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正好。
江楚的车停在小区楼下时，林奇正背着那个崭新的小提琴盒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当。
林婉清跟在儿子身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
昨晚从乐器行回来后，顾野什么都没说，直接付了钱。那把昂贵的小提琴，就这么被林奇宝贝似的抱回了家。
“早上好。”
江楚下了车，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开，整个人清爽又随和。
林奇已经自己爬上了车，把琴盒稳稳地放在身边，双手还护着。
“谢谢。”林婉清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
江楚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母子，开口问道。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林婉清想了想。
“带他去少年宫问问小提琴的课程。”
“我送你们过去。”
江楚很自然地接话，仿佛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车里的气氛很轻松。林奇抱着他的新宝贝，不再像昨天那样对顾野车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把琴上。
江楚忽然说。
“办完事，我带你们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尝尝鲜。”
林奇的耳朵动了动，抬起头。
林婉清问。
“什么地方？”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江楚卖了个关子，“是一家刚开的美国馆子，据说很热闹。”
车子没有开往少年宫的方向，而是径直朝着市中心驶去。
越靠近前门大街，路上的景象就越是鲜活。街道两旁开始出现一些色彩鲜艳的广告牌，行人的衣着也变得更加多样。空气里弥漫着烤红薯的甜香，还有各种小吃混合在一起的热闹气味。
当车子缓缓停在前门附近时，林婉清顺着江楚的示意向外看去。
她愣住了。
不远处，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前，排着一条长得几乎看不到尾巴的队伍。那队伍从店门口一直甩出去，绕了好几个弯，堪比春运期间火车站的购票长龙。
建筑上挂着巨大的红白相间的招牌，上面印着笑眯眯的白胡子老爷爷头像，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英文字母——KFC。
“就是这里？”
林婉清有些迟疑。
“对，肯德基。”
江楚解开安全带，“北京第一家。今天才开业没多久，这股热潮还没过去。”
林奇的小脸也贴在了车窗上，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为了吃饭排队。
“我们要去吃那个吗？”
他的小手指向那个红白招牌。
“想不想尝尝？”
江楚问他。
林奇用力点点头。
江楚笑了笑，对林婉清说。
“看来我们得加入那条长龙了。就当是体验一下这股‘洋风潮’的冲击。”
他们下了车，空气中一股霸道的油炸香味钻进鼻腔，浓郁又馋人。
站到队尾时，林婉清才更真切地感受到这股人潮的威力。队伍里男女老少都有，脸上都带着好奇与期待。偶尔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夹杂其中，说着流利的中文，也在讨论着这家店。
“嘿，听说了吗？吃这一顿顶我半个月工资了！”
“可不是嘛，就为了尝个鲜，看看这美国来的鸡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我儿子非要来，说他们同学都来过了，就他没有，丢人！”
周围的议论声不高不低，清晰地传进林婉清的耳朵里。
这种热闹和喧嚣，让她有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林奇却很兴奋，他小小的个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江楚站在林婉清身边，替她隔开了拥挤的人流。
“这就是市场，婉清。”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人们渴望新东西，他们愿意为此付出时间和金钱。”
林婉清沉默片刻。
她轻声说，“这一顿，够普通家庭吃好几天了。”
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这就是m国最便宜低等的快餐，在中国摇身一变成了奢侈品。
“但它提供的不只是食物。”
江楚的观点不同，“它提供的是一种体验，一种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想象。这和我们的‘清露’是一个道理，我们卖的也不仅仅是护肤品本身。”
林婉清的心微微一动。
她抬起头，看向江楚。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不得不承认，江楚总能从她习以为常的事物中，看到更深层的商业逻辑。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挤进了店里。
室内的景象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地面是光洁的瓷砖，桌椅是统一的红白色调，明亮，整洁，和外面那些国营饭店完全是两个世界。空气里的炸鸡香味更加浓郁了。
穿着统一制服的年轻服务员在柜台后忙碌着，脸上带着标准化的笑容。
菜单就挂在墙上，图文并茂。
林奇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他指着图片上的炸鸡块。
“妈妈，我要吃那个！”
又指着金黄色的长条。
“还有那个！”
江楚直接点了最大份的全家桶，又要了薯条，土豆泥和几杯可乐。
当满满一大盘食物端到桌上时，林奇的小嘴张成了“O”形。
他拿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炸鸡，学着旁边桌人的样子，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金黄酥脆的外皮应声而破。
一股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混合着特殊的香料味道，冲击着他从未有过的味觉体验。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
“好吃！”
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然后就低下头，开始大快朵颐。
他又拿起一根薯条，蘸了蘸红色的番茄酱，塞进嘴里。酸酸甜甜，外脆里糯的口感再次让他惊喜。
林婉清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那份属于母亲的满足感，冲淡了她心中所有的不自在。
她也拿起一小块鸡肉尝了尝。味道确实很特别，香料味很重，也很油。但不可否认，它很好吃。
江楚没有怎么吃，他把大部分食物都推到了他们母子面前，自己只端着一杯可乐，安静地看着他们。
“改革开放，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变化。”
江楚忽然开口，“更是思想和生活方式的冲击。这家店，就是一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