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小小的背影上,安静而美好。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就是她为之奋斗的一切。
然而,安稳的日子总是容易被打破。
第二天下午,林婉清正在厂子的办公室核对报表,有人叫林婉清下楼接电话。
“喂,您好。”
“请问是林奇同学的妈妈,林婉清同志吗?我是他班主任王强。”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
林婉清的心“咯噔”一下。
“王老师,是林奇出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林奇在课间跟同学发生了点小摩擦,对方家长现在在学校,
情绪比较激动,您看您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林婉清放下电话,眉头紧紧皱起。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中关村第一小学。
在教师办公室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林奇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他旁边站着另一个小男孩,正在小声地抽泣。
男孩身边,穿着讲究,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正叉着腰,高声嚷嚷着。
“王老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家孩子金贵着呢,被他这么一撞,手臂都青了!
必须让他给我儿子道歉,还得带我们去医院检查!”
班主任王强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老师,此刻正一脸无奈地从中调解。
“孙淼妈妈,您先别激动,孩子们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不小心?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女人不依不饶,指着林奇,“你看他那副样子,一脸的倔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林婉清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走上前,先是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林奇的头。
“林奇,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林奇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委屈。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下课的时候,我跑得快了点,不小心撞到了孙淼。”
林婉清又看向那个叫孙淼的小男孩,声音放得极其温柔。
“孙淼是吗?能告诉阿姨,你哪里疼吗?”
小男孩被她温柔的态度安抚,抽噎着抬起胳膊。
“这里疼。”
林婉清仔细看了看,男孩的小臂上确实有一块淡淡的红印,算不上青紫。
她站起身,看向那位依旧怒气冲冲的家长。
“这位同志,您好,我是林奇的妈妈。”
她没有急着辩解,也没有指责对方小题大做。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虽然林奇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他撞到了您的孩子,这是事实。”
她转过头,看着林奇,语气平静。
“林奇,去跟同学道歉。”
林奇愣了一下,委屈地看着妈妈。
“可是……”
“没有可是。”
林婉清打断了他,“做错了事,哪怕是无心的,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吧。”
林奇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走到了孙淼面前,鞠了一躬。
“孙淼,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你了,请你原谅我。”
那个原本气焰嚣张的女人,看到这一幕,反而愣住了。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刻薄话,却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不偏袒,不护短,讲道理。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婉清接着说:“孩子的手臂,我看着只是有些红肿,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如果您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带两个孩子去医院拍个片子,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她的态度诚恳,逻辑清晰,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原则。
那位孙淼妈妈的气焰,瞬间消了大半。
她本来也就是想借题发挥,占点上风。
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林婉清的到来,从剑拔弩张变得缓和下来。
王强老师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林婉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最后,孙淼妈妈摆了摆手,有些讪讪地说道。
“算了算了,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去什么医院。道了歉就行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回家的路上,林奇一直闷闷不乐。
“妈妈,你为什么让我道歉?是我不小心碰到的他。”
林婉清停下摩托车,认真地看着他。
“林奇,妈妈让你道歉,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因为你的行为导致了不好的结果。
你是不小心,但是小朋友是因为你受伤了,
在集体里,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懦弱,是智慧。你明白吗?”
林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四月的北京,风里已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
4月6日,足以载入283厂厂史的日子。
厂区里那片平日用来放露天电影的巨大空地上,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一千多名职工,连同一些闻讯赶来的家属,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说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的凝重。
主席台上,几位厂领导陪着一位面容严肃、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国务院三线办的副主任。
副主任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了整个广场,清晰,冷静,不带任何个人情。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一件关系到我们283厂,关系到在座每一位同志前途命运的大事。”
人群的骚动被这句话瞬间压了下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张巨大的平面图被两个工作人员展开,挂在了主席台后方的幕布上。
那是崭新的蓝图,上面标注着厂房、宿舍、学校、医院。
地点:孝感。
对绝大多数北京职工来说,遥远又陌生的地名。
“经中央研究决定,为响应国家战略调整,283厂将二线搬迁至湖北孝感。这是新厂区的规划图。”
“轰——”
人群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汇聚成嗡嗡的洪流,震惊、愤怒、不可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剧烈地发酵。
“搬迁?去湖北?”
“凭什么啊!我们在这儿干了半辈子了!”
“孝感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
副主任没有理会台下的骚乱,继续用他那语调公布着决定。
要么,跟着工厂一起走,去孝感从零开始,在新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功勋。
要么,固守在北京这片旧土上,等待工厂的任务逐渐萎缩,设备老化,最终在时代的洪流中,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