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紧紧攥着帆布挎包,包里放着几份文件和一张身份证明。
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回清河县,领取鱼塘的征地补偿款。
二十五万。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
林婉清的思绪有些飘远。
张丽送她到火车站时,一遍遍地叮嘱。
“路上小心,钱拿到后直接去银行办汇款,不要带在身上。”
张丽最近变得越来越唠叨,知道林婉清要独自回去取钱很不放心,让她心头微暖。
“清河县站,到了——”
列车员高亢的报站声将林婉清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繁杂的思绪暂时压下,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下了火车,一股熟悉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清河县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节奏缓慢。
街上的人们穿着蓝、灰、黑色的棉衣,
骑着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悠闲地穿行在不算宽阔的马路上。
林婉清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县里负责铁路征地补偿款项的临时办公室。
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大院的一间偏房里,门口挂着“铁路建设征地办公室”的牌子。
她今天来,只是核对身份,领取凭证,然后去财政局领钱。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负责办事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
核对了她的文件和身份证明后,很快就将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领取凭证递给了她。
“林婉清同志,核对一下信息,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去隔壁财政局三号窗口领钱了。”
“谢谢您,同志。”
林婉清接过凭证,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数字“贰拾伍万圆整”清晰无比。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即将尘埃落定的兴奋感。
她将凭证放回挎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迈出办公室门槛的那一刻,两个她此生最不想看见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堵在了门口。
是顾建国和陈月香。
两个人像是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将本就不宽敞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脸上,带着怨毒的表情。
陈月香的三角眼死死盯着林婉清的帆布挎包,像是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的那张凭证。
“好啊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
陈月香率先发难,声音尖利刺耳,瞬间划破了政府大院的宁静。
“长本事了!这鱼塘是你自己的吗?和我们家顾野离了婚,就跑回来偷偷摸摸领钱!”
“这钱是我们顾家的!是你托了你当书记的公公才办下来的鱼塘!你凭什么一个人来领!”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瞬间就吸引了院子里来往办事的干部和群众的目光。
顾建国双手背在身后,他没有像陈月香那样撒泼,但说出的话,却更诛心。
“婉清啊,做人不能忘本。”
他的语气“语重心长”,眼神却冰冷如刀。
“当初要不是我们顾家你能有今天?
那个鱼塘,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给你承包下来的,现在国家补偿,你就想一个人独吞了?”
“你对得起顾野吗?对得起我孙子林奇吗?这钱,是给我大孙子的!你一分都别想拿走!”
两个人一唱一和,
瞬间就给林婉清扣上了“忘恩负义”、“抛夫弃子”、“独吞家产”的恶毒帽子。
周围的议论声开始响了起来。
“这女的谁啊?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这种事?”
“听说是老顾家的前儿媳妇,离了婚还回来抢钱。”
“啧啧,真是人心不古啊。”
在八十年代的小县城,舆论是能杀人的。
唾沫星子能把一个人淹死。
陈月香见周围的人都站在了自己这边,更加得意,伸手就要去抢林婉清的挎包。
“把凭证拿出来!”
林婉清侧身一躲,避开了陈月香伸过来的手。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
她看着陈月香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着顾建国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您这话说得可不对。”
林婉清开口了,语气镇定。
陈月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您怎么能说我是偷偷摸摸来领钱呢?”
林婉清完全无视她的怒吼,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鱼塘的承包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是我的名字。
铁路征地,补偿给合同签订人,这是国家政策。我按政策办事,怎么就成偷偷摸摸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再说了,这钱,我本来也没打算自己要。”
这话一出,不仅是顾建国和陈月香,连周围的看客都愣住了。
陈月香眼睛一亮,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算你还有点良心!这钱本来就该是顾家的!”
“对。”
林婉清竟然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二十五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本来也是承包队里的鱼塘,我拿出三万给大队做家乡建设。”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您以前是村支书,最懂政策,也最有威望。
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去找县政府的领导,当着领导的面做个公证。”
她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什么?
做公证?
陈月香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那怎么行!钱……”
“怎么不行?”
顾建国猛地打断了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蠢婆娘!
他比陈月香看得更远,也更明白林婉清这一招的毒辣之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婉清提出为了家乡好,
们要是敢说“不”字,那不是跟大队做对吗?
到时候村里人还能容得下自己吗?
顾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灼人的火焰。
林婉清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您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去,县委王书记的办公室就在二楼,
我刚才路过还看见了。有王书记做见证,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最稳妥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