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了几句,李叔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转身从里屋的一个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用布包着的东西。
他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有大团结,也有五块的、两块的,甚至还有一些毛票。
“丫头,你点点。”
李叔将钱推到林婉清面前。
“这是今年年底卖鱼得的钱,一共是两千三百块。”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郑重。
“顾野那小子今年一次都没回来,我也不敢把钱给他爹。这笔钱不是小数,我怕他爹拿着乱花。”
李叔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我就一直给你留着,本来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托人给你寄过去。”
林婉清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在这个年代,两千三百块是一笔巨款。
李叔能分文不少地为她守着,这份信任与淳朴,远比金钱更珍贵。
“李叔,你做得对。”
林婉清没有去点钱,而是从里面抽出了一沓,大约估摸了一下,递还给李叔。
“这七百块,你拿着。”
李叔一看,连忙摆手,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丫头你这是干啥?给太多了!”
林婉清却不容他拒绝,直接将钱强行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叔,这是明年开春买鱼苗的钱,剩下的,就是给您和婶子的工钱。你们辛辛苦苦一年,这是应该得的。”
李叔还想推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林婉清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
“叔,你要是不收,这鱼塘我明年就不包了。”
一听这话,李叔顿时不敢动了。
他知道这丫头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
林婉清看着李叔把钱收好,才松了口气,说出了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叔,我这次回来,还想去村里把鱼塘的合同再续签一下。”
续签鱼塘的合同,绕不开一个人。
顾建国。
顾野的父亲,清河县大队的村支书。
林婉清对这个前公公的感情很复杂。
但她也清楚,在村里办事,必须得通过他。
顾建国这几年一直种着孙明明家的那几亩地,除了第一年给了些粮食,后面就再没给过钱。
他心里对林婉清,其实是有些亏欠的。
再加上他压根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妇已经离婚了。
在他看来,鱼塘赚钱,就是他儿子顾野赚钱,就是他们老顾家赚钱。
所以当林婉清找上门,说明来意后,顾建国几乎没有犹豫。
“续签合同?这是好事啊!”
他一拍大腿,显得比林婉清还要热心。
“这鱼塘这两年给大队创了多少收益,解决了大问题。这是给咱们村争光的事,必须续!”
他披上那件黑色的棉大衣,就要跟着林婉清去大队部。
“走,我跟你一起去,这事我跟他们说。”
事情的发展,有时候总会出点意料之外的波折。
他们还真就遇到了事。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除了几个村干部,还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村里的二赖子,王强。
他看到林婉清和顾建国进来,只是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嘴里叼着根草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哟,支书来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大队会计是个中年男人,看到顾建国,有些为难。
“支书,您来了正好。王强…他也想包那个鱼塘。”
顾建国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王强,眼神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包?他会养鱼吗?”
王强把草根吐在地上,嘿嘿一笑。
“会不会养,试了不就知道了?再说了,我出的价钱高。一年二百,比她给的多。”
顾建国没理他,直接转向大队会计。
“老刘,这事不是钱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村支书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三年,婉清这丫头的鱼塘,解决了多大的事?”
“每年过年过节,部队后勤都专门派车来拉鱼。
这先不说,给部队交的钱也不少!”
顾建国的话掷地有声。
“现在换人?换成他?”
他用下巴指了指王强。
“换人不是做买卖,价高者得。这事得看人,得知根知底才最重要!”
“万一他养不好,或者起了什么歪心思,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来担?你担,还是他担?”
一番话说得大队会计连连点头,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王强还想争辩几句,却被顾建国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顾建国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大队会计刘叔的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王强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林婉清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叔,刘会计,我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林婉清身上。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众人中间,脸上没有丝毫的怯意,反而带着一种浅浅的微笑。
“当初我包这个鱼塘的时候,它就是个没人要的死水坑。”
“大队一年收一百块钱,都觉得是捡了便宜。”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从容不迫。
“这三年,鱼塘确实赚了些钱,也给大队里,给部队里解决了一些问题。”
“现在鱼塘的价值不一样了,我不能让大队吃亏。”
她看向王强,目光坦然。
“王强兄弟刚才说,他愿意出二百块一年。”
“这个价,公道。”
这话一出,不光王强愣了,连顾建国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林婉清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这样吧,咱们也别争了。我不能占大队的便宜,也不能让想为村里做贡献的人寒了心。”
她转向大队会计,语气认真。
“刘会计,咱们重新签一份合同。”
“就按王强兄弟说的价钱,不,我再加一点。一年二百五,图个吉利。”
“之前定的效益分成,一分钱不少,还照旧。”
“而且,我再续签五年。连上之前的,一共七年。”
整个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寒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