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轿车的后排,自己拉开了车门。
林婉清跟着坐回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婉清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后视镜里,她能看到江楚闲适地靠在后座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身边的顾野,则重新发动了汽车,专注地看着前方。
三个人的空间,却安静得可怕。
终于,在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主路时,顾野先开了口。
“感谢江先生昨天救了孩子的妈妈。”
又来了,孩子的妈妈。
林婉清看了眼顾野,这称呼怎么听怎么怪,却又无法反驳,
后座的江楚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这是我与婉清的事。”
江楚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一丝锋利。
“与顾先生有关吗?”
他直接将“孩子的妈妈”这个模糊的称呼,替换成了清晰的“婉清”,毫不客气地将顾野划到了圈外。
顾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一下。
“只要是和林奇有关的人或事,都与我有关。”
他没有看后视镜,但话却是对着江楚说的。
这也是说给林婉清听的。
他正在用一种无法辩驳的逻辑,强势地重新楔入她的生活。
车厢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
林婉清感到一阵头疼。
她觉得自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坐在即将爆发的火药桶上。
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无声无息,却刀光剑影。
江楚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缠着纱布的手臂放得更舒服一些。
“顾厂长的逻辑,倒是很有趣。”
他慢悠悠地说。
“不过,照顾伤患是件很细致的事情。我担心顾厂长平日里处理厂里的大事习惯了,未必能应付得来。”
他将“大事”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这是在暗讽顾野行事粗糙,不懂得照顾人。
顾野终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不劳江先生费心。”
“我当兵的时候,照顾过的伤员比江先生见过的都多。”
“包扎,换药,喂饭,我都会。”
他用最平实的语言,陈述着一个事实。
那意思很明显:你这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又懂多少?
车内的对峙,终于从暗流涌动,变成了短兵相接。
林婉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受不了了。
“够了。”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疲惫。
“都别说了。”
车厢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顾野和江楚都没有再开口。
汽车在沉默中穿行,窗外的灯火连成一片流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明暗不定。
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黑色的轿车,最终缓缓停在了江楚家楼下。
目的地到了。
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车停稳,引擎熄灭。
林婉清回过头对江楚说。
“你先上去吧。”
“我跟顾野去趟菜市场,买了东西再上去。”
后座的江楚没有立刻回应。
透过后视镜,林婉清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两面。
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深,然后又掠过前方的顾野。
最终,他轻轻“嗯”了一声。
车门打开,又关上。
江楚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车厢内,只剩下她和顾野两个人。
林婉清终于转过头,正视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顾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线压得很低,带着压抑了一整晚的火气。
“你是来找茬的是不是?”
顾野没有看她,他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的视线落在江楚刚刚消失的那栋楼上,大厦在1987年的北京,显得如此崭新,如此格格不入。
“我不想跟他吵。”
他的回答听起来有些生硬,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婉清气得发笑。
“你不想?”
“你听听你刚才在车上说的话,那叫不想吵?”
顾野终于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她。
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他的眉眼显得比平时更加深刻。
“你也看见他那个态度了。”
“一口一个‘顾先生’,把我当什么了?”
“那你本来就是‘顾先生’!”林婉清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跟他,不熟。”
“可你在这儿。”顾野的嗓音沉了下去,“他手伤了,跟你有关。这件事,就跟我有关。”
又是这种蛮不讲理的逻辑。
林婉清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她疲惫地靠回座椅里,揉着额角。
“你们俩这种相处模式,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去照顾他?”
“我怕你们俩没过半天,就能在他家里打起来。”
顾野沉默了。
车厢里只有她指尖按压额头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这次,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妥协。
“我可以服软。”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那手掌宽大,干燥,带着熟悉的粗糙感,热度透过皮肤,直直烫进她的心里。
林婉清浑身一僵,立刻把手抽回来。
“你别动手动脚!”
她挣了一下,就挣开了。
他根本没用力。
“顾野,你现在是连脸都不要了是不是?”
她压低了嗓音,又气又急。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却听到了一声极低的笑。
“脸皮这种东西,我以前可能太看重了。”
“现在不想要了。”
“我脸皮厚得很。”他慢条斯理地补充,“扒掉一层,底下还有好几层。”
林婉清彻底被他的无赖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严肃、一板一眼的顾野吗?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套死缠烂打的本事?
她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理论。
“开车。”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去菜市场。”
顾野松开了她的手,重新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轿车调转方向,汇入夜间的车流。
而在楼上,国际大厦二十六层。
江楚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缠着纱布的右手垂在身侧。
一动不动,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在原地停了好几分钟。
然后,它启动了,开走了。
晚间的菜市场,是这座城市最具烟火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