心疼吧。
容兮越收回思绪,转回去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说说吧,为什么不想回去。”
听到他的话,慕千寒方才松开的状态又紧绷起来,“你不是答应不送我回去了吗?”
“那你总要给我个原因吧。”
容兮越无奈道:“哪怕说句你就是不想回去呢。”
“我就是不想回去。”慕千寒跟着他快速重复了一遍。
容兮越:“……”
容兮越自认还算是能说会道,从来都是他把别人噎得说不出话。但这短短一会儿时间,他已经被慕千寒噎了两次。
真的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种被人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经历了。
容兮越平复了一下呼吸,慢声道:“这次不算。”
慕千寒问,“为何不算?”
“因为是我说过了你才说的。”
容兮越耍了个无赖,“那是我给你的理由,不算是你自己的。”
这一次换容兮越把慕千寒噎住了,少年无言地望着他,仿佛在用目光对他进行控诉。
容兮越淡定地任他看着,丝毫不受影响。
正所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只是被看两眼而已,又不会掉层皮。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终是慕千寒先退让,“行。”
慕千寒道:“你可以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退了,又没完全退。
“你让我猜?”
容兮越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慕千寒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嗯。”慕千寒点头。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慕千寒居然还会跟他玩这种你猜我我猜你的游戏。
容兮越瞄了一眼正往西沉的落日,有些疑心它下一瞬会不会当场调转方向往东边再升起来。
慕千寒道:“你若是不猜,我就先回去了。”
“谁说我不猜了。”
容兮越回过神,沉思片刻后道:“你想留下来看看妖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回答是有些取巧的,覆盖面很广,指向性也比较模糊。
容兮越是打算先圈个范围,之后再往细了猜。
“一部分。”
然而慕千寒也猜出了他的想法,给了回答的同时也道:“后面不能再用妖界这样的词,只能是人名。”
人名?
慕千寒这个条件虽然打乱了容兮越的计划,却也等同于是给他接下来的猜测指了个方向。
容兮越挑眉,“姬如霜?”
慕千寒道:“我关心他做什么?”
“妖帝?”
“不是。”
“那总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容兮越半开玩笑地随口答道,做好了被慕千寒否认的准备,不料对方却看着他答道:“不可以么?”
“嗯……嗯?”
对上容兮越错愕的神色,慕千寒心底反倒是预料之外的平静。原先以为会有的难为情,都被看到对方愣神后心底生出的隐秘快意所覆盖了。
方才容兮越因他那一句重复回答而被噎住时,慕千寒心底便隐隐有些明悟。
如今再看到对方这幅神情,慕千寒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容兮越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他接不上的话,并在之后看着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感觉么。
慕千寒在重塑观念的时候,容兮越的心情也正剧烈的起伏着
第三次了……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被慕千寒堵得说不出话,且还一次比一次严重。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容兮越正试图理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忽听对面的慕千寒叫了自己一声,“师尊。”
“嗯……嗯?”
当初逗着人开口喊自己师尊的容兮越一定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因为听到这个称呼而心生警惕。
容兮越短暂地回忆了下过往,收回思绪问,“怎么了?”
慕千寒微垂着头道:“弟子知晓自己修为低微,留下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有弟子在,师尊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个人商量。若是遇上什么脱不开身的事情,弟子还能帮着传讯回宗门,总比师尊孤立无援的好不是么?”
慕千寒少有说这么一大段话的时候,容兮越险些没被他绕进去,听完更是强烈感慨。
破案了,主角进化了。
瞧这一段段话说的,这还是那个清冷寡言的沉默系主角吗?
容兮越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好歹表情没崩,“你多心了,为师不会有事。”
慕千寒观察着容兮越的神色,知晓其这是反应过来了。没能再堵容兮越一次,慕千寒略有遗憾。
但转念一想他如今已发现这一方式,日后还有别的机会,便也不着急了。
二人互相试探一轮,默契鸣金收兵。
容兮越将方才准备传讯回无极宗的传讯符给了慕千寒,“不过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这个你先拿着,若有事可代为师传讯回去。”
“还有这个。”
容兮越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石头,“这是通心石,一段距离内可以互相传讯,另一颗在为师身上,这颗你也一并收着吧。”
慕千寒应是,伸手将两样东西都分别接过。
“少操点心。”容兮越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
*
接下来的几日,容兮越都重复着在听风阁和林姑娘的住处间往返。
随着庆典渐近,帝宫内巡逻往返的侍卫们也逐渐增多,宫人们更是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这日,容兮越照常去为林姑娘祛除魔气。但才刚踏入殿内,他就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容兮越脚步微顿,正想装作若无其事,耳旁却忽地响起一声叹息。
“尊者敏锐,若湘献丑了。”
“林姑娘。”
既然已被察觉到,容兮越便也不再伪装,他停下脚步,不动声色问,“不知姑娘此举是何用意?”
林姑娘从一面屏风后绕了出来,朝他微微躬身,“我家少主有讯,想请尊者相见叙旧。”
容兮越微微挑眉,“叙旧?”
“是。”林姑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见容兮越抬手才站直身体,朝后请道:“尊者请随我来吧。”
容兮越道:“我若是不去呢?”
林姑娘闻声笑了下,“少主说您会来的。”
行吧。
容兮越确实对这位想要跟自己叙旧的“少主”有些好奇,想去和对方见上一见。
他借着袖子的遮掩用通心石给慕千寒传了个讯,交代对方不要轻举妄动后,随着林姑娘朝后殿走去。
先前为林姑娘治疗时都是在前殿活动,容兮越只有在刚来时为突然中毒的林姑娘看诊时来过后殿。
再次踏入,容兮越边观察周围边忍不住猜测那位“少主”会在何处等待自己,又是怎么在巡逻日益加重的现在成功混进皇宫的。
而答案也令他出乎预料。
被带进偏房的容兮越看着眼前的微型传送阵,略微无语。
原来不是人来见他,而是要他去见人。
但在皇宫里弄出这么一个传送阵来,真够有能耐的。
容兮越禁不住问,“你们是怎么在皇宫里弄出这东西还不被发现的?”
林姑娘保持着微笑,“这您可以去问我们少主。”
容兮越也太没指望能在她这里得到答案,闻言不再追问,迈步进了传送阵内。
远距离传送阵和近距离传送阵无论是在外形还是体感上都有着很大区别,容兮越在看到那个传送阵时,便知晓这是一个短距离的传送阵,范围至多不会超过皇都百里。
这样的传送一般都很快,容兮越只觉得眼前一晃,人就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走出传送阵,看到对面明显是在等待着自己的玄衣男子,容兮越微微挑起眉,“还真是你啊。”
容兮越轻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长鑫。”
第39章 第39章懂不懂当面不揭人伤疤的……
是的,容兮越出了传送阵后所见到的这位玄衣男子,便是他和慕千寒先前在碧罗城时遇见的那位垂耳兔少年——长鑫。
对方曾跟着他们一道来了皇都,被容兮越安排在城外接应,随后又被乌苏将军借去,用以调查碧罗城事件。
在那之后,容兮越便再没和对方碰过面,只在乌苏寄回的信件上听其提到过有关对方的一些消息。
如今在这里见到对方,容兮越竟半点也未觉得出乎意料,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先前听林姑娘说是他们少主请他“叙旧”时,容兮越脑中便紧跟着生出了许多猜测。
最终,落到了长鑫身上。
这倒不是容兮越料事如神,实在是他来到妖界之后压根就没新认识过几个人,想要猜错都难。
不过眼前这位玄衣男子,却跟容兮越记忆中的垂耳兔少年颇有区别。
不仅身量要高出许多,就连面容也有较他记忆中的少年更加凌厉俊美,气势凛然,修为更是到了元婴后期。
联想到其中的差别,不难猜测出先前那副少年模样应该是对方施展的什么障眼法,又或是什么身外化身之类。
容兮越打量着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如此看来,现在这个才是你的真身了?”
长鑫翘起唇角,微笑着道:“尊者还记得长鑫,实在叫长鑫受宠若惊。”
“客套话就算了吧。”
容兮越懒得跟他打机锋,直接道:“你找我有何事?”
“尊者不愿先与长鑫叙叙旧么?”
长鑫神色失落,语气里也跟着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哀怨,“长鑫可是一直没有忘了尊者呢。”
若他还是之前那副垂耳兔少年的模样,容兮越说不得还真会因外形而受到几分影响,但如今嘛……
容兮越半点不为所动,“我不记得我跟少主有何旧可叙。”
长鑫道:“尊者照旧唤长鑫的名字即可。”
“还是罢了。”
见对方还用那种欲语还休的神情望着自己,容兮越直接警告道:“你若再说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我可就回去了。”
“尊者可真是铁石心肠。”
长鑫笑了一下,终是收了姿态,朝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尊者请随我来吧。”
容兮越扫了他一眼,迈步向前走了出去。
他们方才所在的传送阵位于一处山洞之中,离开山洞后,紧接着便步入了一条隧道。
这隧道并不大,一人多高,左右也至多仅能容二人并肩通性,开拓出来的时间也似乎不长,空气中尚还残留着些许潮湿的泥土气息不说,脚下的地面也还不够紧实。
容兮越很快便由隧道的环境猜测出,他们此刻应该是位于地下,又或者是在什么山体当中。
因着出了山洞后便没遇见什么岔路,容兮越便没停下等人,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身为东道主的长鑫反倒是落在了他身后。
无人说话,周围一时只有二人的脚步声轮番响起。
在这一片静谧当中,落在后面的长鑫忽然开口,“尊者走在前面,就不怕我提前在前方设下什么陷阱吗?”
容兮越脚步不停,头也没回地答道:“你设了吗?”
“那自然是……”
长鑫刻意拉长了尾音,却不见前方的人受半分影响,只得遗憾放弃,无辜道:“自然是没有的,这里离皇都不过百里,我哪有能耐在这里设什么陷阱。”
你都有能耐在帝宫里摆传送阵了,说这话觉得我信吗?
容兮越懒得戳穿他,继续迈步朝前走。
在隧道中行进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容兮越率先走出了隧道。
紧接着在他面前显现出的,是一处由白雾笼罩着的山谷。
谷内溪水潺潺,草长莺飞,绿意盎然。
除了光线疑似因被薄雾笼罩而不如外界明亮外,整体看上去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趣。
几名妖族孩童原本正在谷前的空地上嬉戏,瞧见容兮越从隧道里走出,俱都缩到一处大树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打量他。
而待长鑫从他身后出来,那几名孩童眼神一亮,都立即欢呼着跑到了对方面前,你扯袖子我拉衣摆地缠着对方。
“长鑫哥哥,你给我带小木人了吗?”
“长鑫哥哥,你上次答应我说回来时会给我带冰灵果的。”
“我我我,长鑫哥哥,还有我的花酥糖。”
“还有我的如意帘……”
“……”
几个孩童转瞬间将长鑫围了个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长鑫也无半点被吵闹的不满,微笑着半蹲下身,你一个小木人他一个冰灵果的将几个孩童安抚得喜笑颜开,一点疏漏也无。
若非对象不合适,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送出最后一份如意帘,长鑫挨个揉揉孩童们的头,“好了,都去玩吧,哥哥还要招待客人。”
“谢谢长鑫哥哥。”
得到了自己想要之物的孩童们齐声道过谢,心满意足地散开。
长鑫站起身,从容地将被拉出些褶皱的衣摆抚平,朝容兮越微微笑了笑,“劳尊者久等了。”
容兮越从方才起便一直在观察着谷内,闻言瞥过来一眼,“方才那隧道里有阵法吧?”
“果然瞒不过尊者。”长鑫面上笑意更深,“不知尊者是如何发现的。”
“看这处山谷就知道了。”容兮越道。
方才长鑫在安抚那几位孩童时,容兮越一直在观察这处山谷。
起初容兮越以为谷内光线不好,是由于雾气影响了光线的渗透。
但多观察了一会儿后,容兮越逐渐由周边的环境中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违和感,进而意识到这处山谷可能是整个都位于一座极为庞大的阵法当中。
可若这山谷当真是由阵法所包围的,为何百里外的皇都却毫无察觉。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这山谷,并不在皇都城外。
他们方才走过的那隧道,也并不是普通的地下隧道,而是被极其逼真的幻阵所伪装起来的远距离传送阵。
什么潮湿的泥土气息,什么不够紧实的松软地面,都是为了蒙蔽模糊他的感官而特意设立的。
甚至于长鑫在隧道里跟他搭话那几句,也极有可能是刻意为之。
先前看到林姑娘住所的那处传送阵时,容兮越还当是长鑫安插在帝宫内的势力渗透过深,共同掩护下建造而成。
现在看来,倒极有可能是长鑫座下有位极其擅长阵法的天才阵修。
能瞒过他一个化神期修士的神识,这位阵修的天赋可以说是妖孽也不为过了。
比起人族,妖族更加注重于在自身上的修炼,有兴趣修炼阵符之道的不多,天赋者更是稀少,却不知对方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位属下。
出于对人才的关心,容兮越问了一句,“这阵法是谁布的?”
长鑫被问得怔愣了一瞬,唇角微勾,“换个人在这里,多半已经对长鑫满怀戒备了,尊者竟还有心关心他人的问题,长鑫佩服。”
容兮越道:“我不着急,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在这时对我出手。”
“哦?”长鑫饶有兴致问,“尊者因何会如此觉得?”
“再过几日就是妖族庆典,你若在这时让我出了意外,岂不是打草惊蛇?”
容兮越道:“林姑娘救下姬如霜是早前的事情了,你能在那么早之前就将她这枚棋子安插过去,显然并非是个短视之人。”
“既然不是短视之人,那还会在自己的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之前,对一个与你的计划不相干之人出手吗?”
当然,还有一点容兮越没说,那就是他有自信即便长鑫在此刻对他出手,他也能够保障自己全身而退。
这也是容兮越敢在此时赴约的真正依仗,若非如此,即便再好奇长鑫的图谋,容兮越也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地的。
“啪、啪、啪。”
“容道尊果然智胆过人。”
长鑫连鼓了三下掌,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叹,“传闻说容道尊能言善辩,曾就凡间女子是否入学一事于云慕城外设坛与三百儒士论道三天三夜,大获全胜。”
“前些年我有幸与道尊会面,见道尊冷言少语,还当是传闻有所偏差,如今才知其所传不假。”
长鑫唇角含笑,望向容兮越的眼神却意味深长,“却不知道尊,因何会有如此差异呢?”
容兮越心头猛地跳了一下,险之又险地控制住了表情没有变化。他面上不动声色,大脑却已经飞速运转了起来,思考对策。
长鑫竟然见过原主,这是容兮越完全没有预料过的事情。
无论是先前的垂耳兔少年,还是容兮越刚从阵法里出来是,对方在他面前都丝毫未曾表露过这一点。
容兮越也全然未曾发觉,只以本性与对方相处。
现在看来,长鑫完全可能是从刚见到他时就察觉到了他与原主的不同,刻意装作不识的模样与他接触。
所幸容兮越早就预料过会有人对自己性格转变生疑,并提前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当初糊弄过掌门师兄,现在也可以再搬来用。
“人性既有天生,也有后天形成,并非一成不变。”
容兮越将当初对苏雁卿用过的理由挑拣着又说了一遍,“早年我沉溺过往,性情有所沉闷,如今心境开阔,个性重回往昔,不也正常?”
长鑫闻言,面上浮起一抹兴味,“如此说来,容道尊当年因晏道尊陨落而大受打击性情大变的传闻,是真的咯?”
容兮越:“……”
又是一个在他面前提白月光的,懂不懂当面不揭人伤疤的礼貌啊!
被这么跳脸,容兮越觉得自己若再不有所表示,恐怕真要被当成什么软柿子揉圆搓扁了。
容兮越再不收敛,周身威压顷刻释放出去,尽数朝着对面的人压下。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长鑫便觉得周身空气转瞬间被换成了如有千钧重的巨石,压得他膝盖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曲。
长鑫本能地试图抵挡,但他越是抵抗,周身压力也就越重。
额间不断渗出细汗,呼吸变得粗重,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也因血气上涌而染上一抹薄红,显得格外狼狈。
可即便长鑫一力抵抗,他的膝盖也还是支撑不住地一寸寸下弯,最终被迫抵在了地面。他单膝跪地,艰难地抵抗着来自身外的压力。
属于另一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他身前停下。
长鑫费劲地抬起头,视线因额间渗出的汗水所模糊,隐约看见那位雪衫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惯常含笑的脸上如今满面冰霜。
如冰刃般凛冽的声音紧随其后在他耳畔响起,“再敢妄言,本尊不介意把你的舌头割了。”
第40章 第40章他们又是在何处沾染到如……
此前在谷外玩耍的孩童得到心爱的玩具后俱都听话地回了内谷,此时还尚在谷外的便只有他们二人。
再加上容兮越放出威压时刻意锁定了范围,并未引动周围灵气,是以二人方才的对话与争端都未被谷内人发觉。
但身为此地的少主,容兮越知晓长鑫定然有许多能够通知内谷的手段,他本也做好了在其余人赶来前撤去威压的准备。
然而长鑫却什么也没做,硬是咬牙一声不吭地强撑着。
容兮越没了撤去威压的机会,只得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一炷香了,才故意冷哼一声撤去威压,“这次算是小惩,再有下次,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体外压力骤散,长鑫的身体受惯性失去平衡,猛然向前栽倒。幸而他反应算快,堪堪在摔至地面前伸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
“咳……”
长鑫单手支撑住身体,另一手掩在唇前,不住地低咳出声,借此平复呼吸。
待人差不多缓过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容兮越开口道:“说吧,这里是哪里?”
听到他的提问,长鑫没有回答,却是低声笑了起来。
这人莫不是真想被他割舌头吧。
容兮越不由得转头看了长鑫一眼,正当他怀疑这人是不是被方才的威压压坏了脑子时,对方终是收了笑声。
“这里是清泉谷。”
长鑫额外多介绍了几句,“位于苍雪城外的边界处,距离皇都大约千里之遥。”
苍雪城。
容兮越记得,这是长鑫先前自我介绍时曾说过的家乡,位于妖界最北,终年大雪纷飞,整座城池都被冰雪覆盖,距离皇都有千里之遥。
他们方才穿过的那条隧道,竟直接跨越近千里,将他从皇都城外送到了苍雪城?
容兮越禁不住蹙眉,“你把我送这么远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长鑫施施然往前走了几步,朝谷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尊者进去便知。”
容兮越瞥他一眼,“这次里面不会再有什么远距离的传送阵了吧?”
“自然是没有的。”长鑫识趣地道:“尊者跟在我身后进来便是。”
说罢,长鑫便率先一步朝谷内走去。
容兮越落后半步跟在后面,踏步进入谷内。
谷内是一座村庄,村人们大都打扮得很简朴。见到长鑫后,村人们面上先是扬起笑容,旋即在看到容兮越的出现后转为警惕。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上前,“长鑫,这位是……”
“村长爷爷。”长鑫上前搀扶住对方,温声介绍道:“这位是容道尊。”
“容道尊?”村长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急切问,“是无极宗那位容道尊?”
“没错。”长鑫肯定道:“正是无极宗那位容道尊。”
听到他这句话,不仅村长的神色变了,周围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其他村人也俱是变色,由初来的警惕防范变成了另一种……怀揣着什么祈愿一般的希冀。
饶是容兮越早习惯了被人注视,乍一被这样的一众目光包围,也不免起了层鸡皮疙瘩,觉得有些诡异之感。
“村长爷爷,那我们就先走了。”
似是察觉到了容兮越的疑虑,长鑫及时开口,“我还要带道尊去后山呢。”
“好,好。”
村长连说了两个好字,面露不舍地松开长鑫的手,“快去吧,大柱他们,都在后山等你呢。”
长鑫告别一众村人,带着容兮越前往后山。
而那群村人则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老远,再也看不见了,那些村人们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们……都是半妖?”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容兮越低声开口。
“是。”长鑫笑着答道:“尊者看出来了。”
其实容兮越并非是看出来,而是猜出来的。
妖族们虽能化为人形,却大都喜欢在身体的某处保留自己妖体的特征,有的是耳朵或是尾巴,也有的是爪子。
碧罗城和皇都内的妖族都是如此,这个村子里的人却不同。
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妖族的特征,若只是单独一人,可能是其个人偏好,但整个村的人皆是如此,便不能以此而论了。
容兮越当然也考虑过他们是人族的可能,但苍雪城位于妖族极北之地,是距离人族最远的边界,普通人族在这里生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方才那些村人的身上也未有修者的气息。
再联系到林姑娘的情况,猜出他们的身份并不难。
容兮越有些猜到长鑫请自己来所求为何了,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就也难怪方才那些村人在听到他的身份后,会露出那样祈愿中含着希冀的目光了。
很快,容兮越便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抵达后山后,他们先是见到了两个守在山口的半妖。
但不同于前山的那些普通村人,这两个半妖俱都有着接近金丹期的修为。
见到容兮越,再从长鑫处得知了他的身份后,这两个半妖也同前山那些普通村人一般,目光从警惕戒备转到了祈愿中含着希冀。
幸而他们只有两个人,且这时的容兮越已经大致猜出了他们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因此还算淡定。
后山的房屋比前山要少许多,彼此间的距离也很远,远看过去显得有些稀疏空旷。
留那两名半妖继续看守入口,长鑫带着容兮越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见到屋中的人,容兮越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屋里的人,都是和林姑娘一般的,沾染了魔气的半妖。
随后的几间屋子也都是如此,他们被按魔气侵蚀的严重程度分开居住。
离入口最近的房间里的半妖受魔气侵染程度最轻,最里面的房间则程度最深。
但哪怕是住在离入口最近的屋子里的半妖,其受魔气侵染程度也远远超出在帝宫里的林姑娘。
林姑娘身上的魔气是在魔气泄露的九天回转大阵附近沾染的,那这些半妖呢,他们又是在何处沾染到如此浓厚的魔气的。
容兮越隐约预见到,长鑫图谋的恐怕是一件能够颠倒妖界、不,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二人沉默着离开最后一间屋子,长鑫停住步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道:“想必尊者已经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了?”
容兮越道:“你想让我像治疗林姑娘一样治愈他们?”
“是。”长鑫坦然承认,盯着容兮越问,“尊者愿意么?”
是愿不愿意,而非,做不做得到。
会这样问,一是因为长鑫从容兮越对林姑娘的治疗中已经确定容兮越有这个能力治愈那些人,二就是试探他了……
见到这些受到魔气侵染的半妖后,以容兮越的敏锐程度,必然能够察觉到其后隐藏着的事情。
那么在猜到那些可能的事情之后,容兮越会选择掺和进来吗?
长鑫紧盯着容兮越的脸,不肯放过他面上会有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这样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到自身的事情,长鑫以为容兮越至少会考虑上一会儿时间,甚至做好了对方改日才能回复自己的准备。
但没想到只过了几乎片刻,容兮越便回答了他,“报酬给够就可以。”
长鑫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他极轻地眨了下眼,不确定地问,“尊者答应了?”
容兮越道:“你没听见的话,那就当我是拒绝了吧。”
“我听见了。”
长鑫闻言,几乎是立即就改了口,“尊者答应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长鑫心情大好,面上不自觉地带出笑来。不是他习惯性的温和笑容,而是另一种更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望着对面的容兮越,一时竟很难将眼前的雪衫青年和记忆中那位黑袍覆身,阴冷苍白的化神修者联系在一起。
数十年前,长鑫偶然听说了人族有位医修曾救治过半妖的消息,上门想要求助,却意外遇见了对方在外试药的场景。
那些被许以重利药人在药物的折磨下各个痛苦不堪,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每个都未曾踏出山谷,就被对方斩于剑下。
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后,长鑫当即便打消了向对方求助的念头。
这次意外在碧罗城外遇见容兮越,长鑫也本打算是只远远看一眼,确认完身份便离开的,却没料到会被对方发现。
而这次长鑫遇见的容兮越,表露出的性情更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但即便是如此,长鑫也依然没有再向对方求助的念头。
直到林若湘使岚心传讯过来,说容兮越成功祛除了她身上的魔气。
直到这时,长鑫才终于决定冒险一试。
先前在谷外,长鑫其实是故意提及晏陵玉的。他想知道现在的容兮越,是否会因为听到晏陵玉的名字而再度回复到之前的状态。
幸运的是,容兮越没有。
虽然容兮越放出威压压得他不得不跪,更是威胁说要割了他的舌头。
可这样的容兮越,还是和长鑫记忆中的那位残忍屠戮药人的黑袍化神修士相差甚远。
这样的容兮越,令长鑫决定冒险,带对方去见自己那些受到魔气侵染而命不久矣的族人。
但即便是冒险带容兮越去见他们,对于容兮越会不会答应治疗这件事,长鑫也依然没有万全的把握。
所幸幸运依然眷顾着他,容兮越答应了。
他的族人可以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继续活下去了。
莫大的喜悦淹没心房,长鑫放声大笑起来。然而乐极生悲,可能是牵动了方才被压制时生出的伤势,又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容兮越原本在思索配药的事情,回过神来就见长鑫突然咳个不停,出于人文主义给了句关怀,“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