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绞痛。夏晚蜷缩在民宿大厅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凉意来缓解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灼烧感。李叔那句“地瓜香”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平息,混杂着饥饿带来的眩晕和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地瓜”……李叔的破绽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瞬间照亮了夏晚心中盘踞已久的迷雾!他不是原住民!他是地球人!一个来自中国北方、把土豆叫地瓜的老农!这个认知带来的狂喜和荒谬感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其他人呢?张三?王教授?还有那个被捧上神坛的张小宝?
就在她思绪纷乱、胃痛难忍之际,民宿那扇沉重破败的金属大门,突然被从外面“哐当”一声猛地撞开了一条缝!
寒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入!一个矮小的、穿着明显不合身、沾满尘土的矿工连体服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随即,大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死死关上!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大厅里回荡。
张小宝?!
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但胃部的剧痛让她动作僵硬。
张小宝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脸上脏兮兮的,沾满了泪痕和灰尘混合的污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的泪水,如同受惊的小鹿。他警惕地竖起耳朵,似乎在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的机械嗡鸣声和电子人声合成的呼喊:
“张小宝先生!请留步!我们是星际少年潜能发展研究院的!只想简单采访您几个问题!”
“张小宝同学!‘未来之星’频道诚挚邀请您参与我们的……”
“神童!看这边!笑一个!”
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狂热和贪婪。几道不同颜色的光束在门外晃动,试图透过门缝照射进来。
张小宝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瑟瑟发抖。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夏晚屏住呼吸,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那个被星际媒体疯狂追逐的“神童”,此刻只是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孤立无援的小男孩。
门外的喧嚣持续了几分钟,似乎因为找不到目标,渐渐远去。嗡鸣声变小,呼喊声也消失在风沙的呜咽中。
确认外面暂时安全后,张小宝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他再也忍不住,小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带着巨大委屈和恐惧的哭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低低响起。
“呜……呜呜……我不要……当神童……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着眼泪,小脸皱成一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们……好可怕……呜呜……追着我跑……问……问奇怪的问题……”
“我……我背不出来……呜……他们就说我……不配合……要……要报告联邦……”
“我……我想回学校……呜呜……我想王老师……想……想上语文课……想……想回家……”
“回家”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夏晚的心脏!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回家!
他想回学校!想上语文课!想回家!
这绝不是星际时代一个“神童”该有的愿望!这分明是一个地球小学生最朴素、最真实的渴望!
夏晚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胃部的绞痛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蜷缩在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
张小宝!这个被联邦高层震动、被星际学者追捧的“预言神童”!他根本不是什么遗落之星的原住民天才!他就是一个……一个被莫名其妙卷入这场星际闹剧的、想回家、想上学的地球小学生!
所有的线索!李叔的“地瓜”,张三的《我的太阳》,王教授的乐高古文……此刻,在张小宝这带着浓重哭腔的“想回家”、“想上语文课”的呼喊声中,轰然汇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夏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怀疑!
这个遗落之星!CZ-736!这颗被星际遗忘的垃圾星球!根本不是什么失落文明的遗迹!它是一个巨大的、关押着来自地球穿越者的……露天监狱!一个在星际直播镜头下,被迫上演着荒诞剧的……真人秀舞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夏晚的全身!她看着张小宝那无助哭泣的样子,看着他那张被泪水冲刷得更加脏兮兮的小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挣扎着,忍着剧痛,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朝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
张小宝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夏晚靠近的身影,吓得往后一缩,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戒备,哭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别……别怕……”夏晚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异常沙哑,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尽管她自己也知道此刻的她一定狼狈不堪,“我……我不是他们……”
她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和小宝处于同一高度。她看着他那双盛满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带着浓重地球气息的词语,“……想回……学校?上……语文课?”
张小宝的身体猛地一僵!乌黑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他死死地盯着夏晚的脸,小嘴微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他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更加压抑、更加绝望的呜咽声。那哭声里,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孤独和……终于被人理解的巨大悲伤!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地回答了夏晚!
是他!
张小宝!地球来的孩子!
夏晚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伸出手,想要拍拍小宝颤抖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空中。她不能!直播镜头无处不在!任何过分的接触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关注!
就在这时!
“嗡——!”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从夏晚手腕上的通讯器里炸响!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猩红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框!
【紧急!联邦未成年人保护局特派员(加密通道)请求强制接入!目标:张小宝!定位:遗落之星民宿!请立即配合开启权限!否则将启动强制措施!倒计时:10…9…8…】
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催命符!
夏晚的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联邦的人来了!这么快?!他们一定是追踪张小宝的信号过来的!
“快!躲起来!”夏晚对着张小宝失声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张小宝也听到了警报声,吓得猛地抬起头,小脸上血色尽失!他惊恐地看着夏晚,又看看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后……后院!快!”夏晚指着通往民宿后院的那扇破门,语无伦次,“废……废料堆后面!快!”
张小宝如同被惊醒的兔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破门!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夏晚几乎是同时扑向通讯器!手指颤抖着,在倒计时跳到“3”的时候,猛地按下了“强制接入”的虚拟按钮!
嗡!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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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刺目的蓝光从通讯器投射出来,瞬间在夏晚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联邦制式服装的、表情严肃刻板的女性全息影像!影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大厅!
“张小宝在哪里?”全息影像的声音冰冷、毫无感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夏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僵硬麻木的“原住民”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呆板:
“未……见……到……幼……体……此……处……仅……我……”
全息影像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夏晚脸上,似乎在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得夏晚喘不过气!
几秒钟的死寂。
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全息影像的目光终于移开,扫向大厅深处,扫向后院那扇破门的方向。她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
“根据《联邦未成年人紧急保护条例》第37条,现授权对目标区域进行一级扫描。”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刚落!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扫描波瞬间从全息影像处扩散开来!如同水银泻地,覆盖了整个民宿大厅!墙壁、地板、破旧的家具……一切都在扫描波下无所遁形!
夏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仿佛连灵魂都被看透!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瘫软下去!
扫描波扫过大厅,扫过角落的破布堆,扫过那堆散发着异味的硅基真菌块……最后,如同有生命般,猛地扑向了后院那扇破门!
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扫描波穿透了薄薄的金属门板,覆盖了后院那片小小的空间!张小宝!他躲在废料堆后面!他能躲过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扫描波如同潮水般退去。
全息影像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
“未发现目标生命体征。”她冷冷地宣布,“但检测到目标近期活动痕迹及强烈情绪残留。目标极有可能在附近区域活动。我们将扩大搜索范围。你,保持原地待命,随时准备配合后续问询。”
说完,不等夏晚有任何反应,全息影像瞬间消失!通讯器屏幕上的警告框也随之熄灭,只留下冰冷的金属外壳。
大厅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夏晚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疯狂回响。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她的衣服,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
张小宝……躲过去了?
那扫描波……没发现他?
巨大的恐惧和虚脱感让她几乎晕厥。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后院门口,猛地推开那扇破门!
后院依旧荒凉,风沙卷起地上的尘土。那堆巨大的、由废弃金属零件和破烂油布组成的废料堆静静地矗立在角落。
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声音,压低嗓子呼唤:“小……小宝?”
声音在风沙中显得异常微弱。
几秒钟后。
废料堆深处,一块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板后面,一个小小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张小宝脸上还挂着泪痕,小脸煞白,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但看到是夏晚,那恐惧中又透出一丝微弱的安心。
他没事!
夏晚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看着那个躲在废铁堆里、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看着他那双纯净却写满恐惧的眼睛,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心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必须联合起来!
否则,下一个被联邦特派员“保护”起来的,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