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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无声的战场

作者:日更三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色,如同融化的沥青,浓稠而沉重地灌满了三号车间的每一个角落。


    白日里那场由炖肉香气和军人杀气交织上演的剧烈风暴,此刻已然平息。


    喧嚣退去,只剩下一座钢铁森林在黑暗中沉默地呼吸。


    冰冷的机床,巨大的龙门吊,都在阴影里蛰伏成一头头远古巨兽的轮廓,散发着无声的威压。


    然而,在这片广阔的死寂之中,却有两处孤岛,燃烧着绝望的光。


    一处,是那间刚刚被暴力清空的工具仓库,如今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工装设计室。


    刺眼的白炽灯光从窗户里泼洒出来,将门外地面照得雪亮,也照亮了门口那两名**士兵纹丝不动的身影。


    他们像是两尊门神,守卫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也囚禁着里面的人。


    室内,烟雾缭绕。


    呛人的烟味混杂着崭新绘图板的木香、墨水的气味,以及一种名为焦虑的、无形的酸腐气息,凝固在空气里。


    刘师傅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几名匠人,连同绘图室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如同被捕捞上岸的鱼,围着一张巨大的绘图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却空洞无神。


    在他们面前,摊开着一张缸盖的旧图纸。


    那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上百个英制尺寸,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公差带,都是他们过去几十年里闭着眼睛都能摸准的信条。


    而现在,这些信条成了一串串需要被翻译的、充满了陷阱的异国密码。


    “三又十六分之七寸……”


    绘图员小王握着铅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乘以二十五点四……等于九十六点八三七五毫米。”


    他将这个数字写在草稿纸上,然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刘师傅。


    “刘师傅,这个数……我们取多少?图纸要求精度是正负千分之五寸,换算过来就是正负零点一二七毫米。我们是取九十六点八四,还是九十六点八?”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闷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师傅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四舍五入问题,这是一个工业体系的底层逻辑冲突。


    英制体系下的公差,是基于分数和经验的产物,而公制体系,则是建立在严谨的十进制逻辑之上。


    强行转换,必然会在精度上产生无法弥合的缝隙。


    这个缝隙,可能只有零点零几毫米,微小到肉眼无法分辨,可当上百个这样的缝隙累积在一台精密的发动机上时,其结果就是灾难。


    “先……先按九十六点八四算。”


    旁边钳工组的老张沙哑地开口,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快要炸开的神经,“后面的尺寸,再看情况调整。”


    “不能调!”


    刘师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地低吼起来,“你这里调一点,那里调一点,最后所有的孔位、所有的配合间隙,就全都乱了套!这台发动机装起来,要么是漏气的筛子,要么就是一堆动都动不了的废铁!”


    老张不说话了,只是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溅起一串火星。


    绝望,像潮水般漫了上来。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和“经验”,在严酷的、不讲情面的科学体系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们就像一群习惯了用步丈量土地的农夫,被强行要求去理解微积分。


    路承舟是对的。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不受控制地从刘师傅心底升起,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个年轻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撕开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那层虚假繁荣的遮羞布,逼着他们直面这个国家工业最虚弱、最不堪的内核。


    标准!


    没有统一的标准,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可明白这个道理,与跨越眼前的天堑,是两回事。


    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孤岛,在铸造车间的一角。


    江建国没有待在办公室里,他站在巨大的熔炉旁,灼热的气浪将他的白发吹得狂舞。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刻度盘的草图,图纸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卷起。


    他的面前,站着铸造车间和热处理车间最好的几个老师傅。


    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抗拒与茫然。


    “江总工,这不是开玩笑吗?”


    铸造车间的主任,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满脸的不可思议,“您看看这上面的齿轮,模数小得跟米粒一样!这种精度的齿轮,那是仪表厂用精密机床一点点磨出来的!我们这儿,只有傻大黑粗的砂型铸造,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是啊,江总工。”


    热处理的老师傅也连连摇头,“就算铸出来了,也是个废品。淬火的时候,这么小的齿,热胀冷缩不均匀,百分之百要变形、要开裂!神仙来了也保证不了精度!”


    江建国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说的是事实。


    路承舟扔给他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违背了现有工艺规律的难题。


    但他没有退路。


    他想起了路承舟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想起了雷振宇那只按在枪柄上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


    “我知道难。”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绝,“但这是死命令,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常规的法子走不通,我们就想非常的法子。砂型铸造不行,我们就试试失蜡法!用石膏做模,用蜡做原型,一点一点地雕!热处理容易变形,我们就改变工艺,先粗加工,再进行调质处理,最后再上磨床精修!”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后,我要看到第一块合格的刻度盘样品。”


    他将那张图纸拍在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我们的活路,也是我们的死路。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用那双浑浊却坚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熔炉里那片翻滚的、刺眼的橘红色铁水。


    他将自己的后背,连同所有的压力,都留给了身后的众人。


    夜,越来越深。


    当炊事班的战士用保温桶抬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走进“工装设计室”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屋子的行尸走肉。


    饭菜依然丰盛,是加了肉臊的汤面,香气扑鼻。


    可这一次,再没人有心思去品尝。


    人们机械地接过饭碗,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被各种红色标记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图纸。


    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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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香气,无法穿透他们心中那层由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厚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路承舟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着雷振宇,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出现,室内原本就已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变成了真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端着饭碗,僵在原地,像一群被蛇盯住的青蛙。


    路承舟没有理会众人,他径直走到绘图板前,目光在那张草稿纸上扫了一眼。


    “九十六点八三七五。”


    他轻声念出了那个数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你们还在为这个数字头疼?”


    没人敢回答。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没有在缸盖的图纸上修改,而是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那是发动机缸体、缸垫、缸盖三者结合的截面。


    “你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手术刀划开皮肤。


    “你们想的是如何精确地转换一个孤立的尺寸。而我要的,是一个体系内的‘相对精度’。”


    他用笔尖点了点图纸。


    “这个孔位的绝对尺寸是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和另外三个螺栓孔形成的那个矩形,必须是完美的。缸盖上的孔,和缸体上的孔,它们的位置误差,必须小于零点零二毫米。”


    “所以,不要去纠结那个该死的‘二十五点四’,忘掉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呆滞的脸。


    “以缸体的第一个定位孔为基准原点,建立我们自己的坐标系。所有的尺寸,都基于这个原点去计算相对位置。这样一来,无论英制还是公制,都只是一个符号。我们要保证的,是这个坐标系本身的精确。”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刘师傅和那几个老师傅,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浑身剧震!


    坐标系!


    相对精度!


    这个看似简单的概念,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们之前所有的困境,都源于试图在两种不同的语言之间进行生硬的翻译。


    而路承舟,却直接创造了一种凌驾于两种语言之上的、全新的底层逻辑!


    他们还在一笔一划地学外语,而路承舟已经写出了语法!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绘图,还是计算。”


    路承舟放下铅笔,语气淡漠。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缸盖的公制图纸,是基于坐标系绘制的成品,而不是这张废纸。”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鼓励,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来,只是为了修正一个错误,然后,留下一个更严苛、却也更清晰的目标。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刘师傅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张画着坐标系的草稿,又看看自己面前那碗已经坨掉的汤面,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羞愧,以及一丝病态亢奋的复杂光芒。


    他一把推开饭碗,抓起铅笔,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利。


    “都别吃了!重来!全部重来!”


    “小王,建立坐标!老张,老李,我们重新校对每一个孔的相对位置!快!”


    绝望的战场上,终于照进了一缕微光。


    尽管那光,依旧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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