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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宗师的考卷

作者:日更三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空气凝固了。


    那句平静却又石破天惊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归鸿那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那即将转回去的身体,僵在了原地,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锁死。


    审判一张图纸。


    这五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无比地敲在了归鸿一生中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容人挑衅的领域。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再无半分此前的鄙夷与不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被冒犯的宗师威严。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竟像鹰隼般锐利,视线如两柄锋利的手术刀,在那张薄薄的图纸上反复切割、剖析,不放过任何一个数据,任何一条标注,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的用法。


    江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想去拉路承舟,却发现这个年轻人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坦然无畏地迎接着那道足以让钢铁都感到寒意的目光。


    这小子,是在玩火。


    他是在用自己和整个项目组的尊严,去赌一个传奇匠人那深不可测的内心。


    归鸿没有说话,他迈开了脚步。


    那双沾满了陈年油污的旧工鞋,踩在光洁的水泥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幽灵般飘到了工作台前。


    他没有立刻拿起图纸,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要将纸面上那些线条与数字,压出原形。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车间远处传来的机床轰鸣,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这片被日光灯照得雪亮的小小天地,化作了一座无声的、只属于顶尖匠人与天才工程师的考场。


    终于,归鸿伸出了他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


    那是一双能够感知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是一双能让冰冷钢铁焕发生机的手。


    此刻,这只手却带着一丝近乎刻薄的审慎,拈起了图纸的一角。


    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他的视线,从标题栏的“大型船用柴油机缸体机加工工艺流程图”开始,缓缓向下移动。


    最初,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个学院派的纸上谈兵,充满了想当然的理论和脱离实际的空想。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十种刻薄的言辞,准备将这张图纸和它背后的年轻人,一同撕得粉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第一道工序“粗刨基准面,预留1.5mm加工余量”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很稳健的开局。


    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镗削主轴承孔、粗铣两侧安装面……


    每一道工序的安排,都堪称教科书般的严谨,对切削量的控制、刀具的选择、进给速度的设定,都精准得让他这个浸淫此道五十年的老匠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丝冷笑,不知不觉间,从他的嘴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凝重的神色。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只能算是一份优秀的图纸,还远不足以让他动容。


    真正让他瞳孔开始收缩的,是图纸中段,一个被红色墨水重点圈出的工艺节点。


    【关键节点一:在完成主轴承孔及水道口镗削后,进行首次‘局部感应退火’,目标温度450℃,保温60分钟,随炉冷却。目的:释放第一阶段粗加工产生的内部应力。】


    这是什么?


    归鸿的手指,蓦然停住。


    常规的热处理,都是在所有机加工全部完成之后,进行一次整体的调质或退火,以消除全部的加工应力。


    这种把热处理工序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地穿插在机加工流程之中的做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简直是疯了!


    每一次的加热与冷却,都会引起工件的微小变形。


    在一个已经完成了部分精加工的半成品上进行热处理,这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任何一点计算上的失误,都会导致整个工件的尺寸链被破坏,前面所有的工作,都将毁于一旦。


    荒谬!


    大胆!


    狂妄!


    无数个批判的词语在他的脑海中翻腾,他几乎要当场将这张图纸摔在路承舟的脸上。


    可他那双毒辣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图纸上那条退火后的温度曲线,以及下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应力释放模拟计算公式。


    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脑海中浮现出缸体内部的金属晶格,模拟着它们在切削力的作用下扭曲、变形,又在热量的安抚下,缓缓舒展、复位的全过程。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归鸿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这个方案的任何理论破绽。


    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却又逻辑严密到令人恐惧的计算,完美地预判了热处理可能带来的所有变形量,并且在后续的加工工序中,提前设置了相应的补偿参数。


    这已经不是在画图纸了。


    这是在为一块钢铁,谱写一部命运交响曲!


    每一个音符,每一次转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射出了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了路承舟。


    “分步退火,逐层释放应力……这个想法,是谁教你的?”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动。


    江建国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他知道,转机来了。


    路承舟迎着那道仿佛要将自己灵魂都看穿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没有人教。是这块铁,它自己告诉我的。”


    “好一个‘铁告诉你的’!”


    归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没有赞赏,反而厉声喝问,如同法官在叩问**,“理论上完美,不代表实际上可行!我问你,450度的局部感应加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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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保证温场的均匀性?缸体结构如此复杂,壁厚不均,稍有不慎,就会产生新的热应力,比加工应力更难消除!”


    这是第一个问题,尖锐,直指要害。


    “用多触点感应线圈阵列。”


    路承舟对答如流,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根据缸体不同部位的壁厚和散热速率,通过调整每个触点线圈的电流和加热时间,建立一个非均匀的动态温场,最终实现目标区域的均匀受热。”


    归鸿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好!就算你能解决加热问题!”


    他紧追不舍,语速越来越快,“退火之后,基准面必然会产生微量变形,你后续工序的找正基准,以哪里为准?原来的基准面已经不可信了!”


    “以主轴承孔为基准。”


    路承舟的声音依旧平稳,“主轴承孔是刚性最强的结构,热变形量最小,也最容易预测。我们可以在首次粗镗时,预留出两个工艺定位孔,以此作为二次加工的绝对基准,从而修正基准面的变形误差。”


    “那刀具磨损带来的加工误差呢?这么长的工艺链,累积的误差足以让最后一个孔的精度彻底报废!”


    “每完成三个关键尺寸的加工,就用激光准直仪重新校对一次刀库坐标。我们不做相对加工,我们只相信绝对坐标。”


    “如果铸件内部存在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缩孔,在高强度的镗削下,刀尖突然崩裂,怎么办?”


    “我们设计的安全冗余,是正常标准的1.5倍。而且,在每一道关键工序前,都会用超声波探伤仪对加工区域进行预扫描。任何大于0.2毫米的缺陷,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问答之间,如电光石火。


    归鸿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从最刁钻、最致命的角度,剖向这份工艺图纸的心脏。


    而路承舟的每一个回答,都像是一面用数据和理论锻造的、坚不可摧的盾牌,将所有的攻击,都分毫不差地挡了回去。


    整个工作区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声音。


    江建国站在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心神俱骇。


    他这才明白,自己所以为的“完美图纸”,在真正的宗师眼中,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致命的陷阱。


    而路承舟,这个年轻人,却早已在陷阱的下方,铺设好了坚实的地基。


    终于,归鸿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死死地盯着路承舟,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震惊、怀疑、欣赏、狂热……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交织、在碰撞,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


    他沉默了。


    良久,良久。


    他缓缓地,将那份图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图纸递回路承舟面前,嘶哑地,说出了一句让江建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图纸,我判完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天早上八点,把你们那块‘烂铁’,吊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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