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岳之内,赵佶惊魂稍定,却是一阵阵的后怕袭来。
梁师成死了,被那群悍臣当着他的面击杀。
赵佶是个政治动物,他绝对不相信,此事他的好大儿不知道。
自己虽然有都门新军,但是自己的儿子,他刚刚组织了几十万人,在城外与女真鞑子激战数月。
这些人从开战,就是听赵桓和李纲的指挥。
赵佶以己度人,马上就认定,这是赵桓为了彻底拿到皇帝权力,而进行的一次宫变。
若非刘锜王德护驾及时,自己就回不来了!
梁师成死了,童贯也死了,赵佶此时有些后悔起来。
当初,应该死保童贯那个狗奴的,他虽然把自己坑的很苦,但毕竟手里还是掌控着不少兵马。
如今童贯一死,自己能用的人马,只有高俅拼了命给自己练的三万都门新军。
高俅这次是真的拼了命,为了报答赵佶的知遇之恩,他在病重中坚持着丝毫不敢懈迨。
不懂就问,不懂就学,虚心请教一些武将,亲自去西北挑选年轻武官
就在都门新军初露峥嵘的时候,女真鞑子南下前夕,高俅已经病死了。
赵佶此时感到一阵孤独,他最亲近的臣子,梁师成、童贯、王黼、蔡攸、高俅
死了三个,两个被驱逐出京。
蔡京勉强也算他的亲信,虽然两人之间有些互相不信任,此时蔡京已经垂垂老矣,也是离死不远了。
蔡京宰执天下这么多年,在汴梁深耕细作,不知道培植了多少亲信党羽。此刻肯定已经得知消息,却没有派人来与自己通信,在赵佶看来这明显是已经背叛自己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躲在艮岳享福的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在被一点点拔除。
权力失去简单,想再拿回来,几乎不可能。
赵佶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一种:他儿子实际上是个懦夫,还是个蠢蛋,根本没有要和他夺权的想法,此时比他还害怕,躲在后宫不敢出来。
爷俩在躲到后宫不出面这件事上,终于是子类其父了。
——
磁州,鼓山营寨。
女真鞑子撤去,山上的义军慢慢下来,收拾残破的州府。
宗泽亲自带着一些义军首领入京,要去接受朝廷的招安册封。
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带着些武将入京就行了,最多带个百十人的护卫。
可是宗泽带着五千人就来了。
秋风中,这一队人马,衣衫破烂,但是精气神瞧着还可以。
毕竟是最早直面女真,而且扎根在女真的运输补给在线,从未后撤出河北的人马。
看着长长的队伍,驻马在路旁的岳飞眼神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汴梁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毕竟是在宣德门前干的,无数人耳闻目睹,根本压不住。
梁师成,就在几年前这个名字,还是大宋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
除了官家赵佶之外,他可能是权势最大的人。
甚至没有之一。
如今竟然被人在宣德门前,活活砸死。
在这种时候,宗帅带着兵来到汴梁,就算是不表态,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表态。
其实宗泽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大宋的文人,尤其是这些真有能力的文臣,比武将的胆子大多了。
这时候,宗泽的马车经过,从帘子里他看到了岳飞。
“鹏举,到车上来。”
宗泽掀开车帘,说了一句话之后,咳嗽了十几声。
岳飞下马,跳上马车,看着咳得脸色还有点红的宗泽,在狭窄的马车内叉手道:“宗帅。”
“此番进京,我将表奏你的功劳,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宗泽叹了口气说道:“我料定女真人必然会去而复返,到时候说不得就是要靠你了。”
岳飞本想谦虚一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这个能力。
如今这个世道,也由不得他自谦了,女真再次南下的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去顶。
想到这里,他只能沉声道:“岳飞不敢不尽全力!”
“此番入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这些人来么?”
岳飞尤豫了片刻,说道:“属下本不该妄议宗帅,但确实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也不对。”
宗泽倒是坦诚,他嗬嗬一笑,说道:“没别的,就是给咱们官家站台来了!”
他指了指路旁的道观,说道:“瞧见没,到了汴梁,随便走几步就有这种道观、园林,里面养着成群的闲人,他们整日里什么也不用干,朝廷要花大钱养着。”
“我们大宋,不可以再由太上皇来秉政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再让他来治理大宋,亡国不远!”
宗泽说到这里,心情一激动,血气翻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岳飞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担心,宗帅的身子一直抱恙。
在河北抗金,又没能好生歇息养病,病情一天严重似一天。
“当今官家我虽然与他相处不多,但我想着,总该比太上皇要好一些吧。”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们自己是没有这么多战马的,宗泽和岳飞对视一眼,一起掀开车帘走到马车前面。
只见风卷残云般,飞奔过去一阵骑兵,卷起漫天黄沙。
宗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岳飞已经喊了出来:“是银州兵!”
他当年在王禀手下做敢战士小队长,带着几个同乡亲信去刺探应州军情。
本以为是去刺探女真什么时候南下,结果意外看见孟暖守应州,趴在草里几天之后,更是瞧见了银州兵第一次踏入应州。
这些兵马给岳飞的印象太深刻了。
宗泽看着他们狂奔向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去找杜充的?”
岳飞点了点头。
宗泽心中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杜充把他逼到了绝路,本就是在敌后打游击,杜充三番五次扣他的军粮,那些义军饿的纷纷下山。
他忍无可忍,来了一招借刀杀人,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把刀是如此锋利。
这些骑兵连绵不断,一个个从义军行列间驱驰而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怪他们能奔袭如此之远,从西北杀入云中府,比女真鞑子还要快速地席卷当时处于空档期的朔州和应州。
从事后的军报来看,这是一群能和女真甲士在野外对砍,伤亡过半还不撤的铁军。
杜充虽然残忍好杀,但是好杀,不代表他好战啊。
事实上,杜充对金兵,那是避如蛇蝎,他所杀的都是比他弱很多的难民、流民,撑死了杀一杀贼寇。
面对银州精骑,他能应付得来么?
宗泽知道女真人绝对会卷土重来,在这期间,他希望大宋自己不要内乱。
“鹏举,你去请统领这支人马的武官来,我与他聊上几句。”
虽然这件事有点难度,但是岳飞眼都不眨,马上跃下马车,抬头从烟尘中,查找认旗。
等寻到之后,他骑马赶了过去,亲卫们喝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宗正少卿麾下,特来请此间将军一晤。”
亲兵们散开之后,从后面出来一骑,身披轻甲,打量了一下岳飞,问道:“可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
“正是!”
“俺们定难军,和你们本没什么话讲,不过既然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当面,说什么也要去见上一见,带路吧!”
岳飞带着他,来到宗泽的马车前。
宗泽已经下了马车,在路边等侯,顺便观看银州精骑行军。
这种千军万马的场面,和他带的兵行军,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岳飞等人过来,引荐之后互相行礼。
“俺是都尉曲端麾下,马军都统李彦琪,久闻正少卿独守磁州,拒不后撤,好生钦佩!”
宗泽嗬嗬一笑,说道:“你们在云内击退宗翰,收复大同,才叫真本事。”
他们这些是随曲端镇守朔州的,没有参与大同之战,但那是自家兄弟们打的,李彦琪也是毫不客气地没作解释。
“银州兵马名不虚传,李都统这是要去何处?”
李彦琪握着马鞭拱了拱手,笑道:“仗打赢了,官家给了俺们一些赏赐,特意去取来。”
宗泽一听,还真让自己猜对了,他们这些人是去大名府要钱的。
杜充会给么?
会不会爆发冲突?
宗泽很是担心,如今的大宋自己不能乱。
“河北局势动荡,前者女真南下,各处花费极多。若是那些资产暂时被人取用,还请你们留给大名府一些时间来筹取。”
李彦琪嗬嗬一笑,“宗正少卿放心,我们定难军最讲道理。”
双方也没有什么多聊的,互相又寒喧了几句,李彦琪就上马告辞了。
他们走后,宗泽脸上忧色更甚,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些人身上那种气势。
他们来时,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放权,而且宗泽是一点都不怀疑他们敢动手。
搞不好大名府真会出事。
——
太原府,道路铺设已经开始施工。
没有一点的拖遝。
很多小孩子趴在路边,观看民夫们干活,其实太原附近的道路,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
甚至不动都行。
最关键的还是北边。
陈绍在城外时候,身边人笑得十分开怀,他自己也露出应景的微笑。
这些河东官员和武将,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笑,这条路整修出来,对河东和前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而陈绍要考虑的,就比他们多了,首先就是钱粮。
河东商户能承担一部分,但是接下来,他们就能拿到盐引,这意味着自己要损失一些收入。
钱的窟窿没有被补上,只是挖了东墙补西墙。
陈绍这些天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自己给朝廷的压力小了,以至于钱粮根本没到位。
虽然比开战之初强了些,但和定难军如今的地位比,根本不算多。
各条战线的开支,自己和大宋朝廷的供给,勉强做到了七三分。
就在陈绍想着怎么跟汴梁那位官家多要一点的时候,远处奔来一骑。
亲兵熟稔地接过他递上的军报,那哨骑就折返回去。
陈绍打开军报,看完之后愣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陈绍说道:“梁师成死了”
“怎么死的?”
陈绍把军报递给身边最近的刘继祖,后者捧着军报,后者大声读了出来。
周围响起一声声惊叹。
李唐臣马上说道:“此乃官家和上皇之争斗,已经到了御前杀人的地步了!”
其实他们推理没错,但是李唐臣没有猜出来的是,大宋的臣子比官家强势多了。
这件事二圣都不知道。
要说宇文虚中是激情犯罪,那也不对,他是在短时间内,把局势看通透了,然后抓住了惟一的机会。
这个时候,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别想完全看懂局势。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极具偶然性。
陈绍也是一样,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这是当今赵桓身边那些旧党官员的一次精心谋划。
如此看来,这个皇帝还不赖,知道限制他爹的权力。
赵佶这种人,但凡再让他有一点君权,他又不知道会整出什么么蛾子来。
“节帅,我们要不要”
陈绍点头道:“我支持当今官家,因为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还是给了咱们一些军粮。”
“那什么太上皇在位时候,是一点都不给,而且太上皇若是得势,王黼、朱勔、李彦之流,又要重新出来祸害人。”
“这几位可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要是能把他们给宰了,够大宋境内所有势力好好吃一顿了。”
众人听得莫名很激动,节帅表态支持一方,那就不是一件小事。
说不定会撬动整个天下的局势。
但是众人也不知道他是说说而已,还是会有跟进的动作。
陈绍只略微一顿,就说道:“我看是时候往东走一走了。”
河东,不说是铁板一块,也基本算是陈绍的地盘了。
他在此地重用的,都是河东本土的人,是他们选择了陈绍,而不是陈绍选择他们来治理河东。
如此一来,双方利益绑定,定难军这辆正在猛冲猛进的战车上,又绑定了一方势力而已。
等太原和应州的道路修起来,就更加地将定难军和河东连为一体。
云内诸州屯集的大军,倾刻间就能到太原。
既然这地盘稳固了,那么跟随陈绍的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安于现状的。
他们会自发地谋求更大的利益。
扩张,势在必行。
——
汴梁城。
李纲府上,聚集了一批官员,包括前段时间一直和他争权夺利的吴敏也来了。
如今女真刚刚撤走,其实是百废待兴,还有很多事等着大家去做。
但是突然之间,城外聚集了很多路人马,都想入城来平息局面。
李纲就有些生气,全都是来添乱的,只有宗泽来的时候,他心底才舒了口气。
因为其他人马,他信不过宗泽的这些人,他是相信的。
都门新军没有放任何兵马进来,宗泽只能带着岳飞、王善等人,进到城中。
河北兵马都留在城外。
刚一进城,就有车马在等侯将他们迎到了李纲的府邸。
宗泽等人迈步进去,里面的人纷纷站起身来。
“汝霖兄!”
宗泽是进士出身,和这些文官,都有些交情。
众人寒喧了一阵,这才各自落座,吴敏首先开口道:“如今这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若不救出叔通,任由定罪,那么奸党们肯定会重新占据朝堂。官家虽然不出面,但肯定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李纲点头道:“我们非但要救出叔通,还要请斩蔡京、蔡攸、王黼、朱勔、李彦!把这些奸贼诛杀,则是非就有了定数!”
吴敏也同意诛杀奸贼,他沉吟道:“我看可以先把蔡京父子拿出来,否则难度太大。”
只杀后面几个,一个个来,确实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上来就要一刀切,人家肯定会反抗的,蔡京那厮老谋深算,不好对付。
王黼就是一个佞臣,全靠皇帝宠幸,本身又没有什么本事,最大的靠山梁师成也死了。
朱勔、李彦,更是如此,只是皇帝的敛财工具,本身没有实权,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还有一点,他没有在这里明说:蔡京再怎么招人恨,他是士大夫,今日杀他,明日新党得势岂不是要来杀我们。
大宋党争这么多年,失败了最多是逐出京城,失去中枢的决策权罢了,士大夫如此清贵哪有要杀头的道理。
李纲性子比较直,也比较烈,闻言道:“不杀蔡京,何以服众!”
房中一群旧党官僚,此时也分成了两派,围绕杀不杀蔡京,吵得不可开交。
宗泽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道:“诸位,我看还没到讨论杀谁的时候,此时此刻,正是要连络诸人,壮大声势以为自固。都门新军在上皇手里,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一直没有动静,但他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我们的太上皇,可是聪明的很啊!”
众人又都沉默下来,似乎是想起了这位太上皇登基亲政之后,那一系列的手段,把大臣们压制的服服帖帖的。
“如今,只有先把宇文叔通从牢里救出来,定下是非对错的大义,其他的事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宗泽说道:“我去拜会一下都门新军的将领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能让他们弃暗投明,则大事定矣!”
宗泽劝人很有水平,许多人和他交谈一番之后,就会光速成为他的心腹。
河北义军中,很多都是如此。
李纲有些忧虑,问道:“汝霖兄独自前去,就怕那都门新军中,有人要对你不利。”
宗泽嗬嗬一笑,“无妨。”
“非要亲自去么?”
宗泽看着一群同僚,长舒一口气说道:“汴梁发生这种事,盯着的肯定不止我们,若是不尽快解决,拖下去恐有不测之忧”
他对李纲等人,其实是有些不满的。
这件事发生的第一天,就得果断出手了,怎么还能让事件过夜。
宇文虚中能在宣德门杀人,你们怎么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当天就裹挟着官家,去把宇文虚中要出来,试问谁敢出手对付官家?
他躲在后宫不想去,你们不会架着他去么!
然后以雷霆手段,带着陛下趁机拿下都门新军,彻底把太上皇的权威打掉。
实在不行,城外那么多兵马,都是你们亲自指挥的。
调兵进来也行啊!——
河东,太原府。
曲端被召回太原,匆匆骑马赶来。
一个熟悉的年轻身影,坐在大帐内,随手拨弄着中央的篝火。
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董大虎捉刀而立。
没藏庞哥等将领也来了,对着曲端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是他不认识的人,但看样子是节帅在河东新收的心腹。
曲端虽然狂傲,但也还没到狂的没边的地步,恭躬敬敬地上前行礼。
陈绍点头道:“坐,我们商量一件大事。”
有亲兵搬来一张椅子,让曲端也坐下。
陈绍说道:“汴梁那件事,你听说了么?”
曲端赶紧点头,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传闻,太上皇已经死了;也有风声说官家死了,太上皇重新掌权。
陈绍说道:“我们已经鼓动河东籍官员,在朝中为宇文虚中造势,你回去之后,率领兵马南下。不用走的很急,有这个行军的动作即可。”
汴梁附近,自己的兵马已经够多了,三千骑正好合适,再多了也不好。
陈绍让曲端南下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汴梁。他真正要威慑的,反而是西京洛阳。
曲端在这里,也只能俯首听命,将陈绍的吩咐默默记在心里。
李唐臣有些遗撼地说道:“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要是节帅在汴梁的话,此时就是我们的好机会。”
陈绍侧了侧身子,乜了他一眼,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我们必须得快些行动了,朝中那些旧党官员,也不全是吃素的,万一被他们抢先把这件事做绝了,咱们也没得插手了。”
朝廷中他除了有一群河东籍的官员,为他摇旗呐喊之外,还有一条暗线。
那就是他的半个盟友蔡京。
从女真南下,赵佶退位内禅那时候起,老谋深算的蔡京,就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蔡京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斗倒了多少人,他能不知道赵佶内禅之后,自己这些人全都要遭殃?
他比谁都清楚失败者的下场,眼看着童贯倒了,梁师成也倒了,但是蔡京依然引人忌惮。
他找的这条后路,就是陈绍,为此他不惜把大儿子送去受罪。
陈绍也不知道,蔡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完全和自己站在一起。
自己在外,他在都门的时候,或许还能和自己配合一下。
如今自己要把手,伸向汴梁了,这位老公相蔡太师,不知道会欢迎,还是会阻止。
就在陈绍安排曲端南下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也坐了不少人。
蔡京本人不在,他正在卧房内,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等他们两个谈完,自己这群人接下来要支持那边,才算是有了定数。
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此间的,自然就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铁杆的死党。
宰执天下十几年,门生故吏满朝堂,蔡京和梁师成还不太一样。
梁师成的心腹,都是用利益捆绑的,蔡京的心腹则是通过师生弟子的传承。
放在蔡京最为熏灼的时侯,区区一个内书房,纵然宽敞,也绝容不下蔡京的心腹班底。
自从蔡京不济事了,不少羽翼心寒,纷纷离散而去另觅高枝。
留下的,反而相当于提纯了一次,都是十分忠心的。
在蔡京最风光的时候,朝中要紧位置几乎全为蔡京一党掌握。
所谓的蔡党,打着的旗号自然是承自王安石变法以来的新党。
经过几代皇帝的支持,新党已然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政治势力。
蔡京名义上,就是自称承袭了王安石的变法精神,但实际上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不能说有多大的联系。
一手创建了所谓大宋新党的王安石,你别管他的手段如何,是不是太激进,政策是不是合理。
但是作为士大夫的气节操守,王安石还真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
他行事宗旨也是要主持推行变法,挽救大宋这沉屙难愈的局面,存亡续绝,以拯时弊。
而号称继承了王荆公精神的、所谓新党,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尤其是蔡京崛起之后,他们全部的行事宗旨,就是依附于君权,自固权位,安享富贵。
同时全力针对旧党清流之辈,对方赞同的,自己就一定要反对。党派之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再没有是不是行变法事的什么事情了。
大宋的旧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旧党的目的,就是牢牢坚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原则,君王绝不许侵犯士大夫利益,绝不许有什么举动改变这个格局。
几代君王均不约而同的重用新党,就是因为新党实在是用以扩张君权的一个好工具。
大宋的皇帝都想和赵佶一样,拥有绝对的君权,并且一代代为之奋斗。
什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能有机会将权势尽数收在手中,谁还愿意和别人共天下。
所以此时留在蔡京身边的这些新党,并非是真的坚持变革的,他们只是为了巩固自家权位富贵的一个团体。
他们选择了蔡京,相信这个年迈的老人,依然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就象以前十几年时间里一直发生的一样,将旧党牢牢踩在脚下。
他们这十几年,都是依附于绝对的皇权,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虽然是重用了旧党那群人。
但是旧党生下来就是要和皇权争的,官家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明白了。
他会回来重新器重自己这些人的,还留在蔡京身边的人无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今官家,他好象真的很无所谓,没有一点想要从旧党手里把君权拿回来的意思,反而不断地放权给李纲、吴敏。
本来大家都有些绝望了,但是突然发生的宣德门事变,又让事情有了转机。
官家终于在意权力了?
按理说,赵佶才是他们的盟友,正是赵佶一手柄新党扶持起来,彻底打压住了旧党。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扶持新的官家,因为太上皇实在是可怕。
蔡京面对他那旷古绝今的挥霍的才华,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继续让他秉政,大家又得掏空心思去给他弄钱,这个罪受了十几年,大家都累了。
在赵佶的祸祸下,大宋朝局,不仅运转不灵,而且上下离心,互相猜忌。
就象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此时的蔡京,正在房中,和刘光烈密谈。
得知陈绍要他配合,救出宇文虚中,然后打压赵佶之后。
蔡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其实他也是这个主意,但却绝对不会在刘光烈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了。
如今的大宋,经不起折腾了,而赵佶上位之后,肯定会折腾。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蔡京更懂他。
当今官家重用旧党,那有如何,那时候他身边只有旧党,他不用李纲,难道用王黼么?
等自己的人也靠近官家之后,他自然会比较、权衡。
哪有皇帝不爱君权的,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个新党,就是帮皇帝巩固君权的!
刘光烈把陈绍送来的书信,跟蔡京讲述了一遍,室中安安静静。
蔡京老眼半闭半睁,好象没听见刘光烈的这番话。
又过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这位表弟既然兵强马壮,威慑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复何言?”
刘光烈笑了笑:“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不稳,无老公相出面,这朝局何时能定?似这般纷乱下去,将来女真再次南下,恐怕比这次更不堪言,太师乃是大宋老臣,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蔡京对陈绍,也有些怨言,他听说好大儿在河东经常挨打。
虽然送去就是挨打的,但是你陈绍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还打起来没完了。
他闭目摇首:“我老矣受上皇深恩,如何做得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陈绍派刘光烈在这里,和蔡京连络,最大的好处就是刘三爷懂得不多。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不会被蔡京带偏了话题,管你怎么说,我根本不过脑子。
我就给我表弟传话,刘光烈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依然轻轻道:“太师,从女真南下,兵临汴梁之时,太上皇禅位逃避,就已经失却人心了。
经此之后,敢问公相一句,大宋还能复往日格局么?
而且大宋的事,天下没有人比太师更了解,内则财计竭蹶,外则军镇势大难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计凋敝。
更不必说还有女真虎视眈眈在北,而大宋除了我们定难军,还有能御敌的么?”
刘三爷这几句喊得颇有气势,在家中早就练习了几十遍,喊完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蔡京双眼一睁,老态尽去,雄辩道:“大宋气数尚有多久,老夫实不敢言。
可是你那表弟,要是来京,无非是要行篡逆事、权臣生乱!王莽之后,尚有东汉两百年。曹操之后,汉祚犹有数十载。
八王生乱,晋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犹百年!而王莽董卓之辈,又是何下场!”
他是想警告一下刘光烈和他背后的陈绍,但是刘光烈根本没听懂。
刘三爷背的台词大部分都说完了,此时完全是真性情发挥,只见他挠了挠头,不满地问道:“我们说自己的事,你扯这些戏文里的人作甚,什么王莽曹操的,都死了那么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太师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太有文化而吃亏,看着瞪眼不满的刘光烈,蔡京有些绝望。
陈绍这小王八蛋,派这么个棒槌来和自己谈判,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虚张声势,要给他个下马威,从而多讨些好处,如此高明的谈判技巧,全然没有了用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