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小口小口地咬着,很快就吃成了一只小花猫,林婉清不敢让他吃太多,只尝了几口。
中午,林婉清带他去了一家国营饭店。
饭店里人声鼎沸,服务员扯着嗓子喊着号,空气中弥漫着肉包子和炒菜的混合香气。
她点了两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林奇坐在高高的板凳上,两条小腿晃悠着,
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筷子笨拙地挑起面条,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饭,林婉清看时间还早,便指着不远处的电影院问。
“小奇,想不想看电影?”
“电影是什么?”
林奇好奇地问。
“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电视,里面有好多好多会动的人。”
林婉清解释道。
电影院的门口挂着巨大的手绘海报,色彩浓烈。
他们看的是一部上映很受欢迎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
影厅里很暗,只有银幕发出唯一的光。
老旧的放映机发出“嗡嗡”的转动声,光束穿过弥漫的尘埃,投射出黑白的光影。
林奇被巨大的画面和声音震撼了,他紧紧挨着林婉清,
小手攥着妈妈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小人。
他或许看不懂剧情,但那份新奇与震撼,已经足够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林婉清没有看电影,她一直在看自己的儿子。
看着他被光影映照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好奇与兴奋。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她想给儿子的童年。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林婉清带着林奇,走进了街角的邮电局。
这个时间的邮电局人不多,很安静。
她要了长途,接线员熟练地转接着线路,电话里传来一阵阵电流的杂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部队营区。
顾野正在处理新一批的军需申请。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通讯员接到指令进来,脸上带着兴奋。
“营长!”
“您爱人的长途电话!”
“啪嗒”一声,顾野手中的铅笔掉在了地图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一旁的参谋投来了惊讶又了然的目光。
顾野顾不上理会,大步流星地冲向通讯室。
他抓起那只沉甸甸的黑色胶木听筒,手心竟然有些冒汗。
“喂?”
他的声音,比平时训练时还要沙哑几分。
电话那头,是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然后,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嗓音响起。
“爸爸!”
顾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紧绷的肩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彻底松弛下来。
“是小奇”
“嗯!爸爸,是我!”
“我想你了。”
林奇的声音带着哭腔,但他强忍着。
他记得妈妈说的话。
“妈妈说,男子汉要流血不流泪。”
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大大的坚强。
顾野的眼眶一热,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能想象到儿子在那头努力忍着眼泪的样子。
“爸爸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父子俩隔着电话线,说着琐碎的童言稚语。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是林婉清的声音,平静,客气,又带着疏离。
“顾野,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
顾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找回了平时说话的节奏。
“我每个月寄过去的钱和票,够用吗?”
“够了。”
林婉清的回答很简短。
“我现在也在做一些事情,翻译国外的名著,能有额外收入。”
她的话,像是在划清一道界限。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依附于他的女人了。
顾野的心沉了沉。
“你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他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顾野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还在考虑。”
林婉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坚定。
“但是,我不会留在山东,也不会回清河县。”
不留在山东,意味着不会留在济南。
不回清河县,意味着不会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那她要去哪里?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她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顾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林婉清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冰冷而决绝。
顾野握着听筒,在通讯室站了很久,
直到通讯员小声提醒他,他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默默地将听筒放了回去。
林婉清牵着林奇从邮电局出来,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
但长痛不如短痛。
她必须让他明白,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回到出租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抹亮色。
孙明明正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崭新的碎花布拉吉连衣裙。
裙子是淡黄色的底,上面印着细碎的蓝色小花,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时髦的款式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角,看到她们回来,脸上浮现出期待又忐忑的神情。
“怎么样?好看不?”
林奇立刻拍着小手,大声说。
“姥姥好看!像花仙子!”
孙明明被外孙逗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又看向林婉清。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裙子的吊牌上,还没来得及剪掉。
她知道,这件裙子,花掉了她给的大半生活费。
但她没有责备。
她只是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说。
“妈,挺好看的。”
“这个颜色很衬你,显得年轻多了。”
她知道,母亲爱钱,是因为穷怕了。
她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这件裙子,对她来说,或许不仅仅是衣服,更是对自己被亏待了大半辈子的一点点补偿。
得到女儿和外孙的一致夸奖,孙明明高兴坏了。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盘切好的苹果。
苹果切得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像一朵盛开的花。
“快吃,快吃,刚买的,可甜了。”
她把果盘推到林奇和林婉清面前,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灯光下,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着甜甜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