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住码头!拦下他们!”
“官爷!就是他们!抢了徐老爷!”
杂乱却凶狠的吼声从码头的各个入口处爆发出来!
数队人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穿着靛蓝色号服、手持铁尺棍棒的徐家家丁,一个个面目狰狞。
紧随其后的,是三班衙役,以及一队约二百人、穿着号衣、持着长枪腰刀的巡防营兵丁!
他们显然是被徐家紧急唤来的。
虽然队形有些散乱,但明火执仗,气势汹汹地直扑泊位!
一个正在解缆绳的葡萄牙水手刚把绳结松开一半,就被冲到眼前的两个徐家家丁用棍子没头没脑地一顿猛抽,惨叫一声跌入水中。
另一个想去帮忙的水手则被几个捕快用铁链套索绊倒,瞬间被按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刀光闪烁,棍棒挥舞,瞬间就控制住了几处关键的系缆点和跳板。
迭戈目睹此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所有的侥幸瞬间粉碎,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脱口而出那句标志性的佛朗机国骂:“咯啦六——!”Caralho(特麻的)!
但咯啦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体,晨曦照亮了码头上剑拔弩张的对峙。
一边是急欲脱身的亡命之徒与贪财水手,一边是地头蛇召来的官方爪牙和家奴。
空气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杀机,已沸腾。
码头上乱成了一锅滚粥。公差吼叫,家丁咒骂。
水手们用含混的葡语惊呼,试图推开阻拦者,奋力去解那粗重的、浸透了江水的缆绳。
跳板被踩得嘎吱作响,好几处已经发生了推搡和扭打。
几名巡防营兵丁在一个小旗官的带领下,已经试图冲上“康乃馨号”旁边那艘中型武装商船的跳板,刀尖几乎要抵到船上水手的鼻尖。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
“砰!”
一声爆鸣撕裂了清晨潮湿的空气!
声音来自“康乃馨”号左边那艘中型商船的船舷附近。白烟腾起。
一名正半个身子踏上跳板、伸手要去抓船上水手的快班衙役猛地一顿,身体古怪地向后一仰。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左胸位置迅速洇开的一朵暗红恶花。
接着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栽进了浑浊的黄浦江,溅起一片水花。
血色缓缓荡开。
刹那间,所有的嘶吼、推搡、咒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码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火铳响处。
一个年轻的葡萄牙水手站在船舷边,手里举着一支仍在袅袅冒烟的手铳,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着。
他看着自己酿成的后果,看着那衙役消失的水面,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扔掉火铳,双手死死揪住自己卷曲的头发,发出压抑痛苦的啜泣,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母语的忏悔和恐惧。
这些佛郎机水手终究不是杀人如麻的海盗。
他们只是被困异国、想发笔横财的普通水手,从未想过与大明官府刀兵相见直至见血。
“康乃馨号”甲板上的迭戈目睹这一切,手猛地拍上额头,面色死灰,喃喃道:“完蛋了……圣母啊……这下真的完了,回不了头了……”
通缉、追杀、外交风暴……
可怕的念头瞬间淹没了他。
一旁的李知涯却面无表情,目光冷冽地扫过江面上的涟漪和对面惊怒交加的官兵,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迭戈耳中:“我本来,也没打算回头。”
迭戈猛地转头,惊愕地看向李知涯,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合作者。
但他没有时间消化这句话了——
见了血,就再无转圜余地!
岸上,那名一直冷眼旁观的巡防营把总——
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脸虬髯,铁盔下的眼神凶悍如鹰,披着半旧布面甲,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
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
他抬手,厉声喝道:“退!”
试图登船的兵丁和衙役们闻令,立刻后撤几步,脱离了接触,但刀枪依旧死死指着船队。
把总一把从身旁亲兵手里夺过一支巨大的铜皮喇叭,深吸一口气,声如炸雷般吼向江面——
“尔等蛮夷匪类!竟敢杀伤官差!罪无可赦!
速速弃械投降,跪地受缚!否则——”
他猛地挥手,指向五艘舰船,“就将你们全部击沉,喂了这黄浦江里的王八!”
吼声在江面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四人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下意识地扫视码头四周的堆栈、棚屋、甚至是地面。
寻找可能隐藏着的火炮阵地或其它重型军械的痕迹,一时不敢妄动。
然而,那些听不懂汉语、又被死亡恐惧和求生本能驱动的葡萄牙水手们,却还在拼命地用斧头砍、用刀割、用手解着最后的缆绳!
一艘船的缆绳“崩”地一声彻底断开!
“妈的!给脸不要脸!”
巡防营把总见警告无效,反而刺激得对方加速解缆,顿时勃然大怒,虬髯几乎根根竖起。
他狠狠将铜喇叭摔在地上,拔出腰刀向前猛地一劈:“开火!给老子打!狠狠地打!”
“得令!”
早已列阵完毕的巡防营兵丁瞬间响应。
在各自旗总尖锐的竹哨声和口令声中,三排横队如同展开的鹤翼,火铳齐刷刷端起。
“第一排——放!”
“砰!”
一片震耳欲聋的爆鸣!
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了小半个码头。
铅子如同泼雨般扫向正在解缆和攀爬的水手们。
惨叫声顿时炸开!
刚刚砍断缆绳的水手们如同下饺子般,身上爆开团团血雾,纷纷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江水中,顷刻间就将码头边缘染红。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第二轮、第三轮排枪接连爆响!
硝烟浓得化不开。
铅弹暴雨般泼洒向甲板!
木屑纷飞,船舷被打得千疮百孔。
挤在甲板上不知所措的寻经者徒众和动作稍慢的水手顿时倒下一片!
哭喊声、哀嚎声、坠水声与震耳的铳声交织在一起,码头上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三轮排射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浓郁的血腥气。
江面上漂浮着尸体和挣扎的人。
迭戈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溅了几点不知是谁的血沫。
眼前的惨状让他从短暂的呆滞中惊醒,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挥舞手臂,用葡语嘶声咆哮:“Aancora!Vela!Rápido!Saiadaqui!Responda!Atireemqualquerlugar!Parem-nos!”
起锚!扬帆!快!离开这里!还击!随便朝哪里开火!挡住他们!
幸存的船员们也被血腥激发了凶性,红着眼睛扑向绞盘、锚链和帆索。
动作最快的那艘轻型三桅船(相对其他船只而言)已经借着水流和刚刚升起的半面帆,艰难地开始脱离泊位,向主航道挪去。
然而,巡防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