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泡下，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蔬菜的清香、鲜鱼的腥气还有熟食摊飘来的油炸味道。
林婉清径直走到一家肉铺前，顾野跟在她身后。
“老板，来一根猪大骨，要肉多的。”
穿着油腻围裙的肉铺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一根大骨斩成几段。
就在老板准备称重的时候，身后的顾野开了口。
“他是烫伤，又不是骨折。”
林婉清回头瞪他。
顾野瞥了一眼挂在钩子上的大块猪肉，言简意赅。
“猪皮。”
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形补形，补皮。”
这套歪理，说得一本正经。
林婉清一时语塞，连旁边的肉铺老板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这家伙，是故意的。
但他说的话，又似乎有那么一点歪七扭八的道理。
她深吸一口气，对老板说：“那再给我片一块猪皮吧。”
买了肉，两人又去买菜。
林婉清认真地挑着青菜、番茄和冬瓜，顾野就默默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的袋子越来越多。
经过一个水果摊时，顾野停下了脚步。
摊位上摆着水灵灵的苹果，金黄的梨，还有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
他指着那葡萄。
“这个，来一串。”
林婉清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野付了钱，接过那串沉甸甸的葡萄，放进另一个袋子里。
他忽然开口，对着她说了一个词。
“提子。”
他的发音很标准，字正腔圆。
林婉清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顾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提子。”
林婉清脑子里那根弦终于接上了。
提子……蹄子？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然在跟她玩谐音梗。
而且还是这么冷的梗。
她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
顾野提着那一大串“蹄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再次回到国际大厦楼下。
顾野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跟在林婉清身后。
看着眼前这栋在夜色中依然显得鹤立鸡群的现代化建筑，他的脚步沉稳，内心却并不平静。
林婉清走到单元门口，在门禁对讲机上按下一串数字。
“嘀——”
一声轻响。
顾野站在她身后，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动作。
她需要按门铃。
她不是拿着钥匙，随时可以自由出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感，悄然从心底升起。
原来，她在这里，也只是一个客人。
电控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解锁了。
对讲机里没有传来江楚的问询，他只是直接开了门。
电梯平稳上升。
金属门滑开，江楚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整个人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精明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回来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迎接晚归的家人。
“嗯，买了点菜。”
林婉清侧身走进去。
顾野提着东西，紧随其后。
他踏进这间屋子的瞬间，整个人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
宽敞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简约而昂贵的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抽象画。
空气里有淡淡的、好闻的木质香气。
这里的一切，都和江楚这个人一样，精致、高级，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距离感。
这是完全属于江楚的世界。
而他，顾野，浑身带着工厂机油味和军营里汗水味的男人，提着一堆冒着生鲜气的猪骨、猪皮和蔬菜，闯了进来。
他跟着林婉清把东西放进那个宽敞得不像话的厨房里。
不锈钢的料理台光可鉴人，上面摆着一排他叫不出名字的进口厨具。
林婉清开始熟练地把蔬菜放进冰箱。
江楚也走了进来，倚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
三个人，再次被困在同一个空间里。
只是这一次，战场从狭窄的车厢，转移到了这间明亮、现代的厨房。
新的对峙，即将开始。
林婉清将那串紫红色的葡萄拿出来，放到水槽里，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野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想伸手帮忙，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个厨房，比他在部队见过的任何一个炊事班都要整洁、先进。
“我来洗吧。”
他笨拙地开口。
林婉清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快了些。
“不用，你出去吧，这里挤。”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
他沉默地退了出去。
客厅里，江楚正坐在沙发上。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背脊挺直，双腿并拢，膝盖上随意搭着一本外文书。
那姿态和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得体，永远优雅。
顾野走过去，在那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江楚那么讲究。
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他大咧咧地伸直了两条长腿，军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个闲适慵懒，一个端正威严。
两个人，两种姿态，将这宽敞的客厅分割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
空气中，那股好闻的木质香气似乎更浓了。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笃，笃，笃，不疾不徐，带着安稳人心的节奏。
那是属于林婉清的节奏。
江楚终于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看向顾野。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顾先生。”
“你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这样纠缠不休，有什么意思呢？”
顾野没有看他，只是将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显得更加放松。
江楚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压迫感。
“你的胸襟，实在有些狭隘。”
“婉清值得走向新的人生，而不是被过去所束缚。”
听到这里，顾野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慢慢坐直了身体，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全然的笃定。
他看向江楚。
“江先生是不是认为，自己很了解婉清？”
“觉得你比我更懂她？”
江楚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弧度，像是听到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难道不是吗？”
他反问。
在他看来，他和林婉清是事业上的伙伴，是精神上可以交流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