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寅啐了一口,络腮胡子跟着抖动:“哼!疾风知劲草!平日口号喊得山响,谈理想、论大义。事到临头?缩卵了呗!”
玄虚倒是看得开,依旧笑眯眯:“阿弥陀佛,王堂主息怒。没去告密,已是善缘。”
众人刚在狭窄的舱内勉强坐下,玄虚便开门见山:“时间不多,老衲直说。
待会儿官船接了犯人出码头,咱们就开船,靠上去,故意剐蹭制造混乱!
而后趁乱登船,救人!
得手后,全速向东!
入海!甩开追兵!”
耿异听得热血上涌,忽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吟道:“好!那可就真是‘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了!”
常宁子正检查他褡裢里的符纸,闻言一愣,抬头惊奇道:“唷!耿大个儿,没瞧出来啊?你还会背诗?应景!真他娘的应景!”
舱内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一丝。
李知涯没笑。
他眉头紧锁,盯着玄虚:“大师,计划听着痛快。可制造混乱登船救人……光靠我们这群布衣?拿什么救?拿拳头还是撬棍?”
王家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李兄弟莫急!家伙什儿,早备下了——老四!起货!”
一名精瘦的护鼎香主应声,和其他几人麻利地掀开舱底一块厚重木板。
一个隐秘的暗格露了出来。
几人合力,从里面抱出一堆东西,“哐当”、“哗啦”地堆在舱板上。
火铳!
长杆的,七条!手铳,十一支!地瓜似的陶罐(手雷),八个!
还有引火药五斤、铅弹三大袋。
其余分水刺、短刀、匕首……不计其数,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这阵仗,令李知涯眼皮一跳,脱口而出:“嚯!你们这是……去黑市团购啦?”
王家寅嘿嘿一笑,带着点江湖人的狡黠:“见笑。咱们漕帮,啥玩意儿不送?
这些宝贝,是过去护送两广给朝廷交付的火器时,当‘火耗’……
嘿嘿,一点点‘留’下的。”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两广的火器,那可是顶顶好的!连红毛鬼都抢着买!”
曾全维已经抄起一支单管手铳,掂了掂分量,又摸了摸光滑的枪管,再对比自己腰里那支磨得发亮的双管老伙计……脸腾地就红了。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娘的!老子当初在哈密卫玩命,都没捞着用这么好的家伙!这他娘的……”
后面的话被憋了回去,只剩下一股子酸溜溜的愤懑。
常宁子一边往自己道袍里塞短刀,一边悠悠地补刀:“啧啧,曾爷,这世道不就这德性?
当初给朝廷卖命,没好家伙。
这会儿要跟他对着干了……
嘿,反倒用上顶好的了!
这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王家寅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知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微表情。
“没时间扯闲篇了!”王家寅吼了一嗓子,打破短暂的沉默,“这些家伙什儿,你们都会用吗?不会的话就……”
李知涯不动声色地抢先一步,捞起一杆长火铳。动作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倒火药、塞铅弹、抽出通条压实、铳机里加引火药、固定好燧石、掰动击锤到位……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不到一分钟!
舱内瞬间安静了。
连曾全维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知涯:“操!你这手速……比神机营那些专门玩铳的老油子还利索!”
他猛地抓住李知涯的胳膊,眼神锐利如鹰,“打一开始老子就纳闷!你一个印书的工坊仔,哪学的这手绝活?你他娘以前当过兵?”
李知涯心里咯噔一下——
在骑马与砍杀里当过兵,算吗?
脸上却挤出个轻松的笑,脑子急转,迅速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兵倒是没当过。不过以前在工坊,给兵部印过步军操典。
那玩意儿图文并茂,步骤详实。
印得多了,脑子里自然就熟透了,私下里也不知‘演练’过多少遍。”
这解释合情合理,工坊仔接触军械图纸,再正常不过。
寻经者们看李知涯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有个熟练到妖孽的火铳手坐镇,安全感暴涨!
王家寅一拍大腿,长出一口气:“好!天助我也!
既然如此,李兄弟,曾……教头?你们赶紧的,教教生手!
长的归你俩调度,短的我们使!
刀剑自己挑趁手的!
家伙亮出来,咱们就要干他娘的了!”
船舱里立刻忙碌起来。
李知涯和曾全维成了临时教官,讲解、示范、纠正动作。讲解装填要点,演示如何用右胸锁骨下方肌肉抵住后坐力……
紧张的气氛里夹杂着生涩的操作声和低低的询问。
就在众人大致掌握了火铳的用法,手忙脚乱地分拣武器、往身上塞短刀陶雷时——
呜——!
一声低沉、悠长、撕裂清晨寂静的汽笛声,猛地从清浦码头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一头巨兽苏醒的宣告。
官船接收完犯人,要启航了!
呜——!
“开始行动!”玄虚和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船舱内瞬间绷紧。
王家寅和一个护鼎香主扑向船舵和轮机。
没有汽笛回应,只有轮机低沉的嗡鸣加剧。
二等漕船像一条狡猾的水蛇,借着河面尚未散尽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切开水流,斜刺里向那艘刚驶离码头的官船靠去。
左舷边,人影伏低。
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张静媗、周易,连同寻经者的徒众们,紧贴着湿冷的船板,呼吸屏住。
火铳冰冷的触感抵着肩窝,手指扣在扳机护圈外。
李知涯最后摸了摸燧石夹,确认击锤到位,咔哒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心跳淹没。
两船距离飞速拉近。
官船甲板上,几个公差的身影已清晰可见,正探头探脑望向这边。
船首,伪装成领航员的赵小升,猛地挥舞起红黄两色小旗,动作夸张,透着股刻意营造的慌乱,嘴里还“哎呀哎呀”地喊着,活脱脱一副新手闯祸的模样。
砰——嘎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