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江楚身后走出来，站到人群中央。
她没有看那些镜头，而是看向了远方。
“今天，我站在这里，想说的不是满意或者不满意。”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想说的是感谢。感谢法院，给出了公正的判决。它告诉我们，法律是存在的，公道也是存在的。”
“这场官司，我们争的不是十五万，甚至不是品牌的输赢。我们争的，是一份尊重。”
“对创新的尊重，对知识的尊重，对所有诚实劳动者的尊重。”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清露的胜利，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国家的商业环境，能够越来越好。让每一个用心做产品的人，都能挺直腰杆。让每个投机取巧的人，都无路可走。”
“我要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仿冒‘清露’，是什么下场！”
她的话掷地有声。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震撼人心。
记者们都愣住了，忘记了提问，只是下意识地按动着快门。
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场官司的胜利。
更是时代的转折点。
属于中国知识产权保护的新篇章。
清露的危机过了。
一份打印着最终数字的名单，静静躺在顾野办公桌的台灯下。
同意随迁，一千六百五十二人。
申请留守，七百九十八人。
剩下的，办理了内退、停薪留职，或者通过关系调往了其他单位。
随迁率，百分之六十七。
这个数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意味着超过两千个家庭，被这薄薄几页纸，彻底改变了命运。
顾野一个人坐在桌后，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台灯投下昏黄的光圈。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敲门声响了三下，很轻。
“进。”
小赵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外面的寒风。
他看到屋里的情形，动作停顿了一下。
“厂长。”
小赵把一份文件放到桌上，离那份名单远远的。
“后勤处统计上来的。”
顾野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那份名单，又看了一遍。
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他都看过。
每个名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家庭。
“告诉后勤。”
顾夜终于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把分流后空出来的家属楼，优先安排给双职工留守家庭。”
“食堂那边，让师傅们多准备点热汤，晚上免费供应，驱驱寒。”
他说的都是最细碎的事务。
没有一句安抚，也没有一句解释。
小赵立正站好。
“是！”
小赵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划破了沉闷。
顾野拿起话筒。
“喂。”
电话那头，是伍子昭。
“顾野，好消息！”
伍子昭的语调里有压不住的兴奋。
“孝感那边，地皮的批文下来了！红头文件，今天刚到的！”
“还有，湖北省工业银行的贷款额度，也批了！第一笔款，下周就能到账！”
顾野拿着话筒，没有动。
那份压在他心头最重的大石，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有了地，有了钱，南迁的队伍就不是无根的浮萍。
那是283厂的新生。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搪瓷杯，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被冻得严丝合缝的窗户。
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吹散了一屋子的烟味。
他看着远处家属院星星点点的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场争吵，一番挣扎，一次艰难的抉择。
他没有退路。
283厂，也没有退路。
同一天的下午，京城另一端，
清露化妆品公司的会议室里，温暖如春。
财务总监拿着一份报表，手都在微微发抖。
“林总，法院判决的全部赔偿款，已经悉数到账。”
“一分不差！”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这场官司打了太久，他们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质疑。
现在，胜利的果实是如此甘甜。
林婉清站在主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地看着大家庆祝。
等欢呼声稍稍平息，她才抬手往下压了压。
“今天，我们赢了。”
“但这笔钱，不是用来开庆功宴的。”
她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是我们的弹药。”
林婉清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明天开始，研发部，我要你们立刻启动‘时光’系列抗衰老产品的最终优化，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能量产的成品。”
“市场部，全国范围的推广计划，我要你们一周内拿出三套方案。”
“生产部，联系武厂长，三露那边的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能停。”
一道道指令从她口中发出，清晰、果断。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立刻收起了笑容，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老板，内心充满了敬佩。
在所有人都想着如何庆祝胜利的时候，她已经开始部署下一场战斗了。
“我们的对手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善罢甘休。”
“他们会模仿，会抄袭，会用更低的价格来冲击我们的市场。”
林婉清环视一圈。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跑到他们前面去。”
“让他们永远只能追着我们的背影。”
“我要让‘清露’这个品牌，成为他们无法逾越的高山。”
散会后，江楚留了下来。
他替林婉清倒了一杯温水。
“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场仗刚打完，你应该休息一下。”
林婉清接过水杯，摇了摇头。
“商场如战场，没有中场休息。”
“我们现在停下来，就是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1986年的北京，已经展现出它即将腾飞的姿态。
“江楚，谢谢你。”
她转过头，很认真地对他说。
“没有你，这场官司不会赢得这么顺利。”
江楚扶了扶金丝边眼镜。
“我们是合伙人。”
“清露的胜利，也是我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