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五百块钱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出国?去干啥?”
“公司的事。”
林婉清没有多解释,她知道跟母亲解释不清什么是博览会金奖。
“这五百块钱你拿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的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最重要的一件事,林奇上学,你每天必须打车送,打车接。听清楚了吗?是每天,来回都要打车。”
“打车?”
孙明明叫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那多贵啊!坐公交车不就行了?”
“不行。”
林婉清的态度很坚决。
“钱我给你了,怎么花是你的事。但林奇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你让他挤公交车出了什么事,妈,你知道后果。”
她看着孙明明,目光沉静而锐利。
孙明明被女儿看得有些发毛,撇了撇嘴,没敢再反驳,伸手把那五百块钱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打车吗?你妈我还能亏待我亲外孙?”
搞定了母亲,林婉清又来到林奇的房间。
小家伙正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认真。
林婉清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林奇。”
“妈妈。”
林奇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妈妈要出差一段时间,去很远的地方,大概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林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睛里流露出不舍。
“要去很久吗?”
“嗯,但是妈妈每天都会想你的。在家里要听外婆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林奇虽然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妈妈,你去工作,我会乖的。”
林婉清抱着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妈妈回来,给你带巧克力和玩具汽车。”
“好!”
林奇又开心起来。
安抚好家里的一大一小,林婉清开始为自己的远行做准备。
她打开衣柜,里面多半是国产的保守款式的衣服。
这次去的是布鲁塞尔,是欧洲的时尚之都。
她不能给“清露”丢脸,更不能给国家丢脸。
她的脑海里,闪过江楚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马甲和擦得锃亮的皮鞋。
或许,她应该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夜深了,林婉清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月光如水。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从清河县的黄土地,到布鲁塞尔的石板路。
她的人生,正是在这两个世界的交汇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向前。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纷乱的过往。
前方,是星辰大海。
林婉清站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巨大的玻璃窗外,一架架银白色的飞机安静地停泊在停机坪上,机身上印着她不认识的航空公司标志。
这是1986年。
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飞机依然是只存在于报纸和新闻里的交通工具,遥远而不真切。
而她,即将乘坐这钢铁巨鸟,飞越万里,去往完全陌生的国度。
两辈子,这是第一次。
她的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混杂着激动与茫然的复杂情绪。
“喝点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的盖子下,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
江楚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风衣,里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锁骨,斯文又透着几分随性。
金丝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此刻正含着浅淡的笑意,安静地注视着她。
“谢谢。”
林婉清接过水壶,壶身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心中那若有若无的漂浮感。
从出门开始,她就几乎没有操心过任何事。
江楚开着他那辆白色的轿车来接她,行李被他轻松地放进后备箱。
到了机场,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所有的流程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驾轻就熟,就像是去熟悉的邻居家串门。
林婉清看着他用流利的英语与地勤人员交谈,看着他从容地递上两人的护照和机票,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曾以为自己足够坚韧,足够独立,可以面对一切风雨。
可是在江楚面前,她好像只需要做一个跟随者。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许不适,却又无法否认其中夹杂着被妥善安放的轻松。
“在想什么?”
江楚见她一直望着窗外出神,轻声问道。
“我在想,我们国家什么时候能让老百姓也坐的起飞机。”
林婉清收回目光,轻声说。
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机场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随处可见,他们脸上带着轻松与自信,与周围大多数国人拘谨探索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楚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和探究。
“会的,而且不会太久。”
他的语气笃定。
“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要去做这件事的。”
林婉清的心头微微一震。
她看向江楚,这个男人身上总有超越时代的远见和笃信,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图景。
广播里开始用中英文播报登机的通知。
“走吧,该我们了。”
江楚自然地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手臂的时候顿了一下,转而虚引了一下,示意她跟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克制的绅士风度。
林婉清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登机通道。
第一次踏入飞机的机舱。
机舱比她想象中要宽敞明亮。
穿着精致制服的空姐微笑着引导乘客。
他们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
江楚让她坐在里面,自己则坐在了外面。
“这样你方便看风景。”
他解释道,一边将她的随身小包稳妥地放在了头顶的行李架上。
林婉清坐下,手指抚摸着座椅扶手上微凉的塑料质感。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座椅的调节按钮,窗户上小小的遮光板,甚至是面前口袋里插着的安全须知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