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是一把温柔而迟钝的刀。
它无法切开笼罩着远征工厂的浓重夜色,只能徒劳地将天边的云翳染上一抹病态的灰白,然后力竭地渗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几道无力的光斑。
车间内部,依旧是碘钨灯的天下。
那炽热而专注的光明,像一个个独立的太阳,将外界那暧昧不清的晨曦,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这里的时间,与世界无关。
钱德禄的刮刀声,已经变得有些迟滞。
那“噌噌”的声响不再像午夜时那般清亮,反而多了一丝金属过度摩擦后的沙哑,像是老人疲惫的喘息。
他的额头上,汗水早已流干,析出的盐分结成了一层白霜。
可他俯身向前的姿态,却如同一尊焊死在导轨上的雕塑,纹丝不动。
他的敌人,从来不是那三米长的导轨,而是时间。
另一端,冲天炉的改造进入了尾声。
孙大海赤着布满烫伤疤痕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电焊弧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一层油亮的汗光。
他刚刚用最蛮横的手段,在炉壁上烧灼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加装了耐火陶瓷喷嘴的钢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焊接到位。
这根管子,就是未来净化铁水的生命线,是氩气的咽喉。
它的位置、角度、深度,直接决定了惰性气体能否在铁水内部形成最理想的翻滚对流。
路承舟的图纸上只给出了理论数据,但炉膛内部的实际情况,那些耐火砖的磨损、炉渣的挂壁,都需要孙大海用他那双浸淫炉火几十年的眼睛去判断、去修正。
火花四溅,映着他那张专注到狰狞的脸。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接触到滚烫的炉壁时,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赵立本则将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了那根简陋的热电偶上。
他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校准平台,用铅、锡、铝、银等不同熔点的金属,耐心地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标定。
他身前的黑板上,已经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却趋势明确的曲线。
那条线,就是他刚刚获得的“新眼睛”的视网膜,是他即将用来驯服一千摄氏度烈焰的缰绳。
整个车间,像一台结构复杂却又咬合精准的巨大机器,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中,沉重而坚定地运转着。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齿轮,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与技艺,推动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然而,再精密的机器,也需要能源。
就在孙大海完成最后一道焊缝,准备关闭焊机,让赵立本开始为电炉升温时,异变陡生!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异响,如同夜枭的哀鸣,骤然划破了车间的宁静!
紧接着,悬在车间上空的四盏碘钨灯,光芒猛地一黯,亮度瞬间衰减了近一半。
那炽热的白光,迅速堕落成一种昏黄的、病态的颜色,仿佛垂死之人浑浊的眼球。
钱德禄的刮刀,在光线变暗的瞬间,猛然停住。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茫然。
在这片昏暗的光线下,他已无法分辨导轨上那些微米级的红色斑点。
他的“战场”,被强制熄灭了灯火。
“怎么回事!”
丁建中惊呼出声。
赵立本更是脸色大变,他猛地冲到自己的电炉旁,只见那台刚刚开始预热的电阻炉,炉膛内那抹诱人的橘红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停了!炉子停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绝望。
对于热处理而言,升温过程中的任何一次意外中断,都可能导致材料内部产生无法挽回的组织缺陷。
他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那台支撑着所有人信念的精密机器,因为能源的中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停摆。
一股名为“恐慌”的冰冷气息,终于撕开了众人用专注和疲惫构筑的屏障,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是总闸跳了!”
孙大海扔下焊帽,大步流星地冲向墙角的配电箱。
他拉开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一股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
里面那只巨大的空气开关,果然已经跳到了断开的位置。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尽全力,试图将那根粗大的闸刀推回去。
“合不上!”
他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里面的热继电器肯定烧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热继电器烧毁,意味着电路已经长时间超负荷运转。
即便换一个新的上去,只要这些大功率设备同时开启,结果依然会是同样。
这个废弃仓库的供电系统,根本无法承受他们这种近乎疯狂的压榨。
路承舟快步走到配电箱前,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去。
他指着那根比拇指还粗的进线电缆,声音冰冷地说道:“没用的。这条主线的线径,最大安全载流量不会超过一百安培。刚刚光是电焊机和电炉同时启动,瞬时电流就已经突破了极限。这套电力系统,已经到顶了。”
到顶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复杂的解释都更让人绝望。
它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技艺、不眠不休的奋战,都被卡在了一道最基础、也最无法逾越的门槛上。
就像一支兵临城下的无敌大军,却发现自己断了粮草。
车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愈发清晰的风声。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江建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乱,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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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之中。
他走到那面钉着图纸的木板墙前,拿起一支粉笔,在旁边空白的位置,画下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这条线,是二十四小时。”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潭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他画一条时间线有什么意义。
江建国没有解释。
他在这条时间线上,画下了第一个刻度。
“从现在开始,到上午九点,”
他用粉笔在刻度下写上“刮研”二字,“这两个小时,车间内只允许照明和手持电动工具工作。所有的电力,优先供给钱师傅。”
他又画下第二个刻度。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
他写下“铸造准备”四个字,“冲天炉进行最后的检修和烘炉,赵师傅的电炉进行预热。其余所有非必要用电,全部关闭。”
他的粉笔,像一位指挥官的权杖,在那面墙上,冷静而果断地分割着时间与能源。
“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冲天炉的熔炼与浇筑时间。这段时间,是用电的绝对高峰。届时,除了冲天炉的风机和赵师傅的保温电炉,车间内,必须断开一切电源。照明,用我们准备好的应急灯。”
“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是毛坯的冷却与机床的修复时间。”
“晚上八点之后,热处理开始。”
一条清晰的、以能源分配为核心的全新作战计划,就在那面墙上,被迅速地勾勒了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时间表,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的齿轮在重新啮合。
他们终于明白了江建国的意思。既然无法拓宽河流的宽度,那就只能控制水流通过的顺序!
他要将所有人的工作,从并行强行扭转为串行!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调度,这是一种对整个生产流程的极致规划!
它要求每个工种之间,进行天衣无缝的衔接。
任何一个环节的延误,都将导致整个链条的崩溃。
“这……这能行吗?”
丁建中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这太疯狂了,这就像让一支军队,排着一字长蛇阵,去冲锋陷阵。
路承舟却死死地盯着那张时间表,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到的,不是束缚,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秩序!
一种超越了单纯技术,上升到“管理”与“统筹”层面的、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秩序!
江建国放下粉笔,转过身,平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设备,不是图纸,甚至不是精度。”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时间。”
“从现在起,我们不仅要与微米战斗,更要向秒钟宣战。”
“诸位,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