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顿了顿,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
“误一天,你扣我一成尾款!”
说完,也不等李知涯回应,拉着还在往包袱里塞东西的许猴儿,一头扎进鬼市尚未散尽的薄雾里,背影都透着一种“捡到宝”的兴奋。
李知涯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瞬间轻飘飘、一个铜板也不剩的钱袋,感受着清晨的凉风灌进脖领子。
空了。彻底空了。
最后一个铜板,昨晚付那一碗稀粥钱时,已经花出去了。
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饥饿感,像只苏醒的野兽,开始更凶猛地啃噬他的胃囊。
“啧……”李知涯苦笑一声,把空钱袋塞回怀里,拍了拍,“走吧……回家……先灌个水饱顶顶……”
他拖着伤腿,像片被霜打蔫的叶子,无精打采地往估衣街方向晃荡。
鬼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街市开始苏醒。
早点摊的香气、行人的喧哗、车轮的辘辘声……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觉得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路过西门桥时,桥洞底下传来一阵异常响亮、节奏感十足的“咕噜噜——”声。
李知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是他的。
声音来自桥洞阴影里。
他探头看去。一个身形高大的流浪汉,裹着条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毛毯,蜷缩在角落。
毯子太短,露出一双沾满泥污、脚趾头都露在外面的破草鞋。
幸好是夏天,冻不死,但那嗡嗡飞舞的蚊虫,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那流浪汉似乎被自己肚子的抗议声吵醒了,哼哼唧唧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他五官轮廓居然颇为端正,只是被污垢和乱糟糟的胡须遮掩了。
接着茫然地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属于诗人的……悲愤?
流浪汉清了清嗓子,对着污浊的运河,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春风又绿江南岸,流浪时常九年半。睡过桥洞要过饭,至今仍是单身汉。唉……”
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心:“打野去咯!”
吟罢,他动作麻利地把破毛毯卷好,塞在桥洞最干燥的角落。
然后,弯腰从旁边提起一杆……枪?
李知涯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那是一杆长枪!枪杆黝黑油亮,显然常被摩挲。最引人注目的是枪头——
足有一尺五寸长,形似一柄狭长的古剑。
开了双刃,刃面上还有两道深深的放血凹槽,在熹微晨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这绝不是寻常铁匠铺的出品!
李知涯心中好奇更甚:打野?拿着这么杆漂亮的枪去打野?打什么野?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只见那流浪汉扛着枪,走上河堤,钻进一片稀疏的树丛。
他没用枪,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把磨得锋利的小刀,开始“咔嚓咔嚓”地砍伐一些枯枝和细小的灌木枝条。
动作娴熟,效率颇高。不一会儿就捆了不小的一捆,用枪杆挑着,晃晃悠悠地扛回了桥洞附近。
卸下柴火,流浪汉脱下那双破草鞋,卷起裤腿,露出两条修长结实的小腿。
他提着那杆寒光闪闪的长枪,径直走进了岸边污浊不堪的运河里!
水面漂浮着油污和各种可疑的垃圾。
只见他眼神锐利地盯着水面,身体微微前倾,长枪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探入水中。
“噗——”
水花微溅。
长枪提起,枪尖上赫然刺穿了一条巴掌大小、拼命挣扎的鲫鱼!
只是那鱼身上鳞片脱落了不少,露出下面暗红的皮肉。
流浪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把鱼从枪尖取下,对着还在蹦跶的鱼说道:“别人都说这运河脏,里面的鱼吃不得。嘿,我不嫌弃你!只要能填饱老子的肚子,你就是条好鱼!”
语气里带着一种混不吝的豁达。
他回到岸边,用小刀利落地刮鳞、剖腹,掏出内脏和暗红色的鱼鳃扔掉。
然后用几块碎石在干燥处搭了个简易的小灶台,拿出燧石火镰,“嚓嚓”几下引燃了刚才砍来的柴火。
最后,把处理好的鱼重新穿回那寒光凛凛的枪尖上,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混合着鱼腥和焦香的奇异味道弥漫开来。
这味道对饥肠辘辘的李知涯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他的胃疯狂地抽搐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在火焰上逐渐变得金黄的鱼,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步挪了过去,站到了火堆旁。
流浪汉正美滋滋地准备享用他的“劳动成果”,一抬头,猛然看见火堆旁多出个人!
这人脸色苍白,眼睛发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烤鱼,那眼神……
绿油油的!吓得他差点把鱼扔火堆里!
“你……你干嘛?!”流浪汉下意识地把烤鱼往怀里护了护,一脸警惕,“不会……是惦记上我这口粮了吧?”
他上下打量着李知涯,尤其多看了两眼他那条不太利索的腿。
李知涯艰难地把目光从烤鱼上拔开,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容:“咳……兄台,你之前那首打油诗,不应景啊。”
“嗯?”流浪汉一愣。
“你看,”李知涯指了指天,“眼下是盛夏酷暑,哪来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所以这第一句,大大的不对!”
他话锋一转,眼神又飘回了烤鱼:“所以……你看,是不是该分我一块鱼肉,堵堵我这挑错的嘴?”
流浪汉被他这歪理邪说气乐了,护食护得更紧:“嘿!想吃?自己叉去!河里鱼多的是!”
“没工具啊!”李知涯摊手,一脸无辜。
流浪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香喷喷的烤鱼,似乎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但原则不能破。
他眼珠一转,把烤鱼从枪尖上撸下来,然后猛地将那杆寒光闪闪的“雷天枪”往前一递!
“喏!借你!叉到鱼,记得还我就行!”
那锋锐的枪尖几乎是擦着李知涯的鼻尖过去的,吓得他慌忙后跳一步,差点绊倒,牵动伤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我……我没那本事!”李知涯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枪尖。
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好惹。
“那就怪不了别人咯!”
流浪汉耸耸肩,不再理他,拿起烤鱼,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大口。
烤得焦脆的鱼皮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鱼肉的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李知涯绝望地闭上眼睛,又咽了口唾沫。
太煎熬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和汹涌的口水),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被流浪汉随手放在地上的那杆长枪。
刚才只是惊鸿一瞥,此刻近距离细看,更觉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