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耐心地解释着。
“我明天过去看看他。”
顾野立刻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你厂里不是很忙吗?”
“再忙,也没儿子重要。”
他说得斩钉截铁。
这句发自肺腑的话,让电话两头的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顾野,刚才是有谁打过电话吗?”
顾野沉默了几秒。
“我妈。”
林婉清没有说话,用软布擦着镜面,动作不紧不慢。
“她说我爸的腿,开春了还是不得劲,地里的活肯定是干不了了。”
“嗯。”
“我们两家的地他们在种,种不了,你那块地也就荒在那了。”顾野把话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每个字。
林婉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想怎么处理?”林婉清反问。
顾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婉清,我知道这事不该我开口。你要是想卖,或者租给别人,都行。我爸妈那边,我去说。”
“卖不了,地是村集体的。”林婉清平静地陈述事实。“租的话,村里现在还有几家愿意多揽活的?”
这个问题让顾野答不上来。
林婉清想了想。
“李叔的儿子不是回来了吗?”
“嗯,前阵子回来的,在外面没混好。”
“他家地少,让他种吧。两家的地都给他,收成按老规矩,给他四成,我们拿六成。我家就我妈一个人的地,主要看你”
电话那头,顾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行,这个办法好。”
“你跟你爸妈说,就说是我提的,让他们别为难李叔。”
“我就说是我的主意。”顾野应道。“婉清,谢谢你。”
“不用。”林婉清把电话挂断,将抹布扔进水盆里,看着它慢慢沉底。
第二天,北京站。
拥挤的人潮裹挟着南腔北调,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林婉清把鼓鼓囊囊的布包递给孙明明。
“妈,钱都在里面了,你路上收好。”
孙明明接过来,用手使劲捏了捏,隔着布料感受着里面一沓沓钞票的厚度。
“我就回去签个字。”她小声嘟囔着。
林婉清没有接话,只说。
“车快开了,你上车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林婉清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不远处的绿色车厢。
孙明明还想说什么,但检票口的哨声催促着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随着人流往前挪。
火车启动的汽笛声尖锐地划破了站台的嘈杂。
林婉清看着那节车厢缓缓驶离,直到它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她转身走出车站,跨上自己那辆摩托车。
拧动油门,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她汇入了北京城的车流。
从建国门一路向西,再转向北,前往海淀。
当她骑到白石桥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放慢了车速。
路两边,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崭新的招牌。
“时代公司”、“信通公司”、“科海公司”。
一块巨大的红布横幅被挂在一家临街的二层小楼上,上面用白色油漆刷着几个大字:“中关村电子一条街”。
再往前,路边聚集着一群年轻人,大多是学生模样。
他们围着几个打开的纸箱,正在激烈地讨价还价。
林婉清停下车,好奇地看过去。
纸箱里装的是一盒盒黑色的方形塑料片。
“五寸软盘!原装的!一张十五,不讲价!”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生高声喊着。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挤上前,递过去一卷毛票。
“给我来十张!”
他拿到软盘,立刻转身挤出人群,跑到另一伙人那里。
“刚拿的货,一张十八,要的快点!”
林婉清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阵震动。
她想起江楚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婉清,计算机的发展在各行各业。”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江楚那张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
“在看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
林婉清指了指那群倒卖软盘的学生。
“他们在干什么?”
江楚下了车,站到她身边。“用一个新词,叫‘练摊儿’。”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周围尘土飞扬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是上周,‘北京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正式挂牌了。从中关村到白石桥,这条路,以后就是中国的硅谷。”
“硅谷?”林婉清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美国的一个地方,全世界的电脑公司都聚集在那里。”江楚解释道。“以后这里也会一样。”
他看着那些学生,眼神里带着欣赏。
“他们翘了课,从计算机房里想办法弄到软盘,在这里卖给那些急需用盘的公司,一张盘可以赚三五块钱。一个月的饭钱就有了。”
林婉清无法理解。
“学校不管吗?”
“为什么要管?”江楚反问。“知识变现,这是最直接的市场教育。这些人,将来都会是这条街上的第一批弄潮儿。”
他转向林婉清。
“我最近很忙,就是因为这个。”
“你是国家院士,负责北大的计算机项目,怎么会跟这些‘练摊儿’的扯上关系?”
“我不仅是院士,现在还是科海、信通、四通好几家公司的技术顾问。”江楚的指尖划过空气,点向那些刚刚挂牌的公司。
“他们需要知道什么技术是最前沿的,什么产品是市场需要的,而我,刚好知道。”
他看着林婉清,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专注而深邃。
“婉清,计算机产业的浪潮已经来了。它会改变一切。教育、商业、甚至我们每天的生活。”
他的话语让林婉清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看着眼前这条尘土飞扬的街道,那些简陋的招牌,那些喧闹的人群,似乎真的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
当天晚上孙明明就打来了电话。
林婉清拿起话筒,里面立刻传来孙明明带着哭腔的尖叫。
“婉清啊!出大事了!”
“妈,你慢慢说,怎么了?”
“家里的老房子,塌了!”孙明明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塌了?”
“我到家就发现,半边房子倒了!该死的陈月香也不说打个电话通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