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说得很大声,仿佛在宣告什么。
许晓矜持地笑着,听着这些奉承,心里那点不快也散了些。
她这次来,就是奔着顾野厂长的身份来的。
三十岁的离婚男人,在她原本的想象里,应该是个满脸沧桑,身材走样的中年人。
但“保密单位厂长”这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这是通往北京,通往上流生活的捷径。
然而,当她跟着陈月香走进那间筒子楼里的宿舍时,心还是沉了下去。
太小了。
太破了。
昏暗的楼道,斑驳的墙壁,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煤烟味,都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屋里的陈设更是简陋得可怜。
这就是厂长的家?
陈月香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端茶倒水。
“许老师,你先歇歇脚,饭马上就好。”
她一边在小煤炉上忙活,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你看我们家小野,一个人在北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这屋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他就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这男人啊,身边没个女人照顾着,真是不行。”
许晓端着搪瓷缸子,默默听着。
她明白了,这是在给她递话。
她心里那点失望,又被新的盘算所取代。
条件差没关系,只要人有前途就行。
她正想着,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了。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顾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肩膀宽阔,身板笔直。
他刚从车间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
眉宇间是长期当兵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严。
许晓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这……就是顾野?
跟她想象中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有股军人特有的硬朗和利落,工装也掩盖不住那副结实挺拔的好身材。
原本的轻视与不满被崇拜与占有欲的情绪占据。
顾野也看到了屋里的陌生女人,再看看母亲那过分热情的笑脸,他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野,你回来了!”
陈月香连忙迎上去,献宝似的指着许晓。
“快,我给你介绍,这是你王婶家的外甥女,许晓,在省城当老师呢!”
许晓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羞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野。
“顾厂长,你好。”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
顾野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冲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一把将陈月香拉到了门外的过道里。
“妈,她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怒气却清晰可闻。
陈月香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有些心虚。
“什么怎么回事?人家是客,从老家来的……”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顾野打断她的话,眼神变得冰冷。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搞这些名堂!”
“我没有!”
陈月香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人家就是来北京看看,顺便……顺便认识一下,又没说非要怎么样!”
屋里的许晓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但她看到了顾野脸上毫不掩饰的拒绝,也看到了陈月香的窘迫。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觉得更有挑战性了。
这个男人,不好拿捏。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值得她出手。
顾野懒得再跟母亲废话,他转身回到屋里,屋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注意到,许晓和母亲之间,有个短暂的眼神交流。
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射向许晓。
那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刀。
“许老师。”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排斥。
“我这里条件简陋,您作为一位未婚女同志,留宿在这里,非常不方便。”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血色一点点从她脸上褪去。
她没想到,顾野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请您离开。”
这四个字,像四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顾野!你胡说什么!”
陈月香尖叫起来,冲过来捶打着儿子的后背。
“人家许老师大老远来的,你让她去哪儿?你有没有良心!”
她转头又去拉许晓的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许老师你别听他胡说,他就这臭脾气!就在这儿住,婶子给你收拾屋子!”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人留下来,看他顾野能坚持多久。
顾野没有理会撒泼的母亲。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许晓。
他看着这个满脸屈辱,却依然强撑着体面的女人,一字一句地,对他母亲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你现在就送她去招待所。”
“要么,你们两个,一起走。”
这下,连最迟钝的人也听明白了。
许晓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满怀期待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难堪的场面。
陈月香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猛地一拍大腿,尖锐的哭嚎声瞬间刺破了屋里的死寂。
“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子,要把亲妈介绍来的客人往外赶啊!”
她一边嚎,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眼泪说来就来,鼻涕也跟着往下淌。
“那个狐狸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这是要活活逼死我啊!”
哭声,骂声,指责声,像一盆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朝顾野泼去。
许晓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想开口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喊着。
“婶子,婶子你别这样……”
里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顾建国黑着一张脸冲了出来。
“吵什么吵!想让全楼的人都来看笑话吗!”
他显然是被陈月香的哭嚎声引出来的,一见这阵仗,火气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