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顾野的鼻子就骂。
“混账东西!”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小许是客人!是你妈请来的客人!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我们顾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父权和孝道的双重压力,如同两座大山。
换做以前,顾野或许会妥协,会退让。
可今天,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父母的怒骂和哭嚎在耳边炸响。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耐,只有疲惫和冰冷。
他就那么站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许晓尴尬地扯了扯陈月香的袖子,声音带着颤抖。
“婶子,叔,你们别怪顾厂长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的。我……我这就走。”
她说着,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小包袱。
顾建国一把拦住她,脸上挂不住,还在强撑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小许你别走!我看今天谁敢赶你走!”
顾野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旧手表。
“给你们十分钟。”
顾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野的手都在哆嗦。
“你……你……”
许晓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再待下去,只会让场面更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叔,我出去住是应该的,本来也是婶子非要留我的。”
她看向顾野,眼里带着一丝委屈。
可顾野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胶着在陈月香身上。
许晓的心,彻底凉了。
她有些遗憾地垂下眼帘。
“那我……我先去找个招待所,明天再来看婶子。”
说完,她提起自己的小布包,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顾建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老脸都丢尽了,连忙追了出去。
“小许,小许你等等,叔送你!”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月香的哭声也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看着儿子那张冰冷的侧脸,心里又怕又气。
顾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妈,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月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肯认输。
“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能一直这么单着?
总要再找个老婆,给你生儿育女,照顾你下半辈子吧!”
她像是找到了理由,声音又高了起来。
“你看许晓那姑娘,多好啊!
人家是省城里的老师,有文化,有工作,人长得也水灵,
对你又是一心一意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难道不比那个没良心的林婉清强一百倍?”
顾野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想结婚。”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
陈月香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这辈子,不打算再结婚了。”
顾野一字一顿,像是宣判。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话,都让陈月香感到心寒。
她看着儿子疲惫的眼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把他推得太远了。
……
许晓跟着顾建国走在筒子楼的楼道里。
昏黄的灯光拖长了两人的影子,墙壁上斑驳的印记,
空气里弥漫的饭菜和煤烟混合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北京,相差甚远。
但她不甘心。
顾野越是冷漠,越是难以降服,就越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这样年轻有为,身居高位,又带着阳刚之气的男人,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状似无意地问。
“叔,这附近,有没有租房子的?”
顾建国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愣。
“租房子?你个姑娘家,租什么房子,不安全。”
许晓低下头,声音委屈。
“可我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了,我想在北京待上一个假期。
而且婶子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在北京多陪陪她。”
这番话,说得顾建国心里熨帖了不少。
他想了想,指着不远处另一栋破旧的红砖楼。
“那边也是厂里的宿舍,有的小年轻两口子住不下,
会隔出个小插间租出去,就是条件差了点。”
许晓的眼睛亮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按照顾建国的指点,在283厂附近找到了一间准备出租的小插间。
那是一间被木板隔出来的小屋,只有张单人床和小桌子,窗户正对着吵闹的公共水房。
房东是个快人快语的嫂子,见她是年轻姑娘,还好心劝她。
“妹子,我们这儿乱得很,你住这儿怕是不方便。”
许晓却毫不在意,当场就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
她决定留下来。
她要让顾野看到自己的决心,也要让陈月香看到自己的诚意。
陈月香得知许晓没走,还在附近租了房子住下,一整天的沮丧和憋闷,瞬间一扫而空。
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看看,我儿子就是这么抢手。
省城来的文化人,被他甩了脸子,都还不死心,非要留下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儿子有本事,有魅力。
她觉得,只要许晓还在北京,只要这个姑娘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就还有转机。
顾野那小子,现在不过是钻牛角尖。
男人嘛,嘴上说不要,心里指不定多想呢。
陈月香原本熄灭的心思,又一次活泛了起来。
执照到手,心头的大石落地,随之而来的是千头万绪的忙碌。
林婉清没急着让设备进场,而是先卷起袖子,
带着武宝信找来的几个临时工,里里外外地打扫厂房。
水泥地用碱水刷了三遍,冲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街道办事处的布告栏上,多了一张红纸黑字的招聘启事。
“北京清露化妆品厂,诚招包装工五十名,
要求:初中以上文化,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手脚麻利,踏实肯干。”
启事一贴出来,立刻围满了人。
“化妆品厂?是抹脸的雪花膏吗?”
“私营的厂子,靠谱吗?别干两天就黄了。”
“一个月三十五块钱,还包一顿午饭,这待遇可不赖啊。”
议论声中,几个穿着朴素的妇女挤到前面,把招聘要求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眼神里有渴望,也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