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激动干嘛?难不成……家里有人死于业石带来的病症?”
“你——!”
中年人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
愕然、痛苦、被揭破伤疤的狂怒瞬间在他脸上交织。
他眼睛里的火苗“腾”地窜成烈焰,忍了不到半息,那压抑的火山彻底爆发!
“砰!”
一记沉重的老拳,结结实实砸在李知涯左脸颊上!
李知涯早有防备,牙关瞬间咬紧,头顺势偏转卸掉部分力道。
即便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火辣辣地肿起,嘴里泛起铁锈味。
好在,牙没掉。
“吴大哥!住手!”
年轻女子惊得从座位上弹起,疾步上前拉住中年人的胳膊,“不能这样!过分了!”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
吴姓中年被拽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他死死瞪着李知涯,那些惨痛的记忆碎片在怒火中翻腾,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崩溃边缘的指责——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胡言乱语……
你根本不懂……
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他指向虚空,仿佛那里有他逝去的亲人。
李知涯用舌头顶了顶发麻肿胀的腮帮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抬起头,脸上没了之前的戏谑或算计,只有一片冰水般的沉静。
他看着状若癫狂的吴姓中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进这间压抑的小屋——
“我懂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我还有不到三年!”
“……”
死寂。
油灯的火苗“噼啪”轻爆了一下。
吴姓中年的狂怒像被瞬间冻结,拳头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震惊和茫然。
毛头小子张大了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的不屑和嘲讽凝固在脸上。
年轻女子抓着吴姓中年胳膊的手也忘了松开。
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李知涯的身影。
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同病相怜的震动?
李知涯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他抹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吴姓中年,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
“你们只知道业石有危害性,所以只是一味地想毁掉。痛快吗?解恨吗?”
他冷笑,“但可曾想过后果?
从天启朝到现在,一百多年靠这石头堆起来的架子,靠几把火、几场骚乱就能塌了?
塌了之后呢?
天翻地覆,死的还是底下那些‘蚍蜉’!
你们又拿什么去填这塌下来的天?”
他目光扫过毛头小子和年轻女子,带着洞悉的穿透力——
“你们又是否真正知道净石和业石的区别?
净石是如何自业石转化的?
它为什么只供给富豪士绅?
它到底是不是毒药?还是……
别的什么东西?”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就凭着一腔热血,妄言摧毁一个盘根错节的产业?
你们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这世道死的人不够多?”
屋内只剩下他话语的回响和三人粗重的呼吸。
吴姓中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抓住李知涯肩膀的手无力地滑落。
愤怒褪去,留下的是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被戳破盲目后的茫然。
他盯着李知涯,眼神复杂:“你说……你也染了业石病。”
他的声音干涩,“可有证据?”
李知涯嗤笑一声,带着破罐破摔的坦然。
他毫不犹豫地解开破烂外衫的系带,撩起里衣下摆,转过身,将后腰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
“自己看。”
吴姓中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捧起那盏豆大的油灯,凑近。
跳跃的光线照亮了李知涯后腰的皮肤。
那里,一片密密麻麻、暗红色、边缘不规则的凸起疙瘩,如同某种恶毒活物的卵,狰狞地匍匐着。
“嘶……”
吴姓中年倒抽一口冷气,捧着油灯的手微微颤抖。
这景象他显然太熟悉了!
或许是某个家人在最后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在同样部位,出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
这是业石病(五行病)在皮肤上烙下的死亡预告。
震惊、确认、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同病相怜的悲哀。
他缓缓放下油灯,灯光映照着他瞬间苍老了几分的脸。
终于,那口气彻底消了。
吴姓中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这沉重的信息,也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贪婪”却同样被死亡追赶的年轻人。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我明白了……”
他低声道,“你是觉得……和普通业石不一样的净石,或许……或许能治这病?”
中年人艰难地说出这个渺茫的希望,“倘若真是如此……唉,也罢。”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到时候行动,我会设法……保留一些上品的给你。”
他顿了顿,抬起头,正视着李知涯,眼神里带着一种匠人式的耿直:“另外……”
“另外什么?”李知涯放下衣摆,转过身。
“当然是道歉!”
吴姓中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我刚才不知道你……出手重了些。你……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他目光落在李知涯红肿的脸颊上,有些局促。
李知涯看着这个直来直去、爱恨都写在脸上的汉子,心里那点芥蒂反倒消了。
他就烦那些弯弯绕绕的,这种一拳一脚真性情的,反而顺眼。
“少废话!”他摆摆手,语气不耐,却没了敌意,“拿纸笔来!”
同时目光扫向那张破桌子,催促道:“还想不想知道愿花仓里面的排布了?”
于是乎,毛头小子手忙脚乱地磨墨、年轻女子皱着眉小心铺开泛黄的劣纸,多余的一声都不敢出。
吴姓中年人抱着胳膊在一旁盯着,像尊石雕。
李知涯凭着一副天生的好记性,刷刷点点,墨线纵横。
愿花仓那庞大、复杂又透着冰冷死气的平面图再次在纸上浮现。
仓门、守卫点、值班室、库房、甚至他炸开锁的过道……分毫不差。
最后一笔落下,李知涯把毛笔往那充当笔架的破瓦罐上一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像是解除了定身咒,围观的三人猛地松了口气,凑上前去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