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枚山鬼花钱都跳了一下:“要死啊?一群小比养的!再乱讲,老娘把你们一个个逼嘴都撕烂了!”
她吼得凶,眼神却下意识地瞟了李知涯一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恼怒——
这锅她背得冤!明明是曾秃子冒她名!
耿异看得有趣,用胳膊肘使劲顶了顶旁边的李知涯。
油腻的下巴朝张静媗那边一努,压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悄声问:“李兄弟,这女伢儿多大喽?”
李知涯也压低声音:“十四五吧。”
耿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趣闻,绿豆眼瞪圆,发出“亲妈哒”一声短促的惊叹。
接着凑得更近,酒气混着唾沫星子喷到李知涯耳边:“我们两锅(个)快顶她四锅(个)了都!兄弟,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头老牛,吃起嫩草来咯!嘿嘿嘿……”
他笑得猥琐又促狭。
李知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狠狠瞪了耿异一眼,心道:你特么还当真了?她一个未成年……
就算老子穿到这鬼地方,有些底线还是得守!
何况……
他瞥了一眼气得像只炸毛小猫的张静媗,没好气地低声回怼:“嫩草?
就她?
顶多算棵……
杂草!”
这句话声音压得虽低,但张静媗离得不远。
加上她此刻对“李”“叔”这两个字眼儿格外敏感,竟被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杂草”!
这两个字像火星子,彻底引燃了她憋了一晚上的邪火。
她猛地扭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李知涯和耿异。
脸更红了,这次是混合着羞愤和被轻视的狂怒。
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抿得死白,受伤的手腕都气得微微发抖。
耿异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赶紧端起酒杯打圆场:“哎哟,小张妹妹,来来来,喝酒喝酒!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耿大锅敬你一杯!”
张静媗没动。
她死死盯着李知涯,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碎裂。
那根名为“耐心”的弦,终于“嘣”地一声断了。
“喝你吗个头!”
她猛地爆出一句粗口,声音尖利刺耳。
霍然起身,带得椅子“哐当”一声向后倒去。
她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厅外冲。
“哎!菜!”
一个端着热气腾腾大菜的跑堂正好走到门口,被她这不管不顾地一撞,惊呼一声。
手上托盘一歪,眼看那盘油亮亮、香喷喷的红烧狮子头就要翻扣在地!
跑堂的身手倒也敏捷,腰一扭,险险稳住托盘,只泼洒出一点汤汁。
张静媗却像没看见,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冲下了楼。
跑堂的惊魂未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又看看厅里剩下的人,一脸懵:“这……这位客官……这就吃好了?
后厨还有十多道菜呢!”
少年们的大笑戛然而止,面面相觑,厅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耿异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讪讪。
跑堂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把那盘狮子头放到桌上。
就在他俯身放菜,身体恰好挡住大部分视线的瞬间。
一张折叠得小小的、边缘粗糙的草纸,被极其隐蔽而快速地塞进了李知涯垂在桌下的手里。
李知涯手指一拢,将那纸条攥紧。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除了他和那跑堂,无人察觉。
跑堂放下菜,若无其事地退开。
李知涯捏着那微硬的纸条,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侧过头,用只有耿异能听到的音量,确认道:“耿老弟,这顿……真是你请?”
耿异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里,闻言立刻挺起胸膛,拍得砰砰响,嗓门又大了起来:“废话!老子说话算话!
今儿你要是敢偷偷去结账,就是不给我面子!老子现在就跟你翻脸!”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李知涯点点头,站起身,“我去看看她,别真出什么事。”
说完,不等耿异再说什么,也快步走出了醉梦厅。
少年们看着李知涯离开,又看看桌上那盘诱人的狮子头,再看看一脸“大哥罩得住”表情的耿异。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伸出了筷子……
“吃!”
“耿大哥仗义!”
“狮子头我的!”
“滚!给我留一个!”
喧闹声、争抢声、耿异豪迈的劝酒声,瞬间重新填满了醉梦厅。
刚才那点小小的不快,似乎已被美食和酒精冲得无影无踪。
李知涯一瘸一拐地冲出万盏轩大门,夜风裹着酒气和市井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街上灯火稀疏,行人寥寥。
他左右张望,只看到张静媗那单薄的身影在街口灯笼的光晕边缘一闪,拐进了一条更深的巷子,消失不见。
跑得真快!李知涯暗骂一声,忍着左腿的隐痛追过去。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星月无光,全靠路边零星店铺透出的昏暗灯火勉强照亮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他追进巷子,里面更是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张……”他刚想喊,脚下猛地被一块翘起的石板绊住!
“卧槽!”
他重心顿失,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个狗啃泥!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只冰冷、粗糙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从旁边更深的黑暗中探出,精准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力道之大,硬生生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拽了回来,同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将他整个人拖离了主巷!
李知涯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被那股力量裹挟着,七拐八绕,不知钻进了哪里。
“砰”!
后背撞开一扇朽木门,他跌进一团更浓的黑暗里。
等他被那手松开,踉跄站定时,人已在一间屋子里。
眼睛还没适应,只觉屋内影影绰绰,三道人影轮廓被一盏豆大的油灯勾勒出来——
两个坐桌前,一个堵在身后,关门落闩。
座位排布透着审讯的意味。李知涯揉着发疼的手腕,心里冷笑。
故弄玄虚。
桌后左边是个年轻小子,坐没坐相,右边……油灯光晕边缘,隐约是个女子的侧影。
他俩隐在灯影的暗处,看不清面容。
而刚才那只把他拽进来的手的主人,四十上下,骨架粗大,像常年抡锤的匠人,气息粗重。
此刻正站在他坐的椅子后面,整个人完全浸没在墙壁的浓重阴影里,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传来。
不是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