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渊回到那座名为“赐福”的华丽牢笼时,已是日暮时分。
他没有立刻回到书房,而是在院中,静静地站了许久。
他回味着今日在乾清宫与皇帝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的交锋。
他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一步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却也为自己赢得了在这京城棋局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镇抚司行走……”
他摩挲着怀中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牌,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这把“暗刀”,既是皇帝赐予他的护身符,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催命剑。
用得好,可斩奸佞,定乾坤。
用得不好,第一个被反噬的,便是他自己。
而“暗鸦”与“残月”,这两位皇帝配给他的“刀鞘”,更是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清楚,这两人,是双刃剑。
他们对自己有多大的助力,便有多大的威胁。
在他们面前,自己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只忠于皇帝的孤臣,不能暴露任何与**,或是与秦昭南的联系。
他需要用他们,却又不能,完全地信任他们。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危险,却又让林渊那颗早已不甘平凡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的兴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林渊依旧如前几日一般,读书,练武,仿佛已经将昨日的惊心动魄,抛诸脑后。
他那副安分守己的模样,让府内外的眼睛们,都有些捉摸不透。
直到黄昏时分。
“大人,”
暗鸦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如同机器般精准,“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林渊接过卷宗,打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这份卷宗,其详尽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钱通,男,四十八岁。
祖籍江南,商贾出身。
二十年前,来京城闯荡,以贩卖字画为生。
十五年前,得“贵人”相助,盘下琉璃厂“宝源斋”,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是京城古玩界,首屈一指的大亨。
卷宗上,不仅有钱通的生平,更有他详细到令人发指的个人信息。
他名下有三处宅院,七间铺子。
家中,养着一妻四妾,共有护院家丁三十六人,皆是退役的边军悍卒。
他本人看似痴肥,实则,练有一身不俗的横练功夫。
他的喜好:好美酒,好古籍,更好美色。
每隔半月,便会从人贩手中,买入一名二八年华的清白女子,入府为奴为婢,但这些女子,往往不出三月,便会“因病”或“意外”,暴毙而亡,尸身被草草地,扔去乱葬岗。
他的行动轨迹:每日辰时开店,戌时关门。
关门之后,必会在宝源斋二楼的书房,独自逗留一个时辰。
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半步。
亥时正,才会乘轿回府。
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卷宗的最后,还附着一张由专业画师绘制的、宝源斋的详细结构图。
从店面的布局,到后院的井口,甚至是二楼窗户上铁栏的样式,都画得是清清楚楚。
“好一个‘暗鸦’。”
林渊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这份情报能力,简直是这个时代的**搜索引擎!
“大人,”
暗鸦见林渊看得仔细,又补充了一句,“属下还查到,钱通的宝源斋,防卫极其森严。一楼是生意场,看似寻常。但通往二楼的唯一楼梯,设有七处机关。二楼的书房,更是用精铁加固,门窗皆内嵌钢板,便是军中的重**,也难以射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难如登天。”
林渊合上卷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
难如登天?
这,才有趣。
“残月,”
他开口问道,“若是你,有几成把握?”
残月那张银色的面具,在烛火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拿起那份结构图,仔细地看了半晌。
许久,她才用那如同碎冰般清冷的声音,说道:“楼梯,不可行。门窗,皆是死路。若从屋顶潜入,虽可避开大部分机关,但其房梁之上,必有水银、毒砂等反制之法。即便是我,也只有……三成把握,能活着进去,一成把握,能带着东西,活着出来。”
三成生,一成还。
这几乎,已经等同于,一个必死的任务。
林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望。
他反而,笑了。
“谁说,一定要从门窗,或是屋顶进去了?”
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张结构图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标注为“新修”的角落。
“暗鸦,你这份情报里说,钱通此人,极爱古籍。为了防止他那些珍本受潮,他于半年前,耗费重金,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工匠‘公输班’,为他的书房,重新修造了一套‘地龙’供暖系统。对也不对?”
“是。”
暗鸦点头,不知林渊为何会问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公输班,可还在京城?”
林渊又问。
“在。”
暗鸦回答,“此人嗜赌如命,虽有一身绝技,却早已家徒四壁。如今,正在城南的烂赌坊里,躲债。”
“很好。”
林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残月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她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残月,我给你一个新的入口。”
此言一出,即便是心志坚毅如残月,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剧烈的震动!
从地龙火道潜入?
这……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想法!
那火道,狭窄无比,仅容一人匍匐穿行。
里面,常年被炭火熏烤,温度之高,足以将人活活烤熟!
更不用说,其中积满了厚厚的烟灰与毒气!
这,根本不是人能走的路!
“大人,此法……”
暗鸦也忍不住出言,“太过凶险,与送死无异!”
“凶险,才意味着,出其不意。”
林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妖异的自信,“钱通自以为他的书房,固若金汤。他绝不会想到,最致命的危险,会来自于他的脚下。”
他看着残月,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需要你,为我,走一趟这人间炼狱。”
“事成之后,我会向陛下,为你请功。为你,求一味能解你身上‘七日断肠散’之毒的……真正解药。”
“七日断肠散”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残月的脑海中炸响!
她那戴着面具的脸,猛地抬起!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爆发出了一种混杂着震惊、不信、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的光芒!
这是东厂,用来控制她们这些顶尖**的、最恶毒的秘药!
每七日,必须服用一次特制的解药,否则,便会受尽断肠之苦,七日而亡!
而那解药的配方,只有皇帝与雨化田二人知晓!
眼前这个少年,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他又凭什么,能求来真正的解药?
林渊没有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信我,你就能活。
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许久,许久。
残月,缓缓地对着林渊,单膝跪地。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是出于命令,而是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甘情愿。
她那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的温度。
“属下,遵命。”
她抬起头,看着林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大人,请给属下,一张‘地龙’的……详细图纸。”
夜,更深了。
京城南门,一处被称为“鬼见愁”的烂赌坊里,污浊的空气中,混合着汗臭、酒气和输光了裤子的赌徒们绝望的哀嚎。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胡茬的瘦高中年人,正被人死死地按在牌桌上。
他的一只手,已经被庄家那明晃晃的片刀,钉穿了手背,鲜血,染红了整张赌桌。
“公输班!你**,还赌不赌?没钱了,就拿你这只手来抵!”
庄家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狞笑着,将片刀又往下压了压。
“啊!”
公输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他知道,自己这双曾造出无数精巧机关的“神手”,今日,就要废在这里了。
“这位爷,”
暗鸦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他欠的债,我替他还了。这个人,我家主人要了。”
说着,他将一锭沉甸甸的、足有五十两的银子,扔在了赌桌之上。
庄家看着那锭银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当他对上暗鸦那双如同深渊般、毫无生气的眼睛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半个时辰后。
林府,一间偏僻的柴房里。
手上缠着绷带的公输班,正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贵人,和他身旁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面具女子,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你,就是公输班?”
林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小人……小人就是。”
公输班颤抖着回答。
“半年前,琉璃厂宝源斋钱老板的书房,那套‘地龙’,是你修的?”
公输班闻言,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大……大人,您……您问这个做什么?钱老板有交代,那地龙的图纸,绝不可……”
“画得好,你不仅能活命,还能得到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
林渊示意了一下,暗鸦立刻将一个装满了百两黄金的钱袋,扔在了公输班的面前。
“画得不好,或是,有半点隐瞒……”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不杀你,我只会,把你重新送回那家赌坊。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把你剩下的那只手也一并收下。”
威胁,与利诱。
公输班看着眼前那袋黄澄澄的金子,又想起了庄家那把沾着他鲜血的片刀,他心中的最后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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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画!我画!”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叩首,“大人放心!那套地龙,是小人毕生最得意的杰作,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小人的脑子里!小人,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一张巨大的宣纸,被铺在了地上。
公输班拿起炭笔,那双曾被钉穿的手,竟是奇迹般地,变得无比稳定。
很快,一幅结构复杂、精妙绝伦的“地龙”内部结构图,便在他的笔下,缓缓成形。
那复杂的管道,如同人体的经脉,盘根错节,遍布了整个书房的地下与墙体。
其中,不仅有主火道,更有无数条分流的细小暖气道。
而所有的管道,最终,都汇集到了一个位于书房角落的、极其隐秘的维修暗门之后。
“大人,请看。”
公输班指着图纸,解释道,“这,便是整套地龙的核心。钱老板为了绝对安全,这维修暗门,是用三层精铁打造,从外面,根本无法打开。只有在书房之内,转动他书桌下的一个机关,才能开启。”
“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的是,小人在修建之时留了一个后门。”
他指着图纸上,一条连接着后院假山处、看似是排烟口的细小管道。
“这条管道,看似是死路。但只要在特定的位置,用巧劲,便可推开一块活砖,直接,进入到主火道之中。只是……”
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主火道,极其狭窄,仅容孩童爬行,且常年受炭火熏烤,温度极高。便是小人自己,也从未想过,会有人能从那里进去。”
林渊与残月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很好。”
林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
他示意暗鸦,将那一袋金子,交给了公输班。
公输班千恩万谢,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柴房里,只剩下了林渊与残月二人。
残月拿着那张图纸,默不作声地,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她将图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有几成把握?”
林渊问道。
“有了这张图,”
残月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自信,“七成生,五成还。”
“不够。”
林渊摇了摇头。
他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了残月。
“这是‘冰肌丸’。”
他淡淡地说道,“服下之后,一个时辰之内,可让你不惧炙热,寒暑不侵。”
残月接过药瓶,那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但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那丝震动,却愈发明显。
这个少年,他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残月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十成。”
当晚,亥时。
琉璃厂,宝源斋。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古玩店,此刻,已是门户紧闭,一片寂静。
只有几个精悍的护院,抱着刀,在院墙内外,来回巡逻。
二楼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钱通,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张由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书桌后,借着烛光,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他绝不会知道,就在他脚下,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地龙”火道之中,一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窈窕身影,正克服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高温与窒息,如同一条最灵巧的蛇,在那狭窄、漆黑的管道之中,一寸一寸地,无声地,向前蠕动着。
残月,已经服下了那枚“冰肌丸”。
一股奇异的清凉之气,包裹着她的全身,将那足以将钢铁都烤得发红的炙热,隔绝在外。
她的呼吸,被一种特殊的龟息之法,压制到了最低。
她的身体,柔若无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前进。
她的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她的脑海中,那张由公输班绘制的图纸,却清晰得,如同白昼。
一尺,一寸。
每一个转角,每一处起伏,都与图纸,分毫不差。
终于,她按照图纸上的标记,摸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砖石。
她用一种极其精巧的发力技巧,轻轻一推。
“咔哒。”
一声微弱得,连老鼠都无法察觉的轻响。
那块活砖,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混杂着墨香与檀香的、属于书房的空气,涌了进来。
残月那双冰冷的眸子,透过那小小的缝隙,看向了外面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
她看到,那个痴肥的、被整个京城黑白两道都视为洪水猛兽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毫无防备地,沉浸在他的书海之中。
她的嘴角,在那张银色的面具之下,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她知道,她已经,来到了“龙”的心脏。
而她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因为,她要找的,不是钱通的命。
而是那本,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