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把总、诸位兄弟,大喜事啊!
这些都是咱们分堂的弟兄!
个个都是好汉子、好姑娘!”
说到接下来的内容,玄虚和尚笑容更盛——
“无家无业的,也没甚牵挂!
先前王堂主把消息传回去,大家伙儿听说李把总仁义,在兵马司给大家谋了条新出路,都愿意来投奔。
指望跟着把总大人,挣个功名,搏个前程!
这不,紧赶慢赶,今儿个刚到。
贫僧就赶紧给领过来了!”
李知涯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拱手道:“好啊!太好了!
又有这么多英雄好汉拔刀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李某代南洋兵马司,欢迎诸位兄弟!”
场面话滴水不漏。
玄虚话里那点“人多势众”的机锋,他听得真真儿的。
这和尚,虽说是两方人之间的粘合剂。
但毕竟是寻经者的三灯阁老、兼创始人之一,终归是向着他们自己那边多些。
李知涯目光扫过那十几张或期待或麻木的脸,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玄虚:“玄虚大师,如今人手渐丰,剩下两名百总之位……可有人选了?”
玄虚捻着流珠,笑容依旧,却带上了点“商议”的意味:“这……尚在众兄弟推举商议之中,不急,不急。”
“嗯,不急。”李知涯点头,笑容不变,“等大师和王堂主商议定了,知会我一声便是。都是自家兄弟,好说。”
他把“知会”二字咬得略重,提醒谁才是这填名把总。
玄虚和王家寅打着哈哈,领着那帮新来的寻经者去安顿铺位了。
待寻经者们忙着,曾全维凑到李知涯身边,那张酷似光头强的老脸阴沉得能拧出水,压低嗓子——
“兄弟,看见没?
这是给咱们上眼药呢!
乌泱泱又塞进来十几个!
意思再明白不过——
人多!
将来这南洋兵马司,指不定谁说了算!”
李知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我当然看得出来。”
他顿了顿,忽然带着点好奇看向曾全维,“老曾,你以前待过的镇抚司里……也这样?”
曾全维像是被戳中了笑点,又像是被勾起了憋屈。
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嗐!可不嘛!你以为那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是什么玩意儿?”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
“听着威风!其实就是十三个按时点卯、到时辰就溜号、整日窝在衙门里吹牛打屁熬资历的混子!
就这十三个混子,还他娘的能分出四个派系!
争功、抢活儿?
互相下绊子?
家常便饭!
真正干活的……”
他用粗糙的手指重重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眼神里满是怨愤:“像老子这样的!
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刀山火海里滚几遭,流血流汗!
到头来?
功劳是上头的!
黑锅?
全是老子的!
捞着啥了?
屁!
毛都没一根!”
李知涯听着这赤裸裸的官场现形记,再想想自己这填名的把总、这即将开始的“奉旨打劫”,一股荒诞绝伦的感觉直冲脑门。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曾全维的肩膀,半是宽慰半是承诺:“放心,曾兄!来了这南洋兵马司,别的我不敢说……”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笃定的光,“保证让你以后功劳簿都不够写的!就怕你嫌功劳烫手!”
曾全维看着李知涯那眼神,又想想怀里那份伪造的勘合,嘴角也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烫手?嘿……总比背锅强!”
时间流转,转眼便是次日。
天光放亮,寒气未散。
圣心堂收容所的院子里,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四人,像四根钉子,杵在那儿。
表面平静,内里焦灼。
他们在等。
等那支决定命运的佛朗机“运输队”。
干等,最是熬人。
李知涯在院里院外晃荡。
脚步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新来的寻经者们,眼神里带着点新加入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期许(或者说,对“功名”的渴望)。
偶尔瞥向李知涯时,那点若有若无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看,我们人多!
李知涯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人多?
等下午那几百号红毛绿眼的佛朗机“雇佣兵”推着小车浩浩荡荡开过来,你们就知道什么叫“人多”了!
前提是……
迭戈那家伙,真能信守承诺。
这份不确定,像根细刺,扎在笃定的兴奋之下,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
掠过斑驳的院墙,掠过枯败的藤蔓……
猛地,停住了。
院子角落,一张半朽的长凳上,坐着两个人。
铁匠周易,寻经者池渌瑶。
两人挨得很近,头几乎凑在一起,正专注地看着周易手里捧着的一本书。
阳光斜斜洒落,勾勒出他们沉静的侧影。
周易手指小心地指着书页上的某处,低声解释着什么。
池渌瑶微微侧头,听得入神,嘴角竟噙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的笑意。
李知涯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俩……什么时候凑到一起了?
周易可是他的“技术人员”!
大衍枢机的升级、衍化物的制造,全指望着他!
这倒霉寻经者……
想拐跑老子的宝贝疙瘩?!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攫住了他。
比等迭戈更让他心头发紧。
李知涯不动声色,踱步过去。
故意加重了脚步,还用力咳嗽了几声。
“咳咳!”
周易和池渌瑶闻声抬起头。周易脸上还残留着探讨文学的专注和被打断的茫然。
池渌瑶则迅速收起了笑意,恢复了应有的疏离和审视。
李知涯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周易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周兄弟,今天晚上有行动。提前做好准备。”
周易愣了一下:“行动?什么行动?”
李知涯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池渌瑶,对周易道:“届时自会告诉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加重,“有时间的话……把衍化物,多备一些。”
说完,不再看两人,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身,继续在院里踱步。
耳朵却像猎犬般竖着,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
池渌瑶带着疑惑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恼意,小声问周易:“什么衍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