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抬起头,从作业本上移开视线。
“地铁?”
“对!就是那个会钻地的火车!今天它能跑一整圈了,咱们去开开眼!”
孙明明不由分说,拉起林奇就准备出门,那股兴奋劲儿,比林奇这个小孩子还要足。
祖孙俩挤上公交车,一路晃到了复兴门地铁站。
崭新的地铁站入口,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而宏伟的风格,巨大的水泥结构,透着一股坚实的力量感。
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与孙明明相似的好奇与兴奋。
孙明明紧紧牵着林奇的手,生怕在这人潮中把他冲散了。
“跟紧姥姥!”
她一边叮嘱,一边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身体为外孙挤开一条通路。
走进站厅,一股混合着新水泥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冰凉的空气让林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长长的电梯缓慢向下,将人群送入地底深处。
孙明明第一次乘坐这种“自动楼梯”,整个人都站得笔直,一只手死死抓着黑色的橡胶扶手,嘴里啧啧称奇。
“哎哟,这玩意儿,不用自个儿抬腿就能下楼,真省劲儿。”
站台上已经站满了人。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一列崭新的列车从漆黑的隧道深处驶来,车头两盏明亮的灯光划破黑暗。
强风扑面而来,吹起了人们的衣角。
孙明明下意识地将林奇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涌出来,外面的人挤进去。
一片混乱中,孙明明护着林奇,总算挤上了一个角落。
车厢里人挨着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紧俏。
孙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立柱,让林奇靠着,她自己则张开手臂,为外孙圈出一方小小的安全空间。
列车平稳地启动,窗外的站台迅速后退,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车厢内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
有穿着中山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年干部。
有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笑的年轻情侣。
也有抱着书本,戴着眼镜,满脸书卷气的学生。
林奇靠在冰凉的铁皮车厢壁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这个在地底下飞驰的铁盒子里,装下了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姥姥,我们现在是不是在马路下面?”
孙明明脸上放着光,压低了嗓门回应他。
“可不是嘛!头顶上说不定正跑着汽车呢!”
她环顾四周,满脸都是感慨。
“想当年在清河县,姥姥去趟县城都得走半天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坐上北京的地铁,还能在地底下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被时代洪流巨大冲击后产生的眩晕与不真实感。
列车有节奏地晃动着。
林奇安静下来,他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电缆和指示灯,那些光点在黑暗中拉成一条条模糊的线。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无聊了,左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
他的小手悬在半空中,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开始有节奏地在空气中起落,做出按压的动作。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微微抿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小提琴指法练习。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座位上一个阿姨正微笑着看着他。
“小朋友,练琴呢?”
那个阿姨温和地开口。
林奇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了下来,脸颊微微泛红。
孙明明立刻挺起了胸膛,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是啊,我们家奇奇在学小提琴!”
“真棒,学乐器的孩子有出息。”
阿姨善意地夸奖了一句。
这句简单的夸奖,让孙明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低头看着林奇,原本只是想带孩子来见识一下新事物,没想到孩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的琴。
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车厢里的人来了又走,座位也渐渐空了出来。
孙明明拉着林奇坐下,列车继续在黑暗的环线隧道里穿行。
“下一站,西直门。”
“下一站,积水潭。”
“下一站,东直门。”
每当报站声响起,孙明明都会跟着念一遍,好像要把这些陌生的地名全部刻进脑子里。
林奇不再练习指法了,他把小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偶尔闪过的灯光和站台。
这个城市,正在以他能够亲身感受到的方式,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新奇。
一圈很快就跑完了。
当列车再次回到复兴门站时,孙明明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一圈了?真快!”
她拉着林奇下车,混在人流中往外走。
回到地面,重新看到阳光,孙明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地下的世界新奇又快捷,但地上的阳光,才让人觉得踏实。
回家的路上,祖孙俩都沉默了许多。
孙明明在回味着刚才那番奇特的经历,而林奇则在回味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
晚上,林婉清回到家时,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孙明明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妈,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
林婉清放下包,笑着问。
“我带奇奇去坐地铁环线了!哎哟婉清,你是没见着,那家伙,跑得真叫一个快!从复清门上去,没多大会儿就绕回来了!”
孙明明拿着锅铲,在门口比划着。
“这北京,真是天天一个样,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林婉清笑了笑,走进林奇的房间。
小家伙正趴在书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她走过去,发现林奇的日记本摊开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幅画。
他用铅笔,画了一列长长的有很多窗户的火车,火车行驶在两条平行的轨道上。
画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趣。
在画的下面,林奇用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两个字。
地-铁。
字迹还很稚嫩,带着孩子的笨拙。
林婉清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电话铃声响起时,林婉清正在核对清露公司上个月的财务报表。
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眼前跳动,每一笔都代表着公司的成长脉络。
她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江楚难掩亢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