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啊》 第161章 战书 从暖泉峰下来,空中已经飘起雪花。 陈绍下令往夏州而去。 三姐妹留在了银州,陈绍直接骑马,和亲卫们一道前往夏州。 张觉死了。 得到这个消息,陈绍就知道女真离动手不远。 大宋这步棋下的实在是太臭,你要么就从一开始不接受张觉,要么就死保他到底。 先接受人家以平洲全土来降,封了节度使,却在女真攻打平州的时候袖手旁观。 派人去接了张觉入燕京,却在女真索要时候杀了张觉献上人头。 如此一来,燕地人心,恐怕已经尽失。 燕山府如今最大的武将郭药师,和张觉都是旧日大辽武将,同是降宋,看到张觉的下场,他能不起异心? 从暖泉峰到夏州,一路上兵马络绎不绝,看来李孝忠的嗅觉同样敏锐。 夏州的马匹,类似蒙古马,个头不大,但是耐力很强。 还有一些骡马、驮马,沿途不断运送物资。 夏州兵里,很多都是原本的大辽子民,但是这些人复仇的心思不强,反而十分畏惧再次与女真接战。 契丹这一败,败的实在是太崩裂了,以至于辽人大多患上了女真恐惧症。 这一点陈绍早就知道,他经常派人收集底下人的想法。 不过夏州本部兵马,倒是和银州兵差不多。 陈绍来到夏州城外,在五羊岭遇到了李孝忠。 “节帅,你怎么来了!” 陈绍笑道:“早就派人去通报,看来你没在城里待啊。” 李孝忠也大笑起来,“刚从黑山回来。” 黑山镇距离夏州还很远,难怪他没有收到自己要来的消息,看来回夏州之后,李孝忠是马不停蹄,根本就没回城。 他和陈绍不光想法很类似,行动也很像,都是在战前不断巡视,查缺补漏。 两人在五羊岭东侧的路边坐下,大虎则在一旁点燃了一堆篝火,时不时添几根木棍。 各人的脸上被火光映的,都红扑扑的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李孝忠盘腿坐下,“节帅,据我估算,咱们的粮草恐怕支撑不到明年秋收。” 陈绍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不是陈绍手下不事生产,也不是他不努力屯粮,实在是地盘上耕种土地有限。 给自己一个荆湖或者关陇,亦或是是河北,都足够吃的。陈绍出兵的方向上,基本没有什么粮产区,搞不好还要添一点进去。 “女真鞑子人本来就少,他们的仆从军都很少能领到军饷,全靠抢掠。而且这次童贯赎买燕京,白给了他们不下两百万石的江南漕粮.” 听到这个,陈绍就头疼,光是宣和四年那次,一下就给了一百六十万石。 童贯啊童贯. 我上早八! 大宋有粮食,但是都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汴梁一个地方,就吃光了大宋近乎一小半的粮食。 陈绍说道:“一旦开战,我预计河北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大宋派出的蔡攸,正在河北、河东宣抚,此人是个十足的草包,而且又蠢又坏。” “放他在河北,破坏力可比一万女真兵马,说不定没等开打,就把河北百姓逼得造反了。” 李孝忠看了陈绍一眼,火光倒映在两人的眼中,让他们的眼神都显得有些神秘。 陈绍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着他微微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说话。 战端一旦开启,就不能再任由大宋继续它的骚操作,干一些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来了。 自己这些人,在朔州到云州附近打,节帅则要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战场了。 那里没有硝烟,没有刀剑,但是也很凶险。 “打吧,你带着他们在前面安心打,我保证给你们一口吃的。” 其实开打之后,好处也有很多,可以解决定难军内部,多少存在的民族矛盾、地区稳定、将士们建功心切等等问题。 还有就是陈绍一直在囤积物资备战,若是再不开战,这些箭矢、火药、战马、药物.都有保存和维护的花销。 养着十万战兵,是个什么概念?花钱真就如流水一般。 赶紧用它们换来利益,才是真的。 陈绍站起身来,说道:“你在夏州,把这些辽人组织一番,我们打朔州、应州这些地方,还可以说是恢复华夏故土。可再往北,最好是有一个大义名分,所谓师出有名。” 李孝忠点头道:“就把夏州的契丹人组织起来,成立一支复辽军,专门往北打。” “复辽军这名字好啊.” 复辽这两个字,好就好在,辽国已复不起来了。而且往北打的话,可能会很艰难,但真的有用,因为在这些地方,很多部落都还奉大辽为正统…… 耶律延禧几次被打光,都能组织起来反攻就是例子。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眼看宣和五年,即将过去。 陈绍看向东边。 至于辎重问题,自己或许,该带着灵武军,去和汴梁那些人好好交往一番了。 随着战争的继续,陈绍的兵马还会增加,定难军的兵源太充沛了。 这个钱,只能找大宋要,也只有他们给的起。定难军体量太小,供不动几十万人马。 要是真能以勤王的名义,带着灵武军进入汴梁. 陈绍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金殿上,大声喊出: 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有不从的,就让大虎拉出去砍喽,真痛快啊! 一阵寒风吹过,陈绍瞬间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大虎,陈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虎啊。” “东家,什么事。” “没事。”陈绍笑吟吟地说道:“好好干!我让你打谁,你就打谁,知道了么?” 大虎挠着头,哈哈笑道:“行,都听东家的。” —— 几匹快马踏冰践雪,飞也似的疾驰到了蓟州。 在蓟州运河渡口处停下,北岸正是平州军余部惨败的地方。 而萧干的大奚兵马,也在此被宗望击败,东岸河滩地上一片血红色的雪泥,满地的残兵断刃也未曾收拾,仍然是一片战场景象。 运河水位很高,但是此时已经结冰,失去了阻拦女真的作用。 河中拉起的长索,也变得毫无用处。 在渡口西岸,有杨可世带来的胜捷军驻守,胜捷军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辎重队来。 胜捷军就在这里伐木掘地,挖出了一个个地窝子,上面覆盖枯枝树木,在这里布防等待接敌。 等车马把帐篷锅灶运上来,眼前也没什么敌情,西岸这些胜捷军都懒洋洋的升起了一堆堆篝火,在这里苦挨着日子。 送出张觉之后,赵佶可能是觉得杀张觉这事太丢人。 所以又假模假样,说是王安中曲解他的意思,擅杀国家大将,将王安中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秘书少监,他还没回汴梁,又贬为单州团练副使。 可谓是一撸到底。 任命童贯领枢密院,宣抚河北、燕山,再次挂帅。 童贯无奈,只好领命,但是他没有去燕山,更不敢去河北,而是跑去王禀驻守的河东太原城中。 大战一触即发,童贯在年前,又派马扩、辛兴宗以贺新年,巩固盟友为名,出使金国,去试探女真人的意图。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女真人肯定会南侵。 燕山府首当其冲,定然会被两面夹击,古北口的女真鞑子和东边刚打下平卢的完颜宗望,已经把燕山府围起来了。 这里的渡口算是完颜宗望挺进燕京的最佳通路。 将来鞑子要是西进燕京,多半也要走这里,所以再怎么辛苦,都要将这里把守塌实。 原本是西军中过得最舒服的胜捷军士卒,也只好忍饥耐寒,在这里苦撑,只盼着后面大队赶紧上来。 就算不能接替自己下去,至少也有帐篷、粮草运上来,而不是现在睡地窝子,吃着随身携带不多的干粮。 童贯重新挂帅的消息传来,他们还是比较高兴的,老宣帅虽然这几年总带着弟兄们打败仗,但是他在朝中有人,是官家亲信,能弄到粮草辎重来。 在西岸下游,却是常胜军余部驻守,他们的日子比胜捷军还要更惨淡一些。 胜捷军在西岸至少还有些自带的辎重,常胜军苦惯了,没有家底,只能在河滩地上、雪泥当中,挖出一个个大大小小小的地洞。 士卒们就蜷缩在里头挨着一个个寒夜,时常有冻死者。 还好杨可世知道这次防守蓟州的厉害,说不得要倚仗这些辽地出身的常胜军,而且也怕他们降金。 所以经常送点热烫热水过来,冻伤的也大多给救护了,所以尽管很苦,勉强还能支撑下去。 常胜军是辽地难民起家,其实大部分人,原本都是平卢一带的百姓。 张觉的事,对他们影响很大,经常有人朝着大宋胜捷军的驻地骂骂咧咧地啐唾沫。 比起胜捷军来说,他们算是吃惯了苦的,又在女真鞑子手下吃过亏。所以他们虽然心中对大宋不满,但也安稳的很,一点异动都没表现出来。 杨可世却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地提防着他们,生怕郭药师投降。 郭药师这人,算起来已经是三姓家奴了,他先是被耶律淳组织起怨军八营,耶律淳是他的第一个主子; 结果怨军八营刚出兵就造反,他跟着董小丑,成为董小丑的副将; 后来他又背刺董小丑,亲手杀了董小丑,重新投降大辽; 童贯伐辽,郭药师再次背叛大辽,将易州、涿州献上,成为了大宋的臣子。 这样的人,在面对女真铁骑的时候,投降的概率太大了。 从童贯开始伐辽,到现在,一共也没几年。 但是这几年,是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胜捷军,军心士气跌落到了谷点。 偏偏此时,完颜宗望挟胜而来,想想都叫人绝望。 燕山府各路人马,都看不到一点获胜的希望,人人都期盼朝廷和宣帅,能够用外交化解此番战事。 大人物们尚且可以努力,普通士卒就只能一天挨一天的在这里苦撑。 当东面传来快马奔驰而来的声音,在那里烤火的胜捷军士卒个个转过头来,一个个眼中都是期盼的目光,难道是后方大队终于上来了? 俺们西军是不是重新回来支援了? 对他们来说,真能拯救大家的,还是西北那些军汉。 —— 上京,会宁府。 一队人马,哗啦啦的直冲入皇帝寨中。 此时的会宁府,又叫呼汗毡,以游牧传统为主,无城墙,宫殿为“毡帐+木构”混合式。 银术可看着皇帝的毡帐,心里激动不已,自己终于重新把地位打了回来。 这一次,他以一己之力,击溃了耶律延禧组织起来的最后一点力量。 从此之后,耶律延禧再也没有一点威胁,他只能逃窜了。 随便派出一员大将追杀,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将他斩杀或者俘虏。 银术可也因此,被皇帝完颜吴乞买召回会宁府,要亲自见他。 敖东殿内,完颜吴乞买踞坐上首,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敲打着腰间佩刀刀柄,静静等候。 而几名女真亲卫按刀侍立,个个都沉着脸。 外间传来脚步声响动,一个在外值守的亲卫掀开帘幕,硬梆梆的通传了一声:“完颜银术可到了。” 女真人立国不久,还没有那种正规的礼仪,即使是在皇帝帐内。 如今他们整个大金,最讲规矩,最文明的。恐怕不是深谙中原文化的完颜希尹,而是完颜拔离速。 女真皇帝还在殚精竭虑的时候,完颜拔离速已经领先他们几十年,提前进入腐化堕落,骄奢淫逸阶段了。 银术可单膝跪地,左拳触右胸,“拜见皇帝陛下!” 完颜吴乞买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 “你仗打得不错,将契丹狗最后的力量灭杀,我已经去俺皇兄的墓前,将此事告诉了他。” 银术可一听这个,顿时激动不已,双膝跪地,爬到完颜吴乞买身边,俯身以额触太宗靴尖。 这是女真部传统中最高敬礼,显示银术可的感激。(《金史·仪卫志》载:世宗大定七年(1167年)始禁“近身触靴礼”,违者鞭笞。) 他不是感激当今皇帝的赏赐和肯定,而是感激他在老皇帝墓前,为自己正名。 完颜阿骨打,被女真各部称为老皇帝,在他们心中是跟神一样的人物。 完颜吴乞买看着银术可,赐他同坐炕沿,坐在自己的身边,低于龙榻的侧座。 等他坐下之后,完颜吴乞买说道:“如今耶律延禧,已经是断了腿的猎物,不用耗费太多的人去追捕。你的功劳,俺会记在心里,这次把你从前线调回来,不是要抢夺你击杀耶律延禧的机会,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陛下请吩咐!” “俺们女真被契丹狗欺辱,你也是经历过的,过着猪狗一样的日子。是俺皇兄,带着大家起兵反抗,用了七八年,就将契丹人建立的帝国给掀翻。” “如今正是咱们女真起势的时候,俺皇兄虽然崩逝,英灵定然不散。宋人收容张觉,正是绝佳的机会,我正要起兵南下,如同征服契丹一样,将南朝土地,变成尸山血海!让那些南人,永为女真人的仆役!” 完颜吴乞买,从自己的身边,拿起一根令箭,说道:“你去大同府,率领本部人马,南下应州治所。如今那里还被辽地汉人占据,你把那里夺了来,作为俺们金国的先锋,准备进攻大宋河东。” 银术可伸手接过令箭,站起身来,举令箭过顶,喊道: “阿干!”“阿干!”“阿干!” 三呼阿干,在女真部落中,等于是对皇帝下了军令状。 宣誓即使是死,也会完成皇帝的命令! 从敖东殿出来,银术可回头看了一眼,心中豪情万丈。 在西路军受的憋屈,此刻荡然而空。自己是南下攻宋第一先锋,未来还有大把的功劳,等着自己去捞。 此刻他还不知道,在西北,也有一伙人,把目光盯上了应州治所。 —— 宣和六年正月。 当各方人马,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摩拳擦掌,积极整备的时候。 此时此刻,大宋官家赵佶却不在禁中,而在皇城东北角的上清宝箓宫中守静。 童贯派来的方腾,正焦急地在外面转悠,他有要事禀报,但是却见不到皇帝的面。 道宫门前,道士们严阵以待,不许他靠近一步,说什么都不听。 这座上清宝箓宫是已经故去的‘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林灵素在禁中所治,前后一共建了五六年,用工万计,费钱七百余万贯! 前后九进,正殿奉三清,多有神仙雕像配享。 殿宇雄丽,檐头蜀柱、斜撑、雀替、梁枋满饰扇、鱼、水仙、蝙蝠、白鹿。 檐上松柏、灵芝竹、狮、麒麟、龙凤千姿百态。 殿宇之间,林掩其幽,岩壮其势,水秀其姿,宛若三十六洞天外又一洞天。 七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 给陈绍的话,他能把完颜拔离速当驴使唤,去草原上给自己抓蒙古人; 给高俅的话,他能先贪一半,再用剩下的,招募训练出三五万人的京营新军,还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给蔡京的话,他能先贪一大半,用剩下的盘活宝钞几年的发放,维持大宋财计不破产; 给童贯的话,他能先贪七成,再用剩下的买一两座空城! 所以大宋的问题,从来不是缺钱,而是人不行。 大宋的老百姓已经很努力了,人人勤勤恳恳,给官老爷、皇帝老爷当牛做马。生产力冠绝当世,创造了无穷的财富,但是都被顶层人给贪了去享乐,谁来也没招。 林灵素在时,为上清宝箓宫宫使。林灵素去后,这个位置没有空出来,赵佶亲自提点中太一宫,安排人事。 因为这仙宫里的俸禄极高,宫使月俸两千贯,已经远远压过了宰相。 这么一个肥差,肯定是最有势力,和皇帝最亲厚的人才能获得。 所以神霄宫宫使隐相梁师成,又多了一个上清宝箓宫宫使的头衔。 赵佶修仙的道场,本来在太一宫,等神霄宫次第建成之后。因为它位于艮岳附近,赵佶时不时就来祈福守静。 前段时间,因为伐辽、水患的事,赵佶难得低调勤勉了几天,结果春节一过,修仙的瘾头又上来了。 来到了久未驾临的上清宝箓宫中,在梁师成的护持下直入静室。一直拿着高俸禄,却整日无所事事的宫人道士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打扫尘除,焚香顶礼,法器交加,将道君皇帝迎入。 坐在内殿静室当中,这位四十一岁的大宋皇帝,正道袍羽冠,闭目养静。 赵佶最宠信的太监梁师成也是一身道袍,持磬静静侍立在旁,听着赵佶缓缓吐纳的气息。 静室里面,香气萦绕,一切都显得寂然无声。如果是一般人瞧见了这种场面,还真有很大概率以为这皇帝有点仙气。 抛开别的不说,赵佶这昏君确实有一副好皮囊,瞧着就是个圣明天子样。 赵良嗣上了这个当,李安弼也上了这个当。都拿他真当回事了。 梁师成五十多岁,面白无须,也不是那种阴鸷猥琐的娘娘腔模样,而是恂恂然有书卷气。 在这位风流自赏的赵官家身边,相貌不好的人物很难出头,他是个标准的颜控。 梁师成不但很重视自己的仪表,而且也喜欢给自己贴金,他自称是苏轼的血脉,在诗文书画上也很下了一番功夫。 梁师成的字写的很不错,连赵佶都夸赞,君臣相处时候,时常应和诗词,互相交流书法,颇为相得。 所以赵佶一即位,就让梁师成掌管禁中文墨事,出颁诏旨,多经他手。 所拟禁中诏旨,又常称赵佶之心,久而久之成为官家身边最离不开的人。 他是心机深沉之人,从来话不多,但是行事对赵佶揣摩极深,每每中意,由是渐渐得宠。 在禁中时日,但凡赵佶有所欲,梁师成都竭尽所能,勾连内外,最后以遂赵佶意而罢。 这一点,就中了赵佶的命门,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臣属。 到了后来,赵佶简直一刻也离不开这位梁师成,同时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说是有宋一朝最有权势的太监也不为过。 此时梁师成身上已经得:河东节度使使相衔、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太傅。 相比较之下,陈绍虽然灭了西夏,只得了个定难军节度使,品阶还差着人家三五个档次。 梁师成也利用这份恩宠,在赵佶身边包揽把持,让王黼、蔡攸之辈,最终都入了他门下才攻倒蔡京,得领政事堂。 蔡京虽然权倾朝野内外,但是梁师成就是那个唯一能令他忌惮,并且可以和他势均力敌之人。 外面雪花飘飘,静室当中,赵佶守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梁师成才轻轻一敲手中铜磬,磬声悠扬声中,赵佶吐了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 梁师成弯腰向前,行礼问道:“官家,近日服食宝清丹,可有进益?” 赵佶满脸颓色,缓缓摇头:“心不能一,但静坐时,时有耳鸣,腹内似有火烧。如何能有进益?这金丹大道,如果这般就能修成,人人都可成仙了……还早,还早!” 两个道友交流了一番,时辰已经不早,梁师成实在有些站不住了。 他微笑着扶赵佶起身:“官家,如今西夏已灭,燕京收复,河清海晏,还有什么让官家挂心呢?如此功绩,正是功迈太祖太宗,三代之下难有及官家者。 凡尘俗事,官家随手便能料理,正当在求金丹得大道,追随三清而游松鹤洞天之间,还有什么能惹动官家道心?” 赵佶笑了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他本来就是一个风流皇帝,和亲近人往往不拘形迹,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很像是一个良友。 他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梁师成一记道:“你这老奴倒是嘴乖,可自家事自家知,这金丹大道,非有二十年不得功成,哪是这么轻易的? 祖宗留下的基业,朕又岂能不挂在心上。 燕云事了?燕云事要真能了才好,那地方让朕两次换相,三番易帅,最能打仗的西军损折数万,花了无穷无尽的钱财,才算勉强造就如今的局面。 结果安宁了不到半年,因为一个张觉,又都成了处处起火的局面,这叫朕如何能安心?” 这些日子,赵佶连游玩都少了,多在禁中,的确是心事重重,但是却没在身边人多说什么话。 关键他在禁中,也不是在思考办法,而是整日里长吁短叹一番之后,继续享乐。 看上去好像是忧国了,其实呢,如忧! 梁师成差不多就是赵佶肚子里面的蛔虫,这些事,他如何不知? 包括官家最近提拔李纲,他真喜欢李纲么?梁师成是最清楚的,官家最讨厌的人就是李纲。 甚至因此,把他背后那些清贵旧党士大夫,全部讨厌上了。 但他还是重用李纲了,因为在赵佶眼里,他们都是自己手里的棋子。 但凡越是徽宗这等人,天资聪颖,越是相信自己英明天纵,什么时候都可以掌控住大局。 蔡京位高权重,门生故吏满天下,那又如何?自己一句话就去了他的相位,但也不会冷落他,因为他也是棋子。 就把他晾上一晾,在合适的时候,或者王黼他们理财不力的时候,一句话便可以再度复用。 如此一来,也算是削掉一点蔡京太过薰灼的气焰,让大臣们知道,别看他宰执天下,自己随时可以换掉他。 本来从继位亲政之后,赵佶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天下都在他掌中,轻松拿捏。 谁想到从童贯伐辽开始,一切都变了。 一场王黼和童贯竭力主持的燕云战事打成那个样子,损兵折将就算了,还在金国人面前暴露了大宋将士的羸弱。 前面的兵将也渐渐有失控的态势,西军竟然自行撤回了家乡,这已经形同造反,可朝廷却根本无法惩罚他们。 最后还不得不将蔡京请出来整饬财计,好不容易才算摆平一切,最终虽然坎坎坷坷,终于还是取得了表面的圆满。 但这已经让赵佶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的平衡之道,彻底玩砸了,不得已要启用李纲这种旧党。 朝局果然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平稳,他赵佶还能不能安闲冶游,都是未定之数。 如此一来,赵佶心里面不爽,那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文臣上,他已经治不了蔡京,武臣上,还冒出来一个陈绍。 大宋从太祖杯酒释兵权开始,官家祖传的本事,就是压制藩镇、削弱武人。 西军在几十年前渐渐开始强盛,京营禁军又衰败得吓人,完全打不了仗。 如何控制好西军都成了大宋历代官家的要务,大家各凭本事,耗费了无穷的心血,最终形成如今的西军的局面。 几十年前,朝中名臣,都不要命也似的朝陕西诸路送,想要掌握实权,都要去西军的地盘上经历一圈。 去真真切切地和西军打交道,了解他们,回到朝堂之后,才有办法来制衡西军。 压制了西军强兵几十年,到了赵佶这一朝,名臣不多了,或者说没有了。 于是他干脆派出家奴,李彦、童贯之辈也算是争气,压制住了西军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出事。 这次借着将他们调出来伐辽,本想着正好可以次第削弱分化。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一昏招,让西军战斗力突然倍减,然后被契丹临死反咬一口。 到了这个地步,如何再压制这些武臣也就成了赵佶心中耿耿之事。 赵佶多少也有点城府,毕竟也当了这么些年皇帝。 他知道不管自己露出什么口风,底下人都会揣摩行事,一不小心就闹出大事来了。 什么事情不想成熟了,还是最好不要透出这个风去。折腾这么些天,在禁中闷了这么多天,他还是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就连修仙守心,都做不到了。 今日打坐,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朝廷的事,这让赵佶很不满,觉得修仙道路受阻了。 在亲信老奴梁师成这里,他总算是透露了点口气出来,看看这个心腹能不能拿出什么办法出来。 很明显,他高估这个老奴了,梁师成搞阴谋诡计是把好手,在官场上争斗是个行家。 真叫他拿什么治国良策,他不是这块料。 当下就拜倒在地:“臣等死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尸位素餐,还请官家责罚” 赵佶很失望,兴味索然的摆摆手:“典守者不能辞其责,你是朕身边人,少经外务,也怪不得你,起来罢。” 两人终于从仙宫中出来,听到手下人说有童贯的手下前来奏事,赵佶叫人将他领了进来。 方腾见了皇帝,施礼之后,也不等他发问,直接抱拳道:“官家,大事不好,金国在古北口、平卢和大同府,三线增兵了。” 话音刚落,枢密使吴敏,也拿着一份公文,匆匆赶来面圣。 赵佶听罢,更加忧心,女真鞑子怎么就铁了心要来入侵。 大家不是说好了结盟伐辽。 “让童贯多多派人,去询问金主到底有何诉求,我们大宋天朝上国,都可恩赐于他。” —— 马扩和辛兴宗还没到会宁府,就在半路碰到了金国使者。 得知他们是要去出使会宁府,金国使者冷嘲热讽了一顿,然后错开之后,各自继续赶路。 马扩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次金国的态度,比之以往更加蛮横无礼了。 看来他们是真要南下入侵。 自家事自己知道,马扩任河东第二将,深知河东防御是如何空虚。 一旦金人南下,除非有神兵天降,否则怎么阻拦? 河东要是丢了,中原都呈现在女真铁蹄之下,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不知道会有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多少百姓,会惨遭毒手。 西军还在修整,没个三五年,不可能恢复元气。纵观整个大宋,哪还有兵马,能抵抗气势如虹的女真铁骑。 只能是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渴望从民间涌起的抵抗力量中,出现一些汉家豪杰了。 辛兴宗见他脸色阴沉,安慰道:“马宣赞不必如此,鞑子性贪婪,待见了金国皇帝,陈述利害,许以好处,他们会撤兵的。” 马扩呵呵一笑,他往来于辽宋金之间,对女真人的性格很了解。 他们这次,恐怕是要来真的了。 金国使者没有去汴梁,而是先到了太原。 童贯下令好生招待,务必拿出太原城最好的酒菜来。 因为山西菜上不了台面,特意从自己的侍从中,选了些厨子来伺候。 在自己最豪奢的别院里,童贯招待金国使者,连随行的马夫都摆了一桌子酒菜。 吃饱喝足之后,金国使者依然倨傲,除了对童贯还算客气,对其他人则鼻孔朝天,动辄辱骂呵责。 大家都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谁也不敢得罪了他,免得被推出来当成开战的替罪羔羊。 童贯笑着走下来,问道:“贵使这次去汴梁,所为何事啊?” 金国使者拿出一份战书来,说道:“你们大宋言而无信,收留张觉,纵容唆使他造反。我们皇帝大怒,特意派我去下战书,邀请你们择日开战!” 童贯思绪乱做一团,脸色也很难看,抚边二十年的老帅,此刻根本提不起一点血气。 “如此大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童贯摊手道:“我和你们女真,素来交好,前番还特意送了一百万石漕粮,我们本该是朋友才对。” 金国使者被他伺候的着实不赖,便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确实是我们女真的朋友,但是在你们大宋,你这种好人很少,坏人很多!” “想要不打仗也可以,你赶紧把河东、河北割让给俺们大金,或许能熄俺们皇帝的雷霆之怒。使金宋两家免于开战,保持和气。” 想到朝廷前不久,还让他赶紧去跟金国把尉州和应州要过来,因为这些都是海上之盟里,说好的灭辽之后属于大宋的领土。 现在倒好,别说尉州和应州了,女真人直接要割河东与河北 金国使者看着童贯的窝囊模样,心里暗暗鄙夷,自家皇帝说的没错。 这大宋还不如契丹,南下根本不会有危险。 南边的膏腴之地、无数的生口奴隶,马上就要属于俺们女真人了。 这都是天赐给女真的。 他阴笑着,小声对身边的童贯说道:“俺们皇帝说了,打下城池之后,一个不留!” “你最好是早做打算!” 等女真人离开之后,童贯精神恍惚,几次差点跌倒。 身为三军统帅,他的这般举止,让诸将文武,心底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等到三天之后,人们惊恐地发现,童贯的手下正在收拾东西。 他要离开太原! 太原顿时人心惶惶,三军统帅不战而逃,这是何等的讽刺。 大宋立国以来,也从未听过这种事。 清晨时候,童贯正在府上,焦急地等待。 突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群太原兵,簇拥着守将张孝纯,硬扛着童贯的亲卫闯了进来。 “广阳郡王!” “何事?”童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说道。 张孝纯近乎咆哮,身上青筋阴现,大声问道:“金人背盟,郡王应号令天下兵马全力抵抗,现在弃太原而去,莫非是要把河东丢给敌人?” “河东一入敌手,河北怎么办?中原怎么办!” “某自有分寸,此间大事,非你这等低级武将能知。” 张孝纯嗤笑道:“不就是贪生怕死么!谁不知道!” 童贯被他戳破心事,不禁恼羞成怒,声音变得嘶哑尖细,十分难听:“某受命宣抚,非守土也!河东第一将是王禀,要某来守城,还要他王正臣做什么!” 张孝纯被这无耻的一番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之后,才拊掌叹曰:“广阳郡王,抚边二十载,打下灭夏根基,一生威望甚高。今日蓄缩畏慑,奉头鼠窜,将来又有何面目复见天子乎!” 若是以往,童贯早就下令将他推出去军法处置,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一点其他心思。 满脑子都是一个字:逃! 他了解官家赵佶,不管自己如何不堪,官家都会念着旧情,至少不会杀了自己的。 但是留在这里,真的很难保住小命了。 自己也是统兵多年,两军局面在脑子里一过,胜负已然毫无悬念。 他耳闻目睹的女真人的残暴,此时都化作了无穷的恐惧,助长着他的怯弱。 和历史上一样,童贯很荒唐地从太原城逃了。 这一行为,给即将到来的大战,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本章完) 第162章 举世震惊 西北诸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队人马,从西边往东赶来。 他们全都穿着胖袄,披着披风,既暖和又轻便,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控着另一匹。 空着的马背上,驮着铁甲,这等天气,铁甲在外是最能将身体热量导出的。 行军时候,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在风雪中,他们只露出眼睛,马也披着厚厚的防寒毡垫。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低矮的望楼,韩世忠大喜。 一般这样的望楼附近,都会有堡寨。 果然,走了没几步,望楼中就有人出来。 “你们是?” 为首的骑兵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低吼道:“贺兰山来的。” 望楼的哨兵匆忙回去禀报。 等韩世忠的大军,来到堡寨的时候,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汤。 寨墙上值守巡哨的军将早已看见,忙不迭的派人下来迎候,将他们直引入寨墙之上,接到堡寨里面烤火取暖,一人又奉上一大碗热热的姜汤。 如此天气里行军,一般的军队早就怨声载道,搞不好都要哗变。 但是这些人,却个个精神。 大家打破西平府,马踏贺兰山,俘虏西夏皇室无算,立的功劳太多,都在节帅那里押着。 灭国之功,本来应该诞生几个公侯才对,可节帅自己才三品。 怎么封赏? 惟有打下更多地盘,把节帅推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来封赏他们。 如今机会来了。 云内诸州,大片的土地,如今正等待着他们前去。 韩世忠捧着一碗热汤,和堡寨内的人谈笑风生,他的脸上手上,全是被山间寒风吹得皴裂的口子,还有累累冻疮,这些冻疮又开裂了,淌着黄水。 草草敷了草药用白布包上,也不知道几天没换,白布都有点发黑。 但是他丝毫不在意,眼神中精光闪动,说话中气十足! 得知这堡寨已经接近夏州,韩世忠哈哈一乐,跟身边的人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再过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就能与节帅会和!” 人不管在受什么苦,只要前途光明,精气神就不一样。 韩世忠就是如此,他如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早年的苦难,此刻都已经被他化为经验和养料,站在那里如一块百炼精钢,更隐隐有柱石之态。 一代名将,已然破茧化蝶。但逢风云,但遇明主,策马封狼居胥,雪夜逐单于。在这个战功惊人的武将身上,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作为陈绍麾下第一打手,韩世忠的功劳已经没法封了。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年前,陈绍花了百贯钱,从西军手里买来韩世忠,还被视为一个赔本买卖. 当时陈绍就知道,他是无价的。 名将难遇,百年之中,可为国家脊梁的名将更是可遇不可求。 史书翻遍,总是那几个名字闪耀在武将篇。 彻底将秦与六国间军事平衡打破,在长平奠定了强秦统一天下军事上基础的骷髅王白起。 应运而起,主持大军,让当时强横不可一世的匈奴开始走向灭亡的卫青霍去病。 在东汉初年,统帅大军北上,彻底终结了大汉与匈奴数百年战争的窦宪。 唐时开国李靖,或中唐郭子仪李光弼,或大宋初时曹彬。或击破蒙元,复汉家天下之徐达。 这就是名将!他们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得到了机会,就将迸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种人绝对不是后天努力能成就的,必然是天生的将才, 此等人物只要在战场上出现,便能让将士归心,士气如虹。 无数的骄兵悍将乐为之用,战阵上百死也不敢回头的大将,才真正称得上一个时代的重宝。 韩世忠就是一个名将。 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比他更猛的 那老兄刚刚因为赚不到钱,被老婆嫌弃,骂出家门。 此时正在王禀的帐中捉刀站岗。 —— 夏州,五羊岭。 此时的女真或许还不知道,在他们虎视眈眈,盯着大宋江山的时候。 有人在他们的背后,盯上了他们。 夏州城外,一个个的营寨,连接成片。 人马来回穿梭,炊烟四处升腾。 有汉家营帐,也有游牧毡帐。 这其中有契丹人,有鞑靼人,有渤海人. 最魔幻的是,陈绍麾下,有一支四百多人的女真营。 这是正儿八经的女真营,除了营头是汉人,手下全是女真甲士。 女真人崛起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女真人,都臣服完颜部。 早起女真内的争斗就不说了,打的天昏地暗,就跟没统一时候的蒙古草原一样。 就算是到了完颜阿骨打崛起,已经猛地不像人,把大辽掀翻时候,依然有很多部落造反。 他们对完颜部的仇恨,比对契丹人还大。 就在三年前,完颜阿骨打已经百战百胜的时候,在后方女真乌延部勾结辽将耶律余睹,试图在金军后方制造动乱。 颜娄室率军突袭乌延部营地,杀其首领谢野,部众被贬为奴隶。 两年前,女真徒单部的斜钵在辽东叛乱,被完颜宗雄剿灭,斜钵被枭首示众,部族被打为奴隶。 四年前,乌古论部首领留可叛乱,被完颜宗翰屠灭全族 这些人成为奴隶之后,跟着女真大军进入大辽西京府,又被充作汉人卖给了陈绍。 清查人口时候,李孝忠发现了这些女真人,便组成一军,准备号称女真正统,去剿灭完颜逆贼。 这些女真人,对金国的仇恨,比其他族都要高。 恨不得立马打回白山黑水的老家。 因为陈绍连赊带买、还有接纳逃过来的难民,不下百万人口。 当初契丹幅员辽阔,国内近六十多个民族,这百万人口,成分也很复杂。 不过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全是被女真屠戮奴役过的,身背血海深仇。所以女真营、契丹营、鞑靼营、渤海营组成了一支大军,由党项人嵬名利通做都统,汉人杨广成为副都统。 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复仇者联盟. 陈绍正在中军大帐,和李孝忠一起推演的时候,外面人报说贺兰山军团的韩世忠来了。 陈绍放下手里的木杆,笑道:“我的良臣来了。” —— 宣和六年二月,耶律延禧经天德军过沙漠,向西逃窜,路上水粮断绝,只能吞冰咽雪以解饥止渴,最终被金将完颜娄室追上俘获。 金国东西两路人马,开始各自返回,完颜宗翰率兵回到大同府。 东路军人马,准备撤往平州,去奔完颜宗望。 伐辽立下大功的银术可,奉皇帝命令,在深冬初春穿袭应州的战事,也因为孟暖早有准备,激烈抵抗而毫无进展,被迫停在了应州附近的绵延群山中。 三月,大宋朝廷拒绝了割让河东、河北的无理条件。 金国悍然宣布大宋破坏海上之盟,收留张觉,两国不再是盟友,正式进入交战状态。 即使是金国,也知道师出有名。 宣战之后,两边都开始备战,两路大军的回转,粮食辎重的准备,都需要时间。 金宋两边,几乎都认定战事将会在七八月份开始。 结果宣战第二个月,一支不下五万人的轻骑大军突然从暖泉峰杀出,一路向东。 朔州因为守备空虚,城池几乎全是当地豪强霸占,面对如此精锐大军,毫无抵抗之力。 这路大军机动性极强,兵分四路,席卷朔州,短时间内占宁边、武州、鄯阳、马邑。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韩世忠率兵出暖泉峰,向西占据河清、金肃和榆林,沿黄河抵住云内。 很快,应州孟暖宣布降宋,成为定难军一营。 霎时间,北方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也没想到,一支如此庞大的人马,会突然冲出来,改变战局。 因为应州地处大同正南,位于女真大军兵锋所在,所以陈绍请求出兵,走河东支援应州孟暖。 朝廷还没答复,早就准备在银州的三万灵武军,随陈绍出银州,进入延安府,正式踏入原大宋土地。 —— 河东,太原府城当中。 童贯不战而逃带来的恐慌还没散去,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西北军东进消息覆盖。 时值晚春,太原城里到处都是货郎,挑着自己家酿的屠苏酒担子。 一角角的打给来买酒的百姓。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大黄和花椒混合的酒香。 太原百姓,这些年过得也不好,伐燕战事打的稀烂,河东之地也被牵动。 尤其是赎买燕京的钱财,河东占了不少。 原来契丹人算是喂饱了的狼,而且契丹人已经失去了爪牙,比大宋还贪图安逸,大家接壤,这些年还算安生。 直到女真鞑子崛起,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饿狼,等到他们宣战之后,更是格外畏惧。 好在这是大宋,宋人从君主到百姓,都很喜欢鸵鸟精神。 未来前景既然不算太看好,整日里担忧也没有用,还不如抓紧这最后的安靖时光,大家好好高乐一场。 因为一旦开战,女真鞑子必然从五台山北麓那些州县南下,继而包围太原。 契丹如此大的疆域,尚且几年被掀翻,太原这里又能撑多久? 童贯在伐辽时候的拉胯战绩,以及这次不战而逃的行为,实在是对大家的信心打击不小。 有这么个风声流传,太原府城中,流传着一种将来日子不过了的感觉。 大家抓紧时间在这最后一个和平的春天吃喝花用,反倒让太原府城在这一年之交,有一种病态的繁荣。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一条消息之后,变了模样。 西北定难军,鬼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据说在他们境内,还有一大半人马没有出来。 根据好事者宣扬,这次出战的定难军,已经有不下十万。 原本大宋就对陈绍的功绩多方遮掩,因为不想给他太大的爵位和官职。 再加上陈绍刻意隐瞒,人们都知道有个叫陈绍的,协助谭稹平定了江南民乱,又在童宣帅的率领下,灭掉了西夏。 至于他收复河西走廊,灭掉高昌汗国,重金收购女真生口.这些事都被严格管控,不许传播。 直到如今,再也瞒不住了,因为陈绍真要来了。 他从延安府出发,估计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河东太原府。 到时候这陈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兵马到底如何,能不能保住太原府不受鞑子侵袭,就都知晓了。 此时的太原府,早就不是从盛唐直到大宋开国,那个辖县众多、驻兵极重、事物繁剧的天下大府了。 虽然地理位置依然重要万分,可是钱粮不多,人马也不多。王禀想要整训新军,又苦于没有钱,招募都难,如何发饷。 河东宣抚使署,就在城中心的唐明街上。 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就是在年初的时侯,责骂挽留童贯的张孝纯。 童贯都跑了,他这个宣抚使,权势比童贯低了百倍,虽然还知着太原府,可是政务却不多,每日里进抵此处,也未曾做什么事情,就是见了见僚属,走马观花的看了左近一些地方,天气太冷又没寻幽访胜的心情。 这些日子干脆就在衙署里面,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更神奇的是,没有了这个太原府的最高文官,竟然一点影响也没有 此时此刻,在安抚使衙署后院的一处小楼上,张孝纯正在置酒高会,和几个带到太原的心腹幕僚浅饮闲谈。 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几名侍女垂首侍立。 晚春景象,虽然别有一番雅趣。 可是想起不久之后要么是女真鞑子来,要么是西北的军头陈绍来,在座几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就算幕僚强撑着说些凑趣的话,张孝纯也显得有些懒懒的。 不管谁来,他们好像都没啥好日子过,那陈绍跋扈到了什么地步,还没等朝廷批奏,他就以军情紧急为由,擅自带兵东进了。 从西军自己撤回陕西开始,朝廷的权威就一日不如一日,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文臣们都十分不满。 张孝纯是个正统文人,自然也是不满。 饮了一杯屠苏酒,张孝纯撑起张开的暖幕一角,寒风吹进,倒是让他精神一振。放眼四顾,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此处可惜再不复当年雄城气象!” 这句话说的不错,河东路为中原之脊,太原又控扼整个河东路。 只要守住太原,就能确保中原无虞,汴梁之所以危险,也是因为河北没有河东的地势。 从此地渡河西便是直入关中之地,李渊籍此建立大唐帝国。 南下便直指中原,在中国统治中心渐渐东移之后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刘知远便籍此建立后汉,从后周到大宋开国,盘踞太原。 引辽人以为援的一个区区北汉,就成了大宋的巨大威胁。 当时宋与北汉实力差距极大,可饶是如此,太宗太祖,两代皇帝亲征,拿出吃奶的气力,才打下了这座雄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光义在破太原之后,为了维系强干弱枝的祖制。 在太原吃足苦头的大宋,不仅放火烧城,还整个平毁了太原旧城。 可惜,当时脑子一热,没考虑后果。又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三年之后,为了备辽防御,大宋不得不恢复太原。 可是新城却建在旧城东北三十里外,还隔了一条汾河。 过去周长四十二里,城门二十四,城墙高数丈,包以巨石的雄城,就只能存在在记忆当中了。 此刻太原新城,城高不过一丈,全是夯土未曾包砖。城墙也只有周长十一里,只开城门四处。 这已经不止是阉割版的太原了,这其实根本不配叫太原。 说起来要是太原还是当年雄城,太原百姓,甚至河东百姓,估计还不会如此颓丧。 张孝纯他们在此颓丧吃酒的时候,王禀正在城头指挥修葺工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么个残破的太原,他王禀愣是顽强抵抗近九个月、260天,最终弹尽粮绝,城破人亡。 战至粮绝力竭之时,王禀背负供奉在太原城中的宋太祖赵匡胤画像,跳入汾河自尽殉国。 城中粮草极度匮乏,“军民先食牛马骡,次烹弓弩皮甲,最后甚至割死尸以食”。饿死者不计其数,仅存数千士兵亦极度虚弱。 城破之时,依然与金军巷战。 西路军完颜宗翰,也因此在第一次女真伐宋时候,全程被拦在这里。 也导致完颜宗翰握着女真最能打的军功贵族集团,败给了完颜宗望,成为他后来内斗中的一个把柄,不断被女真内部其他高层攻讦。 张孝纯突然端起酒杯,看着远处的春景,说道:“来的是匈奴,还是董卓,都是我大宋的劫难啊!” 几个幕僚都没搭话,他们久在宦海浸淫,今日的局势还是能看出个高低来的。 陈绍突然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实力,关键是处处师出有名,即将立下不世功勋。 吃饱了撑的,才跟着张孝纯在背后说他坏话,将来说不定还能跟着逆天改命呢。 定难军人还没到,应州治所的孟暖已经投降,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更重要的是,在坐的一些官员,他们的家族都搭上了西北商队的线。 要么是借钱给西北商队了,要么是有生意上的往来。 此时的王禀,站在太原城头,神色有些说不出迷惘。 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似乎是搬去了. 可真的搬走了么? 应州治所的孟暖,他一直有所耳闻,这是辽地汉儿的豪强。 女真灭辽,他趁乱占据了应州,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暗地里竟然和陈绍达成了交易。 和张孝纯不同,王禀是认识陈绍的,当年他们曾一起在童贯麾下。 刚开始,在他眼里,陈绍就是个纯粹的小人。 他结交童贯的亲卫,索贿乡绅,溜须拍马。 但是很快,他就羞愧地发现,被他瞧不起的陈绍,带着几千溃兵和百姓,在横山硬抗了李察哥大军七天。 那时候他们就在不远处,但是为了宣帅和西军诸将的明争暗斗,没有去支援。 本以为陈绍必死,他却活生生守了七天,所以后来宣帅提拔他,去攻占宥州、盐州,王禀一点都没不忿。 死守横山七天之后,人人都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只是后来随着他在银夏收伏那些羌人,事情仿佛一下失去了控制,那时候西北兵马全被抽调出来伐辽,朝廷无法制约他了。 陈绍就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在西夏站稳脚跟,而且条件特别苛刻,需要同时满足:大宋伐辽失败、快速拿下银夏、与西军处理好关系. 他还是把握住了。 如今这几年,王禀等人在河北、燕地,心神俱疲,都已经快把西北忘了。 陈绍再一次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次,举世震惊。 —— 从定难军出兵开始,就已经和女真鞑子接战了。 随着春日结束,原来冰封雪飘的云内之地,终于有一丝暖意浮现。 暖意浮现,雪融冰消,就开始了道路翻浆的时节,对骑兵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厮杀的好时候。 大军就算是通行,都比起原来被冻硬了的道路要艰难十倍不止,更何况是厮杀。 所以在武州之北平野山地上,两边都是试探性地进攻、防御,展开一系列小规模威力搜索,互相捉对厮杀的大宋女真两支军马,也随着道路越来越泥泞,不约而同的消停了下来。 将契丹人打的一个城池也守不住的女真鞑子,和定难军僵持了起来,天下再次震动。 人们刷新了对定难军实力的认知,这不是一个弱旅。 道路翻浆带来的这个变化,对于在朔州一带暂时维持着战线的定难军是一个好消息。 女真轻骑哨探还能勉强活动,双方纠缠着打一场轻骑兵的搜索战,这正碰到了横山羌兵的长处。 横山羌兵为主力的银州系人马十分擅长打这种仗。 可如果女真西路军大举进攻,是需要大量辎重随军的,如今的泥土道路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这就表明,在翻浆季节未曾结束,大队女真军马很难杀出应州左近的绵延群山。 如果有主力会战的话,也要推到春末夏初的季节去了。 这就给陈绍提供了足够的时间,来弥补他的地盘距离主要战场太远的弊端。 陈绍的人马,在后世的甘肃、宁夏、新疆一带,而宋金的主战场,是在河北、山西。 几乎就是横跨中国地图。 —— 经过延安府,陈绍去看望了老种。 说实话,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 西北都说他快死了,就剩一口气,还有人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是西军怕朝廷趁机裁撤,才秘不发丧。 这些谣言十分粗浅,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奈何有人愿意信。 老种坐在院子里,看上去还算精神,身前盖着一个毛毯。 见陈绍进来,他轻轻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这老东西心里有气。 陈绍暗笑一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提起折凝香的事,最好连环环也不提。 他回过头,对随行的吴璘说道:“外面那群贼厮鸟,都在传种太尉身体不行了,我看全都该打一百军棍,这完全是造谣啊。” “你看看太尉,气色多好,比我还红润。” 吴璘干笑一声,不敢应话,他是西军出身,对这位西军图腾,心里多少有些敬畏。 倒是大虎,呵呵憨笑。 种师道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问道:“你在这待几天?” “几天?”陈绍道:“军情紧急,我来看看太尉,马上就走,晚膳就不用准备了,等我驱除鞑虏,再来和太尉举杯。” 种师道站起身来,“那我得去看看你的灵武军,传说成立一年就灭过国的新军。“ “吆!能站起来啊!” “少废话!”种师道没好气地说道:“前面带路吧。” 种师道走的不慢,陈绍疑心他不但能站起来,搞不好还能骑马。 毕竟他从河北撤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养身体,深居简出。 历史上,他可还率兵勤王呢。 延安府城外,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种家军将士,看着老种的身影,全都激动不已。原来老种相公病的没有传闻那么厉害,他如今都能出来走动了。 种师道和陈绍,站在城楼,俯瞰着这支兵马。 甲胄鲜明,旌旗猎猎,老种是知兵的,一看军容就是强军。 而且人人顶盔带甲,让这员老将,看的窝心不已。 他们西军,穿着狗皮袄的,都算是士卒中的厚甲了。 只有西军子弟,才有一副好甲穿。 甲胄好的军队,上限一定很高,这一点没有人比老种更清楚了。 灵武军给老种的第二个印象,就是马真的很多。 因为这次是去中原,辎重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带,而是由商队来解决。 驮马都不带,全都是战马,骑兵一人两匹都是常态。 老种和西夏兵打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西夏兵经常都是一人两马,甚至是一人三马。 这是他眼馋不来的。 人家定难军那小小地盘上,有五个优质牧场,有无数牧民。 光是品种,就有横山马、夏州马、河西马、吐蕃马四种。 而西军?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事实上,陈绍也有话说,你们西军虽然底层穷,但是将门豪奢是出了名的。 我定难军则正好相反,羡慕我?你们还不配。 西军将门,主要就是四家:种家、折家、刘家、姚家 他们大多是百年世家,长期边贸、军功、贪腐.积累了巨额财富,生活极度奢华。 缺钱、缺粮、缺饷,那是小兵的事,和我将门有什么关系。 将领骄奢怠惰,治军不严,训练废弛。军中腐败滋生,克扣兵饷导致士兵贫困、士气低落 史载“陕西饥馑,军士衣屦穿决,形如乞丐”。 而将门子弟,则是骄奢淫逸,衣食住行都是极尽奢华。 首先就是住,在京城和边境重镇兴建规模宏大、装饰华丽的府邸园林,远超一般官员标准。 刘延庆家族在开封的宅第富丽堂皇,为人侧目。 日常饮食讲究排场,追求珍馐美味;服装饰物使用金银珠宝,极尽华贵。姬妾成群:豪门子弟多蓄养大量美姬娇妾,生活靡费。 仆从如云:役使大量仆役、私兵,排场盛大。收藏珍奇古玩、名贵字画。 这种反差之下,战斗力能保持才怪。 陈绍看着老种的眼神,心中暗暗摇头,说到底,西军是百年下来的产物,暮气沉沉; 定难军正是初创时候,前途广大,人人争先,充满了活力。 “兵马不错,可是你养得起么?”种师道忧心问道:“此次道路难行,沿途的治所,粮食军资是没有多少的。河东聚粮,只够他们自己消耗。” 陈绍笑道:“不是还有漕粮么?眼看要化冻了,运河开通时候,漕粮就到了。” 种师道皱眉转头,看着陈绍,心道你是不是疯了。 漕粮能有你的份么? 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惊悚起来,陈绍真是跟朝廷讨要么? 他要是抢呢? 陈绍想起前世很有名的一句话: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大宋富裕,产粮区极多,但是如今兵马不行; 自己兵精将猛,战斗力强悍,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大宋的粮食,大多落到了不缺粮食的人手里,是时候改变了。 “你真是去河东么?”种师道突然问道。 “千真万确。”陈绍说道:“太原不能失守,孟暖不能被灭。” “那个叫孟暖的,在应州治所,真能挡住女真西路军?”种师道有些不信,尽管西路军因为道路问题,暂时无法大军南下。 但是孟暖才多少人马? 女真鞑子只需派出一个先锋队,就能克城了吧! 种师道是研究过金灭辽之战的,对女真人的战斗力,心中有个大致的估测。 反观孟暖,只是应州一个豪强,手底下三五千乌合之众。 “打吧,打过之后就知道了。” 陈绍懒得多讲,在童贯畏惧女真,只敢赎买燕京的时候,陈绍早就开始渗透应州、朔州了。 他了解孟暖,更清楚应州治所的防御力。(本章完) 第163章 还有兵马 定难军从暖泉峰出击,短短时间内,攻下了原本属于大辽的大片疆域。 并且成功守住,正在和女真僵持。 事情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让整个大宋瞠目结舌。 似乎,他们定难军,又回到了用熟悉的堡寨战法,来耗死敌人的阶段了。 其实陈绍他们十分清楚,耗死西夏可以,耗死女真不太可能。 女真人手里如今土地太多,资源太多,和王朝末年的西夏不同。 之所以两边僵持了起来,是因为翻浆期,大规模的会战无法爆发。 但是在东胜州,小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 云内诸州的豪强纷纷选择自己的阵营。 有像孟暖一样降定难军的,也有降了女真的。 陈家堡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孤悬黄河,四下不靠城镇的小小坞壁,已经变了模样。 大辽东胜州疆域很大,但是像样的城池没有几个,大多是这种豪强自保而设的小小坞壁。 陈家堡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什么都匮乏,就是石头多。 原来仅仅夯土的寨墙,如今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 外层虽然未曾打磨,还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但是防御力比以前高了不少。 寨子四周的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 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一个关隘的防御体系,从骑寨直到坞壁堡寨。 沿途还要依着黄河节节设立小寨,互相之间能以弓弩相接,可为援应。 再从周围的高岭上,建立主堡屯粮屯械,还有重兵,作为最后的依靠。 韩世忠正在打造自己的防御体系,看着寨子外撅腚干活的夏州民夫,笑着骂道:“这群人做辎重队,真是好生熟稔,俺从军二十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会挖沟垒墙的。” 这些民夫,干起活来,不光是卖力气。最重要的是配合的极好,各自分工明确,没有无意义的劳作。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 以陈家堡原来土著加截获的难民,就是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 而夏州来的这些民夫,却是效率惊人,眼看着堡寨的加强已经像模像样。 一来他们这些年,一直在修建堡寨,而且彼此都是一个堡寨出来的,所以配合默契,工艺熟稔; 二来这道防线被击破,接下来顶在前面的,就是他们夏州。 所以大家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气,今天修的坚固一点,自己的寨子和亲人,就不用被女真人围攻。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杂乱服色的北地壮汉,他们都是云内州的百姓。 这些人身上的盔甲极少,兵刃杂乱,跟城寨中韩世忠的贺兰山兵团完全没法比。 但是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 还有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戴着铁盔的贺兰山军官统摄着他们。军纪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负责其他攻陷区的巡查、约束百姓、警戒放哨都没问题。 而且他们的人数还真不少。 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何止四五百人? 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来的一支力量。 他们被韩世忠带着,打上几场恶仗,以后又是一支强军。 韩世忠的兵马一直不多,虽然他是定难军的第一功臣。当初在宥州,他从军队中挑选了三千精壮的汉子,在兴灵平原上四处袭扰。 因为当时和西夏斗的正酣,又是在人家的腹心之地打,韩世忠不敢选原本是西夏的兵马。 他所挑选的,几乎全是陕西到横山一带的汉家儿郎,而且大部分都是西军溃兵。 后来进攻贺兰山,也不需要太多人,只要堵住贺兰山的几个路口,等着他们自己弹尽粮绝就完事了。 所以韩世忠手下的兵马,其实一直不多,如今也就五千骑兵。 远逊色于李孝忠、吴阶和老朱。 陈绍给韩世忠的任务,是占据云内诸州,而不是和女真人一样,打下来就算完事。 韩世忠要实现这一任务,是很难的,不是光会打仗就能办好这个差事。 事实上,女真人真正在大辽西边的疆域建立统治,还是稳定之后,内部加以汉化,才做到的。 陈绍觉得机会难得,要是以前,这里有异族占据,想要彻底占领,需要很长时间的教化。 可是女真帮了大忙,这群手段狠厉残忍到不像人的鞑子稍微出手,就摧毁了本地百姓的精神。 如今只要让他们摆脱恶鬼一样的女真鞑子,这些大辽西边的各族百姓,都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除了这些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把堡寨内外涌得满满的。 如今,韩世忠要招募新兵了,他必须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陈绍的嘱托。 壮健汉子被韩世忠招募,组织起来,交给自己手下的灭国精锐带着。 其他人则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 杂粮蒸饼堆着跟小山似得一座座,热汤熬的直冒白气出来。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女真鞑子来了,地皮都要搜刮一遍,驱赶百姓干活从来不给吃的。 如此一来,韩世忠兵团的形象,在他们眼里就越发高大起来。 收伏人心,有时候不在于你干的多好,而在于前面那个干的多坏。 大批的老弱妇孺,也被转移到了南边,在黄河防线后面。 此举也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他们,属于是坚壁清野,女真鞑子带的仆从军,就是靠从这些百姓手里掠夺,来维持军需。 韩世忠已经下令,有不肯撤走的,就焚烧掉他们的房屋。 要么走,要么死,留下给鞑子当移动血包是不可以的。 突然,韩世忠瞧见护送这些老弱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赶着骆驼。 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大车,挽马拉着,驮着很多的货物。看清他们的旗号之后,韩世忠疑惑地问道:“护商队?他们来这里作甚?” 有夏州前来送补给的武官笑道:“韩将主从贺兰山来,不知道如今的护粮队壮着呢,他们多半是来挑选些人手,顺便做这些人的买卖。” 韩世忠愣了:“这些人身无分文,做他们什么买卖?” “如今确实是身无分文,可是咱们定难军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些人南下之后就有了活计。如今没钱,将来不一定没有,护商队先给他们一些好处,然后让他们慢慢还。” 护送这些妇孺的骑士,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有孤儿孤女、难以拉扯的,都送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商队给你们养大孩子,不收一文钱,绝对不会虐待孩子,还会给他们学一技之长!” “不信的去打听打听,送到商队来,前途无量!” 韩世忠听着他们的喊叫,挠了挠头,问道:“这些事节帅知道么?” “肯定知道。” 韩世忠听完就释然了,既然节帅知道,那就是他默许的,便没有问题。 搞不好,又是节帅的手笔。 向南的人群中,有一些是被韩世忠逼迫的,烧了他们的房子,毁坏他们的田地,抢走他们的牛羊。 说不恨是假的,可再多怨恨,这个时侯也不能爆发出来。原因无他,力不如人,不得不服。 别说那些盔甲寒光凛凛的骑兵了,就在陈家堡寨外面,已经设立了一个军寨出来。 和正在加固的陈家堡寨互为犄角,靠着黄河,军寨甚大,足可容纳千人。 一应防御设施都是齐全,在军寨内外,进进出出的都是矫捷汉子。比起在堡寨寨墙上值守的那些,这些军汉装备更齐全,又全都是骑兵。甲坚兵利,呼啸来去。 在这云内诸州足可称为强悍的铁骑队伍面前,大家实在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 在这个特殊军寨当中,竖起三面大旗,一面是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一面却是红日明月旗,底色为女真人崇尚的白色;还有一面是鞑靼纯黑色军旗。 契丹、女真和蒙古,奇妙地融合在一营之中。 此时此刻在军寨正中的望楼之上,韩世忠满意地看着自己构筑的黄河防线的一部分。 节帅让自己拿下云内诸州,这个任务很重,在韩世忠看来,这比去打大同府都难。 他相信陈绍也知道,很多时候,他们两个都有些默契。 节帅知道俺韩世忠的厉害,总是把最难、最硬的仗给俺韩世忠来打;俺也知道节帅的看重,每一次都用心用力,给他打的足够漂亮。 他转身继续在寨墙上巡视起来。 突然,一队队轻骑,从韩世忠构建的堡寨体系外侧驰来。 队伍前头,一面面旗号舞动,仔细一看打的是夏州的旗号。 这些旗号渐次汇聚在一处,就成了几万人马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 李孝忠在五羊岭点兵起行,继银州轻骑、贺兰山重骑、灵武兵之后,夏州的主力兵马也动了。 他们从此地行军,那么目的地也很明确了,定然是要去攻打大同府。 此次夏州集兵,主力依然是轻骑,实际上继承了西夏土地的定难军,打仗方式和西夏有些相似。 夏州兵一人双马甚而三马,都监主帅李孝忠麾下四个都指挥,每人麾下万人以上。 而且和其他定难军不同,这些夏州兵,竟然有不少的辅兵民壮跟随。 雄俊战马万余,驮马走骡近两万。骑军阵容比起步军浩大数倍,数万人马齐集一处,大有无边无沿之慨。 因为是翻浆期,他们走的十分缓慢,而且颇为费劲。 人喊马嘶之声连成一片,连黄河两侧的河风,似乎都在避开这升腾而起的雄健之气。 就在定难军已经给中原带来无穷震撼以后,竟然又有兵马出动了。 饶是韩世忠这个自己人,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真想看看,大宋那些大头巾,瞧见这些人马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嘴脸。 —— “今年雨水多,冬日里冰层厚,翻浆期也会很长。” 延安府,老种的书房内,陈绍和种师道看着沙盘,慢慢说道。 从拿下盐州开始,陈绍就在筹划这一战。 所有细节,他都推演了无数遍。 翻浆期,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得知金国在年初就宣战的时候,陈绍一度觉得不太可能,觉得他们应该是给大宋朝廷施压。 没想到他们还真派了银术可,突袭应州治所。 这让陈绍对完颜吴乞买的实力有了一些认知,他可能是个猛将,但是跟他兄长完颜阿骨打比,还是差着一点。 或许是伐辽太顺利了,让他有了我们女真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的想法。 做事之前,没有仔细筹备过。 以大宋君臣的无能昏庸,你再给他半年,自己也准备半年。 万事俱备之后,在秋后突袭,比年初就宣战,然后慢慢备战强多了。 “若是完颜阿骨打在的话,肯定不会年初宣战,下战书听起来很霸道,实则是有些自以为是。” 老种因为时常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看似是西军的领袖,但是其他家族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需要老种,经常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来化解西军内部的争斗,维持着西军表面上的团结。 所以他看问题的角度,和陈绍有些不同,淡淡说道:“完颜吴乞买此举,可能是为了平衡东路军和西路军的矛盾。” 陈绍诧异地抬头,突然若有所悟,不愧是老种自己就没想到。 女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吴乞买,可能是不得不提出南侵来解决一些内斗了。 毕竟,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并且发动一场战争,永远是化解内部矛盾,最轻松直接的办法。 而且完颜吴乞买,也不是完全没有针对翻浆期做些应对之策,他派出了银术可这支先锋。 要不是陈绍早早联系上了孟暖,就算再是翻浆期,应州治所被女真占据之后,他们也可以慢慢集结到太原周围,进行围城。 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拿下应州,完颜宗翰不到四月,早早就开始围攻太原了。 种师道笑着问道:“你知道么,如今中原到处都在传你的名字。” 陈绍啧了一声,说道:“此非我所愿。” 看着陈绍叹息的模样,种师道突然觉得有点可怕。 他也年轻过,他也有过二十来岁。 那时候意气风发,恨不得天下都闻我大名,才叫快意! 要是有扬名立万的机会,肯定是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统帅,却希望名声不显,老种七十了,阅人无数,他自然能分辨出陈绍是真心如此还是装模作样。 种师道没有说话,回顾了陈绍发家的过程,突然想到一个点:他太务实了。 打下银州,他说是种家军打的; 灭掉方腊,他说是谭稹打的; 灭夏之后,他偷偷摸摸,把西夏皇室送到汴梁,出风头的机会全让给赵佶官家; 灭西州回鹘,他又悄悄把高昌汗王一族,送到了汴梁城中. 他好像和名声有仇一样,见了就往外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西北悄悄发展壮大,以至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种师道偷偷打量了陈绍一番,心中暗道,你到底在图谋什么,小小年纪能隐忍成这副模样。 陈绍在延安府没多待,离开时候,许多延安府的百姓,都在道路两侧,看灵武军行军。 许多西军的将领也在。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看着灵武军的姿容、士气、甲胄.心中已经暗暗点头。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攥拳道:“真不赖啊!” “他们不赖,你高兴什么?”一个中年人不满地说道。 “这群人是要去河东的。” “那怎么了?” “河东如今是环庆军在镇守,那也是咱们西军的弟兄。” 中年人不说话了,环庆军不单是他们的老弟兄,也是陕西的子弟。 天杀的宋廷,将他们留在了河东,要去对抗女真鞑子南下的大军。 “其实,陈绍也是俺们西军出身的。” 人群中,这个声音顿时把其他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你们还不知道?他是鄜延路兵,因为独自登上西夏的寨墙,割了毡旗回来,才提拔的粮运使。” 人们纷纷望向行伍中那个身影,觉得不可思议,原来陈节帅这么能打啊! 一时间,关于陈绍文武双全,独闯敌营的传闻开始传播起来。 而且越来越玄乎。 陈绍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在驰援河东的路上。 —— 应州治所,寨墙上。 天气晴朗,视线清晰。 从应州城塞向下望去,女真军马的营寨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 应州城塞各处堡寨,主城城墙,龙首寨寨墙上,已然站满了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持兵,神色紧张的看着女真军马营寨所在。 虽然早就知道女真鞑子会来,以前也被他们欺辱过,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忍气吞声,只要鞑子来打草谷,就派人去给鞑子送东西。 鞑子们在收取财货时候杀了不少自己人,这些人也不敢反抗。此地的豪强大多如此。 应州的兵守在各自的战位之上,其中孟暖抓着兵刃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寒风吹过,纵然脸上涂抹了油脂,仍如刀割一般生疼。 却没人有闲心去跺脚搓脸御寒,在战位上都一动不动,偶有动静,也是守军门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 孟暖在墙头,给众人打气:“弟兄们,女真鞑子虽然凶残,但是这城寨不是虚的。只要我们守住,定难大军很快就会赶到!” “守住!守住就有大功!我亲自去节帅帐下,给诸位请功!” “鞑子的凶残你们也知道,让他们打进来,我们就完了!” 城墙上生起了十几处火头,大锅吊在上面,金汁已然烧得沸腾,咕嘟嘟的发出难闻的味道。 所谓金汁,就是把屎尿粪便收集起来,煮的咕嘟冒泡。有的还会加入毒草/毒物: 加入乌头、砒霜等剧毒植物粉末或矿物,增加毒性。 加入松脂:提升沸点、粘附性和燃烧性。 这玩意浇在身上,造成大面积深度烫伤,皮肤溃烂,剧痛难忍。 女真鞑子甲厚、皮厚,轻易砍不死,用这个来对付他们,再合适不过。 城墙下还有军将在大声的呼喝下令,催促民夫辅兵将更多的滚木礌石箭簇弩矢搬运上来。 孟暖喊完之后,别人不知道,先把自己鼓舞到了,开始更加卖力地在城寨上走动。 一众射手,从袋子里面取出涂着油脂保存的弓弦弩弦,小心的擦干油脂,挂在弓臂弩臂上,默不作声的调校着弦力。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城墙上密布的军将士卒,一句话也不说,人人都绷紧了精神。 应州其实很小,主城塞上并无高大箭楼,只有几处可充做烽燧的敌楼。 从没打之前,陈绍他们就知道应州会首当其冲,它的作用和地位,是无穷大的。 银术可突袭失败之后,就只能强攻,天色还未曾全明就看见女真军寨突然大量举火,人声骚动。 接着又是更多的哨骑涌出。在应州防御体系弓弩射程之外张开了更为强大的骑兵警戒幕,防止城中军马突出骚扰。 营寨当中女真语的粗野呼号传令响成一团,几千女真军连同更多抓来的生口全都动作起来,火光通明,映得天际通红。 孟暖心情忐忑激动,他知道援兵肯定是有的,而且也足够强劲,但何时能到达,就说不准了。 守住的时间越久,功劳就越大。 这对自己来说,甚至是对整个家族,都是最重要的一战。(本章完) 第164章 压不住的定难军 过了无定河之后,陈绍的大军行动速度就缓了下来,因为每过一处城池,都要被反复确认是去哪里、有没有朝廷的旨意。 灵武军本就不是去打仗的,所以陈绍也不着急,自己的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地从暖泉峰出发。 在云内诸州,跟女真人小规模厮杀。起兵以来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女真甲士,第一次与人僵持住了。 陈绍和他的定难军,也一夜之间,名震天下。 米脂城中,张深邀请陈绍入城。 张深是权发遣鄜延路经略安抚司公事,也就是代理鄜延路经略安抚使。 为何是代理? 因为当初宋夏打的正利害的时候,前任贾炎弃城逃跑被革职,张深临危受命接管,统筹绥德、延安、保安军等地防务,协调边境蕃汉军队。 陈绍带着亲卫就进城去了,此间兵马,大多是麟府路兵马钤辖,兼知府州折可求的手下。 就算是张深下令,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动手。 折可求和自己早就结盟,约定好一起抵抗女真,要不是自己的话,他们府谷其实是顶在最前线的。 张深亲自在门口迎接,两人一起来到城中,陈绍亲卫不离身,随着张深去往一个酒宴。 宴会又不少人参加,大多是西军将领,还有一些陕西道的文官。 陈绍出兵,对他们来说亦喜亦忧,喜得是自己不用去了,忧的同样是这一点。 不去,就意味着不用和女真人交战,那些鞑子十分难缠,若是真碰上了,未见得能赢。 但是不去,也意味着朝廷认清了西军衰弱的现实,将来那每年百万计的粮秣军饷就有可能烟消云散。 待到杯盘狼藉,宴会要结束了,张深邀请陈绍去雅间饮茶。 陈绍点头,带着大虎来到一处雅间,周围卷着竹帘。 陈绍有些好笑,大宋的这些文士,十分看重这种表面功夫。 每次聚会,地点都布置的十分有美感,完全可以入画。 落座之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在旁边的泥炉前煮茶。 赵河走过去,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 然后坐下开始代替他煮茶,赵山则是从自己行囊中,取出了一套茶具。 张深早就知道他的做派,也不以为意。 等茶水煮好,他亲自给陈绍倒了杯茶,“节帅,耿晞道是我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 陈绍笑道:“那咱们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张深苦笑一声,自己恐怕在他们眼中,算不得半个自己人。 “节帅忧国忧民,在女真鞑子下战书之后,毫无耽搁,即可出兵,令人钦佩。” 陈绍抿了一口茶水,突然有些怀念李师师来,他捏着茶杯,淡淡地说道:“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定难军上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压着他们,他们没得打,就该打我了。” “节帅真是诙谐.”张深心中叹了口气,他自己十分清楚,陈绍不是诙谐,而是很实诚。 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可能也是觉得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们,一吐为快怎么了? 陈绍呵呵一笑,其实他这话半真半假,定难军势力膨胀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无条件对自己百分百忠诚。 如此实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地位、财富和权力,那么就会慢慢滋生不满。 人心中的怨念堆积,久而久之,必生变故。或许忠于陈绍的人,能把闹事的压住,那也会元气大伤。 这也是为什么,陈绍出兵之后,就改变了策略,开始攻城夺地,并且牢牢占据。 占领之后,就会有地盘,有土地,有官位 有大把东西,用来赏赐已经给自己立了太多功劳的将士。 在定难军,陈绍拥有绝对的权力,但是他也得安抚手下这些骄兵悍将。 并不是所有事,都会完全按照他的意志来发展的,陈绍需要周全,需要隐忍,也需要妥协。 别说他只是崛起三年的定难军利益集团的领袖,就是后世那个已经经历了三代的太阳家族,有时候也得暂时的妥协。 陈绍把实话说出来的目的,就是堵住张深的嘴。 你也别巴巴地想要拿大义来压我了,让我提兵去河北拼命,先不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就算是我飞过去,辎重呢?粮饷呢? 大宋能保证给足不? 他们会不会趁机用女真人来削弱我。 到了河北,与自己的地盘分隔,我陈大帅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都是问题。 毕竟大宋坑起自己人来,那可真是不含糊。 张深还没开口,就知道自己准备了一夜,满肚子的话都不用继续说了。 这节帅看着年轻,其实已经十分老道,还没开始就堵住了自己的嘴。 接下来怎么聊? 让他为了大义,跟自己手下决裂么。 耿南仲被赶出西平府时候,可是挨了一顿打,自己可不想去讨这个霉头。 —— 应州城下,号角声又接连呜呜响动。 这次却是更多的女真军马开了出来,这次出现的女真军马不同前面轻骑,人人都披重甲,马裹毛毡。 挎硬弓持长兵,一队队涌出,马覆马铠的具装甲骑,寒光闪闪的一大片,好似洪流。 应州治所的人,时常和女真兵马打交道,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女真重骑。 一般他们几十个人,就敢从大同府出来打草谷,直把辽人的土地,当做了猎场一般。 似乎辽人就跟那些林中的畜生鸟兽一样,反抗根本不值一提。 在最后的却是人披重甲,足有数百骑之多,这些具装甲骑簇拥着两面高大的黑色矗旗,矗旗之下,就是银术可与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虽然对辽宋的文化很着迷,但是他首先是一员非常典型的女真将领。 身材粗壮,性情残忍,冷血无情。 女真甲骑拥着这两名有数重将,直上一处小丘,这才停止下来。 这个距离已经靠城很近,一般指挥攻城,守将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负责守卫矗旗的女真甲骑一层层平铺下来,冷森森的对着应州城塞。 他们身经百战,摧锋破锐,才击灭了带甲百万、幅员万里的大辽帝国。 是女真精锐之师,只是在这里一放,杀气就勃然而出,直扑到应州城塞之下! 看到这女真最精锐的人马涌出,城头上站着的守军都有些紧张,不安地搓动双手。 士卒之间,相顾惶然。 孟暖咽了口唾沫,突然大笑,“就这么几个鞑子,也敢来扑我应州,那黑旗之下,不就是咱们弟兄刚刚击败的完颜银术可!” 银术可率兵偷袭,被早有准备的孟暖打退,完颜宗翰只能派希尹也率兵来支援。 因为隔得近,女真人也瞧见了孟暖指着银术可大笑,因为刚刚偷袭失败,他说的话就不难猜了。 面对这种讥讽羞辱,银术可没有变色,甚至心态也没受影响。 反倒是完颜希尹有些愧色,咬着牙啐了一口。 此时他们早就都看清楚了局势,应州早就和定难军勾搭起来,而且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与女真开战。 长期驻守大同府内的完颜希尹,才是该负责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千里之外的定难军,收伏了一个当地豪强。 如今应州府,就如同一根钉子一样,楔在了宗翰西路军南下的道路上。 让宗翰丢尽了脸面不说,东路军已经从平卢开始南下了。 西路军上下,全都很生气,他们往大辽的西边进攻,本来就是打下了最大的疆域,但都是些贫瘠之地。 属于是吃最多的苦,打最多的仗,得到的却最少。 而东路军在宗望的率领下,灭掉了大辽在东边的膏腴之地,包括辽东这种沃野千里的地段。 本指望南下侵宋,能够扭转这种局面,谁知道又遇到了定难军异军突起,前来阻拦。 从地图上看,定难军在大宋的西北,他们要杀到东边几乎不可能,完全无法影响东路军南下。 但是却正好和宗翰率领的女真西路军,狭路相逢。 而且从如今的战局来看,定难军不是奔着打断两路人马南侵来的,他们并非是在急行军,堵到各个战场。 而是每打下一个地方,就要实质性地占领,似乎是出来开疆拓土来了。 孟暖披着一身重甲,按着腰间佩剑,大笑之后,又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逼近的数千人浪。 完颜希尹一来,女真鞑子偷袭不成,又开始驱使附近生口扑城。 他们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每次就先这么干,死一些之后,敌人丧胆,而他们见血则更加兴奋。 几十辆排车踟蹰而行,在视线中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连走在最前面那些百姓的面孔都看得见了。 孟暖拔出了剑,迎着寒风站得笔直,又看了更远处在小丘上布列的女真军马一眼,目光直落在那两面黑色矗旗下。 在他身边,几十名最为铁杆的心腹嫡系都紧张的看着孟暖,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女真鞑子,真当自己无敌了,咱们兄弟手里有马有人,这个乱世,投谁不是被青眼相加!非要在女真恶鬼手底下苟活?” “守住应州,就是一场大富贵,等着瞧吧!” 两面猎猎舞动的黑色矗旗之下,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策马并肩而立。两人目光,都落在最前面的治所城墙上。 银术可凝视半晌,又问了身边识得旗号之人,才举起马鞭对完颜希尹道:“这当先堡寨守将正是孟暖,辽人溃败之后,这些当地的豪强趁机霸占了治所,大部分都向俺请降了,唯有这个孟暖现在还守着这个冲要地方。” 完颜希尹哦了一声,笑道:“城中那些守军,肯定是辽人余孽,军心不振,没什么大用场。只要顺利打下前面几个堡寨,城中自家就乱了。这姓孟的要是机灵,早些降了就是,少不得赏他些什么。” “银术可,你受了皇帝的命令来打前锋,可不要让皇帝失望啊。咱们女真这么多勇士,皇帝偏偏看中了你,真叫人眼馋!” 听到希尹话里,似乎有嘲讽的意思,银术可冷笑一声:“俺能被皇帝看重,不是靠运气,希尹,你看着吧……俺倒是希望他一直不投降,让俺杀上几天,不见个几千生口的血,如何震得住这些蛮子?总要好生杀一场,收拾干净了,这里才真正算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希尹点了点头,“银术可,你已经知道要守住这些地方,将它们真正变成咱们女真的地盘,就这便胜过了大多数的女真汉子。” “用不着你来夸。” 完颜希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人,驱赶生口去送死,消耗守军的箭矢和器械。 应州治所旁边,还有几个护卫掎角的堡寨,此时也都紧张地备战。 在甲字堡侧后不远处的乙字堡上,守将刘志同样紧张的看着眼前一切,看看逼近的人浪,又看看甲字堡上的动静。 他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这名军将也算是宿将了,以前在大同府当值的,逃到孟暖这里被收留。 人浪越逼越近,押队的女真骑士已经勒住坐骑,停在弓弩射程之外。 而为他们驱赶的生口却毫不停顿,仍然前行,已然是在弓弩的杀伤范围之内了。 黑压压几千人沉默麻木的逼近,只听见一片踩过泥浆的声音,这个场面,足以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刘志环视左右,刚想下令放箭,却看见那些新募的军士们互相对视,手动足颤。 就是带来应州的骨干,也不住回顾,看向自己。 纵然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刘志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有些迟疑。 自己一声号令下去,就是一场屠杀!临阵而战,斗卒斗将,生死莫怨。现下却是女真鞑子借己之手,杀干净这应州百姓! 他是大辽大同府的武官,这些人以前也是辽人,而且驻军应州这些时日,免不了要和附近百姓打些交道。 催促供应,征发粮秣,这些百姓接待也算是恭敬客气,点头哈腰求生存,薄薄的算是有了点交情。 刘志也知道这乱世当中百姓们过得到底有多艰难,现在往下看去,似乎还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越是看,就越觉得熟人多,看谁都熟悉。 但凡是个人,总得有点人性,有点慈悲之心。 可现在又能如何?只能怪这不长眼的贼老天! 刘志红了眼睛,抬起手来,一声放箭就在嘴里打转,怎么也难冲口而出。 应州治所上,孟暖看着眼前逼近的黑压压人浪,咬着牙道:“还等什么?放箭!” 几十名麾下心腹,闻令下意识的就射出手中箭镞弩矢,堡上床弩也射出了粗大的弩矢。破空之声,凄厉响起。 眼看应州治所放箭,刘志闭上了眼,使劲一挥手。 —— 应州攻防已经持续了三天。 附近的密林中,四个人伏在草里,一直关注着下面的战况。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右衽布袄,布质粗陋,布眼老大。 乱糟糟的头发挽在头顶,插着荆钗木钗,一脸土色。 只要他们不开口,估计所有人,都只把他们当做躲避女真搜捕的普通百姓。 领头的青年一张嘴,那河北口音是掩不住的。 “哥哥,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回去禀报王太尉吧。“ “这孟暖真不是个人!” 青年人深吸一口气,缓缓摆手:“他是对的,要是打破了城池,死的人更多。” 为首这青年人,就是岳飞,他在王禀手下。 因为应州战事,直接关系到太原,女真鞑子只要攻破应州治所,定然会以应州为支点,开始南下入侵。 河东五台山附近的城镇首当其冲,那些镇子太小,根本挡不住女真人。 他们可以快速围住太原。 王禀找人来此地刺探军情,派出了几支小队,岳飞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着的这三个人,都是他从军之后,前来投奔的同乡好友。 分别是:王贵、徐庆、姚政 他们这支小小队伍,沿着道路小心翼翼的一直向北,原来害怕碰上大队女真哨探。这些家伙都是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被发现了就跑不了。 谁知道沿途竟然没有哨骑,他们早早到了应州,然后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徐庆看着眼前惨景,竟然有些失神,只是喃喃自语:“这些鞑子,岂能让他们南下?岂能让他们南下?” 他们都是相州人,如今却在河东防御,家乡那边情况比河东还要不如。 岳飞也是神色凝重,眼前这些,虽然都是辽人。 但应州本就是幽云十六州之一,此地一半以上都是汉儿。 即使这些生口是异族,被如此的残虐,也叫人看的头皮发麻。 但是他天性就比其他人沉稳一些,没有似徐庆一般,只是凝声说道:“再等等,我看这个孟暖,守城极有章法,或许还真能撑住。若是他顶住了,完颜宗翰那边,也不会久等。” “我怕他们大军踩着泥浆强行南下,那就一定要说服王太尉出兵,来救应州了。” 稍微懂兵法的,都知道攻打河东时必取应州,这不是一个可以绕过的地方。 应州相当于山西北部的“门闩”。 从地理看,它位于桑干河与黄水河交汇处,控扼大同盆地通往雁门关的咽喉。 女真的西路军南下只能走两条路:一是云中-应州-雁门关直扑太原;二是绕道朔州从侧翼突破。 若是能控制应州,就能卡住第一条主路,迫使金军走更崎岖的西线。 而西线的朔州,如今有银州兵正在一城一池地和女真人反复争夺,翻浆期大军进入朔州,辎重运输是个大问题。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踩入泥潭了。 所以应州之重要,正如围棋中的“天王山”——得此一子,满盘皆活。(本章完) 第165章 第一阶段的胜负手 陈绍精心培养出来的战争机器-——定难军。 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 朔州境内,银州轻骑在和女真人比拼速度中,再次获胜。 他们顶着翻浆的道路,硬是跑赢了女真鞑子的西路军人马,第一个赶到了马邑。 当地的原辽国地方官吏、豪强、本地的乡绅土豪,还有一些趁乱崛起的土匪流寇。 在银州兵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朱令灵看着东边,再翻过这座山,就是应州的地界。 不知道那个叫孟暖的,撑住了没有。 想到这里,老朱有些担心。 他转头问道:“曲端老弟,马邑留下多少兵马合适?” “得留两千吧,然后募集周围的百姓,据城而守。” “两千?”朱令灵摇头道:“两千不行,我还要率兵去解救那孟暖。这人真是条汉子,不愧是节帅和李孝忠喂了那么多辎重。” 曲端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应州治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充足的粮秣,从去年李孝忠去大同时候,就定下了让孟暖死守应州,牵制女真西路军的计策。” “如此这般,还守不住的话,就该砍头了。” 老朱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弟,其实你这人当真不错,有几句话不是贴心人我都不跟你说。你这脾气是得改改了,不要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咱们都是一路人。” “出身定难军,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跟其他将领搞好关系,将来也能互相照应担待不是。” 曲端冷着脸,没有说话,他这算是给足了老朱面子了,一般人他早就开喷了。 老朱似乎是知道他这德行,也不跟他计较,说道:“老弟你留在朔州,总揽全局,我要去应州了。李孝忠的兵马,已经在路上,有他牵制,不会有女真主力来朔州夺城。真有的话,你就见机行事,能守的一定要死守,不能守就提前撤退,坚壁清野。” 曲端虽然脾气臭,喜欢得罪人,但是能力是有的。 朱令灵心道我管不了你,跟你说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老弟就好自为之吧。 他是没时间在朔州继续待了。 银州兵只要能支援到应州城下,这个阶段的争斗,就等于是分出了胜负! 有时候,胜负就是跑出来的,而不是打出来的。 银州兵跑到了应州。 女真西路军,将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两路大军南下,他们相当于不但没有占得大宋一丁点土地。 还丢了原本属于金国的云内半壁。 朱令灵看了一眼身边人,全都累的虚脱了,他琢磨一番之后,说道:“让弟兄们歇息一夜,明天继续出发,早早到达应州!” 附近将士顿时舒了口气。 曲端在一旁,也朗声喊道: “孟暖就是云内的张觉,张觉就是辽东的孟暖,咱们要是保不住他,大帅可就跌了份了!” “今后谁还敢降咱们?” —— 应州。 围城还在继续。 随着战斗的持续,守城的军汉心也逐渐冰冷,不再怜悯。矢长弓劲,霎那间无数寒芒掠过冰冷的天空,没入在堡寨下的黑鸦鸦的人浪当中。 有时候孟暖真的很想骂人,自己事先早就派出游骑,提醒周围的坞壁百姓,全部躲入应州来。 可惜,他们不信啊! 到底是有多少人,被女真鞑子给搜捕出来了。 女真军马又驱赶而来数千生口,这些人不要说披甲了,身上厚实一点的衣衫都没有。全部被女真人扒下来为自家坐骑保暖,有的干脆就裸身。 而应州守军所用箭矢,或者是定难军偷偷运来的,或者是孟暖召集辽人流散工匠,私下打造出来的备战积储。 定难军的宥州,是出名的铁矿盛地,不论是箭簇还是弩矢,都是上好的铁箭头,破甲铲铍带倒钩专为放血种种形制一应俱全。 落在这应州附近的百姓身上,就像是刀切奶酪,碰上了就深深扎进去。 甚而有些弩机劲力太强,弩矢又无尾羽,前面进后面出,一下就能在人身上开出两个血窟窿!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人浪,顿时就翻倒了一片。 如此一场大战的成败,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孟暖站在城墙上,经常会陷入沉思。 自己只是想混日子的啊 抱着曾经辽人大官家的小娘,在应州府当个土皇帝,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自己就献城求官,被哪一方收编都行。 怎么就他妈成天下瞩目的焦点了! 惨叫声在城下响起,孟暖瞬间清醒过来,开始在城楼上不断奔走督战,指挥守备。 “杀杀杀杀杀杀!”孟暖高声道:“射死这群贼厮鸟,让你们不听!让你们不来!让你们舍不得自己那巴掌大的地盘!” 箭雨一波波落下,生口大军顿时骚动起来,反应快点的顿时就朝后退,逃不掉的就朝推来的几十辆排车后钻。 这个时候堡上守军以大锤敲动床弩,粗大的床弩弩矢射出,落在排车上,顿时就射垮了两部,木屑四溅,深深入肉,躲在排车后的百姓又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些人一时不得死,就在泥浆里翻滚挣命,鲜血喷涌而出。 孟暖太想这些人都是女真鞑子了,要是射杀的是女真鞑子,该是何等的畅快。 可惜那些恶鬼一样的鞑子,只知道虐待百姓,不是野战轻易不肯率先扑城。 负责弩车的守军,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大声喊着:“跑啊,快跑啊!就这么些鞑子,你们往四下跑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挥舞锤子,敲击城头弩床。 下面的人毫无队形,彼此间隔太密,而孟暖现在还选留在身边的心腹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每一箭出去就没有落空的。 冲在最前面的那排人浪,只要没有为排车所遮蔽住的,几乎为这阵箭雨一扫而空! 前面惨叫声震耳欲聋,队伍后面也突然又响起了凄厉的呼号声。 原来是几个腿快掉头就跑的人,被女真人无情射杀,这些押队的女真军马张弓就射,他们的射术准头还在守军之上。 骑马驰时候,也不影响命中率,每一箭或中面门或是心口。 女真人所用箭镞份量形制,比守军的还要粗,他们得到了渤海的工匠,又有辽东这种资源齐备的地方,盔甲和武器兵刃早就更新为当世数一数二的。 押队女真骑士发箭已毕,还攘臂大呼。虽然说的是女真语,辽地百姓们听不懂,但是那退后则死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此时在生口的队伍当中,不知道是哪个曾在坞壁堡寨中当过头领的人,突然凄声大叫招呼大伙:“女真人多,前面堡中兵少,退不得活,冒死冲进去罢!冲进去或许还有生路!” “大家伙都听我的,缩在排车后面,先将梯子拿上来!拿命去填!拿下应州城来了,女真老爷说不得就让俺们能为辅军,不用再填城,还能挣命下去。 “要是打不进去,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人在精神溃散的时候,有个出来指挥的,是很重要的。 这时候需要一个带头人,不管他带着大家去哪,反正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果然城下的生口们听到有人招呼,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也不怕死,纷纷听他的钻进排车之后。 这个时候城头的羽箭还在如雨一般落下,不时就有人被射穿。 尤其是那大锤敲动床弩机牙的声音,更是让人惊恐万分,每一次都会有两支巨大弩矢破空而至,一支落空,穿透两个百姓钉在地上,另一支落在一辆排车上。 这辆排车结实一些,剧烈颤动了一阵,居然奇迹般地未曾散架,只是向一边歪倒,将后面遮护的人群露了出来。 顿时又是一阵箭雨扑来,溅起一片血花,不知又射倒了多少人。 那招呼众人的声音又大声开口:“压住排车!扎结实些!梯子跟在排车后面,朝前推!大家朝前推,搏命吧!” 挤在排车后面的人群顿时应命,一面稳住排车,一面继续艰难的朝前推进。 不少人死死抱住排车上即将折断的地方,还有人把身上的破衣烂衫解下来,捆扎在木杵上,结实一分就算是一分。 求生的信念,在此刻压过了所有,让他们拼了命地向前。 这个时候乙字堡的羽箭也终于从侧面射了过来,援应甲字堡前。排车遮护不了两面,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排车一路推行,就是一路血痕。 应州东侧,甲字堡上羽箭弩矢与床弩就未曾断过,飞蝗也似的落下。 堡寨之间,互相策应的作用,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在那个声音的指挥下,不得后退的百姓生口就苦挨着向前推动排车,长梯也紧紧跟在后面。 几支床弩射过来,只射垮了一架排车。这下居然激起了这些挣命百姓生口的更多求生意志,向前涌动得更快一些了。 应州城头,孟暖看着底下景象,对身边张弓而射的扈卫道:“那鸟人不是龙首堡的崔大川,这人白瞎了他一身本事,只因恋土不肯入伙,没想到也给女真人抓了!” 护卫说道:“这般境况,还能呼喝指挥一二,真是个人才!” “狗屁的人才!老子非得活剐了他!”孟暖恨死这些人了,早听自己的,哪有这些鸟事。 底下的女真鞑子,要是捉不到生口,亲自来攻城。 自己准备了大半年的这些手段,全都倾泻到他们脑袋上,女真鞑子的皮就是再厚,也得全部完蛋。 孟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也没影响他摆手下令:“先别射了,也别用床弩了,这排车要推过来了,准备金汁!” 烧的滚烫沸腾的金汁,带着难闻味道浇了下来,顿时就激起了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 这遇缝就钻的金汁,只要沾到,就连皮带肉的都烫下来! 崔大川依然在高声指挥,“这种东西一次只能烧一锅,顶住!顶住!” 在远处小丘之上,银术可与完颜希尹也都看着城前发生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完颜希尹哈哈大笑:“银术可,我就说你运气不赖,捉来的生口里,竟然还有这种人才。” 银术可哼了一声,不搭理完颜希尹的冷嘲热讽,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临阵差不多已然是心硬如铁。 他凝神看了一眼战场,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突然想起了随着自己追杀耶律延禧的鞑靼人。 那些人也是一样的善战,悍不畏死,他们无比狂热地追随自己,最终大家一条心立下不世之功。 听说自己走后,他们自恃有功,去讨要赏赐,然后被完颜拔离速的人捉了,生死不知。 银术可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他们换身衣甲,发给兵刃,让他们为女真人放死出力。 一直如此驱赶生口攻城,真就是对的么? 甲字堡前,生口大军推着排车,小心翼翼地卫护着长梯,慢慢朝前涌动。 正面泼来的箭雨,乙字堡侧射的箭簇弩矢下,不断有人扑倒在泥中。 却总有人在扯着嗓子招呼照应,指点这些已然麻木的生口如何行事。 这几千生口,居然就这样忍受着伤亡,慢慢的就要逼近甲字堡之下了。 似乎真的看到了机会! 被杀得这么惨,这些生口,也逐渐忘记了自己的仇敌应该是女真人。 他们恨透了上面射箭的人。 眼看到得这一步,百姓们也都红了眼睛,眼前只有甲字堡这个小小堡寨的存在了。 似乎冲到这堡寨之前,大家就能从今日这场劫数当中活下来! 他们疯了一般,也不怕死了,反正怕也没有用。 将拔下来的鹿砦木料,一股脑地投入壕沟当中,甚至有几辆历经千辛万苦推来的排车也给推了进去。 不少百姓本来就扛着土囊,这个时候也投进去。 用人命又在壕沟上填出了几条通路,这些土囊与木料堆叠起来的通路两旁,积尸累累,还真就填满了壕沟。 红了眼睛的百姓硬是从自己同伴的尸堆上,将排车推了过去,推到了城下。 从五代十国开始,异族就喜欢驱百姓生口攻城,这些百姓生口,往往可以忍受比军队高得多的伤亡。 原因无他,就是给杀怕了,他们很多人已然完全麻木,为之所驱,如犬如羊,再想不到其他什么。 这种人,活的就像伥鬼一般。 事实上,这也不是女真鞑子创造的,翻一翻历代的史书,这种事情随处可见。 每一次出现驱百姓蚁附攻城的狠人,都伴随着一场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凡是给驱赶上了战阵的,十不存一。 而在应州城下,和旁边的甲字堡前,这些手无寸铁,衣衫褴楼的百姓也死伤累累之后,终于给他们扑到了甲字堡前! 在他们的身后,银术可和完颜希尹,以及女真军将士卒,全都熟视无睹。 他们起兵以来,这种残酷景象,早已经司空见惯。 这个民族,在扩张的过程中,在不断地杀戮中,其残忍暴虐的本性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靖康年以后在华夏土地上绵延十余年不断的杀戮,才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银术可见他们扑到了城下,还带去了排车和一定的云梯,有这几千生口为掩护,说不得就得要投入兵力试探性的攻一下了,看能不能有勇士先登,继而破城! 觑到有机可趁,银可术就果断下令:“大队朝前压,逼住这些生口。纳海的谋克上去,用弓矢仰射!削律的谋克被重甲,看能不能博城而上!觉得不成,就赶紧退下来,不得多有伤损!” 他们虽然把生口的命看得很轻,但是自己麾下的本族甲士,却个个都是宝贝,少一个没有人给补。 这些人,才是他在金国安身立命的本钱,当初因为获罪失去了本部的甲士,他银术可瞬间成了软柿子。 连完颜希尹麾下一个小小的浦里衍,都能来肆意侮辱他。 他身后两名女真军将,顿时大声应命,飞也似的驰出。各自去调动麾下了。两声号角之后,整个中军也缓缓前压。看着大队动了,前面巡梭驰奔的女真轻骑个个扬起手中兵刃,大声欢呼,声震雪野! 完颜希尹听着银术可下令,只是斜眼看了看银术可,并未则声。 女真轻骑掠住两翼,一个个在马背上张弓仰射,一波波箭头长大的女真人惯用重箭掠过人潮,直射入甲字堡内。 两翼轻骑之中又是女真步战甲士结阵翻滚而上,就要随这数千百姓之后直扑甲子堡上。 这结步阵女真甲士数不过两百,可气势之盛,还远过密密麻麻的数千百姓生口! 他们身躯健壮,每人着双甲,如一座座活动的钢铁堡垒,行进之间,全是金属碰撞之声。 外侧甲士操大盾遮蔽,中间甲士全是长刀铁锤等便于肉搏的军器。每行数十步便由蒲里衍大声呼喝维持阵列不乱。 跟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苍头弹压从后面追上来超越,赶在他们前面将前面杂乱的战场清理出一条可供重甲步战士通过的道路。 战场局势顿时逆转,城上城下,守军惊恐地吼叫,百姓生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辅军中的头目大声指挥。 还有每行数十步稍停整队时候女真重甲步战士所发出的整齐呼喝声,混响成一团,充斥在甲子堡前,仿佛单单靠着声浪就能将这个堡寨摧垮踏平! 这小小的堡寨,以及应州城,也会像大辽那无数名城险塞一般,屈服在女真甲士的军威面前! 孟暖脸色铁青,女真人果然是行家,知道先拿下甲子堡寨,自己的应州治所就少了一条臂膀。 这种防御体系完善的城塞,是能允许周围的堡寨失守的,城塞中守军必然要拣选精锐选锋突击而出,援应外围堡寨守军。 竭力维持防御体系的完善。 历史上,几乎所有真正的守城战,都要在外围守御体系反复争夺,哪怕逐次耗尽城中的机动兵力也在所不惜。 被攻城的一方逼着城墙打,还是在外围反复争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后来的南宋守襄樊,在外围险地就打了好几年,哪怕背后就是二百米宽的护城河围绕,坚固程度几为天下最的襄阳城,守军也不会轻易就退回城去死守。 而是勇敢地和蒙古人野战、死战!这才有了这场伟大的守城胜利! 而历史上靖康年间,汴梁的守军毫无还手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让女真大军逼城下寨,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明末时候关宁铁骑,几乎只会凭坚城用大炮守城 他们只能守一时,迟早都会被不断破城、破关。 这种完全是野战能力和战斗意志都退化到一定程度了,根本就没法和襄樊之战的南宋军队相比,所以南宋能存活这么久,而大明和北宋不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战已经持续了很久,也足够惨烈,但是对于应州守军来说,其实只有心理负担,没有什么真切的压力。 而随着甲子堡的告急。 考验孟暖和应州守军成色的时候,才刚刚开始。(本章完) 第166章 大宋的窝囊哲学 女真矗旗之下,银术可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他们都不相信,应州城寨中的人,敢出来迎击。 孟暖脸色铁青,他都能看到,甲子堡上刘志跺脚骂娘的模样。 女真重甲步兵,自从起事以来,无人敢撄其锋。 女真人根本没把孟暖看在眼里,多少大辽的名将,强如耶律大石、萧干,面对女真甲士也只有丢盔弃甲而逃的份。 孟暖身边的人,都将目光都投了过来。 似乎都在等着孟暖开口。 是说“降”还是“杀”! 全在他一念之间! 定难军以雷霆之势出击,悍然迎战百战百胜的女真,这第一阶段的交手胜负,也在孟暖的一念之间了。 远处的草丛中,岳飞也红了眼睛,半边脸皱起,牙齿咬的紧,面部扭曲使得一个眼大一个眼小。 他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选锋出击!选锋出击啊!” 看他这副模样,要是在应州城的话,早就请战了。 “这些辽狗早就丧胆,见了女真人就哆唆,哪还敢出击!”徐庆小声骂道。 女真起兵之初兵马很少,辽人根本没看得起他们,打的就是集中重兵一举拿下的主意。 所以辽国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在野外会战,想要以多打少,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 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耶律延禧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杀过来,他们就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 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拒城死守的防御战。 尤其是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 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 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要不然孟暖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这次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明显就是指挥失误了,出现机会不敢投入重兵,只想着让生口白白送死。 两个蒲里衍的小队,有什么用处! 说到底,太宝贝自己的女真本部部曲了。 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城头将所有的手段尽数倾泻。 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往上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 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扑城。 如今他们还在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 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甲字堡危在旦夕。 泼下助燃烈火油之后,烟焰弥漫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 此时,应州城塞唯一一个可以打开的城门咯吱摇起。 所有人目光全都转移过来,只见孟暖一马当先,呼啸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应援而去。 甲字堡上,刘志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刚才一个先登城墙的女真甲士狠狠一记铁锤砸过来,虽然被他用盾牌挡住。 但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邪门,震动之下,刘志紧咬的牙关都给震出血来了。 厮杀的时候,浑然感受不到。但是等到女真鞑子退下去,刘志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但是他依然扶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 应州城塞终于遣出了援军! 躲在草中的岳飞四人,也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战马踏过,血肉如泥,应州出来的人,直奔甲字堡下。 银术可为他的失误付出了代价,这些扑城的女真鞑子,被两面夹击。 退无可退,反身迎敌,也会被城头攻击。 只能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城楼去。 弩箭再次发威,他们等于是和死神赛跑,稍微慢一点,必死无疑。 女真鞑子阵中响起惊呼,有人忍不住要靠近,应州城寨和两个堡寨开始齐射。 “哪来这么多弩箭!”完颜希尹此时也顾不上和银术可的争斗了,破口大骂。 几十个扑城的女真鞑子,或被射杀,或被应州出击的兵马围杀。 甲字堡上,欢声如雷。而乙字堡上守军将领脸也兴奋得通红,跳着脚下令:“出力射!射死这帮死不绝的女真鞑子!” 看着甲子堡下,死去的女真鞑子的尸体,马背上孟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嗖的一声,有利箭射来,孟暖匆忙躲避,被射中了肩膀。 手下人赶紧下马将他扶入甲字堡寨内。 银术可脸色铁青,收起手里的弓箭,下令继续驱赶剩余生口攻城。 突然,伏在草中的岳飞,警觉地抬起头来,往身后望去。 此时,银术可身边,也有一个骑兵靠近,对着他叽哩哇啦一通。 银术可刚刚折了几十个族人,又深深的看了远处,下令全军后撤。 甲字堡寨墙上,脱去盔甲,坐在矮墙下被人包扎的孟暖,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密密麻麻,有大队的骑兵,正朝着这边赶来。 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是什么军队? 是哪一边的? 若是女真西路军的大队人马到了,那应州的这些人,都可以准备开城或者自杀了。 朱令灵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长途奔袭竟然能骑在最前面。 他勒住战马,向下看去,只见满地的尸首。 他们这些人,早就被陈绍组织起来,认真研究过女真鞑子打仗的手段。 打眼一看,就知道死的都是附近的百姓。 朱令灵对辽地百姓的惨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望向城寨。 “应州在谁手里!” “是孟暖,孟暖的旗帜!” 朱令灵拽着缰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样的!” 朱令灵指着完颜希尹和银术可的矗旗,道:“看前方黑压压那片,就是被击退的女真鞑子,横山儿郎听令,随我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银州兵随着老朱从高处杀了下来。 完颜希尹和银术可,早就得到了哨骑通报,此时其实已经离开应州有一段距离了。 甲子堡寨下,瘫坐在寨墙角落的崔大川的双眉处,血冺泯地流下来,缓缓睁开眼,天地之间变得一片血红。 他好像瞧见了一群天兵,甲胄鲜明,从天而降。 终于天道都看不下去,有天兵天将来惩戒这群女真恶鬼了么? 自己是真后悔,没听孟暖的,进到应州寨中。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族人都死光了,祖宗埋骨的地方,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乡土。 想到这里,崔大川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银州兵的军袄袍服,都是李师师亲手描画模样,众多铁匠、裁缝一起设计,兼具美感与实用性。 当他们纵马追赶女真鞑子的时候,城墙上响起一阵阵惊呼。 有人敢在野战中,追击女真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辽人已经破胆,并不是一句空话,完颜阿骨打下手太狠,把契丹人打出了女真恐惧症。 但是银州兵并不惯着他们。 朱令灵手底下,足足有一万五千精兵,虽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但是战意正浓。 银术可马上下令辅军断后,女真兵马且战且退,至于那些生口,他们完全不在意。 辅军仆从军,不是银州兵的对手,但是杀了一阵之后,朱令灵怕后面有女真大军埋伏。 初来乍到,他不敢深追,此时已经缴获颇丰,关键应州守住了。 这是最大的胜利。 银州兵大部开进应州治所修整,还有一些,负责收编被俘的金国仆从辅军。 这些大多都是辽人,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投降了,偶尔有一些忧心忡忡的,都是家人还在女真鞑子手里的。 但乱世就是如此,个人的命运,就如同空中的飞絮,随便一阵微风都能吹得他们身不由己。 朱令灵带着亲兵,身上还沾着血污,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哪个是孟暖,孟暖老弟在哪里!” 见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孟暖,老朱刚想去拍他肩膀,见他缠着白布,及时收回手来。 “好,孟暖老弟,你守住了应州,大功一件!节帅不日就将到达河东,到时候肯定重重有赏!” 因为应州治所这些人,守住了寨子和城池,为他们立下大功。 所以银州系的将士,对他们都十分客气。 孟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气氛了。 在和朱令灵相处了不到半天,他就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自己加入的是一个大有可为,而且实力强横的利益集团。 就差亲眼见见他们嘴里的节帅了。 只要这个统帅没有问题,孟暖就彻底放心了。 老朱是一个干事业的人,刚进入应州,他就开始整饬城防,尤其是附近的几个堡寨。 大军涌入,最缺的无疑就是粮秣辎重,这些事他也得操心。 银州有多少家底,他是一清二楚的,能坚持个半年,剩下的只能是靠节帅了。 大军出征,虽然占据了朔州、东胜州和应州一半,但是这些地方,都是些贫瘠之地,还被女真鞑子和当地豪强反复刮了地皮。 指望着自力更生,那是门也没有。 还有就是安抚当地的百姓,最好是集中起来,让他们赶紧恢复生产。 军营要扩建、衙署要整修、府库要维护所有的一切,都要快速地建起来! 他需要人手,这也算是以工代赈,是定难军惯用的手段。 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两股当世最强、气势最盛的力量,对待人口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女真人恨不得把其他族群全杀了,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大肆杀戮,来强化他们的威权统治。 而定难军,则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利用起来。朱令灵对这一套,比陈绍还精通,横山多少个部落、银州多少的族群,全被他在短时间内整合了起来。 不显山不漏水,如此大的政绩,愣是没出什么大事,平缓而成,这才是极其可贵的。 —— 河东,太原府。 王禀的大帐之中,看着归来的小将岳飞,在那描述应州之战,王禀脸色依旧紧绷。 银州轻骑,竟然如此凶悍,他们占据了云内诸州,挡在了自己前面。 虽然说确实是给自己缓了一口大气,至少不用面对女真鞑子的威胁。 但是银州兵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 他们正在占据州府,甚至从定难军,派来了文官。 这是什么意思? 朝廷对占据了旧日西夏地盘的陈绍,一直小心提防,毕竟他的地盘天生就适合割据自雄。 如今他又占据了这几个边关锁钥,从此定难军的人马,可以从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中原。 大宋拿什么抵抗。 在他眼中,女真人是近忧,陈绍就是远虑。 “太尉?” 岳飞瞧见他心不在焉,提醒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河北助战了。” 河东既然已经无虞,那么河北就成为了主战场。 因为定难军已经和金国的西路军,事实上僵持住了,以他们目前的交手战绩来看,女真鞑子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击破定难军的这道防线。 尤其是应州。 不过河北不同,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一旦到位,河北根本没得打。 尤其是经历了张觉事件之后,燕山府原本的辽人官僚和汉人豪强,已经彻底和大宋离心离德了。 真打起来,他们帮谁,还不好说。 王禀叹了口气,说道:“鹏举啊,你说我们去了河北,能挡住女真鞑子么?” 岳飞想了想,说道:“很难,可.必须要去!” 王禀其实是想在河东,练一支新兵出来,能有一战之力的那种。 然后再与鞑子开战。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而且朝廷也没有给他拨款,王禀官职虽然大,职权看着更大,但却根本没用。 环庆军的粮饷,尚有一些亏空,更别提新军了。 “太尉,河北百姓” 王禀听得有些烦,摆手道:“我知道了,勿复多言!” 自己是河东河北第一将,眼前的岳飞,只是个小小的武官。 自己要考虑的事,肯定比他多,并不是他这个级别的武官能理解的。 去河北,说起来容易,去了之后呢? 跟上次伐辽一样,被轻松击溃的话,还不如不去。 而且定难军护住了北方,河东真就万无一失了么,他们占据的那些地方,全都是山川绵延,道路险峻的山地。 作为北方屏藩是合格的,可是产出却极少。除了一个应州,因为多条河流汇聚,还算是个产粮的沃土。 但是应州是四战之地,能不能轻松种田,犹未可知。 他们会止步于此么? 陈绍驱使这么大的一股力量,千里出击,难道是靠忠君爱国来约束手下么! 他肯定会攫取利益的,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动手 岳飞见他不吭声,更加恼怒,解开自己的兵刃,说道:“太尉,请准许岳飞辞官回乡,招募乡勇,护卫河北父老!” 王禀心中苦涩,这个年轻的小将,就像当年的自己。 没有经历过大宋官场的洗礼,天真的以为凭一腔血勇,就能成就大事。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俺王禀年轻时屡立战功,上阵冲杀,从来不惧生死。但还不是郁郁不得志,功劳都给别人夺了去。 运气好,遇到了童宣帅,一力把俺提拔起来。 岳飞在应州城外,亲眼见到了女真人是如何残暴地对待被他们俘虏的百姓。 他一想起自己家乡也会遭受如此荼毒,就怒发冲冠,根本不想和王禀在这里废话。 而王禀却有爱才之心,这岳飞不但年轻,而且天生神力,马上马下,长枪弓箭,俱为军中之冠,王禀要在河东练兵,这岳飞正是他要精心培养的大将之材。 于是王禀便耐心给他解释道:“鹏举啊,河北防御糜烂,燕山府无能,宣抚使蔡攸更是个你知道蔡攸此人么?” “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今日与太尉一别,只望太尉能成全!” 帐中诸将,见他如此放肆,纷纷呵斥。 “岳飞!你是什么身份,若非太尉抬爱,你连这大帐都进不来!” 王禀也不是泥人,自己的身份之高,已经是大宋武臣之最。 便是那手握重兵的陈绍,比自己还低了两个级别。 按理说,在官场上,这小小的裨将岳飞,见自己就如同蜉蝣见青天。 可是他却如此倨傲、执拗,话里话外,还有一份对自己的鄙夷。 王禀微微低头,用力挥了挥手,“走!想走就走吧!” 岳飞也不含糊,转身就走。 帐中亲卫拔出兵刃就要斩杀了他,王禀怒道:“我说了,让他走!” 众人这才愤愤不平,收回兵刃,其实大宋的军纪一直很差。 军中时常有因为斗气杀人的。 而且往往得不到什么有力的处罚。 岳飞今日敢和王禀如此不客气,没死真是命大,赶上了王禀是个有度量、且爱才得。 他出了大帐之后,带着满腔的怨气,叫上自己几个同乡,一起离开河东大营,往河北投军去了。 —— 石洲城,陈绍在城外驻扎。 朝廷宣旨的太监,匆匆赶来。 陈绍此时,正在帐中练字,闻言有些好奇。 等把宣旨的太监迎进来之后,一群内侍省的人和护送他们的禁军侍卫,纷纷上前行礼。 这些人都是陈绍以前的手下,殿前捧日军的人马,就连内侍省那几个太监,陈绍也觉得面熟。 “恭喜大帅,如今已经是一方节度了!” “哈哈,同喜同喜。” 陈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没什么架子,顺嘴问道:“这次朝廷有何旨意?” 宣旨的内侍省宦官,马上变了一副面孔,当即开始宣读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累圣之丕基,夙夜孜孜,惟念疆圉之固,戎狄之宁。 迩者胡尘犯塞,河朔未安,云内诸州久沦腥膻,朕心每为轸结。兹尔守臣陈绍,智勇沉毅,胸蕴六韬,躬擐甲胄,提虎贲之锐士,冒锋镝于北陲,首复朔州坚城,次第克东胜、应州重镇。 兵锋所指,虏酋授首,遗黎得苏,拓疆数百里,其功烈焜耀,实冠诸军,洵为社稷之干城! 今特授尔宣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云中府诸州宣抚使,提举云、朔、应、东胜诸州军马防拓公事,便宜经略军政,兼管本路营田、招抚、钱粮事。 赐尔银五百两,精帛百端,玉带一围,御厩良马五匹,紫貂大氅一袭。所辖将佐,尔得自辟署,事毕奏闻;钱粮转运,除供军外许自措置。 另赐旌节一副,许开府置僚,专制三关内外。望尔克绍初心,整饬军务,绥靖地方,务使虏寇断南窥之念,边民享熙攘之安。 陈绍接旨之后,怔了片刻。 继燕山府之后,大宋又新设了云中府,也是刚刚打下来的土地。 幽云十六州,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都被大宋名义上收复了。 大宋朝廷这一手,真是玩的溜的。 他们肯定是经过了讨论之后,觉得治不住自己了,干脆就承认了吧。 如此以来,自己往这些州府派遣官员,就成了合理合法,朝廷认证的。 你别管朝廷认证和陈绍派遣官员的先后顺序,反正是认证了。 如此一来,算是勉强保住了大宋的面子。 不是我大宋没有能力管制武臣,而是朝廷开恩,给了他这个权力。 陈绍倒是无所谓。 甚至有了这道圣旨和职位,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大宋,还是那个为了表面虚荣,什么都肯放弃妥协的大宋啊。 这窝囊玩意,你不使劲踹它两脚,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限在哪里。 陈绍从大宋的臣子,转换身份,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以后。 也是终于体会到了跟大宋作对手的快乐。 你给大宋当忠臣有多憋屈,身份转换之后就有多爽。 颇有一种从苦主视角,带入黄毛视角的爽快感。 被任命为云内宣抚之后,陈绍依然没有往北走,而是准备先去一趟太原。 —— 雁门关东北二百余里之外,就是前辽西京道彰节度使治所应州,如今名义上的大宋云中府应州。 前辽西京道菁华,全汇聚在大同府盆地。 而应州就正卡着大同府盆地南端通路,周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 应州治内的卧羊山,海拔足足有两千三四百米,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谁也别想轻松绕过去。 应州是中间高耸,向南向北,地势都相对的平缓很多。 这种地形,无一例外,几乎全是兵家必争之要隘。 掌握了这么个地方,就能辐射四周,进可攻退可守,能把主动权牢牢握住。 当年石敬瑭割让了幽云十六州之后,辽人在此设下节度治所,就算宋军突然想要开战,想收复云内诸州直指西京大同府,应州这个要隘,也绝难越过。 所以孟暖来投,陈绍克复应州,意义重大。 此时不比后世,在后世的千年以后,应州已经是一个植被稀少,粮食出产不多的所在。 但是此时,应州却是西京道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 原因无他,应州水资源太丰富。 桑干河和浑源川都流经其中,植被也未遭破坏。 虽然平地不算多,但是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面难得高产的良田。 而且这里的畜牧业也很是发达。 前辽未灭的时侯,与大宋直面的朔武诸州,都要靠着应州的粮食支撑。 应州城外,朱令灵在战场上,亲自指挥焚烧、掩埋尸体。 夏季天气马上炎热起来,正是瘟疫爆发的时候。 他看着城下一具女真鞑子的尸体,摆手示意手下先不要把尸体拖走。 在这个女真鞑子胸腹之间,虽然有胸当遮护,却还是被这一斧劈开,开了老大一个伤口。 内脏和着污血朝外涌出,此时隐隐有些发臭。 “这是什么兵刃砍的?”老朱好奇地问道。 孟暖笑道:“这是被大宋制式的长柄巨斧砍的,辽兵中也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的?” 孟暖笑道:“回将军,这就是我砍的。” 大宋披甲持斧之士,在真实历史上南宋与金交战的战场上。列队而前,扬斧而击,譬如盛唐之际的陌刀队,是可与女真重骑铁浮屠对撼的力量! 朱令灵很感兴趣,说道:“将这件事,写一封军报,送到节帅那里。就说我提议,组建一支重甲持斧的步卒。” 对付女真鞑子,最难的就是破甲。 其实对女真重甲兵克制最强的,当属节帅身边那个亲卫董大虎。 他临阵就用钝器,再厚的甲也没用。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力气。 孟暖看着传令兵果然当场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然后晾干之后,塞入竹筒,翻身上马就走。 从朱帅下令,到传令兵离开,总共用了寥寥的时间。 他暗暗提醒自己,这是一支很看重执行能力的人,自己万万不可将辽人懒散的习性展现出来。 “孟暖,李孝忠你知道吧?” 孟暖赶紧点头,就是因为李孝忠,他才铁了心投靠定难军。 那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当年就敢跟着使团进大同。 后来孟暖才知道,他在定难军中的地位是那般高。 “他快来了。” “来应州?”孟暖有些奇怪,此地的兵马已经足够多了。 李孝忠难道是来接替朱令灵,那倒也行。 “他还带来了五万夏州兵马,嘿!夏州兵素来自视甚高,这次咱们可别被他比下去了。” 朱令灵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可以把女真鞑子的尸体抬走了。 “还要增兵?”孟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们.不对,是我们,我们这是要打大同啊! 好大的手笔! 不过孟暖并不看好这一战,大同和朔州不一样,那里城高池深,而且驻扎着女真精锐大军。 自从辽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大辽升云州为西京大同府,它就是整个帝国西部最重要的城池。 要是真被他们拿下了大同府,完颜宗翰这个西路军主将,就该被处死了。 朱令灵瞧着远处无穷无尽的浓烟,那都是焚尸所成。 寨沟内的血水,一时半会是冲刷不干净了。 在横山和党项人对抗那么久,朱令灵自问也是见过狠人的,党项人动辄就屠城。 但是和女真鞑子一比,党项人简直是活菩萨. 他心中嘿然一笑,以这种手段,暂时压服人心,让人心生恐惧而不敢反抗。 如此行事,便只好一直连胜,否则只需要一场大败,就会遭受反噬。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这伙人更扎实,收拢人心,聚草为绳,彼此休戚相关。即使是失败一万次,只要老巢不丢,总能回去生聚一番,东山再起! 而且女真鞑子,把辽地杀得一干二净,封赏起来也简单许多。 放眼望去,四下都是无主之地,根本不用跟人抢.—— 随着季节更替,道路越来越干硬。 女真的兵马调动,也越发地频繁起来。 熬过了翻浆期,他们终于可以放开马蹄狂奔。 牛栏山的山谷之中,一队人马正不疾不徐的向北而行。 此时北地,夏意正浓,虽则河北之地山黑而林稀,然则河谷之中野草繁茂,野花点点,河水流溅起碎琼乱玉,单纯赏景的话,真可谓别有一番景象。 河谷两岸,到处都有村庄聚落,此刻正是田间劳作的高峰时候,到处都看到农人身影,在辛苦的伺弄庄稼。 这些劳作农人,在田间还不时北望,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古北口外,正有大队女真军马,正在集结做叩关之势! 燕山府和河北、河东这片土地,连在一起就是北方以前最诱人的土地。 多少豪杰以此成就霸业。 从唐末至宋初,一直就是战场,从未和平过。 多少的强藩在这里混战,五代之中几代君王,都崛起至此。 而赵大皇袍加身,成立大宋之后,在河东与后汉更是缠战十余年,打得河东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而与辽人在河北的缠战,持续时间更长。 澶渊之后,边界烽烟渐熄,原来在燕山府与河北缘边设立的密密麻麻的军寨堡垒关隘,也多废弛。 王安中被贬官之后,重新挂帅的童贯又逃之夭夭。 如今燕山府,几乎就是个群龙无首之地。 郭药师因此,把持了大部分权柄,这人本就不是个老实的,人人都说他有据燕地自立的想法。 自从马扩来了之后,局势有多改变,胜捷军的杨可世也是制约郭药师的一股力量。 此时在大宋朝廷内部,赵佶又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守住燕山府。 于是就有了大宋而来源源不绝的各种物资接济,收拢的燕地流散之民分外之多。 而在另一边,郭药师凭借燕地就拉起了连带家眷,号称三十万的军马,虽然老弱居多,但战兵也至少有五六万的规模。 这还是大宋刻意限制流入残破燕地的物资,并且不住的想拉拢郭药师麾下人马投向河北的结果。 郭药师终于也积蓄到了几万的兵力,这让他十分膨胀。这些人,大多是燕地的汉儿,以前的辽民,因为先前宋军屠杀燕京,后来又发生了张觉的事,他们对大宋毫无归属感,甚至大多对宋有很深的仇恨。 因此,郭药师收揽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燕地汉儿强壮大半都为驱使之外,甚而还有不少契丹遗种,包括曾经的契丹精锐远拦子在内,都来郭药师麾下讨一个饱饭吃。 此时的燕山府,处在一个很独特的时间段,辽人在燕地的统治崩塌,大宋因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导致统治也尚未确立。 而大宋派来的文官,十个里有九个都跑了,所以大宋真正统治范围,只能局限于檀州和燕京府一部分,同时还保护着一些漕运道路。 其他空白范围,就只能靠着燕地民间豪强来填补了。 他们趁乱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牧场,也在尽力收揽流民来耕种,燕地大小豪强一时有上百之数。 放在其他朝代,也就是真正群雄并起之时,会有这种热闹场面。 届时这些豪强少不得就要互相攻杀,最后决出这片土地中的最强者,而胜者就坐拥燕地,少不得在乱世中还要起问鼎之心什么的。 比如说夏王窦建德。 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燕山府南有大宋,北有女真,两大势力伺候它一个,燕地只能是苟延残喘。 燕山之南,檀州之北。 夜色之中,有七八名檀州哨探,正围着篝火低声笑谈。 这七八名负责暗中巡查边境的哨骑,属于燕地豪强的私兵,负责在此地警戒。 他们如今,虽然名义上都在杨可世麾下听命,可这些当地豪强全都是地头蛇,根本不把常胜军和胜捷军看在眼里。 大战在即,他们身为哨探,竟然如此大意,聚众烧烤. 哨骑,是一个军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篝火之上,一段烤的焦黄的熟肉,正在滋滋冒油。 身边还摆着一些酒馕,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正在野营的这群哨探,带队之人是当地坞壁之主的小儿子。 燕地这几年并不太平,虽然是豪强之子,他也没有一点纨绔子弟模样。 反而他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叫人根本就猜不出他的年纪来。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泽正吃着,突然说道。 张家小儿子张泽,从小就是个极好的猎人。 他总是能在打猎时候,觉察到野兽靠近。 “张三郎别怕,听说西北出了个狠人,把女真鞑子占领的大辽土地全拿回了。鞑子这次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 但愿是我感觉错了。张泽心底暗道,对于那个在云妹内阻击女真鞑子的陈绍,他也是早有耳闻。 心底佩服万分,竟然真有人,能拦住那些狗鞑子! 突然之间,张泽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他耳朵中分明听到,夜空中响起几声劲风厉响。 绝对是有人要射杀自己这群人,张泽一个扭身,闪过一支锐头轻箭。 而他麾下的一个哨探,已经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朝后倒去。 他的脚踢入火堆,瞬时火星四溅,茶汤翻倒。 紧接着,又是一阵弓弦急响,黑夜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羽箭急射而来。 那些跟着张泽一道,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 唯独身手最好的张泽就地一滚,摸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长刀,抬头望去,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漫山遍野,已经都是鞑子!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一个个弯着腰,就像是猎人一般,缓缓靠近。 鞑子大军来了!他们还是南下了,即使在西边,已经有了一个强敌,他们还是要进攻河北燕地! 张泽咬牙,心中懊悔,不该如此大意。 他是准备拼死在这儿了,如此多的鞑子,想要逃走,也是不切实际。 死吧!为自己的大意,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可惜不能回去报信! 张泽不敢想象,这些鞑子扑城时候,檀州要如何阻挡! “快走!” 身边中箭的同伴,很多都在怒吼。 张泽不想放弃这些手下弟兄,但是也知道今日救不活他们了。 事到如今,只好拼了,看有没有机会回去报信! 他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逃走。 后路必然早就被切断,此时唯一的机会,可能就是钻入旁边的密林中,那里跑不了马,还有一线生机。 张泽猛的一蹬,飞身扑倒在地,然后一个翻滚开始在密林中遁逃。 他自小就在这里玩耍,熟悉每一颗古木,此时救了他的命。 密林挡住了女真鞑子的箭矢,也让他们无法骑马追赶。 女真鞑子对着密林,骂了几句,然后快速聚拢起来。 他们泄愤似的,举起刀往剩下几人身上剁去。 把留下来的几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摊摊可怖的肉酱。 在山谷之上,一名女真将领,脸色平淡,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手下放走了一个哨探,他也没当回事。 女真人,默认了宋军是知道他们会南下的。 战书都递交了,难道女真人会退缩不成?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的黑暗之中,正不知有多少女真军马如恶狼一般涌来! 金国东路军终于动了,他们从燕山涌入,还从平卢杀来。 燕地没有什么险要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 甚至是燕地的城池,也不被女真东路军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已经打下来一次了。 河北战场,距离太远,更没有陈绍的神兵天降,只能是自求多福。(本章完) 第167章 斩杀文官士大夫 盛夏之际,晴空万里。 河东路,汾州与西河之间,灵武军正在休整。 陈绍坐在河边的草地,看着两岸的良田,十分开心,今年雨水多也不是没有好处。 虽然很多地方被汛情所害,但是也有大丰收的。 定难军的地盘上,今年春天就新开垦出许多良田,再过一两个月,就是秋收。 而河东因为有了自己的庇护,大军扼守住云中府诸州,使得女真西路军无法南下,所以他们的这些良田也能顺利收割。 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陈绍是不用担心了,勒勒裤腰带能打一年,再跟大宋要一点,能打两三年。 女真鞑子,真能跟自己耗两三年么,这一股子灭辽的锐气被打断之后,跟自己僵持起来,他们是不占优势的。 如今自己已经算是给大宋减少了一半的压力了。 他们完全不用再担心河东,只需要集中力量,应对河北——燕山防线的敌人即可。 幽云十六州,至少‘云’这一半,陈绍是给他们守住了。 陈绍这一路走的不快,甚至不如他的兵马推进战线快。 因为他这一路,也是很讲究的,并非是闷着头赶路。 他要给商队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让他们可以顺利运送辎重。 如今地方上,除了一些实在没有节操,或者投机性极强的文臣改换门庭、投入定难军之中,大多数士大夫们还只是隐忍。 尤其是地方上的文官,很多人依然抱定了大宋文贵武贱那一套,碰上这样的人,陈绍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躲着点。 给他的商队画出一标记,若是能绕就绕过去,不能的话,自己再想办法。 就比如这汾州和西河,有着宽阔平整的官道,交通极其便利。 若是能从这里走,不知道要省下多少人力物力。 偏偏汾州府知州蒋丞,就是个死硬派,非但不准备让商队过去,甚至灵武军也需要出示枢密院的文碟。 陈绍干脆就在这里驻扎下来,盘算着怎么把这人搞定。 不过他也想过,总会遇到这种人,毕竟大宋在民间,还算是有点号召力的。 陈绍也试过上奏让朝廷下旨,但是他们一直耗着,也不拒绝,也不下令。 想到自己灭夏之后的功劳,能拖半年再封赏,那这次呢? 十万大军在外征战,我能等你半年么? 断粮三天,都要出大事。 吴璘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过来,见到节帅坐在那里,神情还算平和,不禁有些敬佩。 他还以为陈绍会暴怒,甚至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其实在陈绍眼里,事情很操蛋,但完全都在预料当中。 甚至,比自己预料的,来的还晚了一些。 要是没有货出来恶心人,那还是大宋么? “节帅,那蒋丞还是有些胆色的,已经答应前来营中赴宴。” 陈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气节,说不定此刻,正在衙署内孤芳自赏呢。” 陈绍心底冷笑,要不是自己派兵,此刻河东早就沦为完颜宗翰的狩猎场。 他围困太原二百多天没打下来不假,但也不妨碍他分兵,把河东其他地方霍霍了个遍。 历史上金兵在宋境内的暴行,比对待辽人还要凶残。 —— 汾州城,知州衙署内。 蒋丞对着镜子,整理着仪容,他伸开手,几个皂吏上前,帮他系好玉带。 观察支使刘宇拧着眉,忧心说道:“府尊,真要去营中赴宴么?” “为何不去!”蒋丞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刘宇心里暗道,你不怕是因为不信他会动手,可你怎么就敢笃定一个手握十万大兵的人,不敢对你动手啊。 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群人也跟着倒楣,那可如何是好。 说句不好听的,汾州那点兵马,济得什么事? 蒋丞瞧见他长吁短叹,满面愁容,不禁皱起眉头,训斥道:“我们这些人,读的是圣贤书,遇事岂能畏惧怯弱。陈绍不遵王命,领兵进入河东,其心可诛!” “如今竟然还想从汾州过境,你我之辈,合该当面训斥,教他为人臣的道理。” 刘宇不敢和他顶撞,心里却早就骂娘,就你清高,你装什么呢,等到了军营你被剁成肉臊子的时候,我保准给你喝个彩! “走!随我一起去赴宴,我倒要看看,他陈绍敢不敢摆鸿门宴!” 自从灵武军驻扎在汾河附近,周围的百姓刚开始还有点害怕,走路也都躲着他们。 但是后来发现,这些兵军纪很好。 灵武军,应该是陈绍手下,军纪最好的兵马了。 慢慢的就有些孩童,在附近观看,满营的旌旗招展,瞧上去就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一些精锐骑兵,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骑着马在营中驱驰,也让孩童们瞧得津津有味。 远处城门打开,蒋丞牵着一匹马,只带了三五随从,背着手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脸苦色的观察支使、判官、录世参军等汾州官员。 他们心底恨不得把蒋丞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看着灵武军大营,更是惶恐不已。 偏偏那蒋丞还在装相。 他们和蒋丞不一样,蒋丞是进士出身,而且名次靠前,朝中也有关系,他还有去汴梁的机会。 自己这些人的履历和出身,只能是在汾州终老了,安安稳稳比什么不好。 如今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陈绍不是个残暴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惶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不了解陈绍,这人的所作所为,被朝廷捂得太严实了。 大家只知道西夏被童宣帅布置的战术和人马给灭掉了,如今的节度使是陈绍,十分年轻。 直到这次他出兵云中府,瞬间拿下失去两百年的云内诸州,这才名声大噪。 人们也才意识到,原来在西北,大宋还有这么强的人马。 西军虽然素来有善战、能战之名,与这些更西边的兵马比,还是差了很多。 蒋丞确实是自我感觉十分好,他走在最前面,看着眼前的中军大营,依然是丝毫不惧。 武人而已。 灵武军的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 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营中旗幡林立,煞气腾腾。 蒋丞就从这些兵马中,穿行而过,来到中军大帐。 有人掀开帘子,让他们全部走了进去。 帐中上首,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捏着一份军报看的仔细。 这就是陈绍? 蒋丞第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分年轻了,也就是弱冠之年吧,真能镇得住西北的将兵悍将? 他心中暗暗点头,难怪朝廷没有大肆封赏此人,多半那些功劳全是西军或者童贯的。 童贯伐辽封王,西军又是朝廷裁撤对象,都不能再行封赏。 这才抬举起一个陈绍来。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是见到陈绍一直没有抬头,蒋丞觉得有些生气,自己视千军万马如儿戏,昂然向前,孤身入营,如此风度,都快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凭什么不看一眼。 蒋丞轻咳一声,提醒陈绍自己来了。 陈绍看着朱令灵的军报,燕山府开战第一天,竟然就丢了檀州。 这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古北口的鞑子,其实并非女真东路军主力,他们都打得如此拉胯。 那平卢方向的完颜宗望主力,又该如何来抵挡? 此时听到蒋丞的咳嗽声,抬眼瞧见他在那装模作样,陈绍满肚子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帐下何人?” “汾州知州蒋丞!”蒋丞不卑不亢,朗声回道。 “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蒋丞怔了一下,怒道:“我乃崇宁四年进士!” 帐中随军宣抚判官许进冷笑道:“你既然是进士,难道没读过本朝的《仪制令》,难道不知见了三品上官,在节堂外要庭中跪拜,在节堂内要拱手躬身么!” 大宋虽然有仪制令,但是官场上,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般是不行这一套的。 见了面,顶多拱拱手就算了,尤其是文官中,更是有这样的风气。 童贯当初任陕西宣抚使的时候,倒是十分严明,但是对西军诸将格外宽容。 蒋丞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要是跪拜了,辛辛苦苦维持而来的风采,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可若是不跪不拜,又确实有这个法度,虽然大家都不遵守。 按照大宋的仪制令,故意违礼(如路遇不避、公参不至)可被高阶官以“僭越”、“不逊”弹劾,轻则罚俸申斥,重则贬黜罢官。 见他还敢犹豫,正中许进下怀,他呵斥道:“来啊,将这无礼之人,拖出去节堂外,叫他先行跪拜才得进帐。” “你敢!” 亲兵不由分说,把蒋丞拖了出去,他依然在大叫:“我乃崇宁四年进士!东华门外唱名!谁敢拽我!” 砰砰两脚之后,帐外的蒋丞顿时张大了嘴,喊不出声音,双膝一软不受控制跪在地上。 他确实是个硬骨头,此时依然面目狰狞,想要起身。 亲兵更不和他客气,整个定难军心中,也窝着一股子火。 他们按着蒋丞的头,在地上跪拜三次,周围的汾州官员,全都吓得不敢说话。 没想到知州不是装的,他是真这么有种,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亲兵又把他拽了进来,陈绍这才放下手里的军报,说道:“蒋丞,女真南下,国土沦丧,你岂不闻燕山府赤地千里,檀州百姓十不存一。若非我收伏云中府,河东早就沦为一样下场。” “偏你还自命清高,不识大体,阻碍我运粮队伍。若是耽搁了前线战事,你几颗脑袋够砍的。” 蒋丞梗着脖子刚要说话,被亲兵捏着下巴,不让他打断陈绍。 “好在如今还未酿成大错,否则杀你一万次,也难以抵消前线损失。” 陈绍是真的很恼火,河北战事打的太烂了。 让他在河东的布局,也会受到影响,这一切都是大宋这殿君臣无能所致。 河北! 哪一朝不是武力担当,唯独在此时,被大宋祸祸的如此羸弱。 照这个打法,用不了多久,完颜宗望又要兵围开封府了。 偏偏眼前这个鸟人,还在这跟自己装清高。 我管你是不是真清高,阻拦粮秣辎重,影响前线战局,早就罪该万死了。 “我且问你,汾州能不能放行?” 蒋丞怒目圆瞪,盯着陈绍,说不出话来。 “拖到汾河边,斩首示众!” 陈绍说完,蒋丞此刻胸中一颗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之下,终于失去了硬顶的勇气。 真的会死? 他不敢置信,自己可是进士出身,东华门唱名的好男儿。 大宋最清贵的不就是自己这批人么,怎么还会死,他肯定不敢! 帐中陈绍的亲卫,哪有一点犹豫,别说你是个进士,就是那大宋的赵官家,节帅让我们砍,弟兄们也不带犹豫的。 他们虽然是汉人,但原本就大多是西夏的子民 刘宇等汾州幕僚官吏,纷纷拜倒在地:“求节帅饶命!” “我只杀蒋丞,与你们何干,速速回到城中,维系城中秩序。等我的护粮队前来,会暂时接管城防。” 蒋丞知道自己真的会死以后,浑身瑟瑟而抖,有如风中落叶,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硬气。 说到底,他只是笃定自己的身份清贵,陈绍不敢杀他而已。 哪有人真不怕死的。 而且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如此舒坦,哪能说死就死呢! 他想要求饶,都没有了机会,一群人将他拖出节堂,离陈绍越来越远。 终于,在远离大帐百步的时候蒋丞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涕泪横流,大声呼喊:“饶命,饶了我,别杀我!” “别杀我!” 蒋丞浑身没了骨头一样,身子软趴趴的,尤其是双腿,完全站不住,只能被亲卫一左一右拖着。 他转动脑袋,满脸惊惶,左右哀求,“拜托为我传话,就说我愿意配合,我都配合!” 亲卫一言不发,将他拽到营外,挥刀劈下,不一会儿提着首级去回报。 陈绍看着地图,叹了口气,对许进和吴璘等人说道:“我刚收到消息,檀州丢了,蓟州也丢了。” “蓟州也丢了!”许进不敢置信,问道:“常胜军如此不堪一击么?” 陈绍说道:“常胜军的郭药师降金了。” 这算是意料当中的事,大宋把张觉的脑袋砍下来,送给金国的时候,陈绍就知道郭药师要投降。 他和张觉是好友,而且都是大辽汉人军头,岂能不物伤其类。 而且燕山府宋军的实力,别人不知道,他郭药师还能看不清么。 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降金之后,调转马头,直取渔阳、三河、潞县,几天时间就打到了燕京城外。 而古北口的女真人,更是兵贵神速,从檀州南下,席卷密云、顺州、怀柔、行唐. 许进喃喃道:“若是郭药师降金,那燕山府此刻,已经是女真人的囊中之物了。” 陈绍道:“大宋砍掉的,不只是张觉的脑袋,也是所有辽地汉人的忠心。” 本来就对大宋成见很深的辽地汉人豪强,恐怕永远都不会把大宋,作为他们效忠的对象了。 吴璘俯身在地图上,手指顺着燕山府往下,“河北呢,河北兵马还没顶上?” 陈绍冷笑一声,“朝廷派出了蔡攸,在河北备战,他趁机横征暴敛,屡次激起民怨。最严重的一次,直接被流民围住,仓皇逃到了大名府。” 河北本身就被蔡攸祸害的一团糟。 别说支援燕山府,它自己都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 许进和吴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错愕和疑惑。 他们不懂,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大宋还有蔡攸这种官员。 即使你爹是蔡京,即使你从官家当端王时候就与他交好,即使你官职很大 可是这天下,就没有你在乎的事、没有你不敢闯的祸了么? 陈绍在汾州斩杀了蒋丞。 要是放在以前,早就震惊天下,让士林群起而攻之了。 但是这次却如同投了一颗石子进湖中,没荡起什么涟漪。 因为河北战事太糜烂了,朝廷连发几道圣旨,调陈绍率兵去河北御敌。 官职更是玩了命地加,许诺他打退女真之后,直接封国公。 对此,陈绍使起了大宋惯用的招数,将此事拖了起来。 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打通商队的运输路线,避免云内诸州的兵马物资短缺。 局势到了眼下的地步,只能是帮优不帮劣了。 灵武军真投入到河北战场,脱离了定难军的体系,恐怕也没有什么作用。 就跟历史上种师中,带着最后的西军去河东,一战而全军覆没一样。 因为汾州蒋丞的事,陈绍接下来的路途,就顺利了很多。 他成功在九月,到达了太原。 太原王禀,亲自出来迎接,他满脸苍灰疲惫之色,同样还有掩不住的焦虑。 两人曾在童贯帐下,短暂地共事过,那时候陈绍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小人。 此时,却身背天下之望 看着王禀,陈绍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王禀选择留下,是跟自己一样判断对了局势,不想去送死。 还是说贪生怕死,不敢去河北。 根据自己收集的大宋伐辽时候的军报来看,大概率是前者。 既然如此,那这王禀就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而且还很有脑子。 见陈绍等人,骑马赶来,他麾下的大军果然是甲胄整齐,盔甲鲜明,人人顶盔带甲,神色坚毅,目光冷硬。 卷起卷起滚滚铁流,朝着太原城赶来。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兵马十分善战,而且意志如钢似铁,极难被击溃。 此时,心中苦闷至极的王禀,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在马背上,朝着陈绍拱了拱手。 王禀是河东河北第一将,官职、官位,都和陈绍差不多。 陈绍也叉手回礼。 两人骑着马,彼此靠近之后,王禀根本就不提汾州的事,恳切地说道:“陈帅为国为民,昼夜行军,叫人好生钦佩!如今燕山府沦丧,河北告急,唯有陈帅和麾下虎贲,能够拯救大宋于水火之中了!” “你咋不去?” 陈绍没有被他的彩虹屁迷惑,直接开口反问。 王禀一时语噎.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正确的,但是人家陈绍也可以这么想啊。 在自己帐中,被小将岳飞置疑的时候,王禀还有底气与他争辩,说自己是问心无愧。 可是面对陈绍的反问,他是真的无言以对。 自己才是河东河北第一将,总揽河北河东防御事,陈绍是云中府宣抚使,他的职责是宣抚云内诸州。 自己让陈绍去河北,其实把自己应该做的,强加到陈绍身上。 “环庆军在伐辽时候遭受重创,而河东太原新军,才刚刚招募.我此时去了河北,只怕除了徒增伤亡外,毫无用处。” 陈绍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 大宋此时,除了自己的定难军之外,其他没有一个能打的。 南宋那些猛将精兵,都是在靖康年间被杀戮一番之后,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 所以陈绍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人了,唯有保住自己,才是保住了抗金的底牌。 眼看王禀没得反驳,陈绍也没有痛打落水狗,说道:“我能守住云内诸州,已经是殊为不易,分兵只能是白白把弟兄们填进去。” “而且,我走之后,云中府的辎重谁来供应。若是云中府也丢了,大宋又该如何?” 陈绍的话有理有节,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很讲理的人。 做事也尽量要做到师出有名。 这样一来,看似是麻烦了一点,实际上未来能省很多事。 两人就在马背上议事,谁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尤其是王禀,此时他心乱如麻,河东新军才刚刚招募,环庆军上下,都没有征战的意志。 河北局势的若是崩盘,自己只能是率兵去京畿附近勤王,到时候恐怕朝廷会怪罪下来,自己绝对不会好过。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难道带着如今的兵马,前去送死么? 那样岂不是更加助涨了女真鞑子的兵威士气么!(本章完) 第168章 满殿君臣不敢谈 大敌当前,陈绍也没有心情继续阴阳王禀两句。 王禀则更是没有底气和他争论,他面对陈绍的时候,一直有些抬不起头来。 当初在横山,自己这些人,就已经坑过他一次了。 陈绍苦守横山元宝寨,王禀带着两万大军就在他身后,待了三整天. 明明一夜奔袭就能赶到的。 就因为宣帅和西军诸将要互相推卸责任。 当初相当于是把陈绍给卖了,他能在西北建立起如此基业,事后怎么可能看不出当时的猫腻。 如今又让人家去河北,将心比心,陈绍能来驰援河东,已经是极大的气量了。 或许自己不该要求他太高。 陈绍就在太原城外驻扎,他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北上。 灵武军就在这里将大军稳住,然后辐射四方,来保证护商队开拓路线,不受当地官员的阻碍。 王禀站在河东新军的营中望楼上,俯瞰灵武军结寨。 他们的效率极高,搭起营地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王禀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河东守备,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有这支兵马在,谁来围攻太原,都会掂量掂量。 王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营。 新军的款项迟迟不来,环庆军人人思乡,每日里咒骂不停。 他也不敢逼得太狠,生怕环庆军上下,跟在河北的西军一样,收拾东西回陕西去了。 以如今朝廷的威严,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因为朝廷如今没有威严. 尤其是在伐辽之后,以及赎买燕京之后。 前线将士对大宋失望透顶,白沟河一战,朝廷抽调西军的下阶武官,安插汴梁权贵捞军功,致使下面士卒乱成一锅粥,被萧干和耶律大石连续击败。 在陈绍大军驻扎后不久,护商队随即赶到,其实他们一直在陈绍身后不远处。 到了太原府之后,接下来就是五台山区,也不用过多的开路。 太原的存在,本就是辐射四周,勾联南北的转运之地。 到了五台山区,谁敢阻拦才是有鬼了,这一路上真正有能力阻拦陈绍护商队的,其实就只有府谷折家。 他们又恰好是陈绍的盟友,乐的见陈绍出关,替他们分摊女真鞑子带来的压力。 事实上,府谷折家从未如现在这般轻松过,以前他们要对付西夏和契丹,两面受敌。 后来更是要要直面女真,幸亏陈绍把西夏灭了,不然他们压力更大。 折可求也是最早就和陈绍结盟,知道他会出关北上的。 因为陈绍的兵马,要走他的地盘,而且需要他的策应和掩护。 —— 金秋九月。 汴梁。 外面的勾心斗角,杀伐血腥,野望野心,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 自初一日起,汴梁大多数人家,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 在行宫艮岳内,更是如此,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宫人们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姜豉,以备过冬。 只是皇帝赵佶,却没有往年的好心情了,他满怀愁绪,坐在龙椅上,神思不属。 他还在想,蔡京父子两个的事,都让他头疼不已,拿不定主意。 蔡攸被调回京城之后,一直躲在家中避祸,尽管河北已经被他闹得洪水滔天,民怨沸腾,但是他依旧能在府上逍遥快活。 蔡京为了给儿子擦屁股,只能奋起精神,以年迈高龄之躯,再次殚精竭虑,弄出来一个新法子来,许大宋境内的盐商们纳粮开中,补边境之需。 原本在崇宁年间,蔡京就推行“钞盐法”,商人向官府缴纳钱币或实物换取“盐钞”(提盐凭证),凭钞到指定盐场领盐贩卖。蔡京进一步细分盐钞种类,规定不同区域使用不同盐钞,抬高兑换门槛。 然后通过强制旧钞贬值、发行新钞,逼迫商人不断补缴差价,变相榨取民间的财富。 这样做本来是为了强化国家垄断、扩大盐利收入。 但是如今局势危急,蔡京也只能豁出去了,只要纳粮,就能获得未来几年的盐引! 并且取消了指定盐场的限制。 如此一来后续朝廷要么出尔反尔,信誉破产,要么就要承受财计损失。 但是目下,确实是可以暂缓危机,筹措足够的粮食,来补贴边关的用度。 尤其是王禀,他再不出兵,女真占领了燕山府之后,河北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蔡京已经顾不上以后了,先把当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大不了将商人们彻底榨干再换一波上来。 底下林林总总,站着十来个官员,都是一言不发。 “官家,李少卿来了。” 赵佶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李纲迈步走进殿中,看着官家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喜。 如今内忧外患,他还如此慵懒,岂是圣主所为。 “臣李纲,拜见官家!” “李爱卿不必多礼,来人呐,赐座。” 赵佶其实很不喜欢这个李纲,但此时好像到了用他的时候,赵佶说道:“听说你几次要见朕,所为何事啊?” 因为朝廷的烦心事太多,赵佶已经很久没上朝了,也不跟自己的臣子见面,只有蔡京、梁师成、王黼这些心腹能见着他。 今日难得召集群臣,也是在这艮岳内议事,来的臣子虽然不少,但是却都沉默起来,不怎么说话,让赵佶更加伤心气愤。 李纲道:“官家,金人渝盟,边报狎至,人心震悚,官家此时应该振奋精神,带领国人御敌!” “如今河北军政废弛,该如何御敌?” “臣忧心如焚,彻夜难眠,思虑再三,草此十策,若官家肯纳,臣愿立下军令状,驱逐寇边鞑虏!” “哦?你有何计策?”赵佶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这就是他要保留一些旧党士大夫的原因,这些人虽然时常冒犯自己,但是遇到事往往能提出些办法来。 不像童贯那刁奴,竟然直接跑了,在河间府也不回来。 着实可恨! 李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其一!立诛六贼!以谢天下!” “六贼?”赵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冷笑道:“哪六贼?” “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 在场的官员,全都低下了头,如今只有梁师成在殿内,此时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倒是赵佶,听到这六个名字,全都是自己亲厚重用之人,你说他们是六贼,不就是说自己没有识人之明,是个昏君么。 眼看官家脸色难看,李纲怕他不让自己说完,赶紧道:“其二,擢拔忠良!委以重任!” “其三!固守要冲!扼敌咽喉!真定、太原、河间诸镇,当死战不退! 其四!整军经武!汰弱练强!禁军糜烂,当刮骨疗毒! 其五!广积粮秣!有备无患!速调江淮之粮入京,清仓查库!禁绝贪蠹!” “好好好,你倒是说说,谁是忠良。” “臣就是忠良!” 赵佶被气笑了,嘴角噙着冷笑问道:“依你说,朕不用你,要亡国?” 李纲没有踩这个语言陷阱,语气柔和下来,缓声说道:“昔日神宗、哲宗皇帝,温良敦厚,亲近贤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官家肯效法父兄,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则御敌之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这么说,还有朕的罪过?” 李纲点了点头,说道:“这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臣的第六策,便是厉行节俭!以纾民困!”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请官家减宫掖之用,削日常奢靡之费。天下百姓皮骨俱尽,膏血已竭,民怨已深.其七,重赏功勋,激励士气,城上捐躯者,当恤其家;民间义士,当给其械!” “其八,去虚文,务实效,祥瑞吉兆,皆是虚妄;封赏滥授,徒耗国力,当尽撤之!” “其九,令出必行,禁绝反复,战和反复,朝令夕改,乃取败之道!” “其十,若陛下能明诏罪,则可亲临阵前,布告天下,坦陈己过,躬擐甲胄,以励三军!” “如若不能,请陛下传位太子,收整人心,以消民怨,使我大宋君民,上下团结,共赴国难。” 砰的一声,赵佶将身边的玉圭打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几个和李纲关系好的官员,尤其是东宫太子身边的官员,全都围了上来。 有人称赞李纲有气节,敢犯颜直谏;也有人说他是太过冲动,如此举动,岂不是更让官家疏远贤良,亲近小人。 李纲也不反驳,眼神坚毅,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 蔡府。 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的小蔡相公,此时就坐在堂中。 他虽然惹下了滔天之祸,但是本人也不着急,依然嘻嘻哈哈,十分随意。 “爹,那李伯纪摆明了拿您当垫脚石,借着骂您成就他的名声,爹你到底怎么想的,就没打算出手反击?” 蔡京的气色,反倒比一年前好了些。 看来权力确实是一味良药,他被罢相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跟枯树皮一样,眼看就要归西,老的不像样子。 没想到,重归相位,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耗费心神整饬财计,裁撤禁军,内斗党争身体和精神竟然奇迹般好转了。 他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 他一直没有说话,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他已经练就这样的本事-——自动过滤好大儿蔡攸的声音。 反正这个儿子的话,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蔡攸见状,也被客气,走过来晃了晃他爹的肩膀,“爹,你说句话啊,那李纲如此无礼,难道就真治不了他?” 蔡京猛地咳嗽一声,指着大儿子,想骂但是又收了回来。 和他生气无用 蔡京安慰自己道。 “李纲?”蔡京平缓下来之后,道:“还不是你们不争气!” “关我什么事?”蔡攸不服气地说道:“这次他可没提儿子,六贼第一个,人家就点了爹的名字。” 蔡京冷笑一声,“他李纲要是真的一片丹心,无所畏惧,为什么不提陈绍?陈绍提兵十万,就在云中,论危险,他比女真还危险!” “他不提陈绍,就别声张自己是如何的中正贤良,不过也是党同伐异,争权夺利罢了,为父岂会怕他。” 如今朝廷中十分默契,绝口不提陈绍,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蔡攸,听见这个名字,也是有点发怵,不为别的,他手下那些人着实能打。 而且陈绍在汾州,杀了一个文官,是崇宁年间的进士出身。在大宋,这种事已经是倒反天罡了。 女真鞑子短短几年,掀翻大辽,屡战屡胜,未逢败绩。 可是一旦遇到陈绍的定难军,竟然真的被拦在了云中府外。 云内诸州,如今就剩个大同和蔚州还在女真手里了。 蔡京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疼,若是儿子们都争气一点,此时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当初宥州被陈绍打下来,他立马就派了蔡鞗前去,知大府事。 那时候陈绍肯定还来不及平定境内诸多势力,只要蔡鞗有点担当,有自己这个后盾,肯定会有不少势力,投入他的门下。 不说是和陈绍在定难军中平分秋色,至少也能有一定的分量。 谁知道他根本就是一点用处没派上。 再看这个大儿子. 蔡京一拍额头,深深叹息一声。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蔡攸听他在那吟诗,他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看见他爹的模样,不禁疑心他在骂自己。 “爹,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蔡京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在河北惹下的大祸,此番若是没有人能在河北挡住完颜宗望,让他们兵围开封府,那爹也保不住你了。” 蔡攸笑了笑:“爹,你可真会说笑,这世上还有你办不成的事?” “有” 蔡京又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说道:“教儿子这件事,为父做的就很差。”(本章完) 第169章 没说要走啊 太原城外,陈绍的大营中十分热闹。 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的张孝纯,今日来营中慰问,送上军粮和猪羊、酒水犒军。 一大早,营中就开始准备,算是比较隆重,给足了他面子。 张孝纯其实是心怀忐忑而来的,因为陈绍凶名在外。 以前他是被大宋故意弱化了存在感,大家都不了解他,甚至有很多人,都以为这就是童贯在西北留下的一个棋子。 甚至觉得西北那些地盘,其实是童贯打下来,然后掌握在朝廷手里的。 真正让陈绍出名的,是他在汾州杀了蒋丞。 来到营中,张孝纯看着笑呵呵出来迎接的陈绍,有些意外。 这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陈绍本来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有什么怪脾气,度量也还算可以。 只要你不是触及他的底限,他一般也不会以势压人。 定难军中很多文武官员,在面对陈绍的时候,都比较随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和张孝纯没有什么仇恨,而且人家是好心好意来犒军的,陈绍当然不会臭着一张脸。 “久闻节帅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陈绍笑着自谦了几句,两人来到帐中,随行的官员也都走了进来。 这些太原本地官员和士绅,对陈绍的到来,则更加欢迎。 他们本来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只觉得女真鞑子马上就要兵围太原了。 其实若没有陈绍插手,也确实是这样,太原虽然坚守了小三百天,但是付出的代价,那也是绝对的惨重。 童贯那厮还不给运送粮食,被打破之后,城中剩下的那点人早就快被饿死了。 女真鞑子也没管这些,再次举起屠刀泄愤。 陈绍的兵马,顶在云中府,最开心的就是河东这些人。 两边寒暄客气完了之后,张孝纯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节帅,什么时候开拔,我们太原的官员百姓,想要在节帅离去之前,设宴款待,还请节帅一定要赏脸莅临!” “开拔?”陈绍微微瞪眼,摊手道:“没说要走啊!” 不走? 太原的官员也都蒙了,这里是河东,你是定难军节度兼云中府宣抚使,你留在河东做什么? 你们去云中府,给我们河东守住北大门就行了,把这么多兵马屯住在自己的枕头边上,谁还睡得着觉! 陈绍看着呆呆的太原众官员,起身笑呵呵地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一声,我要正式屯兵在此,北上可支援云中府,南下可以保全开封京畿!” “你们也知道,燕山河北打的不好,鞑子的二太子完颜宗望,随时都会打到开封。我于此时北上,将来汴梁有难,该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里暗道一声苦也,这群西北的大头兵,不准备走了! —— 大同府,完颜宗翰的节堂内。 一大群女真大臣,还有汉、契丹的降臣,聚在一起。 女真将领大多敞着怀,虽然已经是金秋,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不冷。 在宗翰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他的爱将希尹和大辽降臣,汉人军候世家出身的刘彦宗。 刘彦宗,其远祖刘怦,做过大唐卢龙节度使。 石敬瑭向辽国割让幽云十六州,刘氏六代做辽国的官,相继任宰相。 刘彦宗父亲刘霄官至中京留守。 他们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当地头蛇的时间,要追溯到大唐,比大辽立国时间还长。 更别提金国女真了。 所以尽管宗翰不怎么喜欢他,依然是十分敬重,因为他需要利用刘彦宗,来统治云内。 刘彦宗不像其他将领,穿着盔甲,他只穿了轻便衣服,看上去倒像个文臣。 宗翰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知道他是怕自己忌惮,其实大家清楚,刘彦宗文武双全,甚是勇猛。 他这番做派,宗翰也不好点破,目下正是需要他们用命的时候。 此时刘彦宗神色很凝重,他在考虑云内的战局,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提议宗翰,先把云内巩固了再说。 去追一个丧家之犬的耶律延禧,真用不了那么多人。 可惜女真人太看重这个功劳了,不肯听自己的,惟有完颜希尹还算明事理,也是人微言轻。 “鲁开,你是云内人,这应州治所你最熟悉,你来说说,咱们该如何破城。” 刘彦宗稍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宗翰会问他,女真人向来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一股脑儿杀过去,就没有他们破不了的关,也没有他们打不下的城。 看来这次的受挫,让他们改变了不少。 说起来,这应该是女真起兵以来,遭遇的最大的抵抗。 他往前走了几步,刚想抱拳,又想起女真人不喜欢汉家礼节,便把胳膊放在前胸,微微弯腰,继而说道:“元帅,应州地势险要,极难攻克,更加上如今有三万兵马入驻” 宗翰皱眉道:“照你说,咱们不打了?” “打自然是要打的,只不过是不是先聚集兵马,整备器械,然后徐徐图之。” 宗翰见他也拿不出个主意来,便问身边的希尹,“谷神,你有什么主意。” 完颜希尹摇了摇头,面对这样的应州,他也是毫无办法。 其实为今之计,只有硬攻,别无良策。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女真人起兵以来,屡屡是付出极少的代价,便能攻城拔地。 此番打应州,眼瞧着是场硬仗,他们都怕死伤太多。 尤其是不能死太多的女真甲士。 这时候,谁也不愿出头,不是他们不够勇猛,只是前期战绩太好,反而有点束手束脚了。 帐中沉默下来之后,完颜娄室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宗翰,让俺去试试吧。” 看着自己麾下第一猛将,完颜宗翰很是欣慰,点头道:“宗望已经席卷了燕京,咱们不能被小小的应州拦住,这次打应州由你指挥,要是能拿下应州,我升你做副元帅!” 娄室抱了抱拳,神色一点都不轻松。 定难军和他们在西线各个地方交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宋辽的军队。 如今他们占据了险关坚城,更加地难啃。 宗翰转过身,对刘彦宗说道:“你回去多多打造一些攻城的器械,娄室要是打不下来,你们就上。” 刘彦宗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不该一心盯着应州了。 南下侵宋固然重要,但是先机已失。 宗翰是一门心思要跟完颜宗望抢夺灭宋之功,浑然不顾自己的处境。西路军先把云内收回来,才是最紧要的。 否则的话,即使打破了应州,云内这近十万兵马,还不是可以随时支援,甚至是截断西路军的后路和粮道。 再往南,还有太原呢! 此时的河东等地,算是从唐末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云内这个北方屏藩的幸福感。 在阻拦异族南下这件事上,幽云十六州,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绍顶住了一半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女真鞑子想南下就毫无办法。可惜另一半,被人打成筛子了。 若是拥有完整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北方的异族就是再强大,也很难打入中原。 即使打了进来,也会被断绝粮道和后路,从而陷入险境。 女真大营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有一个娄室算是硬着头皮,接下来这个苦差事。 好在他打这种硬仗也很多了,从节堂出来之后,娄室看着银术可低着头走路。 他走过去道:“银术可,我还以为你会与我争夺这个先锋的位置,难道你是被打怕了么?” 娄室一直把银术可,当成和自己差不多的猛将,两人以前在宗翰麾下,经常争夺出战的机会。 这次见他没有主动请战,娄室十分不满。 银术可没有说话,依然是低着头往前走,他胸中实在有些憋闷。 本来受了无妄之灾,被打落谷底,是娄室拉了他一把,银术可一战击溃耶律延禧最后的兵马,从而重新崛起。 然后就是皇帝看重,特意召见,叫他先拿下应州,如此一来西路军南下就会容易很多。 皇帝特召,暗中下旨,这是何等的信任和看重。 银术可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激动。 可惜,自己又弄砸了。 往前走了几步,银术可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说道:“娄室,我没有被打怕,只是在想破城的办法。” 完颜娄室脸色稍微有些好转,说道:“如此就好,咱们跟随老皇帝,在护步达冈击溃契丹狗之前,也是没有人相信。这应州,不见得多么难打。” “这次不一样.”银术可说道:“你不要轻敌,一定要重视起来,那群人和辽军不太一样。” 他想起了孟暖,想起了追击自己的银州兵。以往女真的敌人,都是很轻易就投降了,但是这些人,虽然只接触过一次,银术可已经感受到了,这群人很难投降。 完颜娄室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迈步离去。 他们整个西路军,都知道这一战的重要,宗望已经把燕京附近的敌人全部击溃了。 甚至都不用他自己出手,新降的郭药师就帮助他横扫燕京一带。 那里的旧辽人,不管是哪一族的,都对大宋很厌恶。这让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所向睥睨,没费多少力气,就能攻城拔地。 西路军要是被挡在应州以南,那么他们整个利益集团,从宗翰往下,都将彻底失去争夺权力的机会。 —— 自从金国宣战,要南下攻宋,就一直把兵力集中。 在西部广袤的土地上,完颜宗翰留下的兵力很少,这给了韩世忠机会。 要知道,韩世忠所部,背后是直接跟定难军接壤的。 女真人已经无法进攻定难军的本土,而韩世忠只需要留下一些堡寨,就往大同府进军。 因为他们目标,从来不是防御,从李孝忠东进应州的时候,他们的战略目标就很清晰了。 他们要拿下大同府 若是真的被定难军拿下了大同府,与他们的本土连成一片,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此时在应州,山势绵延之间,站在桑干河谷之中,举首也可望见应州寨墙巍峨,耸立其中。 从很久之前开始,应州还是中原屏藩时候,这地方就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堠台寨堡一应俱全。 但是沦为大辽领土之后,因为处于内陆,而大宋又威胁不到这里,所以这应州府也就落寞了下来。 很多的堡寨被废弃,大片防御工事被拆除,在河谷内倒是开发出不少的良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鞑子、大辽余孽、当地豪强.连番掠夺之后,应州民间,依然有不少的百姓和存粮。 因为这里是山地,便于躲藏,而且河道纵横,水源丰富,旱涝保收。 李孝忠带着人,行走在废弃的堡寨中,看着拱卫的小寨一个个荒颓,有些可惜。 幸亏主寨寨墙还甚是巍峨坚固,虽然刚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主寨寨墙破口不少,有些豁口大的,只怕三两个军汉并肩,都能走得进去。 但那都是银术可攻城新造出的缺口,都很好修补,早早就修葺完毕了。 在桑干河谷,有一个废弃的堡寨,堡寨周围,但凡稍稍宽平处都开辟了田地,还杂种桑树,甚而还有一个小石炭窑。 若论经营之术,此间寨主可称不凡,但是军将本职,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孟暖见他盯着残破的堡寨,便说道:“此间原来是个崔家堡,堡主崔大川,女真鞑子南下时候,我让他躲入应州,他不肯。结果被女真鞑子抓了生口,驱赶着去扑城,最后在城下被砸死了。” 李孝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他的布置,也是个想要过太平好日子的,可惜生错了时候。” “如今鞑子猖獗,正是起势的时候,不想着将他们制住,就会被他们奴役杀害,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 孟暖深以为然,他本来就想在应州治所内快活地过日子,女真鞑子不许啊,隔三差五就来打草谷,随随便便就杀人。 要不是他们太过残暴,其实这些地方的人,对于辽宋都没有多少的忠心度。 投降谁不是降,只要女真人肯安抚,这些豪强早就屁颠屁颠地归顺了。 李孝忠指着北边说道:“要是能拿下大同府,纵向建立防线,就是百万大军,也无法越过去啊!” 孟暖咽了口唾沫,在遇到定难军这群人之前,他觉得世上就没有人敢主动进攻女真鞑子。 可是遇到定难军之后,他才发现,人人都敢主动进攻女真鞑子. 朱令灵从朔州赶来,不顾疲惫,见了女真人就上。 李孝忠甚至要打大同.而且这还不是李孝忠一个人的想法,应州城里,他们几乎天天商议进攻大同的事。 孟暖从心底,还是有些畏惧,他是见识过辽兵溃败的。 实在是太吓人了。 而且大同府其实并不好打,城高池深,还有在当地经营了几百年的汉人军候世家。 李孝忠踩着河谷的石头,几乎是一点点用眼睛来丈量脚下的土地。 若是出兵进攻大同,肯定要走这条路。 如何行军,哨骑重点放在哪边,粮草辎重屯放何处一条条一件件,如有实质影像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 韩世忠带着贺兰山军团,终于风尘仆仆地杀到了白道板前,举目望去,看到的竟然是这一副平和景象。 寨墙上还飘扬着女真旗号,有气无力的在秋风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舞动。 有些眼神好的,甚而还能看见寨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们或坐或站,闲散惰怠的模样,不像是一群军汉。 韩世忠的眼神,是最锐利的,在战场上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能隐约还看见一队士卒,押送着流民正在经过,也没引起寨墙上守军多少反应。 韩世忠有些疑惑,自己在东胜州大杀四方,战事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这地方怎么还如此松散懈怠,肯定是有埋伏!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兵强马壮,而山谷又是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有伏击的地点。 没理由怕啊! 韩世忠也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了,直接下令冲寨。 山谷之中,大队骑士滚滚而来,卷起大团烟尘。 到了这个时候,寨墙之上终于也发现了此间动静。 有人影被惊动,四下奔走,大声呼唤,仿佛在告知突然有大军自东胜州方向而来之事。 滚滚的烟尘之中,韩世忠带着亲卫是一马当先,以主帅之躯,亲为尖哨硬探。 周遭亲卫居然也视作等闲,浑然不劝,这位韩将军,虽然不太在乎勇武的名声。 在西军中,他也是没啥风头,尽管战功赫赫,也没有人传扬他的武力。 这是因为韩世忠也不大在意这些,平日里还很有点好逸恶劳的嫌疑,他的爱好是吃喝嫖赌。 不过真正他身边亲卫才知道,厮杀起来的韩世忠有多可怕,经常不是亲兵护卫他,而是他救下身边的亲兵。 韩世忠尤其擅长使用长大重兵刃,破阵斩将,等闲敌军近不得身! 而且韩将军的射术更加惊人,百步穿杨,射出去的箭又准又狠。 将东胜州各路防线处理的差不多之后,韩世忠就开始东进了。 如今西边的女真兵马极少,这些兵马,想要在自己背后闹事,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光是那些堡寨,就够他们头疼的,陷进去很容易出不来。 包括韩世忠在内,所有亲卫都已经在距离白道板寨七八里处就披上了甲胄,每个人都满面灰尘。 唇干舌燥,不论人马都是浑身汗淋淋的。 嵬名利通摩拳擦掌地道:“将主,俺们这就杀上去便是,夺了这鸟寨!” 韩世忠看了白道板寨一眼,仔细一想,冷然一笑:“这里定然是没有女真鞑子,只剩下一些辅军,你带一都人上去,探探虚实也好。” 嵬名利通麾下的三蕃营,全是契丹人、女真人和鞑靼人。 这一营的人马,十分善战,原本属于夏州军团,在东胜州补充给了贺兰山兵团,此时随着嵬名利通呼啸一声,全营一起随着他冲了上去。 而韩世忠也已然翻身下马,带着两都士卒,全换弓弩,张开阵列,缓步沿着山道上前。 亏得他麾下的贺兰山军团全员精锐,疾驰之下,又骤然下马结阵,再沿着山道而上。 虽然每名甲士都疲倦异常,可仍然结阵迅速,阵型森严,步履坚实,如一道道铁墙一般缓缓而上。 对面寨墙上防御松弛,这群人依然全然都是如临大敌的景象!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早有亲卫递给韩世忠他惯用的那张铁弓,这张弓比起弓力最强的步弓还要大出两号,一头弓梢,似乎都可以杵地而射。 实际弓力,真不知道有几石上下,全营中能开的人不多。 能开,还能射的准的,就只有韩世忠自己了。 其实大宋的军队中,藏龙卧虎,有不少奇人异事。比如韩世忠麾下,就有一个人,箭术如神,各种射术都能玩出花儿来,又准又快,连珠射起来的时候一人就能射出箭若飞蝗的阵仗。 韩世忠在这种观赏性上,是大大不如他,但是论起战场的杀伤力,韩世忠则更胜一筹。 而两名紧紧跟随在韩世忠身边的亲卫,身上所负撒袋之中,那羽箭也是加长加重的,每个标准军中撒袋,只能装六支这种加了料的特制羽箭而已。 因为他不光是劲大,关键持久力还好,韩世忠发箭,威势惊人,一人一弓,就能仿佛一架小号床弩也似,射个不停! 有韩世忠等人为扑寨前锋策应掩护,那防备空虚、士卒懒散的白道板寨,很快就被攻下。 韩世忠将守军逮住,审问了一番,才知道女真大军已经全部撤到大同了。 好像是要南下,攻打应州,就连带兵的大将都定了下来,乃是女真第一勇士猛将娄室。 韩世忠下令在白道板寨休整,他们其实已经进入了大同府的地界。 站在白道板往东望去,秦汉时候修筑的长城,连绵不绝。 在山脊之上,就像是一条巨龙。 宣示着此地,曾经是汉家文明的边界和屏藩。(本章完) 第170章 不拘一格 王寅远道而来,进入灵武大营时候,陈绍正在核查西平府送来的官员名单。 都是被提拔任命为云中府的官员。 如今这个时候,来云中府做官,多少带着点冒险。 不过西北人不在乎! 别管文官武官,敌人来了,拿起兵刃打就是了。 在西北一百多年了,打了一百多年,太平日不过两三年,大家其实都还没有太平了这个想法。 只是战场换了而已。 见到王寅亲自到来,陈绍放下手里的文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你怎么来了?” 王寅凑近之后,说道:“大帅,西平府那里有些事,属下觉得还是亲自来说比较好。” “说!” “自从大帅走后,节府任免了很多官员,许多从中原到西北的文士,被破格提拔。此举已经引起大家不满,尤其是耿南仲到了之后.” 陈绍如释重负,还以为后方怎么了,原来是这样。 其实这件事很难说对错,引进中原的人材,是陈绍也点过头的。 但是执行者是魏礼的话 老魏是有才能的,但是他和大宋很多官员一样,都是在党争的漩涡里搅了几十年。 做事的风格,难免会有些肌肉记忆,以前自己在的时候,他的权力看着很大,实则只有行政权,没有决策权。 如今自己出征在外,权力的天平失衡了。 王寅作为自己的情报头子,除了侦查、刺探之外,还有关注民间声音的差事。 他本人是造反出身的,对这些格外重视。 所以亲自来跑一趟,也要和陈绍说清楚,他虽然没有开口评论,光是亲自来一趟这个动作,其实已经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了。 王寅也不满。 陈绍沉吟了许久,觉得此时不宜撤掉魏礼班子,因为他们是纯粹的文官集团,依赖于自己。 若是扶持个实权派上去,或者是当地的酋豪,自己又不在,几天功夫就给自己架空了。 但是也不能放任不管,大宋的党争风气,是毒瘤中的毒瘤。 “今后,在定难军土地上,待满两年者,才可做官。另外,让杨成进议事堂,县令以上的官员任命上报时候,必须写清楚在定难军的履历。” “其他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陈绍说完,王寅心中总算安定下来,他就怕大帅将宋廷那一套给搬到西北。 “还有一件事,护商队的调兵权,你必须握得牢一点。” 陈绍看着王寅,问道:“听说这次护商队在西域攻击喀拉汗的军队,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直接动手了。” 王寅干笑一声,心底却有些如释重负,这种事还是要节帅自己提出来才好。自己只能是在军报里,提醒节帅这些发生过的事。 那萧氏动辄以节帅的女人自居,经常越权指挥,虽然她的能力确实出众,商队一个月的利润,比以前半年还多。 但是她太强势了,事业心极强,遇到事喜欢冒险,动辄就开战。 王寅对护商队这支武装没有什么兴趣,而且颇有点忌惮,自己是大帅的耳目,手里握着遍布天下的情报系统。 再配上个护商队. 要知道,护商队和河西护粮队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兵马,而且还挺能打的。 揽太多这种硬实力在自己身上,不是好事,王寅趁势说道:“大帅,我觉得此事,应该专门再委派一人,统领护商队。” 陈绍犹豫了一会,说道:“也好.” 一品广源堂内,军、商、特务,三个权力随便搭配两个,都会成为可怕的怪物。 三权分立,互相制约,挺好的。 这个人得是自己信得过的,而且不需要什么才能,只要忠心即可。 陈绍想了想,还是得从身边的亲兵找,实在不行就让赵河去。 因为护商队不需要多强的排兵布阵的能力,真到了那一步,就该出动真正的将士了。 “此事我会处理,你今后要硬气一些,只要我不点头,你对谁都不能让步。” 王寅正色道:“属下知道了。” 随着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王寅也咂摸出一些味道来,这位置足够重要,也足够亲信,但是需要格外小心。 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和其他官员相交过深,好在他本来就是反贼出身,跟其他人都毫无关系。 方腊那边,节帅只收伏自己一人,来到距离江南万里之遥的西北,王寅可谓是毫无根基。 这让他特别适合来干这个一品堂的都统制。 今日陈绍的一番话,更加让他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王寅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在节帅将自己调离之前,都要谨慎行事,要狠一点、要毒一点,谁的面子也不能给。 即使萧氏再怎么暗示她是节帅的女人,受节帅宠爱,也不能破例。 别看节帅年纪不大,王寅却一直把他当成个神来看,这人本身就是有点喜欢拜个神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方腊混。 当初在方腊麾下,王寅都是那种身居高位、都敢冒着箭雨去杭州城下挖城墙的狠人,此时的起点,已经比方腊时候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王寅自然是倍加珍惜。 陈绍也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从底层起来的那些人,身上都有一股子狠劲。 他们是真敢玩命。 在他以前那个世界,这种狠人其实不多了,因为那时候大家过得如意或者不如意,总归还是很容易混口饭吃的,至少不怎么会挨饿。 但是在这个时代,挨饿是很普遍的事,全家饿死都不稀奇。 他们这些底层崛起的人物,原本的生活就已经是和死神对线了,一旦你给他们个机会,稍微有一点点逆天改命的机会,他们就会一往无前。 西北汉子如此渴望军功,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王寅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站起身就要告辞。 陈绍笑了笑,说道:“不急,太原城里送来猪羊,今日劳军,你吃了再走。” 王寅的身份,在各地的情报站,自然是不会缺吃的。 事实上,他想吃什么都有,但是陈绍这句话,还是让他心中一暖,赶紧笑着答应下来。 等王寅出去之后,陈绍推了推眉心。 果然检测自己的体系合不合格,还是要在自己离开之后,才能看得清楚。 魏礼和耿南仲,包括萧氏,陈绍都对他们个人没有任何不满。 他们的性格就是这样。 作为上位者,要用的是他们的手段和本事,就要考虑到他们的不足和野心。 魏礼浸淫都门官场多年,又被贬在地方十几年,熟悉从中枢到地方的权力运作,陈绍用他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把西北定难军的行政框架构建出来。那就要接受他党争之毒入体的缺点,接受他时不时就想当西北蔡京的野望,并且经常敲打他几下。 耿南仲名声大,在士林号召力很强,人脉很广,可以吸引招纳中原人才,顺便帮自己增加一些中原士绅的认可度。但是他权欲心很重,才能一般。 萧氏就更不用说,她能让陈绍的钱袋子鼓起来,很有开拓精神,就是为人强势,喜欢冒险,不计后果,陈绍只能是限制其权力,别让她太颠。 就算是今天来的王寅,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他底层出身,太恨贪官了。监察百官时候用力过猛,经常把那些有能力但是略微有些人品瑕疵的官员给逮住毒打致死。 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用人之道,你要是追求手下个个都完全符合你的期望,除非你有个‘性格词条编辑器’系统。 陈绍要做的,就是要人尽其才的同时,时不时敲打调教一下手下的人。 让整个体系,尽可能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运作发展。 古往今来,即使是刘邦、李世民、朱元璋这种不世出的雄主,也只是维持着自己的集团往前走。 这就已经非常之了不起了! 你指望自己的创业团队毫无瑕疵,尽善尽美,那纯属是痴人说梦。 —— 汴梁城,都门之外。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 听声音应该是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听得出骑士们并不急切,马蹄落地之声,显得不紧不慢。 此地乃是高俅训练京营新军的所在,这一年多来,高俅是尽职尽责。 他深感赵佶知遇之恩,在自己年迈之际,算是豁出命来了。 知道自己本事有限,高俅就虚心请了许多名声在外的宿将,其中不乏在西北打过仗的,请教治军练兵之法。 并且在请教了童贯好几次之后,破格提拔了一些西军中的年轻将领,到京营新军中任职。 比如西军猛将杨震长子杨沂中、泸川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刘锜、泾原军中猛将王彦、熙和军小将王德 而赵佶这个人,虽然是没法洗的昏庸透顶,罪大恶极。但是他确实和其他亡国之君有点不一样,李纲那天提出的十策,他在殿上是拂袖而去。 可回到寝宫之后,他思考了几天几夜,又默默采纳了一些。 比如说厉行节俭,以纾民困;整军经武,汰弱练强 说到底,这人是很聪明的,他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危急。再不改变,可能真会亡国也说不定。 于是他偷偷停了几个正在修建的宫殿和道观,也不再大手大脚地赏赐身边的人,每日里挤出些钱财来,都送到高俅这边让他训练新军。 见到官家心情不好,愁容满面,他后宫那些妃子,问清缘由之后,也都慷慨解囊,凑足了三十多万贯,助他练兵。 这狗日的,人缘是真不赖。 在南薰门外,专门平了一个道观,作为军营来训练新军。 他自己,时不时也会来看看,甚至有几次,还特意诏李纲跟随。 李纲也没有被治罪。 这让他一度看到了一些希望,也不再提什么传位给太子的事,专心帮助高俅练兵,又举荐了几个好友。 包括被贬到巴州的宗泽、监察御史张所、被称为智囊的宇文虚中等人. 赵佶也是一一采纳,汴梁总算是恢复了一些都门气象。 随着这几十骑到来,军营门口守卫刚要阻拦,却发现来的是官家还有几个相公,忙不迭迎了上来,并叫人去禀报。 高俅此时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他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吃苦太多,身子骨也不好。 听到官家来了,高俅强撑起精神,带着一群小将前来迎驾。 那几名貂帽小军官都生的十分英武,要么膀大腰圆,要么高大魁伟,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 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新。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 高俅也是全不心疼,只要是有真本事,马上步下能打能射,一概赐下好盔好甲! 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 “老臣拜见陛下!” 赵佶此时早已下马,和李纲等人一起,对着新军指指点点,十分高兴。 见到两鬓斑白、皮肤如枯树一般的高俅,以往来时没有好生观瞧,不曾想这老奴如今竟病的如此严重。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泛泪:“爱卿,怎就如此憔悴?” 高俅在心底叹了口气,暗道你给我一场富贵,让我高俅风光了这些年。 如今到了晚年,你让我裁撤禁军,我身位殿帅第一个配合,不顾自己的利益;你让我整饬新军,我也是拼了命给你训练新军。 官家啊,我高俅,对得起你了. 赵佶说完,只见高俅愣在那里,似乎在追忆什么的恍惚模样,君臣两个此时好像是心有灵犀。 眼神对上的瞬间,都释然一笑。 要说高俅干的还真不错,他最后这段时间,是把赵佶给他的每一文钱,都用来训练新军了。 这在大宋,尤其是徽宗一朝,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大宋不管是民间还是军队中,从来不乏有本事的,你真要是用了心,就一定会有回报。 先不说高俅身边,那些新提拔的小将个个不凡,就是这些兵卒,也都像模像样。(本章完) 第171章 速斩童贯 陈绍驻扎在河东首府太原不走,这件事已经不算小了。 但是和河北战事比起来,又显得不足为道,所以尽管他的这个行为,基本等于造反,但是却无人责怪。 局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很多事已经无法用以前的标准来处置了。他还宰了个汾州知州呢,如今更是按住众人嘴巴,谁也不让提。 朝廷派出近来颇受重视的宇文虚中,希望劝说陈绍东进,前去真定府阻敌。 一路上,宇文虚中都是愁眉不展。 他被称为智囊不假,但是他根本看不透陈绍。 以前一起讨灭方腊的时候,宇文虚中就看不懂他,只觉得这是个很务实、很实际的武将而已。 如今大宋的天已经变了,尽管很多人还看不出来,但是他宇文虚中,早早就窥见了未来的局势。 他觉得女真的西路军,如今已经毫无南下的机会,但是东路军根本拦不住。 一旦让女真鞑子,攻入中原腹地,汴梁四周无险可守 官家也没个精明强干、临危不乱的样子,保不齐会出大事! 别看他最近好像痛改前非了一般,但是宇文虚中在都门久了,早就把官家看透,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那时候,乱世就来了,比的不再是哪一年的进士,不再是谁的弟子,而是谁麾下拥有的强兵更多! 这大宋文贵武贱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不出意外的话,会有诸多武将趁机崛起。 而陈绍,他手里已经有一支西北强兵了啊…… 在大宋,唯一能制衡他的,应该是以前的西军,毕竟那群人就是为了防备西夏而生的。 陈绍说白了,就是西夏的代替者。 他的地盘,和西夏完全重合,他的手下,大多都是以前西夏的子民。 与其说是大宋灭了西夏,不如说是西夏国内的一次政权更迭。 但是在伐辽失败之后,西军如今根本没法和他对抗,甚至不少的西军将士,都偷偷跑了过去,成为陈绍的手下。 他如今又占据了云中府,地盘连起来之后,从地图上看,就像是一个张开了的巨口。 陕西和河东,都在他的獠牙之下、巨口之中。 这些年,大宋对陈绍,也没有什么恩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是个汉人,有忠君爱国的心思。 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会允许他损害自己集团的利益,来为大宋驱逐鞑虏,让出到手的地盘么? “宇文虚中?” 陈绍在军营之中,刚刚送走了前往应州的护商队。 就有亲卫凑过来,报说朝廷派宇文虚中,前来犒军。 每次犒军,都是有目的的,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陈绍也不用多费脑筋,随便一想,心中就算到了他们的小九九。 无非是让自己去云中府,或者更过份一点,让自己提兵去河北。 他挥了挥手,说道:“管他是谁来,就算是赵佶来了,咱们也在这地方钉住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太原,完颜宗翰打了一年,都啃不下的地盘。 自己好不容易来了,还能再走不成? 三天之后,宇文虚中一行人,就来到了太原城外。 他们没有进太原城,但也没直接来见陈绍,而是先去了王禀的营中。 九月中旬时候,朝廷的款项终于拨下来,王禀在河东整备新军,也已经初具规模。 他和宇文虚中不熟悉,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也都很钦佩对方。 稍微交谈几句,就直入主题了。 王禀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默然无语,心道你们还是不太了解陈绍。 那人估计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见他的神情,宇文虚中也猜出个大概,笑道:“王太尉和陈节帅见过几次了?” “不瞒你说,我每隔三五天,就要过去一趟.“王禀苦笑道:“他的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时候我甚至还要先找他借粮。” “他自己也没闲着,听说最近开始和太原附近的河东士绅频繁往来,吃喝饮宴,广交朋友了” 宇文虚中脸一黑,事情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陈绍占着河东不走,不是他对朝廷有什么怨念,而是野心勃勃 他所图看来不止是在太原有这么个立脚点,而是要在河东站稳脚跟啊! “那还得了!” 宇文虚中猛地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饶是他素有智囊之称,又沉稳干练,此时也慌了。 事情若果真朝着那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则西北之患,远远大于女真! 女真是实打实的外虏,是敌酋,他们南下入侵,不管是河北、还是陕西、河东、京东. 所有地方的汉人,都会有义军起来反抗,大家伙众志成城,驱除鞑虏。 而陈绍不一样,他这个云中府宣抚使、定难军节度使的名头很唬人,只要他不公开造反,朝廷拿他没办法。 他可以尽情地施展手段,蚕食大宋的领土。 而你要是逼的紧了,朝廷又没有兵马制约他,他反手来一个朝廷打压忠臣的帽子扣过来,民间对他的反抗烈度,会轻上很多。 这些事王禀当然也知道,但目前根本就没有办法,陈绍和他的西北军就是无解的难题。 说句违心之言,陈绍要是不来,此时他或许已经被女真人给收拾了。 在这一路上,宇文虚中已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了,但是现实却比他想的还要令人绝望。 坐在王禀帐中,他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是去见见陈绍,看有没有其他转机了。 宇文虚中抱拳道:“王太尉,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灵武军营中,见一见这位陈节帅!” “我陪你一起去吧.”王禀说道。 宇文虚中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太尉去了,反倒不便。” 王禀低着头,思量了一阵,又说道:“我派些侍卫” “更不用了。” 宇文虚中抱了抱拳,匆匆离开,带着自己的队伍,前往不远处的灵武大营。 得知是来找节帅的,守卫将他们带到了河边,陈绍此时正在指挥手下劈柴打水。 他要求灵武军有条件的时候,要沐浴洗衣,避免瘟疫疾病。 士卒们若是几个月都不换洗衣服,虱子在棉衣夹层滋生,就会生斑疹伤寒,又叫军营热。 当年曹操就吃过这个亏,史书记载‘营中弃甲骸叠’。 像什么绞肠痧、赤白痢,都是不注意卫生导致。 其实此时军中,已经有些应对之法,比如说苍术熏营,还有军令规定了绷带蒸煮过后,才能继续使用 但是很多时候,这些事还是会被忽视。毕竟此时的士卒,都是些底层百姓,动辄几千上万地聚在一起,很难注意卫生。 此时他正被一群武官围在中间,给他们讲病疫灾害。 宇文虚中他们来了之后,站在旁边听了一会。 他愈发地吃惊,这陈绍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务实. 这样的人,无疑是很难对付的。 这时候,有亲卫上前,跟陈绍报告了什么。 陈绍点了点头,吩咐大家散去,回去之后让各营烧水沐浴。 然后他拍了拍手,来到宇文虚中一行人面前,还没等宇文虚中说话,陈绍就笑道:“叔通兄,自从江南一别,好久不见!” 宇文虚中微微一怔,他想过陈绍对他的各种态度,轻慢、鄙夷、斥责、傲慢. 就是没想到陈绍这么客气,而且你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是装的来,好像他真的很敬重自己这个只见过一两次的人似的。 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攒下如此雄厚的基业,定然是个人精。 他肯定能猜出自己来的目的,但是却依然如此礼遇。宇文虚中都要疑心,他难道是真诚的? 宇文虚中赶紧还礼道:“拜见节帅。” “客气什么!”陈绍道:“当初打方腊,我早就看出来了,也就是你还像样。我这人只敬重有本事的,虽然咱们相处不多,我却十分心折。至于谭稹之流,蝇营狗苟,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 宇文虚中打了个哈哈,这话陈绍敢说,他不太敢接。 陈绍将他请到帐中,笑道:“都门一切可都还好?” 宇文虚中赶紧把官家重用李纲,提拔了一大批贤臣,殿帅高太尉用心练兵这些话全都说了一遍。 陈绍心底一个劲儿冷笑。 赵佶这王八蛋就是如此,时不时间歇性地像人,大部分时间像鬼。 你要问他是真改还是假改. 那只能说他:如改! 用不了多久,这孙子就会忍不住旧病复发。 对他抱有一点希望,就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只能说历史课白上了。 宇文虚中察言观色,见他似乎不以为然,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 其实他自己也不信,但是没有办法,自己必须让陈绍信了。 “如今燕山府新败,降将郭药师猖獗,燕山府已经全部沦陷贼酋聚兵易水,随时准备南下。” 话说到一半,一直静静聆听的陈绍,突然拍桌子道:“所谓的赎买燕京,本就是自欺欺人,说到底所谓的燕山府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古北口不交,燕山府从来也不属于大宋,如今只是打破了虚妄,回归现实而已。” “我觉得此时最紧要的,就是先把童贯那广阳郡王的爵位给摘了,然后将他碎尸万段。此獠已经七十多了,再晚了我怕他寿终正寝。” 童贯伐辽失败,让宋人羸弱暴露,葬送西军;赎买燕京,更是耗干了民脂民膏,还他妈给了女真鞑子一百万石漕粮。这次从河东不战而逃,更是罪该万死! 宇文虚中咽了口唾沫,被称为智囊的他,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陈绍犹不解恨,骂道:“还有王安中,竟然把张觉杀了,这更是一步臭棋!王安中杀张觉,就是把燕地汉人,全都推到了女真鞑子一边。” “把这狗贼也抓回来宰了才是正理,我还听说,杀张觉的事,不是王安中自己的主意,是朝廷中有人指使他干的,这事得查!” 宇文虚中人都麻了,这件事确实是有人指使,而且大家都知道是谁,那就是当今官家。 虽然官家事后反悔,说是王安中曲解圣意,还把他贬到了地方当团练使。 但是谁相信呢。 宇文虚中心中一苦,自己还没开口,他已经开始暗讽皇帝了。 要是真说出让他去河北的话来,还知道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虎狼之词。 自己带着使命而来,总不能不提,犹豫片刻,宇文虚中说道:“朝廷在处理燕山府的事宜上,多有过错,官家也是深感内疚,几次三番痛哭流涕,为燕山府垂泪。” “我不信。” 陈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宇文虚中彻底没招了,他只能当做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若是节帅能提兵,前去真定,挡住郭药师的五万精锐,便是为我大宋,立下了不世之功!” “我走不开。” 陈绍的语气依然淡定,而且听着还很真诚恳切,只见他站起身来,手指在身后地图上,划了一道线说道:“叔通,我知道你是知兵的,你且看这里。” “我离西平府,已经有千里之遥!这里以前可是西夏啊,和大宋对峙了一百多年,我拿下此地也不过几年时间。若是我还要带兵远离,十万大军在外,后方万一不稳,我又该如何?” “我这些兵马,为了咱们大宋,奔袭千里,至今还没吃到朝廷的一粒米。我陈绍身为宋人,自然可以忠君爱国,但是我手下的人已经十分不满,此时我再带兵去往更远的真定府,这些骄兵悍将,与我相隔如此之远,我还能节制得了他们么?” 陈绍越说越激动,其实这话半真半假,虽然他自信对西北的控制力很强,但是自己真到了河北,万一出点事. 哪怕是有心人传出点假消息,说是自己死了,都将会让西北人心震动。 这个时代,辟谣可没那么简单。西北要是乱了起来,那就是四分五裂,各方势力失去了自己作为中间人,能打得个天昏地暗。 所以陈绍是肯定不会走的,他自己必然要留在太原。在这个相对安全,而且可以掌控各方的地方。 “五万银州羌兵!五万夏州蕃兵,要是闹将起来,其害未必比女真鞑子就弱了。”陈绍继续说道。 其实银州军团也好,夏州军团也好,汉人比例都占了半数甚至还多,但陈绍就是这么说,也没有人怀疑。 毕竟朝廷对西北的消息封锁还是很成功的。 面对陈绍的威胁,宇文虚中默然无语,他知道陈绍说的其实很对。 自己要是还劝,那就是摆明了没拿人家陈绍的命和他的基业当回事。 甚至他都要怀疑陈绍到底能不能管住自己手下,西北那地方,怎么可能轻易臣服在一个汉人脚下。 陈绍走到大帐中间,顾盼之间,神武鹰扬,手握十万大军的底气,是装不出来的。 “叔通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还要请你回去汴梁,跟官家、还有朝中诸公捎些话,总共两件事。” “一是今年大收,尤其是两淮和江南,速速发粮来安抚西北军心,否则我不能控也” “二,速斩童贯,别让他老死了。还有王黼、梁师成、蔡攸这些贼厮鸟,全都是奸佞巨贪,宰一个都够几万人马数月的嚼头了。”(本章完) 第172章 反攻开始 河东秋风,已经有十分的冰凉,走在太原城外,河边的战士正在刷洗战马。 听着战马嘶鸣,健壮的骑兵大声说笑,宇文虚中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 不管是时局再怎么艰难,他都会努力地想办法来解决。 所以他被称为智囊。 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人力能够翻转。 灵武军如此雄壮,陈绍比自己想的还要务实,他根本不会离开这里。 云中府看着收回来了,其实根本没收回来;河东看着没丢,其实已经丢了。 王禀的环庆军还有新军,如何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连横扫契丹的女真鞑子都能挡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陈绍不走,那河北之敌,就要靠大宋自己挡住了。 宇文虚中想起前几日,官家难得勤勉节俭起来,甚至几次三番掏钱训练新军。 可是没过几天,就又和梁师成一起,到神霄宫修炼去了。 京营新军、河北义军和燕山残兵,真能挡住女真鞑子? 恐怕连郭药师那五万常胜军精锐都不好打。 而且陈绍的要求过份么? 他的两个条件,一个是要军粮,本就是朝廷的责任,毕竟若是没有他们,河东沦为战场,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财计; 第二个杀童贯、杀蔡攸、杀梁师成、杀王黼都是可以迅速得到一大笔财物,而且能很快聚拢人心,收获百姓爱戴的行为。 这几个人,早就该杀! 宇文虚中在心底骂了一句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似乎是骂出声来了。 他左右看了一圈,手下人眼神都有些躲闪。 想到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杀谁,宇文虚中也不在乎,道:“我们得快些回去。” “立马就走么?” “不急。”宇文虚中道:“我先和王太尉说几句话。” 别管王禀手里的兵马如何,如今他必须死死守住太原城,至少这个城池要握在朝廷手里,不能让陈绍轻松夺了去。 否则的话,河东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河东数得着的豪绅几乎都在太原城中,占据太原之后,只要让他们去劝降,河东其他地方不会有多大的反抗。 宇文虚中和陈绍接触不多,但是从这几次中,他已经大概摸索到陈绍的脾气秉性。 他料定陈绍不会强行攻城,这是个很谨慎务实的人,若是公然攻打太原城。 那么陈绍就会成为比女真鞑子还招人恨的中原公敌。 所有的爱国义士,都会起来打你。 他目前根本没有和大宋决裂的理由,就如同他在西北,占据极大优势的条件下,还是选择逐步蚕食。 在河东,他完全可以和那时候一样,慢慢蚕食河东。 所以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河北撑住,在女真兵退去之后,再威胁他撤兵,陈绍应该会就范。 宇文虚中沉着脸,来到王禀营中。 见他这副模样,王禀就知道自己没有预料错,他肯定是无功而返。 “叔通,莫要气馁,事情还没到不可回转的余地。”王禀说道:“等我整顿好环庆军,就去真定府,鞑子军趁势而来,一旦被拦住,只要死守些时日,他们会自己退去的。” “实在不行,死守汴梁,等到各地兵马勤王!” 王禀说完之后,自己也沉默了一小会,一旦都门被围,各地兵马前来勤王,那么朝廷的威望会大打折扣。 不过此时却也顾不上了,先解了此次的危机再说,西北养出的这只好大的老虎,也不是眼下能制住的。 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让当今官家享受了如此多年,都门汴梁透支国力而超历代之繁华,已经把大宋的国运全都消耗干净了。 将来的日子,只会越发的艰难。 王禀坐在帐中,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宇文虚中身边,握住他的手,“叔通,我虽粗人,也知道上下同欲者胜,奋楫笃行者赢。如今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还请尔等忠义之士,在都门奉劝官家,千万要笼络人心,戒骄戒躁,带领我大宋,走出如今的困局。” “将军放心,我当尽力而为!”宇文虚中很少承诺什么,此时也忍不住点头附和,而且将称呼从太尉改成将军。 说到底,局势要逆转,还是需要把仗打好,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陈绍能在河东赖住,不就是他的人马,收复云中府并且站稳脚跟了么。 只要你们这些前线将士把仗打好,哪怕不赢,也要输的漂亮,让人们看到希望。 然后凭借大宋的底蕴,以及江南、两淮强大的造血能力,慢慢地恢复大宋朝廷的威望。 —— 十余名外面裹着破旧皮袍、内衬却是很柔软暖和的女真骑士,正策马小心的穿行在狭窄的山道中。 他们也算是享受过了,在大辽如此寥廓的疆域上,随便地抢掠! 不管是财货、女子,只要是大辽的土地,他们就可以把那种肆意妄为的快意,都是尽情地发泄。 如今更是把目光,盯上了更南边,也更繁华的大宋。 在应州府周围,到处都是定难军的哨骑,他们能摸到此处,已经十分不易。 主要是这里山路蜿蜒,植被茂密,很少能找到视野寥廓的地方。 从西京大同府出发,一直要顺着这么复杂的地形打到云内诸州,应州就是一个必须要控制的要点。 完颜宗翰已经下了死命令,让娄室务必拿下应州府。 拿下应州之后,可以作为大军南下的一个重要兵站,一则掩护控制大军通行道路,二则可以屯集转运物资。 以此作为深入河东的进攻出发基地,距离云内诸州也近了许多。有应州作为依托掩护,甚而可以支撑一支军马一直打到大宋控制的内长城一线。 自从完颜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合兵,依然在应州城塞下折戟,甚至还被人追杀回撤。 这里就被女真人视为耻辱之地,必须要杀回来报仇,才能解恨。 在这十几个暗探身后不远处,就是完颜娄室的大军驻扎地。 作为前锋的银术可和娄室两部,一边等待宗翰从西京大同府出发的大军到来,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 这样既是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也是希望能探查清楚,对面的兵马布防。 据说有源源不断的兵马,从朔州赶来此处,完颜宗翰试着派人去朔州进攻了一番,却无功而返。 留在朔州的人,战斗力依然强悍,所以女真内部,觉得所谓增兵是定难军故意营造的假象。 就是为了让女真大军不敢南下。 作为此次进攻应州府的宗统帅完颜娄室,也是笃信这一点,他觉得西边到处都在挨打。 以女真人的战斗力,只能是人数差距太多,才会被人按住打。 所以在东胜州和朔州,肯定有定难军的主力,而应州内则相对空虚。 所以自己只要多多派出哨骑、密探,更好的侦查、掌握周围军情,那么等宗翰大军一到,物资给养接济上来,就可以很顺利的展开大军,一下深入云内。 彻底将这块毗邻大宋的要紧所在掌握在手中。 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动权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如今不是他们西路军不想南下侵宋,南下是皇帝完颜吴乞买亲自下令,东西两路齐头并进。 结果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已经杀到河北了,结果西路军非但没有南下半步,还丢失了大量的土地。 以女真人的军令之严格,这次再打不赢,肯定是要杀人了。 所以人人摩拳擦掌,生怕是那个作战不力被斩杀的倒霉蛋。 完颜娄室和银术可也很纳闷,按照他们对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缩退让,不思进取。 可是这群从西北来的,却是如此主动进取,不声不响的,以雷霆手段,迅速将云内掌握在手中! 再叫他们打通蔚州,那就连同燕地,连成一气。 女真版图,完全在他兵锋威胁之下。 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话,那么在大宋北面,也让他们成功建立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稍有挫败,他们就可以趁机封锁退路,有可能会让女真南下大军被包围分隔。 在完颜娄室的大帐内,此次做先锋的女真将领,全都围着篝火商议。 银术可一直很沉默,自从在应州败了,他就再次成为女真人嘲讽的对象。 本身就是小宗出身的完颜银术可,因为被宗翰格外的宠信,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心腹爱将之一。 但不管是上次被耶律延禧咬了一口,还是此次攻应州,都是女真西路军成军以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 哪怕他自己手下直领的心腹谋克,也未尝没有怨言,觉得是主将无能,害的他们跟着跌份。 银术可面上不表示什么,心中却一直很有压力。 他知道,自己必须再次证明自己,就从拿下应州开始。 要是应州一直拿不下来,让那个什么陈绍,不声不响的将云内经营成铁桶一块,女真还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将来会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 就在此时,最开始从山谷中侦查的十几个女真人中的一个,浑身是血地奔入帐中。 他刚想说话,一张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全都站起身来,完颜娄室挥了挥手,叫人赶紧扶他去治疗。 不过看样子肯定是救不回来了,而且此事根本无须询问,定然是去探查时候,被人发现了。 “他们派出的暗探,比咱们还要多!” 完颜娄室来了之后,不停地派出一队队的侦骑,想要把握周边战场态势。 但是一个个都被消灭,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南深入最远的一部,距离也不过才几里地。 此刻山道当中,究竟有多少定难军的暗哨! 帐中的人,全都气愤不已,但是毫无办法。 自从起兵伐辽,他们中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憋屈。 而银术可,脸色则更加难看,这一队十余骑女真探子,本身就是银术可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 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这是女真西路军,一个蒲里衍的标准配置,有些战绩好的,还要更加富裕。 但是随着一路深入云内,途中战马驮马走骡就折损三成,苍头弹压等辅兵还有牧奴折损近半。 上次硬攻应州城塞,马上要攻破甲字堡寨的时候,被孟暖出城而击,又死了十几个女真甲士。 今日这十几个人再折损,自己这个蒲里衍,还剩了二十多个,如今依然在应州府的山林中探路. 估摸着也是凶多吉少了。 银术可冷哼一声,突然甩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看向南边,刚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些颓丧的神情,他自问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上次被无端连累,明明是整体西路军防备空虚,只因为那几个城池,恰好位于自己的防区,而耶律延禧正好选择了那里。 他就被一撸到底,最后靠着一些鞑靼人,在夹狐领击败耶律延禧最后的兵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就莫名其妙,碰到了无边无际的定难军。 这老天,莫非专门和俺银术可过不去? 希望自己的人,至少能回来一些,不至于让这个蒲里衍全灭。 他们女真人伐辽开始,还没有蒲里衍全灭的先例. 此时在应州的群山之中,南下哨探了三十余里路,兴致不高的领队蒲里衍叫停了手下。 他自己先下马,靠着块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烈酒,然后重重吐了一口粗气。 刚才在路边,他们瞧见了一队自己人的尸体,被击杀之后挂在了树上。 从白山黑水的老家杀出来,这一路上净是他们这样对待别人了,什么时候见到女真人被剥光了挂在树上,尸体上还惨不忍睹。 他们只能是收起同伴的尸体,草草掩埋之后,继续南下。 这时候,他手下那些矮壮的女真骑士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银术可无能,只知道使唤俺们,娄室那些谋克却在营里睡大觉!” “应州一仗,俺们拼得辛苦,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硬的一仗!身边全是死人,活下来全凭运气。这些辽狗在阵上如此凶猛……有这般强军,怎么以前在阵上不用,见了俺们就知道逃命!” “你傻啊,没听谋克说么?那些不是辽狗,是直娘贼的夏人!” “夏人?” 领队蒲里衍是参与过几次会议的,此时开口道:“不是夏人,是宋人!听说是宋人里一个叫陈绍的手下。” “那些宋人据说富得流油,每年都给辽人大笔绢帛财货子女求他们不要南下,怎么到这么苦的地方,还这么能拼命?” “二太子殿下,带着东路军,打的也是宋人,听说比打辽狗还容易,偏偏咱们一直输?” 这些女真人,私下里说起话来,也是一个比一个敢说,“银术可如今是怎么了?就是拿俺们这些人的性命去拼?” 女真人重视实力,银术可几次倒霉,此时已经没有曾经的威望。 领队蒲里衍道:“银术可以前是宗翰的爱将,他是小部出身,到这个地位不容易。为了讨宗翰的欢心,他能不拼命?偏偏立了功不怎么赏,犯了错真往死里罚,说到最后,就是俺们这些他直领的谋克倒霉罢了。” “不说别的,那完颜完颜阇母,被张觉打败,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银术可稍微输一场,那些老爷们恨不得砍了他的脑袋!” 一个中年鞑子,小声对领队说道:“这次宗翰来了,看能不能寻个路子,把咱们转给其他贵人直领也罢。俺瞧着希尹就不错,在他麾下,名声不大好听,可至少不必打这么多拼命的硬仗……” “要是能去拔离速手下就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完颜拔离速的手下,过得那才叫舒坦。 领队蒲里衍歇息一阵,听麾下儿郎越说越是大胆,赶紧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也跟亚海珍一样婆婆妈妈起来!你们这些人,才离开老林子几天,这点苦也吃不了了? 就知道去城里抱着辽狗的女人睡觉?你们也不想想,那还不都是俺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女真男儿,难道还想老死在床上不成?” 被这蒲里衍一喝,女真骑士们再不敢多说,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精料,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里衍嘟嘟囔囔,似乎也再说什么拔离速,他正准备将酒囊放回马鞍袋中,动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脸颊,手上黏糊糊的。 他有些纳闷,抬头一看,一支羽箭就已经几乎垂直落下,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脑门正中,然后才听见弓弦响动之声! 那蒲里衍惨叫一声,伸手想去抓挠,手抬起才一半,就已经气绝,最后重重仆倒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弓箭,从树上开始往下射,三轮齐射之后,这队蒲里衍几乎没人能站着。 剩下的四散而逃。 而在树上,几个横山羌兵,此时各自抓着一根枯藤,从上滑下。 弓已经扔了,而拔出了腰间的刀,开始狩猎!—— 完颜娄室的中军大帐,他扫视一圈,说道:“看来定难军北上了,他们应该是要进攻大同。”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洪厚。 完颜娄室刚开始派出的探子哨骑,还能深入应州百余里。 后来到了几十里地方,就不安全了,如今则更是进入应州,就有生命危险。 那只有一种解释,应州的兵马在朝北进发。 完颜娄室因此得出结论,他们没有死守在应州,等待着自己前去进攻。 而是主动出击了。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人敢向女真人主动进攻了,所以当娄室在大帐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信。 娄室继续说道:“我们要尽快回报给宗翰,让他来拿主意,这个时候恐怕不能再继续南下。” “你要怯战么?” 有人大声吼叫,质疑娄室的决定。 他们是奉命进攻应州的,不南下实在是太丢人。 完颜娄室这时候,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这次南下,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充分。 很多人刚刚从倒塌领招讨司那边回来,筋疲力尽,没怎么休整。 而敌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席卷云中府,明显是有备而来。 进攻大同,看来也是他们计划的一步。 此时还要轻敌冒进,那就不是勇敢了,而是找死。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一直是摸不清敌人的实力。 以前根本没怎么听说这路人马,只知道他们好像是和完颜拔离速有些往来,彼此关系还不错。 听说每逢南人的节日,他们还要派人去给拔离速送礼,两边经常相聚。 然后突然之间,这群人就发动了十万精兵,占据了云内诸州。 就在帐内乱纷纷的时候,银术可站起身来,大声道:“都听娄室的,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包括完颜娄室在内,都诧异地看向银术可,这可是个从不服输的人。 他们早就谋划好了,这是一场围猎,我们要尽快走出包围。 —— 苍头河,河道当中,污血已经凝成黑红的冰碴。。。 一双已经颇为破旧的战靴踏上,就传来轻微的破碎声响。 “这鬼地方,秋日就结冰!” 这破旧战靴的主人正是韩世忠,他带着贺兰山军团,已经迫近了左云。 从这里打过去,道路一下平坦起来,几乎毫无遮掩,骑兵就可以冲至大同城下。 韩世忠把自己沾满血的兵刃,随手丢给亲兵,然后活动着筋骨,走到那个亡于他大枪之下的女真谋克尸身前。 弯腰随手拾起了滚落一旁的赤红狐尾貂帽,眼神不禁一亮。 别的不说,就这顶帽子,拿回去便能娶个小妾。 老韩的爱好很大众,以前是吃喝嫖赌,如今不嫖了,直接纳妾。 不过一直征战在外,虽然手里有钱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依然还是那两个小妾,并且还一直待在西平府。 他打量了两眼貂帽,突然转身,向在白道板俘虏的辽将问道:“这鸟鞑子什么身份?本事不见有几分,这貂帽倒是弄得花俏。要是甚鸟无名小卒,本帅捎回这顶鸟帽子,岂不是吃人嘲笑?” 辽将说道:“回将主!这女真鞑子俺认识,他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出律,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出律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抱头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们,闻言也有几个人抬头附和。 韩世忠点了点头,让亲兵把帽子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东边,说道:“是时候告知李孝忠和朱令灵了,咱们即将杀到大同城下,叫他们一起策应,可不能去了之后孤军奋战。” 此刻苍头河畔战事已经结束,满地都是污血尸身,女真鞑子的尸体大多给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处。 这些人也懒得焚烧,只是堆满了一些柴火,让辽军降兵前去焚烧。 他们跟着女真人,吃够了苦头,早就想造反了,可惜实力不够。 如今被俘,各个都欢天喜地,终于摆脱了女真恶鬼的折磨。 在女真人眼里,他们都是些低贱的狗奴,随意的呼唤指使就算了,关键动辄大骂,随意虐杀,稍有不顺心,就要往死里抽打。 以前大家都麻木了,因为女真鞑子凶暴,满天下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如今终于来了能打败他们的,这些人也看到了打回家乡的希望,虽然家人多半是已经被祸害完了。 韩世忠让手下清点战利品,这些女真骑兵带来的战马驮马加起来有两百多匹,这个谋克是从头打到尾,个个都富的流油,随便剥洗一下,都能寻到不少金珠宝贝。 他们身上的甲胄,更是值钱,都是契丹的上好货色! 至于马匹,也都是高骏辽东大马。 历史上东北所产马种是如何进化来的已经无法考究,但从东汉末开始到辽金时代是一个良马产出的高峰,在东北次第崛起的民族无不以骑闻名,尤其是重骑。 乌桓骑为曹操王牌;鲜卑骑是南北朝著名重骑;辽国、金国多用辽东马种。 辽东大马,有超过蒙古马的肩高,爆发力强,可以选为甲骑的良马。 历史上,从蒙古崛起以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蒙古马的天下,辽东大马很少见了。 不过在此时,辽东大马还是比西北马好很多,当初西夏和辽军打骑兵野战,也是输多胜少。 韩世忠让手下带着辽军俘虏开始清理战场,他本人则继续上马,往东边奔去。 一路上,他们也有了不少辅军和仆从军,虽然贺兰山军团对这些辽人降兵也不怎么样,但是与女真比则个个都跟菩萨一样。 这些辅军也乐意跟着他们,至少跟着他们,真有东西吃。 随着三路大军,慢慢地靠近,一面针对云内大同的网,已经即将落下。 —— 太原城外三交口小镇,河东大士绅魏云宴请陈绍。 很多人都到场,气氛十分热烈。 有的人喜欢门庭若市的红火劲,但陈绍其实不然,他对于闹哄哄的人堆场合并不感兴趣。 每逢这个时候,嘴里说着各种场面话,身不由己地应酬,就算是身份高了之后,听着众人的阿谀奉承,他也很难提起兴致来。 天气一冷,他甚至有些想家,此时若是抱着春桃,让师师唱曲儿跳舞,不知道多快活。 可是有时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无论是你想见的、不想见的人,身在这个位置总是要维持各种人脉。 河东这些人,把陈绍看的就跟香饽饽一样,因为他竟然拿下了云内诸州。 原本位于边境的河东,一下子就解脱了,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鞑子或者那个鞑子南下了。 有什么事,让云中府的人顶着,有什么苦,让云中府的人先吃。 这些人也是真不含糊,见陈绍几次和他们来往,没有看低了他们,也没有以武力相逼迫。 河东的这些豪绅、绝对的地头蛇,反而大方起来。 筹集了不少的钱粮犒军,数目远高于太原城中张孝纯给的。 陈绍也暗戳戳答应了几个求官的,把他们的子弟,安排进靠近河东的几个县里为官。 从酒席上出来,陈绍先是松缓了一下笑僵的脸,然后解开裤子方便,顺口骂道:“真他娘的没劲。” 大虎在一旁问道:“东家,那还回去么,要不要打发了他们?” “不用,该装还得装.” 两人再次回去,从帘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嘈杂声一直“嗡嗡…”的,让陈绍觉得这酒宴就跟菜市场一样吵闹,颇让他有些烦躁。 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当是工作的一部分好了。 他抖了抖衣袖,戴上帽子便向里走。 大厅里的歌舞还在继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乐工歌姬们换着花样表演乐不知疲。 大宋确实是无论从什么方面,都把最菁华的东西,留在了京畿。 汴梁和洛阳的士绅豪族,即使是要讨好陈绍,也不会如此露骨和世俗。 那些身作低胸薄裙的女子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意,但谁也不知道她们心里究竟喜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卖弄身姿,还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见到他回来,众人又都纷纷恭维起来,陈绍反倒觉得有些寂寞起来,心里一直叹气。 此间众人,各人挂着各人的面具,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仿佛都像程序一样早就定好了。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戴着一副面具。 收完这次河东人心,自己或许就不用如此了。 —— 大同府,完颜娄室去而复返。 宗翰非但没有怪罪他,还重重赏赐了娄室,正因为他及时回撤,才避免了这支先锋被包围。 事实上,他再晚走一两天,就被银州兵和夏州兵合围了。 如今局势一下子明朗起来,原来不是他们南不南下,而是人家要北上来进攻大同了。 女真鞑子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肚子火,要和这群不自量力的西北宋人开战。 现下大同城塞女真三部合军,完颜希尹、完颜娄室与银术可,都是宗翰手下的大将。 宗翰麾下的西路军,在讨伐耶律延禧时候,曾经短暂地聚齐过。 这算是第二次 虽然知道了他们要打大同,但是宗翰还是派出了刘彦宗的一些人马,去北边安抚震慑。 免得辽人得知有人来进攻,纷纷都不老实起来。 前些时日这里还风平浪静,每日就是派出哨探,一则打探远方是否有敌踪,二则就是搜集粮秣。 除了粮秣搜集得寥寥无多有点让宗翰心烦之外,其他一切都安静得近乎无聊。 此时虽然知道被围,但是城中的女真人,其实都不怎么害怕。 宗翰大军合兵之后,光女真战士就有三万,各色苍头弹压、部族辅军,加起来甚至可以号称十万大军。 听说对面也有差不多的兵力,但是三万女真兵聚在一起,岂是他们能比的。 女真人十分自信,只需要等在城中,稍稍休整一阵,等到那些不自量力的宋人靠近城池,就可以一鼓作气冲出去把他们杀光。 他们自己来,倒省的大家到处搜捕了。 届时就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南下,拿下应州府、从河东进入中原腹地。 那时候宗翰这一支政治势力,就在女真政治版图中彻底占据上风。 听说东路军宗望那支力量,已经拿下了硕大的燕山府,那地盘实在是大,宗望吸取了张觉的教训,正在收编当地武装,加强统治。 其实在跟着老皇帝灭辽时候,辽国菁华基本上落入宗望那一派势力的手中。 包括现在女真皇帝吴乞买也其实是偏向宗望那支血统更近的势力。 宗翰这一股力量只能僻居辽人西疆,和草原上一帮穷鬼打交道,如今莫名其妙还惹上了一群西北宋人。 可是当宗翰率领大军南下,成功打入大宋境内,那么南朝的花花江山,少不得大部分就得握于宗翰的手中! 因为宗望是从燕京南下的,到了汴梁,他们肯定就无法继续进攻了。 如此一来,宗望能抢掠的土地,只有河北与燕山府。 而宗翰的行军路线上,有无数大宋的名城,占领的土地和人口,比宗望多不少。 那时掌握辽人故地的东路军一系,掌握南朝菁华的西路军一系,才称得上互相能分庭抗礼。 不像如今,东路军明显是人上人,西路军更像是他们的穷亲戚。 那他们这些跟着宗翰吃尽辛苦,灭辽过程当中走得最远,打得最苦的女真新贵,地位也就真正稳固了。而且这富贵,还可以久远传给子孙! 让他们世代都能享受这片土地的肥沃,享受其他种族的侍奉。 这一战,对于西路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打赢了这一仗,接下来的事,才能顺利! 娄室和银术可还有完颜希尹,此时聚在一起,等待宗翰的到来。 完颜希尹照例,都是要调笑银术可几句,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他还没开口,只是笑着看过来,银术可就给了他一记老拳。 “谷神,你别放肆,好生等待宗翰的安排!” 银术可说话时候,嗓子都有些嘶哑了,足见他心中的紧张。 这辈子银术可从来没怕过什么,出身于女真小族的他十一岁就入山猎熊,与其他部族血战,起兵以来,带甲百万的辽人大军,他也从来未曾畏惧过。每当大阵,反而加倍兴奋勇决。硬生生从一个小部族的军将杀到宗翰的心腹重将的位置。 此时他却有些畏惧,他怕输了这一仗,银术可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只要这一战败了,前面所有的胜利,都将化为乌有。 —— 陈绍要求朝廷斩杀几个贼臣奸佞的消息,在汴梁传开。 这种事,宇文虚中根本瞒不住。 童贯听后差点气死,在他看来,陈绍是他一手提拔的,说是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 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要落井下石。 在他看来,陈绍是完全的恩将仇报,而在陈绍那里,他是坦坦荡荡。 我之所以提出斩杀你,是因为你童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就你干的这些事,尤其是从伐辽开始,哪一庄,哪一件,不是该杀该死的! 但是朝廷没有处置童贯,赵佶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万一打赢了呢。 打赢了自己的功绩,又上一层楼。 此时若是杀了童贯,甚至是处分了他,那不都是否定了收回幽州的功绩了么! 朕坟都上了,跟列祖列宗吹完了,叫朕打自己的脸,那怎么能行。 赵佶灵机一动,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想要杀了他,来堵住陈绍的嘴。 此人正是他亲自赐名的赵良嗣.(本章完) 第173章 宋不亡,天理难容 郴州。 夜色凉如水,江风雾也浓。 赵良嗣站在江边,抬眼看着满天繁星,默然无语。 他的妻子从树下过来,给他披上了一层衣裳。 赵良嗣笑道:“委屈你了。” 前些日子,张觉来投降,赵良嗣和谭稹反对接受张觉。 他们认为此举会激怒女真,给金国南下的借口。 谭稹派他到汴梁劝说皇帝,赵良嗣苦劝之下,赵佶不听。 后来张觉打败了女真,赵佶想起他来,将他诏到跟前,羞辱讥讽了一番之后,下令削去官职,罢除武阶,流放郴州。 一路上披枷带锁,还是谭稹给他偷偷说了情,许他不戴重枷、允许携带少量行李。 终于到了郴州,赵良嗣被安排在江边服劳役。 早一步来的妻子、女儿和幼子,在这里等候。 李氏笑道:“要不是郎君早早离开大辽,我们母子、母女,下场恐怕更加凄惨。” 他们两夫妻十分恩爱,李氏心疼地握着丈夫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冷。 这些日子,在江里挖泥沙,让他清瘦了不少,过不了几天,恐怕就要染上风寒了。 赵良嗣叹了口气,回想自己的半生,默然无语。 他本是大辽汉人公侯,世代公卿,自己也在辽国做到了光禄卿。 只因为看到大辽文恬武嬉,君主昏庸,任用奸佞,而且想到自己是汉家血脉,便精心谋划弃辽归宋。 然后又一力促成了海上之盟。 没想到,如今在大宋,落到这个下场。 自己真是瞎了眼,只看到那宋主的好皮囊,看到童贯宣抚西北的威风。 却没有看到大宋这一殿君臣,是何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今燕山府丢了,反倒是自己最讨厌的陈绍,一鸣惊人,麾下还有十几万骄兵悍将。 灭夏不说,又出兵占据了云中府,想到当初两人一起前往汴梁,那时候他就瞧着陈绍不太对劲。 自己跟童贯说过,也跟谭稹说过,甚至和官家也说过。 要他们小心陈绍,最好是将他拿下。 没有一个人相信。 想到这里,赵良嗣突然长舒一口气,决定不再为乱糟糟的大宋政局操心。 自己来到这里也好,他料定完颜宗望很快就能打到汴梁,到时候让这群蠢货后悔去吧! 不远处的草庐之中,因为娘亲离开太久,而被冻醒的小儿子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走出来。 瞧见爹娘在江边,便举着双手跑了过来。赵良嗣呵呵一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赵良嗣分开破旧的棉衣,将他裹在胸前,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是赵良嗣一直是骑得劣马,拉的硬弓,也屡经战阵。 李氏看着父子两个,满眼幸福,笑道:“这儿风凉,快些回去吧。” “好!” 一家三口刚要回到破旧的草庐,突然远处奔来一些骑士,全都举着火把。 他们靠近之后,将三人围了起来,为首的一员武将,用刀指着他们问道:“是这个么?” 赵良嗣往他身后一看,是此间看管的押司,此时只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却一个劲地点头。 那武将大声喝道:“马植!你妖言惑众,破坏宋辽百年之好,导致金人入侵,祸及中国。我,乃是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今奉皇命将你斩首示众,剥夺官家所赐姓名!” 说完挥舞大刀斩下。 恢复本名的马植低头躲过。 李升之骂道:“你要抗旨?” 马植将幼儿递给妻子,说道:“别让孩子看见。” 李氏泪如雨下,将孩子的眼睛捂上,却不肯转过头去。 马植大声问道:“我妻子无辜!” “犯官家眷,何谈无辜,上有旨意,将你一家流放万安军!” 马植双眼一黑,牙齿咬的死死的,胸中有一股憋闷之气,似要裂开,真真是悔恨万分。 万安军,在后世的海南,为宋代‘远恶州’之一,属长流刑施行区域,被流放到那里,九死一生。 而且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很容易被侵犯,幼子如此年幼,恐怕也难保住性命。 “若敢反抗,将你全家剁成肉酱!” 马植绝望地闭上了眼,大声道:“活下去!” 李氏痛哭着摇头。 砰的一声,大刀斩断了他的头颅,有骑兵下马,将他的脑袋包裹起来,要带到汴梁复命。 (宋史:御史胡舜陟论其结成边患,败契丹百年之好,使金寇侵陵,祸及中国,乞戮之于市。时已窜郴州,诏广西转运副使李升之即所至枭其首,徙妻子于万安军。) ==== 陈绍看着眼前的盒子,眉心微微皱起,不懂这是何意。 朝中派来的内侍省宦官,带着些得意和谄媚说道:“陈节帅不是说朝廷有奸臣么,官家仔细查了一番,果然是有奸臣!” “这奸臣呐,就是辽奸马植,如今官家已经将他斩杀,节帅应该满意了吧。” 陈绍闭上了眼睛。 马植 和自己一路到了汴梁,后来又渡海去签海上之盟,一个辽人,一门心思帮大宋拿回幽云十六州。 后来的事,是他的责任么? 那是你童贯打不好。 说实话,你要是堂堂正正地战胜耶律大石和萧干,收回幽云十六州,女真会不会南下真的很难说。 如此一个人,竟然被赵佶杀了。 赵佶此人真是凉薄到了骨子里。 陈绍打开了盛放马植脑袋的盒子,还很贴心地放了冰块。 依稀可以看到,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内侍省的宦官,还以为他不信,赶紧上前介绍道:“节帅放心,这货真价实就是那辽奸马植,你看这里.” 砰的一拳,陈绍抬手打在他的眼上,这宦官顿时倒地哀嚎不已。 “此人虽与我不合,但是他自幼从北境辽土长大,依然记得自己的汉家血脉,并且毅然回到中原。他心之所向,不是大宋皇帝,而是华夏将他葬于河东吧。” “让护商队的人,将他妻子接到西平府,好生安置吧。” 陈绍心中,有一丝丝的悲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不太好受。 按理说,这人和自己不对付,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事成之后,他也几次辞官,想要归隐田园,是赵佶不愿意。 没想到后来又是流放,又是斩首 局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导致幽燕崩盘的童贯没事, 燕山府沦丧,谭稹没事; 造成江南民乱的朱勔没事; 导致河北溃烂的蔡攸没事. 马植被斩了。 这大宋不亡,真是天理不容。 —— 十一月。 云内诸州的天气,已经十分严寒。 韩世忠的兵马,也靠近了大同府。 李孝忠依水结营,朱令灵占据了龙首山。 三方互为犄角,修筑工事,准备进攻。 而宗翰也是不停派出人袭扰,双方小规模战斗一直不断,互有胜负。 等于是僵持在了大同府。 完颜宗翰一直在收拢西路军的兵马,准备和他们决战,两边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有所放松。 陈绍开始发动护商队可怕的能力,将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 李孝忠把云内诸州的地形图弄到手,实在是太重要了,导致他们可以在安营扎寨的时候,有很大的优势。 而太原附近的陈绍,也把灵武军分驻河东几处要地,设下太原大营与五台山大营。 其中五台山大营,已经直指蔚州府了。虽然靠近雁门关,但是他们没有染指雁门关,陈绍根本没想过让灵武军北上支援。 若是北边战事不利,那也是朔州的曲端前去驰援,灵武军有自己的使命。 陈绍在河东站稳脚跟之后,一直在着手针对蔚州的布置。 这次随着他出来的,灵武军的将士,也都渴望建功立业。 只要前面应州府的战事打的好,一旦拿下大同府,击溃了完颜宗翰的主力。 那么女真西路军,鲸吞掉的大辽疆域,都可以尽情地去吞并! 太原城中,随着灵武军在城外驻扎,这里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华起来。 因为安全得到了保障,而且还有从西域来的护商队,源源不断地带来各种紧俏稀罕商品。 各地商贾汇聚于此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讨价还价的争吵声、吆喝声混成一片,倒让原本平静的市集活力非常。 陈绍已经不是一次入城了,这次带的亲卫也很多,全都穿着便装在暗中保护。 王禀和张孝纯,也派了很多人,在暗中保护他。 他们如今就怕陈绍有个什么意外,灵武军以此为理由趁势攻城,随着那些护商队进入太原,这座城池对陈绍来说,已经不难打了。 女真鞑子围攻一年拿不下,那是因为他们见人就杀,太原城里众志成城,为了活命而顽抗。 但是陈绍不一样,他早就和河东士绅们交上了朋友,城里有多少人是他的内应,谁也说不清。 张孝纯是汴梁派来的文官、王禀是西军出身的武将,他们手里的主力是西军中的环庆军。 对于河东人、尤其是太原人来说,谁是主人谁是客,还真不好说。 陈绍一行人,跟着商队在城里闲逛,车队出了东市,向南往定北坊行进了一段路,市集的吵杂声就渐行渐远。 待进入北街之后,便愈发安静了。这条街两旁全是高门大户,不是在京里有官职的大户人家,就是富商巨贾,人家的奴仆们都调教得很有规矩,平日说话儿都是捏着嗓子说,没人粗俗地大声嚷嚷,环境自然就清幽。 在优雅的桂花细细飘散中,只见那朱门两边衣着光鲜的豪奴也是人模人样很是精神。 随着商队,陈绍进入一个院墙很高的宅邸,进去之后两边站满了护粮队的人。 别看他们是商队,其实完全是按军队的标准来的,甚至在上次萧氏请求之后,陈绍给他们配备了这个时代的大杀器-——弩。 这群人也就是在中原收敛了点,前段时间,萧氏的商业版图往西扩张的时候,他们在西域杀疯了。 进到内宅之后,那些护粮队的人就不见了,内宅十分清幽。 陈绍迈进月亮门,只见一个美貌女子从北边的洞门走了出来,她的身姿曼妙,头发向上盘起,露出洁白的脖子分外好看。 深秋时节,她穿着十分轻薄,一袭月白色的窄袖上衣,外罩一层薄纱。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雪团,曲线优美地起伏。 几个丫鬟惊异地看着,往日里气势凌人的夫人,如今笑盈盈的十分妩媚。 她弯着腰迎接陈绍,腰间紫带系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紧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弧圆动人地曲线。 “老爷来啦。”萧氏低着头,声音轻轻柔柔,说不出的动人。 陈绍知道她亲自来的目的,八成想要回运粮队调动使用的权力,这件事自己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早就定计得先敲打一下。 他点了点头,说道:“进来吧。” 萧氏有些不安,买着小碎步,来到房中。 见陈绍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她小心翼翼,屈膝而下行了个规矩得体的礼。 “老爷。” 她的声线清朗柔和,像清泉缓缓流过心尖。 陈绍笑着招手道:“穿这么少,不必出去迎接,都是自家人。” 萧氏赶紧点了点头,趁机凑了上来。 “弄点吃的来,陪我一起吃吧。” 萧氏扭头对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出去把准备好的酒菜端来。 陈绍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耳垂上的流苏耳坠,问道:“听说你在西域,杀了喀拉汗的一个王子?” 萧氏听他的质问有些突然,虽然他脸上没有怒色,但自己还是有些无措。 没办法,这狗男人握着所有的权力,自己必须讨好他来获得一部分权力的使用权。 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拒绝不了。 眼珠一转,萧氏懒得去想,直接屈膝跪在身边,道:“奴婢有罪,请老爷责罚。” 陈绍见她使出这么无赖的一招,有些好笑,干脆就不说话。 我让你装! 等酒菜端上来,几个丫鬟看着自家夫人跪在那里,额头触地,就跟平日里常练习的瑜伽一样。 她们都不敢说话,只是恭敬地伺候在桌旁,殷勤地为陈绍布膳。 陈绍是经常和士卒们同吃,但那是为了收买人心,他本人没有任何受虐倾向。 喜欢美食,尤其喜欢精细的美食! 所以他吃的很高兴,至于那个跪地作秀的,让她表演就是。 陈绍时不时还在翘起的地方抚摸一把。 萧氏咬着嘴唇,猛翻白眼,但是对方不接招,她也不好灰溜溜起来。 被架在这里,进退两难 陈绍吃饱喝足之后,没好气地从后面推了一把,萧氏这才趁机抬起头来,一脸委屈的表情。 陈绍毫不客气地说道:“收回你对护商队的指挥权,是我对你的一层保护,你不要不识好歹,不过是多了一道手续而已。” “你要是真有急事,那赵河肯定不会犹豫。” “老爷还是不信任人家么?”萧氏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但是陈绍把话挑明了,她也没有了撒娇弄痴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问道。 陈绍摇头道:“这不是针对你的,也不是针对其他任何人,而是要传下去的制度,你懂了么?” 萧氏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绍有点怕影响了她的积极性,笑着把她揽在怀里,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五百人的权限,你自己可以决断指挥。” 萧氏凤目一亮,五百就五百!五百在西域也能打! —— 韩世忠手下的人马,越打越多,抵达云内之后,又从李孝忠所部选调了一部分。 这一部分多是这一两年来在夏州聚集的大辽溃兵,各族战士都有,连大辽最精锐的远拦子出身的都有。 这些人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先学会骑马了,尤其是近年来辽地烽火不绝,几乎人人都上过阵见过血,更与女真负有血海深仇——宋人最后虽然趁火打劫,攻陷燕京,可没有如女真一般一路屠城过来! 这些年陈绍辛辛苦苦,各处布局,凑拢起来的兵马,都带着一股子复仇的狠劲,一路行来,气象和当初在女真铁蹄下溃败时候迥然不同。 两千数百的各族骑军,与云内兵又编成两个云中营。 这两千余骑,配备了近两千俘获的辽东战马,还有两千多蒙古马为备马与驮马。 韩世忠又竭力为这支先锋军马凑出了大约千人的辅兵,多是云内本地精壮充当,配杂马骡驴近两千,驮运着随军粮秣物资。 如此豪华阵容,在以前的大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韩世忠是西军出身,如何不知! 曾经西军有多缺马,他一清二楚,就是在大宋河湟开边之后,战马不像过去数十年那般匮乏,但也绝对无法给两千人,配这么多马! 要知道当年西军好容易凑出来的白梃兵重骑,差不多有五千人的规模,是西军最宝贝的力量,他们拥有的合格战马也不过才六成左右。 至于韩世忠的本部部曲,那些贺兰山汉人军团,更是马矫健如龙如鹰。 浑身上下的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平日里不穿重甲,打起仗来再披挂。 这些人行军时候,基本上是归拢到轻骑范畴。 可在攻坚战时候,又都是一身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锁甲。有些军士还额外多带一套带护心的鳞甲,丢给辅兵驼带。 这种披甲程度,完全可以称之为重骑。 在轻骑和重骑间来回变幻,战斗力越发的强大,那种自信到骨子里的军心士气威严,更是凌然不可侵犯。 就是他们的战马坐骑,也有专门的辅军照料,每一匹的主力战马,都有自己的装备。 厚厚的白叠布为马套,几层白叠棉捶打成一层,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 每名贺兰山军团的战士,不论出身何处,兵刃都是各种齐备。 几乎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立过功劳的狗大户,甚至连马槊都他妈还有备用的。 至于马剑、长刀、铁骨朵等近战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带了三四柄,都由辅军和驮马带着。 强弓硬弩更是不必说了,羽箭驽矢都是兴庆府的武库中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西夏的匠作工艺十分纯熟,不输给辽宋。 原本随军所运其他物资从简,只有粮秣充足。 但是自从陈绍在河东站稳脚跟之后,这吃的档次也迅速地提高,没办法要让马儿跑,就得先让马儿吃饱。 他们的军粮都是精制的混合和肉干的炒麦,熬出的上好肉酱。一罐子一罐子的盐蛋,一葫芦一葫芦的烈酒好醋。 连马料都全是好盐豆与糖块! 这是走的妥妥的精兵路线,就为了和鞑子野战,天生为了硬仗而生。 要是一般的小战斗,出动这支兵马,哪怕是打赢了,都有可能会亏 如此装备程度,足见韩世忠在定难军中的地位,灵武军也只能瞠乎其后。 没办法,这是陈大帅的御用打手,创业初期的很多硬仗,都是他一手打出来的。 如今在大同府外,和女真人野战的,大多也是韩世忠的手下。 随着大同府被陈绍围住,他也不断派人,去大宋讨要物资。 并且指名道姓,要求赵佶诛杀奸佞,抄家以赴国难。 大宋国力在这个时代傲视群伦,只是这国力,完全未曾发挥出来! 无与伦比的生产力,全都沦为上层敛财,过奢靡生活的工具。 随着陈绍在河东的渗透,以及灵武军到达五台山地区,大宋又一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自欺欺人。 我不去看,就不知道你在河东渗透,随便你吧 要是能打败女真西路军,大宋也不亏,面对陈绍也好,面对完颜宗翰也罢,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 这一日赖在太原城中已经五天的陈绍,正在房中,与萧氏对坐而食。 过了今天,她就要离开了。 萧氏很贴心地问道:“老爷,要不要留下几个西域的狐媚子伺候。” 陈绍摇了摇头,“我要把心思用在打仗上。” 萧氏笑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涡儿,笑容虽带着几分戏谑,却仍是充满妩媚:“祝我家老爷旗开得胜,高歌猛进。” 陈绍看着外面的,风中夹杂着一些雪花,马上又要到腊月了。 当年在东京,话犹在耳。 今年,又没法和师师一起守岁.—— 韩世忠再次获胜,缴获了不少物资,带队回营。 数千骑兵一起行动起来,拉出来的阵仗比同等数目的步军大上好几倍。 行军途中,卷起一路雪尘,盔铠反射雪光,更是耀眼夺目。 云内之地,还残留的坞堡中,那些豪强在墙缝里,看见这等军容,都只觉得双股战栗。 以前是女真,如今又来了一支定难军,两边在他们的土地上厮杀,而他们只能充当看客。 甚至还会成为猎物和补充辎重的血包。 好在不管是抢掠了整个契丹的女真人,还是为这一战潜心准备了好多年的定难军,都不是很缺粮草补给。 这才没有对云内的豪强赶尽杀绝,而是尽力拉拢他们。 对于云内之地的人们而言,在大辽的统治崩溃之后,原有的体系完全崩塌。 大家伙各自占领一些地盘,互相攻杀抢掠,就算坐拥一定实力的人物,在这乱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女真人太过残暴,即使是暂时投降,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甘心归附。 生怕哪天就被女真人给宰了。 对于云内之地豪强而言,他们并不在乎投降于谁,对大辽也没有多少的忠心,大家求的是一个稳定。 关键是要投降给足够强的一方,这离乱的日子,过一次就足够了! 可不想降了又降,所以还是有很多豪强,正在观望。 慢慢的,大家发现,原来这个定难军,还是大宋的武装。 大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大辽并称于世百余年,怎么也比其他小势力可靠许多。 而且女真鞑子凶蛮,一路过来屠城无数,造成了北地庞大的难民潮。 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从哪个角度比,都强过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鞑子许多。 所以人心渐渐偏向定难军,此时韩世忠不断地耀武扬威,就是要让这些云内豪强看看,自己的实力,足够庇护他们。 正在行军的韩世忠,突然瞧见远处来了一个哨骑,靠近之后递给他的亲兵一个竹筒。 亲兵取出竹筒内的书信,送到韩世忠身边。 他匆匆读了一遍,发现是陈绍送来的军报。 韩世忠纵马出列,在马背上放缓了速度,一群亲卫也赶紧凑上来。 李孝忠和朱令灵,在讨论之后,一致发现女真的西路军,非常急于南下。 如此一来,他们反倒不急着围攻大同了,与其让女真大军在大同府,倚仗城墙而战。 不如放出来打! 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陈绍之后,陈绍派人送信,想听韩世忠的意见。 老韩在路边驻马,看着手下人行军,这一路北上,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慑云内之地的作用。 骑军大队行军,其实并不比步军大队快捷多少。马骡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这些牲口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状态。 云中营当中那些云内子弟,就起着向导作用,一路还要安排在沿途他们可以控制的坞堡当中休整补充。 在云内,即使你没有投靠哪边,定难军和女真鞑子这两方,要来你的坞壁修整,他们也不敢拒绝。 只不过,以前时候,这些坞堡中的豪强还没有死心归附,这沿途补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烦的事情。 随着几次战斗的胜利,他这支强军要北上攻占大同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内之地地方豪强中流传开。 从那之后,定难军一路补充休整,都会被相当热情地接应招待。 不仅会尽力拿出自己存的那点精粮好秣,来补充军马,地方豪强们都拼命想求见韩世忠,想多塞几个精锐子弟到云中营去。 经过了大辽覆灭的洗礼,他们也看清楚了,乱世当中命贱如纸,哪怕有点地位的豪强子弟也是如此。 而乱世当中,机会也多,是选边站的好时机! 搞不好,就能挣扎出家族将来的百年富贵!豁出去几条子弟的性命,简直不值一提。 在和平年代,你想要这种机会,难如登天! 乱世已经来临了,谁没把握住,那他的后人就只能继续挣扎。 这样豪赌的机会,赌赢的概率极大,因为选项就那么几个,而且打的怎么样,都是可以查的。 看着手下一个个进入坞壁,韩世忠依旧在路边驻马,思考陈绍送来这封军报的内容。 把鞑子放出来决战 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也很危险。 可继续这样在附近袭扰,也不是个办法。 韩世忠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何必操这个心。 只需要告诉节帅,他下命令之后,自己一定死战就得了。 我韩世忠是个大将,不是此战的统帅,节帅他派人来问,或许根本不是等待我的意见,而是要看到我的决心。 想通了这一点,韩世忠长舒一口气,对哨骑说道:“回去告诉节帅,无论是怎么打,我韩世忠都会为节帅死战,不敢后退半步。” —— 朱令灵的大营,设立在龙首山的一处高丘之上。 这高丘上设中军大帐,另有拱卫中军的营帐布列,将大帐围住。 外围加以栅栏雪壕,另外设了四角望楼,可以登高望远,只是如今马上入冬,天色一直阴沉,视野不算开阔。 其他的骑军各指挥,则是散布左右,如梅花花瓣一般张开布设成一个个营寨,牢牢的拱卫着中军大帐所在的花蕊。 每个营寨互相之间的距离,都在强弩的射程范围内,并且每个营寨当中,都留出了足堪骑兵出击的通路,正是标准的骑兵军寨。 横山羌人的善战无须多表,山地战中,更是如鱼得水。 银州军团先锋主力,就在这里扎稳营盘张开,等候着前线的局势变化,然后就做出最为迅捷有力的反应。 其实这三营,是需要一个共同指挥的,来协调随时爆发的真正大战。 但是因为三人的实力差不多,也就没有选出个总指挥来,有事还要请教后方的陈绍。 但是隐隐之中,韩世忠是要压过其他两人一头的,陈绍也慢慢下令,让两边配合韩世忠的行动。 所以他实际上,已经是三路人马总指挥,只是没有明文定下来。 朱令灵对此没有异议,他不是要争前线指挥这种小事,而是先付出全部的努力,把这块蛋糕尽量做到最大,然后再来分! 此刻在装点简单的老朱的中军大帐当中,老朱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尤其是韩世忠的那番话,立刻就肃然起敬。 “活到老,学到老啊!” “这韩大将主,不愧是跟随节帅最久的人,说话就是妥当!”朱令灵有些后怕,“幸亏俺没有急着回报,而是先看看他们的说辞。如今看来李孝忠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马上派人去节帅那里,就说我们银州兵上下,和韩将军是一样的,都等待节帅的命令,然后死战!” 其实把女真人放出来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女真鞑子南下的欲望,比定难军北上的欲望要大。 定难军可以不要大同,僵持个几年也没问题,但是西路军和宗翰不能等。 他们还要和宗望比赛。 急的是敌人,不是我们,那还去城下作甚。攻城要死的人,比野战多多了。 甚至都可以退回应州防御。 当然,这只是遇到凶险情况时候的办法,只要能打,就在野战中消灭他们。 守城局限性太大了。 —— 李孝忠的大营在桑干河一侧。 沿河而建,每日里也会出击,但是没有韩世忠的战绩漂亮,算是胜负相当。 今天小雪终于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 桑干河一侧的瞭望楼上,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即使是看不清楚,若是有大军来,也能大概瞧见。 阳光照在河面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李孝忠正带着人,在桑干河的冰面上,布置一些工事,暗藏火药。 作为陈绍在定难军时候,难得发展出来的一项进步技术,火药在定难军的运用还算很广。 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信号弹,其次便是爆炸。 缺点依然是,没有能把火药发射出去的技术和容器。 李孝忠没有和其他两个货一样,对陈绍大表忠心,但是他行动上一点也没落下。 已经开始备战。 在防守上,他的造诣极高,层层布防有模有样。 这次引女真人出来,也是他率先想出来的。 按照原定的计划,其实是在各条线上进攻。 因为那时候,陈绍觉得女真人正在连胜,心高气傲之下,肯定容不得自己的地盘被进攻。 但是完颜宗翰一心要南下,结果把女真兵马,集中到了大同城中。 攻城,一下子成为代价很大的一件事,而且大概率成功不了。 陈绍也不知道完颜宗翰是有战略眼光,还是单纯地在心底,没拿大辽西部这些贫瘠的地盘当回事。 —— 就在三个营的人马备战时候,大同府内的鞑子,也没有闲着。 在云内的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 夏州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 因为这座山峰正对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 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好撞在一处! 夏州兵一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双方士卒面对面. 两边都是刚刚攀援上来,全都喘着粗气,而且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 双方只目瞪口呆了一瞬,便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没有一点犹豫,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既然能为尖哨,就都是军中精锐。 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这场遭遇战,是如今云内无数战斗的一个缩影,最终人数占优的夏州兵,险胜收尾。 本以为和平日一样,夏州兵一边咒骂,一边收拾战死同伴的遗体。 有两个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也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准备带回去拷打审问。 女真人如今打仗,经常坐在一起商量,即使是普通甲士,有时候也知道很多情报。 还有人在照料自家弟兄上药,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 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夏州兵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 占了这个紧要的位置,十分关键,从此在这片区域,两边的哨探就分出了胜负。 这里的视野,可以轻松发现敌人的哨探,并且偷偷过去暗杀。 突然,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 见手下脸色难看,这位夏州兵都头赶紧望去,一看吓了一跳。 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 足有数千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 他们沉默不言,马嘴也被束住,让它们尽量不要叫出声来。 马上的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他们的剽悍凶猛之气。 已经交手数次,夏州哨探当然知道,这些正是女真大军。 这不是普通的女真大军,看这规模,肯定是大同府的女真鞑子出来了! 他们这是从哪绕过来的!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赶紧回去,禀报将主,就说大同的女真鞑子出动了!” 女真人没有等待陈绍做好所有安排,他们出动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决断,不会因为你的决定,而来配合你。 这才是战争。 两边的僵持,终于被宗翰打破,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174章 斩将破敌 李孝忠的大营,在这几天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起因是在一次哨骑的山峰争夺中,发现了一股女真鞑子出城了! 很快,夏州军团大营开始增兵,大同府的鞑子也在增兵。 双方围绕这个山头,不断增派人马,反复争夺。 原本在龙首山的银州军团,也从纷繁的山道中,分多路北上,摆出了一副要冲下山地,积极向女真鞑子求战的姿态! 女真营中,燃起的火堆,释放着滚滚热浪。 宗翰看着几个大将,突然笑道:“龙首山的西蛮子是装出来的,和咱们对拼的,肯定还是李孝忠。” “他们为了这一仗,早早就开始准备,如今排出的这个三营人马咬大同的阵势,不知道在他西边的老巢里推演了多少遍。” 宗翰之子完颜斜哥不服地说道:“就他一个李孝忠,敢和咱们的大军野战么!” 完颜希尹点头道:“李孝忠这人我见过,他胆子大得很,你不要小看了他。” 当初李孝忠亲自去了一趟大同府买契丹古籍,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那时候他们定难军应该就已经开始准备和女真为敌了。 至少是有了这种想法。 完颜希尹心中暗暗后悔,当初把李孝忠杀了就好了。 从他统帅夏州兵在朔州的战绩来看,此人是定难军中难得的大将,很有能力。 因为童贯伐辽时候,实在是太丢人,让女真人普遍觉得大宋的兵马不值一提。 而定难军,从名义上说是宋军,女真营中很多人,虽然已经掀翻了大辽,但是眼界还是很低。 他们还没有弄清楚,大宋兵马和西北定难军的区别。 女真毕竟是个小部落,他们觉得大宋也一样,要是西北军这么能打,为什么他们不是大宋的主力呢。 他们人口不多,就是收拢了辽地的那些熟女真之后,举族人口也不过百万级别的规模,最多可以动员十来万战士。 在击灭辽国之后,甚至是捉到耶律延禧之前,他们已经坐拥远超原本领土的富庶之地。 对于南下血战,占领更多的地盘,不少女真战士已经不是如以前那样狂热了。 这一点西路军还不是很明显,占据了辽国膏腴菁华之地的宗望东路军集团最为明显。 虽然如此,但在很多的女真人看来,不那么情愿再南下大举攻伐宋国,只不过是不想伤损太多子弟罢了。 以几万人马起家,灭掉如此大的辽国,总该享两天福了吧? 不过只要咱们女真将士只要愿意打,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 这一自信,几乎就在云中府被击碎,他们已经拿出了以前攻灭大辽时候的实力来,却还是无法在云中府取得以前那种大胜。 越是如此,他们越憋着一股劲,想要打败这些定难军,重新拾起横扫大辽时候的气势来。 银术可算是和定难军最早交手,并且交手次数比较多的将领了,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恳切地劝道:“宗翰,俺并不是要为几个月前从应州败退找借口,只是提醒大家,这群兵马确实不一样。” “咱们以前派出一些远哨,就能击败契丹人,这种战法最好不要再用了。” 帐中的人纷纷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完颜银术可,觉得他是被打怕了。尤其是完颜斜哥,冷冷地看着银术可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可怕。 宗翰仔细思索一番,银术可的提醒,他听进去了,但是没有完全听进去。 不像以前那样派出小股远哨,那就多派一点! 宗翰下令给前线的进攻总指挥完颜娄室,让他加倍派地派远哨出去。 娄室手里的兵马,不是银术可能比的,他所部足足有十七个谋克,三千余骑,加上苍头弹压等辅兵共计六千余人的规模。 这在灭辽战事中已经是足可追亡逐北的力量,横扫大辽西方根本没有对手。 原本派出哨探正常来说是每个谋克出两三个十人队的规模,完颜娄室在听到命令之后,加到了每个谋克出一个五十骑满编制的蒲里衍! 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重视定难军了,他们在东胜州和朔州之所以能与女真甲士战平,是因为宗翰相招,大家急着来大同府集合,然后南下侵宋。 如今在大同府摆开阵势,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全力以赴的女真勇士的利害! 能派出这么多人,对女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知道如今的女真不是当年穷的叮当响,被辽人剥削的除了一条贱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野蛮部落了。 他们掠夺了如此广袤的土地,家当多了,又还是部族军的体制,每个谋克都有不少人留下看着自己家当。 此次南征都不满编,几乎每个谋克,都留下了些战士。 追杀耶律延禧之后,又千辛万苦地在寒冬季节,翻越山径、杀入云内,难免还有减员。 每个谋克派出一个满编制的蒲里衍,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的战力都拿出来为远探尖哨了! 宗翰得知以后,很是满意,在他们看来,这样空前强大的远哨队伍,已经足够在野战中大杀四方。 说不定单凭这些力量,就足够杀穿应州群山,清缴那些胆敢走出城池、堡寨,和女真人对敌的西蛮子。 至于剩下的主力,就跟着自己,轻松地行军。越过这些山川河流,杀到应州府,占领应州治所以后,以它为跳板,杀入大宋河东。 完颜宗翰已经看过契丹人留下的山川图,河东这地方只需要拿下一个太原,便等于破开了大宋的北方大门。 从此想怎么入侵,就怎么入侵,再也没有关隘雄城可以阻挡,大军随时杀到他们的京畿省附近。 距离阴山余脉的洪涛峰遭遇战,过去了十天。 出乎完颜宗翰和完颜娄室的预料,这双方远哨兵马的碰撞之下,战事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乐观! 一系列小规模的残酷厮杀在大同府南部的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中展开。 一条条军情传递回来,敌人果然如银术可所言那般强悍!甚至比他所说的,更加善战、坚韧。 以往时候,聚起五十人规模的蒲里衍,上千的辽人军马遇见了也都是望风而逃。 可如今,哪怕对面只有区区数十人的远哨,却仍然不依不饶的迎上就打。 他们不仅敢于抵抗,甚至是主动寻找女真人求战,双方小规模的部队缠战,也就是进行了七八天。 前线传来的消息,伤亡已经有一百多人的规模,甚而有女真儿郎被敌人给生擒了去。 纵然也有些蒲里衍取胜甚而全歼了对方的哨探小队,但是基本都要付出相当惨痛的损伤!以前对付契丹时候的战损比,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女真鞑子终于又一次提高了重视程度,如此敌手,在护步达岗一战打垮了整个大辽帝国精气神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遇见这样的强手,反而激起了完颜娄室的好战心,他原本也不是怯战的将军。 其实就跟人狩猎一样,前期狩猎的效率高了,过程容易了,就总想着无伤狩猎。 其实刚开始女真人起兵,是抱着和他们同归于尽,怀着必死之心的。 如今建了国,实力更强了,却失去了当时那种豁出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而他们所面对的定难军,正在上升期,所有人铆足了劲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换个活法,实现阶层跃迁。 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在西夏一百多年都没有这种机会了,错过之后,还不知道要等几辈人。 两边都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而且实力也颇为相近。 于是完颜娄室把更多的精兵强将抽调出来,投入了这在纷繁山径的一系列小规模血腥消耗战中。 他已经开始不再追求‘无伤’,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冲出这应州连绵不断的山地。 到了开阔地形上,才能发挥女真大队纵横驰奔,善于打大规模野战的威力! 山地战,是羌人最喜欢的。 然后这样的缠斗,又打了两天,两边都在等着对方先支撑不住。 完颜娄室这时候是真急了,最近他发现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多,明显是龙首山的银州兵参战了。 此时宗翰的主力,在大同集结,还没有杀到。可敌人援军却不知道来了多少。 自己这几万人连大量辅军和随军生口给压缩在山地之中,展开不得,还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女真儿郎的性命,才能杀出这片山地! 通过拷问俘虏,完颜娄室也终于摸清了些对面敌手的虚实。 果然如银术可所料,他们的兵力多的吓人! 三营人马,每一营都有三五万战兵,而且他们同样也有很多的辅军。 定难军的实力,就像是笼罩在一层层的棉纱之中,每当你掀开一层,就会发现他们隐藏的部分实力。 到底藏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根据辽人降将和从大宋刺探来的情报看,每次他们出征,都是号称万余人左右,极少有三万兵力以上的征战。 现在看来,绝对是虚报了,不同于别人往高里虚报来吓唬敌人,他们是一直在往低里虚报。 这让完颜娄室有些担忧。 这些人,就如同隐藏在雪地里的猎人,而俺们女真就是他们早早盯上的虎熊。 等俺们露出机会,宣布侵宋,但是人马还没有集结时候。这些猎人反应真不算慢,早早就北上云内之地经营,做好了与俺们女真决战的准备。 完颜娄室叹了口气,只得下令,“继续增兵!” 此时这场不断加码的山地遭遇战,已经成为女真和定难军决战的先声,完颜娄室知道自己必须打赢。 赢了之后,麾下儿郎们,还会坚信俺们女真是不可战胜的! 万一失败,老皇帝带着大家好不容易打出来的锐气,可能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乎,完颜娄室在这几天里拼命督促部下进攻,就是拼死,也要冲出这片山地。 到了后来,完颜娄室干脆就带领亲卫谋克,压到了某条山道的最前面,他身为前敌总指挥,亲自冲锋去了。 在完颜娄室这般以身作则的带动下,他手下本部谋克也没了灭辽之后的自大懒散,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血肉磨盘中。 残酷的厮杀,激起了稍稍有些迟钝的凶蛮野性,女真鞑子也开始不顾什么伤亡,不顾什么寒冷疲倦,仿佛又拿出了初起兵时击灭辽国精锐的劲头,一旦发现敌人,就死死咬住,做不死不休的连续战斗! 若是一般的军队,此时面对如此凶狠的女真鞑子,恐怕早就崩溃了。 但是横山羌人,那更是一群重量级,他们前几年还在横山战斗。 具体和谁战斗呢? 首先,西夏要剿灭他们;其次大宋也要杀过横山;然后横山诸羌内部,还在纷争不断。 如今敌人只有一个,而且是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山地战,死伤在外人看来十分惨重,但是对他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 李孝忠的军帐之中,气氛紧张,传令亲卫来来去去,而前来领命的军将也此去彼来,人人都神色沉肃。 帐幕当中,弥漫着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这一回,是真的紧张起来了。 在他的中军帐外,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指挥军寨,现在都是空了不少。 一队队的军马被派遣出去,或者保持与敌人接触,或者做迟滞骚扰敌军的作战,或者接应自己袍泽在女真鞑子的追击中撤下来。 重伤兵运回来之后,马上往后方应州治所送,而轻伤者包扎之后歇息一番,马上又要出战! 战斗有时候是轰轰烈烈,几万厮杀汉对撞,有时候又是这般填命。 因为山地中,谁也不敢信手一挥,让大军全部压上,一旦如此,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失去对大军的指挥。 童贯伐辽时候,白沟河一战,已经证明了这种兵将之间失去联络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大的崩溃。 当初在白沟河,单论兵员素质和战斗能力,其实大宋一点都不弱,那些人可都是西北边境上,拼杀出来的西军精锐。 就是因为中底层武将被抽调,导致命令无法传递,从而崩溃大败。 所以两边都只能在这山区内,一点点填人,一小队一小队地厮杀碰撞。 作为北方屏藩的云内诸州,久为边关,不是没有原因的山地太多,太难走了。 此时李孝忠大营中,每个军寨唯一一条供军马出入的道路,已经给往来的人马践踏得黑色冻土都翻了出来,在一片茫茫白色中分外的醒目。 不时有几十骑武装到牙齿的将士呼啸而去,扑向北面的群山之间。 在军寨之中,即使是没有出战,留守下来的人也忙得沸反盈天。 包括本地征发的云内民夫在内,或者在挑挖壕沟,或者在加固寨墙,或者在整治军器,或者催运物资,忙忙碌碌,没有一个清闲的。 很多云内豪强,干脆就住在营中,指挥自己寨子里的民夫忙活。 要是能在李帅跟前留下个印象,将来可是极好的机会,他们在看到李孝忠的夏州兵真能挡住女真之后,心思早就活泛起来。 要是有的选,谁愿意臣服在女真鞑子的脚下,他们是真不拿外族当人看,只当是他们的狗奴,动辄打骂甚至随意虐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真崛起,是沾了宋辽西夏都拉胯的光。 而定难军能这么快收伏云中府,其实也是女真鞑子送的大礼,他们以自己的残暴,把当地很多豪强,推向了陈绍的定难军。 不然的话,以女真前期掀翻大辽时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肯定会有很多豪强在斟酌之后,选择投降女真的。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朱令灵庞大的身躯,骑在一匹纯白色的大马上,身后一群骑兵亲卫,还有一些银州武官。 他的马术精湛,瞧见在军寨中,雪地上都是斑斑血迹。 老朱马上就知道,这是军中的‘司伤司马’收治伤员的地方。 一名名负伤将士好容易从前面抢下来,熬过严寒颠簸送到这里,由司伤营的人包扎伤口,喂敷汤药。 每日更有一辆辆车子从此间出发,将更严重的伤员转送往应州,甚至还有往太原送的。 这也是定难军人人用命的原因之一,伤兵是真救,而且抚恤和安置做的也好。 老朱翻身下马,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就看到几个银州兵。 他俯下身子,问询安慰,被他拍着肩膀的那羌兵,刚开始吓得浑身僵硬,目光呆滞,有一瞬间都吓得忘记了疼痛。 等缓过来之后,突然又热泪盈眶,以前在横山,哪个族长首领把他们当人看了? 此时眼前的人,可是朱令酋豪啊!自己以前的族长见了他,也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 老朱从入驻银州时候,住进那华丽庄严,有一种独特韵味的宅子里开始,就沉迷上了汉家文化。 他请了许多的文士,叫他认字读书,给他将一些名人轶事。 这货是学到真东西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司伤营中,顿时涌起一股壮烈的氛围。 朱令灵走出司伤营,神色依然没有变化,虽然这短短十几日的前哨接触战,回不来的弟兄就有五六十名,死伤惨重。 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战就打得如此残酷,甚至在山中,自家远探尖哨还被一步步的压回来。 这样的战斗烈度,才让定难军上下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面真是掀翻大辽,实力强悍的女真鞑子! 朱令灵来到中军大帐时候,李孝忠正守在木图旁边。 沉着的面孔一如往常,残酷的战事骤然爆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紧张摇动之色,反倒是更专心,目光也更锐利。 在他身前的这套木图,是职方司的高手匠人精心打造,别看大宋一直没有收回幽云十六州。 大宋历代皇帝,也没有什么精明强干的名声传出来,但是在赵佶之前,所有的宋帝都还是把收回幽云十六州,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的。 即使是知道自己收不回来,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后代铺路。 赵佶的父兄,就给他留下了内库中百万之巨的财货,每年放入一点,从来不舍得用,明确规定只能用在收复幽云十六州上。 等赵佶上位,没过几年就拿出来潇洒了。 大宋百余年的积累,对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势研究的已经极细。 地图、木图、沙盘.都不缺少,就缺能打过来的兵马和将帅。 这套木图虽然不是如后世一般是立体沙盘形式,更没等高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至少从二维的角度,将应州左近南下的纷繁山径标示得清清楚楚,没一条遗漏的。 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十分先进,也就是大宋能搞出来。 辽夏在工匠、炼铁、火药上,水平和大宋很相近,但是一旦需要‘精细’起来,大宋还是很有优势的。 没办法,中原文明,总是比塞外文明要精致一些。 见到朱令灵进来,李孝忠招了招手,指着木图直接开始说道:“你看,这里就是完颜娄室的前锋钻开的道路!” “我已经收到军报,宗翰最迟明天,大概率今天就能开拔!” 应州与大同府之间,绵延的山脉中,山路虽然极多,但是勉强能支撑一支上规模军马行进的道路就那么五六条。 剩下的道路,只能让几十人的小股队伍通行,还携带不了辎重。 这种路,在行军时候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刺探情报或者小规模偷袭时候有点用处。 李孝忠派出的远哨尖探,也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六条山道上。而绝大部分的前哨战事,也就围绕着那几条山道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木图最新的标示清晰明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女真军马正一步步的向南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出群山。 而且根据拷打俘虏的口供,这支南下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所部主力,是宗翰钦点的先锋指挥,而且他本人就冲在最前面。 这完颜娄室的本部部曲战斗力极强,让李孝忠都有些发怵,他们也是一改往日里不舍得用女真本部人马的毛病,不再驱使辅军和生口赴死。 李孝忠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图,将这点感慨深深收藏在心底,看着站在他下首同样凝神打量着木图的是朱令灵。 李孝忠稍微有些心安,女真人是很强,自己的友军同样厉害。 “韩世忠在哪里?”朱令灵问完,李孝忠马上指了指大同府西南的一处关隘。 朱令灵点点头,“暂时指望不上他,看来他是在等宗翰大军出来。如今这山道咱们摆不开大军,只能分路防御,娄室还不是也摆不开! “就是全军齐上打一路,还得一个一个指挥的添进去,嘿!这娄室就是拼人命也要冲出来。” “我们就是要挡住他所有的路,一条也不让开,女真鞑子跟咱们,拼不起人命。” 老朱说的云淡风轻,跟他刚才在司伤营的表现,一对比之下,显得既荒谬又真实的残忍。 一个刚刚还爱兵如子,能分辨出自己兵马,认出营中横山小卒的将军。 此时语气平静地说出他们和自己拼不起人命的话来。 分明就是毫无波澜 李孝忠沉默不语,朱令灵突然笑道:“怎么,心疼了?” “你把人马撤出来,集中守备这一路,我来守剩余四路!” —— 在火塘噼啪燃动的大帐之中,银术可和自己的女真亲卫们正围坐着吃饭。 他随宗翰的大军出动,但是却被排除在南下的队伍之外,叫他率领人马防备西边的韩世忠的贺兰山军团。 自从上次围攻应州失败之后,银术可部的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已经改成了一天两顿饭,还开始大量斩杀驮马驮骡。 不管是银术可,还是这些亲卫,碗中基本都是白水煮肉。 银术可知道,自己被皇帝召见,又单独安排了任务。 宗翰表面上不说,心底多少有些芥蒂,如今的皇帝完颜吴乞买,虽然一直说女真人要团结。 但从他的表现来看,还是偏向他们自己本宗血脉的宗望等人的。 历史上,银术可也是宗翰集团中,为数不多的得以善终的人。 他也不为自己分辨,让他来西边,他就默默地带队来到西边。 因为出征前,宗翰派出辅军和生口,把大同府周围地皮都刮了三四遍,掠夺辎重南下。 所以银术可连柴火都找不到多少,碗里的马骡肉,煮得半生不熟。 不过此时的女真猎人们还没养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品味。 一个个龇牙咧嘴,狼吞虎咽地啃着这些还血淋淋的食物。 大帐中响起一片难听的咀嚼声,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的半生不熟食物腥气,还有这些卫生习惯极差的女真猎人身上的臭味. 让这个大帐,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普通人进去估计就吐了。 不过也正是这样简单粗陋的生活条件,反而是激发了女真战士的肌肉记忆。他们在西京大同府几月时间,美食好酒,婢仆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锋锐凶悍之气。 自己以前躺冰卧雪,猎虎追熊的时候,不就是这种日子么。 这才几年,有什么难熬的! 他们每个人都踞坐而食,身上犹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还有连锁甲鳞甲都未曾卸下的。 兵刃也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丢了饭碗就能跳起身来,冲出去杀个痛快! 离开了宗翰身边,独自带着本部人马,银术可反而难得地放松下来。 他也和手下一样,席地而坐在上首,屁股底下连块皮子都没垫。他的碗里也是白水煮马肉,银术可大口大口的嚼得很香。 身上披甲,兵刃在侧,待遇和手下基本一样,没有像中原将主一般,什么事都指望亲兵。 宗翰走了,娄室也走了,他们都要去南下应州,自己折戟之地。 银术可心情十分放松,他甚至觉得,等宗翰去了之后,就知道俺银术可打不下来应州很正常了吧。 你们不是笑么,你们不是鄙夷么,你们是大宗出身,看不起俺银术可,你们自己去试试吧! 看看那应州,是不是真跟你们嘲讽俺时,说的那般好打。 此时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银术可的嫡系谋克之一纳海。 纳海虽然也算是女真人,但是他还有半奚人的血统,像这样的人,即使是再勇猛,想要爬起来也很难。 只有在银术可这等小宗出身的统帅麾下,才能爬到谋克之主的高位。 要知道现在女真谋克的位置贵重得很,谋克之上的猛安,才开始刚刚组建,寥寥无几。 银术可是小宗出身,也喜欢提拔同样身份的手下猛将,纳海就是个典型。 他的血统比银术可还差了几百倍,银术可只是小宗,纳海直接就是杂种了。 他纯是靠上阵厮杀不要性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其中的凶险,足以称得上是九死一生。 当初攻孟暖据守的应州,他就奋勇先登,差点拿下甲字堡寨。后来孟暖开城袭击,他们这才退了下去。 纳海里面穿了一层皮甲,外面的鳞甲去了左边的肩甲,有伤还没痊愈的胳膊,用木板牢牢固定着。 因为他掀开帘子,从外走进来,带着一阵寒风,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摇曳不定。 虽然有伤在身,他还是朝银术可鞠躬一礼,粗声粗气的道:“银术可,俺奉了你的命令之后,不敢偷懒,在周围仔仔细细地巡视一遭回来了,没什么动静。方圆十几里,鸟毛都看不见一根。” 银术可点点头,招呼道:“坐下来吃饭!” 纳海又说道:“听说这支兵马,是全员骑兵,你说他们会不会奔袭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银术可身边一名亲卫爬起来,抄起个木碗打开铁桶,挖了碗已经有点凉的肉汤,里面几块马肉飘着。 马肉的味道,其实真的很一般,而且难嚼发酸。 但是他们也不在乎,能吃饱就行,亲卫把汤水淋漓的碗递给纳海。后者也不客气,接过来挤着别人坐下,一只手抓肉,埋头就开始大吃起来。 银术可擦擦嘴,站起身来:“没事,我问过了,他们虽然是骑兵,但却是重骑,想要奔袭,也奔袭不动。” 西面的情报很少,因为韩世忠是一路碾压而来,当地豪强纷纷归附。 细作很难获得情报,只能是得到一些基本的信息。 “纳海,你吃完了歇息一晚,今晚我去巡视就行。” 另一名女真谋克黏拔抬头道:“银术可,你看这天就要黑下来了。俺看着风又大,乌云又重,今天夜里多半就要下雪。就连俺们女真汉子这个天气都守着营帐,懒得出去。 还有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纳海也侦查过了,这些日子银术可你也辛苦,要不就是俺来走一遭吧。” 银术可摆摆手,只是简短了说一句:“不亲自走一遭,睡觉也不踏实,反倒难受。” 话音刚落,银术可就大步走了出去,几名亲卫也丢下饭碗,抬起袖子一擦嘴,赶紧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几名还留在帐内的军将对望一眼,纷纷摇摇头。 他们都是跟随银术可已久的,如何感觉不出来,银术可最近很是消沉。 追杀耶律延禧时候,受屈被贬了一次,应州又苦战一场。 原本一向大胆豪快的银术可,脾气就显得有点古怪了,曾经一力抬举他,把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宗翰,也有意无意地对他有些疏远。 没办法,这就是女真,他们是一个不相信眼泪的地方,唯有强权才会被敬重。 你接连失败,就会沦为所有人的嘲讽对象。 都已经是晚上,银术可竟然还要再去巡视一遍,是信不过纳海,还是应州那场血战将银术可胆子打小了? 漫说他们来不了,就是真来了,大家拉开架势打就是了。 没有了堡寨和城墙,他们还能和女真甲士拼杀不成? 虽然大家对银术可,都有些微词,甚至是不满。 但即使是礼法粗疏,形制简陋的女真人,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就可以聚众议论自家贵人的道理。 大家对望一眼摇摇头,也只能埋头继续吃饭。 虽然还在吃饭,但是大家的心情已经坏了,本来就难吃的马肉,此刻更是味同嚼蜡。 有谋克之主,笑着说起完颜拔离速和他手下的做派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住地嘲讽。 甚至有人学着拔离速那背手走路的模样,十分滑稽。 笑着笑着,再看向自己嚼的马肉,笑的最开心的那个鞑子,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似乎拔离速和他的手下,也没有那么好笑,他甚至想到,假使自己这几日就战死了,是不是也会在最后时刻,后悔没有好生享受一番。 生下来做人已经近四十年,前半辈子活的有多苦,自然不必多说。 后来掀翻大辽虽然畅快,但是一直也没安稳下来,抢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奴隶,还没好好受用过。 拔离速真的就那么好笑么.似乎他做的也没什么不对,在他手下,比在银术可手下要好! 作为银术可麾下,肯定没有大宗或者皇室血亲,都是小部族出身的居多,甚而还有纳海这般的杂种。 大家以前是靠着银术可在宗翰面前的地位,才勉强能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完颜子弟相当。 要是银术可经历了这几次,被打的破胆,从此之后都不得宗翰重用,大家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真到了那一步,下场大家都能想到,无非是只有打的仗苦,分的战利品少,还只能干瞪眼。 多说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打,甚至被打杀。 谁说女真人粗蛮,自家人之间就不会耍心眼的…… 从那气味刺鼻的大帐走出屋外,银术可肯定不知道麾下军将居然已经有了点小心思,他很多时候也会思考问题,不过都是向上思考的。 揣摩宗翰他们的意思,银术可还有点兴趣,对下他完全不会在意。 这几年的路,对银术可来说,是有些忐忑了。 好像女真人的气运,到了他这里,就算是耗尽了。 一件接一件的倒霉事,源源不断砸到自己头上。 手下对他这位将主原来无条件的信任已经微微有些动摇,宗翰对自己的信任,好像也不在了。 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抬头看去,天色已经就要黑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低低的似乎要压着了地面。乌云之后就是西坠的日头,晦暗无光,有气无力。 一如他的心情,十分的沉郁,他觉得自己运气足够好,也足够坏。 能获得皇帝的信任,能击溃最后的辽军,也会在阴沟里翻船。 这贼老天,就没想让自己好过。 银术可刚要回去,突然眼珠瞪得溜圆,猛地拔出兵刃,牙齿咬出瘆人的声响。 “敌袭!” “有敌袭!” 亲卫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突然大地都震颤起来。 轻骑狂奔而来的贺兰山兵团,微微一顿,然后那些辅军一个个忙碌起来。 从驮马背上,给自家伺候的主力兵披挂上重甲,给他们的马匹的重要部位,也都裹上皮甲! 轻骑顿时变成重骑,然后挥舞着马槊,纵马扑营。 韩世忠一马当先,他身后,辅军和主力分层次地断开。 两千八百精锐重骑,开始扑营,辅军只是在后面缓缓展开。 两者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出现一大片空白区域。 主力重骑似箭头,辅军却摆了雁翎阵,十分别扭。 这是极端自信的打法,自信主力能撞烂敌人,辅军从后面收拾残局即可。 临近之后,韩世忠直接俯下身子,几乎趴到了马背上,双手握着马槊,从一群亲兵的护卫中,突然跃马,猛地朝下刺穿了面前的女真鞑子。 亲自巡营的银术可,已经足够谨慎,穿着甲胄。 但是他打死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支重骑来扑营。 人就是再强壮,又怎么能够以血肉之躯,对抗重骑冲击呢。 第一次照面的冲刺,女真西路军中,排名第二的悍将银术可,就被韩世忠刺穿。 战场,就是这么无情,不会因为你过往的战绩而对你网开一面。(本章完) 第175章 兵贵神速 入夜时候,女真鞑子们睡得很早,外面天寒地冻的,也实在不适合晚睡。 早早躲入帐篷里,保存体力才妥当。 纳海倒头就能睡着,他很能睡,也很能不睡。 有时候行军时候,他在马背上都能睡着,让战马随着大队继续行军,自己却悄悄恢复精力。 有时候却能连续急行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突然,纳海从睡梦中悚然而惊,眼睛瞪得溜圆。 他睡觉时候,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醒来之后,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就算是纳海也有些受不了。 不禁让他想起那些辽国贵妇少女来,抱着睡觉,空气都是香甜的。 他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银术可去外围巡视去了,纳海还是很放心的,但是想到刚才的动静,他看了一眼冰冷的地面,还是趴了下去。 耳朵贴在地面上,好像是没有了刚开始那种震颤。 是自己睡觉时候迷糊了? 纳海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走到大帐外。 银术可已经下令,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说不定明天会去追杀从西边过来的那支敌军。 只要是银术可下了这样的命令,那么第二天一早,他一定会亲自来巡营。 到时候不管是谁迎接不到,即使是自己这种银术可心腹爱将,也会劈头盖脸地挨一马鞭。 在女真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前期才能以弱胜强,以少击多。 刚开始,大家都从冰天雪地里挣扎出来,没觉得有多苦。 但是自从掳获的战利品多了,时不时还能抱着辽人女奴睡大觉,就越来越不愿意吃苦了。 纳海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火光摇曳,映得雪地有些泛黄。 那些巡守的苍头、辅军,缩在避风处躲懒,纳海就有些生气。 这些狗奴越来越不像话,其实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 所以才大胆起来,以前他们可不敢这样糊弄,而且在这样天气里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最多不过是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棚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 这风雪太大了,纳海突然有这种想法,随即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当年在老家的密林里,风不比现在大多了,雪就更不用说。 这才享了几年福,已经吃不得苦了。 纳海狠了狠心,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 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意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这个人一向很信任自己的感觉,刚才明明就是感受到了马蹄的震颤,虽然清醒后再听,已经没有了。 他还是不放心,所以也顾不上明日银术可还要集结,就要带人去远处看看。 女真人打了十几年仗,从来没有被突袭过,一直是他们突袭别人。 辽人只敢躲在城中,野外见了女真甲士,全都吓得望风而逃。 即使是完颜阿骨打,到了后期也很少让手下安营时候设置工事了。 纳海转回头去,一把掀开帐幕,黑暗中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给我爬起来!” “纳海,这是做什么?” 纳海道:“随我去巡视巡视。” “不是刚回来么。”一个亲卫抱怨道。 他是纳海的小舅子,其他人不太敢抱怨,都在默默地穿戴。 纳海骂道:“让你们起来,叫唤什么,当年咱们在老林子里面,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大冬天里,凿开冰去水下捞东珠,这才过去几年,夜里就不能出巡了?” “我看你们是在契丹女奴身上,养懒了骨头!” 纳海骂人很简单,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堕落,骂在他们头上准没错。 几名亲卫不敢顶嘴,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 起来之后,来到外面,这些亲卫纷纷去抄雪揉脸。 纳海甚至都没说为什么要去巡视,这些人就能跟上,出来之后就毫无怨言了。从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 亲卫们出来之前,纳海骂完人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 因为大军集结在大同府,西路军人马一下子都回来了,他们的后勤辎重就跟不上。 以前没有这么快的转进过,女真人也不是完全的战争机器,他们的后勤比定难军还是差不少的。 这些日子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尤其是银术可的营中,更是时常抱怨主帅无能,连累他们吃不饱。 人虽然吃不饱,但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这也是女真人的一大特点。 把马看的特别重,军中营寨修得很敷衍,毕竟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辅军辽兵也是一样。 不过惟独营中的马棚却修得结实牢固。 就算是临时驻扎的营寨,马鹏也用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 把他们从辽地各处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 在马棚内隔出一个个档子,空间很宽裕,可以实现马匹的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 一排排的料槽,连成一片,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 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们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 前不久还有偷吃马料的辽人苍头,被扒光了衣服吊起来,割开肚子塞进草去。 从那之后,分到马棚的苍头、辅军,就再不敢怠慢。 在这里,十几个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马匹,看见纳海走进来,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 纳海那匹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 纳海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等待亲兵们到来。 他心里有时候也会想,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要是不南征大宋的话,是不是就已经不用再打了。 大家在辽狗的城池里,各自封官,享受抢夺来的那些奴隶和财货不好么? 这种想法,他平日里可不敢说出来,大家伙儿小宗出身,跟着银术可才有今日。 要知道,宗翰最是看重南下,要是因为消极让银术可在宗翰面前失了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 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一个个还不都爬到俺们头上来? 正在他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纳海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 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一般人绝对听不到。 可纳海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睡梦迷糊间,那大地的震颤,再次袭上心头,看来不是错觉! 他转头就冲出了马棚之外。 破空的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他不知道为何银术可还没有出现! 砰的一声,这一次响亮了许多。 本就十分不牢固的、仅由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在火把的光芒中,竟然整个跳动起来! 有人在扑营. 纳海有短暂的几秒钟的迷茫,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那个扑营、撞寨的角色。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们终于被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喊叫着些什么。 寨里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纳海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乎是瞬间,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轰然而鸣。而那寨门也猛的向内扇动,雪尘四溅,带动整个寨墙乱晃。 整个寨墙都在这巨响声中倒塌下来! 寨墙上几名巡守苍头终于凄厉大喊:“敌袭!敌袭!” 嗖嗖几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几名苍头都要害处中箭,大声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空前巨响,门栓轰然断裂,两扇寨门狠狠的向内急撞开来! 雪尘飞舞中,纳海就看见一排排,黑漆漆的重骑,在风雪中冲了进来。 他们浑身披甲,胯下都是高头大马,伴随着他们的进攻,几十把兵刃泛着比雪花还冰冷的寒气,同时涌了进来! 纳海赶紧回到马棚,就要上马迎敌,可惜那群人太快了!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把偷奸耍滑的契丹狗奴生吞活剥了,但是也为时已晚。 贺兰山铁骑,摧枯拉朽,按理说结成阵势的女真甲士,是可以抗住这种冲击的。 但是刚睡醒,还没有披甲,且没有指挥的女真兵,和其他辅军也没什么不同了。 纳海被刺穿了胸膛,他临死之前,想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儿。 这一路杀过来,他宰了多少孩子,宰了多少孩子的爹,强暴过多少孩子的娘,早就记不清了。 他想着,他们会一直胜下去,他们永远会是那个施暴者。 但是此时,他害怕了,他第一次记起,原来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他们怎么办? 噗的一声,从他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怎么就这么大意! 怎么就这么大意! 银术可,你不是去巡视了么! 银术可! 一切都完了。 火光四起,烟尘缭乱的军寨之中,女真鞑子们发疯一般动作。 四处牛皮帐幕燃烧,翻滚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突然之间中军帐幕烧塌。 火苗一下窜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乱飞。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红!都是屠杀! 大战之后的女真营地里,散布着密密麻麻的尸体,错落散乱。 满地战痕血污,垂死的人马在雪地中蠕动挣扎,失却主人的坐骑在雪原中哀鸣踟蹰独行。 云中营的辅军开始兴高采烈地收拾战场,该补刀的补刀,该焚尸的焚尸,该扒战利品的更是扒的热火朝天。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刚才激烈厮杀的惨叫呐喊声似乎犹自在耳边响动,可这一场厮杀,已经骤然间就停止了。 湮没在风雪中的女真人营地里,传来踏雪的声响。 高处的望楼底部,插着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照耀出遍地的血污。 韩世忠看着眼前的女真尸体,正在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恢复。 他的肩膀低了下来,握着抢大口喘息,尤其是腰终于得到了歇息。 武人的根本就是腰! 武将临阵时候,都会用鸾带把腰绑得紧实。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 所以韩世忠打仗时候,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到此时,才会稍微放松下来。 自己从西边一路杀过来,女真大军竟然只派了这么点人过来守西面的平原。 他们把大军都投入到东南的山地中去了,想要进攻应州。 真不知道,这掀翻大辽时候,威名赫赫的完颜宗翰,是轻敌还是太信任自己的这手下了。 没拿自己当回事. 韩世忠啐了一口,看着被搬出来的尸体,大概咂摸出一点味道,应该是这些人打得太顺了,还需要慢慢适应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 他伸手拦住几个正在搬运的云中营辅军,看着他们抬得尸体,问道:“这个就是银术可?” 几个云中营的小兵连连点头,他们都见过女真人指挥,这银术可时常在完颜宗翰身边,是整个女真西路军,排名前五的大将! 韩世忠又仔细看了一眼,道:“这鞑子,壮得像头熊!” 周围的人不禁都恭维起来,韩世忠听得暗爽,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去把尸体都处理了。 这些人刚要离开,韩世忠突然站起来,说道:“大家今晚干的不错,杀光了这些鞑子,拿下大同府,我们.共享富贵!” 此言一出,顿时响起阵阵欢呼。 韩世忠觉得陈绍实在是神奇,在横山鼓舞士气,用的最多的就是‘共享富贵’。 除此之外,很少扯什么其他的,他就用这四个字,拢住了横山三寨即将溃散的人心,硬生生守住了七天。 这四个字,真就比什么都有用,每次都能让手下人嗷嗷叫着往前冲。 是啊,富贵,谁他娘的不想富贵! 韩世忠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有一回喝的酩酊大醉,走在路上有个算命的拦住了他,说他将来会大富大贵。 那时候韩世忠刚被人抢了功劳,一肚子的火,不由分说就把算命的道士揍了一顿。 如今看来,可能是打错人了,韩世忠有点心虚,赶紧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在韩世忠的人马杀进来的瞬间,辅军们就开始投降和逃跑了。 通过他们,韩世忠知道,这里是银术可的营寨。 有一千一百女真甲士,这已经算是很多了。 至于辅军,韩世忠直接懒得统计了,他们在韩世忠眼里,根本算不上军队。 充其量是随行的奴隶。 女真鞑子的辅军,和自己手下的云中营辅军,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云中营辅军是人,女真辅军是狗。 韩世忠看了一眼自己的兵马,重骑扑营,是很耗费体力的。 此时按理说,绝对不能再行军了,甚至应该多歇息几天。 但是从此地营寨的防御来看,女真鞑子还在轻敌,那么大同府多半也没有留重兵。 在女真鞑子的主帅,得到西边的银术可被灭然后回防的这段时间,是大同府守御最薄弱的时候! 一旦他们回防,攻城的难度,无疑会倍增! 想到这里,韩世忠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三千本部部曲。 他站到一个高处,使劲招了招手,把人都聚集到自己身边。 然后扯着每次都能把陈绍耳朵震得发痒的大嗓门,吼道: “兄弟们,女真鞑子,把整个大辽抢了一遍,他们所有的财宝,全都堆在大同府!” “如今他们都出城去了,大同府守备空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们想发财么?我在这里拍着胸膛,对你们保证,打破大同府之后,任由你们抢上十天!” “能抢多少是多少,谁拿到了是谁的!抢的少的,我还要笑话他!” “把重甲都丢了,咱们今夜奔袭大同!先入城者,额外再赏三千金!” 气氛一下就被引爆了。 贺兰山军团包括哪些辅军,全都兴奋起来。 云中营的都统上前,问道:“将主,这些苍头和仆从军怎么处置?” “不管他们!”韩世忠道:“没用的东西全丢了,不要顾惜马力,往死里骑!” 兵贵神速。 这些女真的仆从军,韩世忠一点兴趣也没有。 后世的古德里安,在突袭巴黎的时候,对沿途举着白旗的法军喊道:“滚开,我没时间俘虏你们!” 韩世忠如今,大概也是这种心情。 —— 韩世忠一战击杀女真大将完颜银术可,将其部下女真人全歼。 这则消息要是传开,肯定会再次震惊世人。 随着女真人南下,对这个北方新邻居,宋人也逐渐了解起来。 他们人数很少,却将压制大宋百年的契丹给灭了。 关于他们是如何不可战胜、如何强悍绝伦的消息,传的越来越玄乎。 后来完颜宗望用了几个月,就把偌大的燕山府重新占据,大宋朝廷兵马溃不成军,再一次佐证了这些消息。 韩世忠,相当于给宋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用这一仗,告诉中原的那些同胞,女真鞑子是可以被战胜的,没有传的那么神。 不过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龙首山和桑干河的银、夏军团。 来自鞑子的压力顿减,五路人马,全都撤了回去。 朱令灵趁机堵死了这些道路,开始铺设工事,建造寨墙,搬运滚石 李孝忠站在双方曾经反复争夺,而是也是这次冲突爆发的起始点的山峰上,和朱令灵站在一起。 “韩世忠比我想的还厉害!”李孝忠由衷地赞叹道:“他这样打开了局面,我们接下来也容易多了。” 朱令灵看向北边,大笑的声音有些爽朗,“要是能拿下大同府,咱们就能名垂千古,那地方咱们可是丢了几百年了。” 李孝忠觉得有点怪怪的,终于想起来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羌人么?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朱令灵完全没拿自己当羌人。 其实李孝忠还是不了解羌人,尤其是横山羌人,在他们那个地方,实力为尊。 朱令灵把三个女儿,送给陈绍做妾,在中原人眼里,他应该算的上长辈。 但是在横山羌人眼里,哪有什么长辈晚辈,强者为尊,陈绍不是女婿,他是自己主人。 自己的一切,就该跟着他转变,他要是女真人,自己就是女真人;他要是契丹人,自己就是契丹人。 将来真打下江山,自己开国公侯的位置,铁定是没跑的。 他最近读了很多书,知道在汉人的文化中,青史留名是极大的荣耀。 能帮自己进一步巩固地位! 李孝忠看着意气风发的朱令灵,觉得这人也有他的优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这般自信。 好像那些鞑子,很快就会被他们扫尽一般,大同府也一定会被他们拿下。 说实话,李孝忠自己并没有这个绝对的信心。 老朱身位银州军团主帅,他的自信不仅仅是自信,还会感染手下将士。 想到这儿,李孝忠也暗暗给自己鼓劲,拿下大同府,青史留名! 李孝忠沉声道:“不能把这些鞑子,放回到大同府中,我们得追上去咬住,给韩世忠争取时间。” 朱令灵呵呵笑道:“没错,这些鞑子不弱,兵力也多,我们要把他们缠住,不能硬拼。” “就是不知道,韩世忠能不能打下城池来。” —— 完颜宗翰收拢兵马,往大同府暂时撤退。 他终于开始反思,从开战到现在,自己似乎一直用对付辽人的办法,来对付定难军。 这是一切失败的源头。 眼下的敌人,和辽狗完全不同,若是自己继续这样轻敌,还会有更惨重的失败。 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在连续吃亏之后,还不知道反省,那就太天真了。 女真人灭辽的自大后遗症,很快就会自我纠正,趁着他们这黄金一代还能打,势必会为子孙后代,清除定难军这等大敌。 接下来的战事,可能会更加惨烈 一路上,从各地聚集而来的女真西路军,很多都没拿银术可的覆灭当回事。 反而想着他银术可留在大同府的那些奴隶、财货,是不是回去之后可以瓜分了。 也就是完颜宗翰、完颜娄室和完颜希尹这些人,神色凝重,他们都了解银术可的能力。 尤其是完颜宗翰。 南下的计划,看样子已经彻底破产,别说打下应州了,守住大同,如今都有些难度。 他们正走着,突然前面本来哨骑,在马背上道:“龙首山的西蛮子追下来了!“ 完颜宗翰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不好!” “他们要打大同!”(本章完) 第176章 击败宗翰 云内战场,一片乱战。 两边的哨骑,根本不惜马力,各自都跑死了几匹马。 饶是如此,消息也没有传的很及时。 但是两边都知道,银术可已经战败,韩世忠正在奔袭大同府。 完颜宗翰心急如焚,想要快速回到大同,偏偏银州轻骑,在一旁不断袭扰。 山地里,他们骑马竟然和平地一样,野战、碰撞、撤退、射箭、埋伏. 紧紧撕咬,绝不松口,但也不会停下来决战。 如此一个昼夜,行军也不过几十里。 对于银州兵来说,损失是惨重的,女真完备的西路军,不是被突袭的银可术能比。 这是他们遭遇的最强大的敌人。 但是朱令灵依然下令死死咬住。 一个小队被击破,他就率兵赶上去继续袭扰。一天半夜下来,随着他不知疲倦地指挥调度,甚至亲临一线临阵杀敌。 银州兵的每一次突袭,都尽了最大努力,不畏惧生死,双方死伤的兵马尸体,在道路两侧无人收拾。 激战这么久,朱令灵自己混身带伤,嗓子已经喊破了,现在每吼出一道军令,都觉得嗓子里面发甜发润,如刀子割裂着喉咙一般发出一阵阵的剧痛。 但是他却心硬如铁,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就是把银州军团拼光了,也得给韩世忠争取时间攻城。 爱兵如子的朱令大帅,平日里确实是对士卒很上心,也经常出台政令保障将士的权益。 但是一旦战火开启,他只看胜败,不管伤亡人数。而且根本不在乎银州兵、横山羌兵,因为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本钱。 说到底,他不把自己当成银州豪强和横山酋豪,他觉得自己是陈绍这个西北集团的原始股。 人家奔着更高的目标去的,自然不会有保存自己实力的想法。 拿下大同府,自己半道阻击的重要性陈绍会看不出来么?他会因为银州军实力受损而降低自己的地位? 女真人也急了,他们对付辽军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拼的人马。 其实辽军。哪怕是鼎盛时期的辽军,也不是以持久耐战出名的。 这种硬碰硬的野战也打得少。在阵地战拼消耗拼耐力的时候,辽军甚至还不如宋军的野战集团。 太宗赵光义伐辽历次大战,阵而后战多次会战,除了最后一场在高粱河边赵光义中军动摇先逃之外,辽军没有一次讨得便宜的。 后来真宗时候辽人大举南下,深入到澶州地界,辽人也是绕开了河东河北路交界处的宋军大规模野战集团。 利用大队骑兵高速的战场机动性,打崩了宋军的防御体系,呼啸南下。 可是沿途宋军堡塞城池,攻陷的极少。最后在澶州,拼了老命也没把据城野战的宋军怎么样,还赔上了一个萧达凛,不得不结澶渊之盟然后退军。 在野战的耐力和持久上,辽人比宋军和西夏差远了,这哥俩是真的能拼,经常是拼杀到最后几个人还不撤。 而横山羌兵,恰恰是宋夏百年之战中,最能坚持和吃苦的一群。 —— 两边疯狂派出哨骑,动辄就在半路相遇,只要遇见就是一场厮杀追逐。 这片大地上,寒风呼啸,雪花漫天,但是却打得如火如荼。 单对单,小队对小队,营对营.什么级别的战斗都有。 靠近大同府的地方,有十几骑正在雪夜里狂奔。 这十数骑亡命疾驰之间,跑在最前面一骑突然猛的勒马。 因为是雪夜,再加上他身后跟着的女真骑士已经筋疲力尽,反应有些慢了,虽然忙不迭的跟着住马,可是已经有人控制不及的撞在他的马后,几名骑士扎手扎脚的就滚了下来。 人喊马嘶声中,落地骑士挣扎起来,人在逃命过程当中,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有人滚起来就要接当先那人麻烦:“鄂伦泰,你是瞧见你娘了么,停下做什么,害的俺们落马!” 被骂的女真鞑子,只是勒马站定,呆呆的看着前方,心里面却只是一片茫然。 落马几个人上来就要扯他,鄂伦泰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马鞭一指,“瞧前面!瞧前面!” 十几个已经狼狈得不成模样的女真骑士在马上马下,都呆呆的向北而看。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宗翰为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如临大敌。 大同丢了,大同竟然被打破了。 一时间,所有的鞑子都受不了,他们抢来的一切都在大同府里! “快回去告诉宗翰,让宗翰把城池夺回来!” 话音刚落,后面的追兵就赶了过来,瞧见残破的大同城郭,以及墙头那定难军军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女真鞑子愤而拔刀,两边在大同城下,再次开启了厮杀。 —— 打到最后,远处传来声响,众人举目望去,就看见一丛火把已经从道路丘陵旁边绕了出来。 在这些火把后面,更是无穷无尽的火把洪流,后面同样是火光烛天,映照得天际都微微有点发亮。 人喊马嘶的声音这个时候已经传了过来,眼前大队人马,在道路两边散得极开,铺天盖地的就朝着这里涌来。 远处还能听见走在前面的哨探轻骑嗯哨应和的声音,正是他们女真军中惯用讯号。 完颜宗翰回来了。 回来的晚了一些,就差一点点。 女真人没有守过城 从1114年开始起兵,到如今十来年了,他们守城的次数寥寥可数。 唯一守城战,或许就是耶律延禧反攻时候,以耶律延禧的能力,也能连克天德、东胜、宁边、云内.共计二十余城。 所以当韩世忠打到城下,硬冲到城墙下掘开土放炸药,猛炸几个缺口之后,城中的女真鞑子血气上来,竟然主动开城、选锋而击。 韩世忠大喜过望,直接亲自冲锋,血战一场之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杀入城中。 进城之后,才是真正的杀戮场,韩世忠经验丰富至极,下令抢占城门和制高点,在城中纵火分割女真兵马,分而破之。 此战他的主力重骑,死伤三成有余,云中营的辅军也是死伤惨重。 夜间大雪纷纷而落,落在了完颜宗翰的斗篷之上,不多一会儿,他的肩头就积满了雪花。 寒风扑面而来,连胡须上面都是冰棱,完颜宗翰却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利眼,死死的看着北面城墙。 女真鞑子人人激愤,恨不得马上扑城,因为他们各自都留了很多战利品在城中。 完颜宗翰立刻下令攻城,火光彻底笼罩在城下,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堆叠,映照着背后的大同城,在黑夜中拉出了雄浑的身影。 喊杀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无数人吼出的声浪,在撞到大同城墙上又四溅开来,给这个混乱的雪夜更增添了十倍的杀气! 完颜宗翰治军确实厉害,即使是如此夜里,也能指挥调度有条不紊,女真兵马不住的在夜色中来回调动。 一队队的人马填了上去,伤卒死士,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来。这次,他们终于不再用生口填线了,直接自己上! 城头上,韩世忠左右指挥,一面下令继续围剿城中鞑子,一边用辽人以前布置在城头的数十架石炮,往下发射。 因为发射的频率太高,这些老货已经散架了一小半,也没人去收拾。 有的人急了,已经抱着石头往下砸,这样的威力极小,属于是浪费资源,被武官瞧见免不了要踹上一脚。 随着宗翰一条条命令下达,那女真将领们也个个大声领命,分头策马而出,催赴大雪中的本部兵马扑城,鼓号之声,也加倍的响亮起来。 火光之下,黑色的女真甲士洪流,红着眼睛又扑向了大同城。 在他们身后,夏州兵也越过了桑干河,前来奔袭。 银州兵更是紧紧咬住,虽然伤亡惨重,却绝不后退。 被安排断后的完颜希尹,以弱势兵力,竭尽全力抵抗。 银州轻骑只是牵制两翼,主力从中间突破。 完颜希尹征战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乱的战局,现在被牵制的两翼,也开始抽调兵马反击。 双方在夜间的这场野外混战,很快就失去了章法,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厮杀战团,双方一个拼命要突破女真,为大同的韩世忠争取时间。 一个是要拼命阻挡定难军前进,给宗翰重新夺城掩护。 夜间厮杀,向来是最为惨烈的死斗,阵型完全无法控制,无非就是以人命来拼人命。 双方战士伤亡数字飞快的直直飙升,谁也无法知道,在这夜间的殊死混战当中,到底倒下了多少人! 但是双方的战斗意志,也都足够强大,即使是这等烈度的对砍,都没有退缩的。 只要是知兵的人,在看过这场战斗之后,就应该明白,当世最强的两伙人,已经正式开打了。 这种碰撞从一开始,就是烈度拉满,代表了两个新崛起集团的战斗意志的较量。 随着女真鞑子开始反击,银州的预备兵马,也一支支的抽调出去迎击。 正面攻击的精锐突上去又退下来,完颜希尹的女真重甲步卒,总像是要被突破,可是总在咬牙支撑,最后那一击迟迟打不死他。 朱令灵和完颜希尹,就跟两个红了眼的赌棍一样,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而此时渡过桑干河的夏州兵,也在加速行军,一支支军马纷纷的调动往来,传骑四下奔驰,传递着一道道军令。 从空中俯瞰,一字长蛇行军的队伍,举着火把,如火龙一般伸展开去,一直到视线的尽头。 凌冽的杀气,从这支人马的行伍中冲天而起。弓手已经将弓弦调好,满满的撒袋里,装满了箭矢。 火头军在路边匆匆起火,熬好了粥饭,沿途行军的随时取来吃了,补充一点热量。 无数哨骑来回奔跑,不断勘测前方的敌情。李孝忠和几个副将参谋一起,凭着传报的军情而做出的决断调度。 在大同城墙的两层箭楼之上,韩世忠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不远处这场惨烈的厮杀,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了。 他高大的身形,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在他的眼皮下面,是从未见过的狂乱惨烈之战场,如血的火光,弥漫的血腥,疯狂的嘶吼。 在他背后,是同样到处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大同城。 城中的鞑子,也慢慢地开始组织起来,随着天色将明,他们集中到几间衙署和宅子里,死死抵抗。 外面的声音,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大军回来了。 只要守住,等着宗翰率大军重新夺回城池,他们就可以肆意报复,将这些敌人全部剁成肉酱。 还要杀到他们的家乡,屠光他们的爹娘妻儿,要让他们的血流干!让所有的人,品尝到他们的愤怒。 虽然战事到这个时候,对他们女真不算有利,但是他们依然不信自己会输。 天色忽明忽暗,战场火光,也将箭楼之中映照得忽明忽暗,在高大的城墙上涂上了一层晦暗的血色。 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炼狱还是人间。 在战斗僵持了一夜之后,城中那些女真鞑子的奴隶、生口、仆从,一起闹了起来。 这些人的反水,让韩世忠压力大减。 城内城外,同时作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甚至不敢亲上城楼杀敌,只能是在这箭楼最高处,总揽全局。 韩世忠的手下精锐,全都是正统西军,以曾经刘法手下的熙和军为主。 大同城到了他们手中,比在女真鞑子手里,发挥的作用大了百倍不止。 他们都是打老了仗、守惯了城的! 自晨至暮,继之以夜,战局又进行了一天! 城中衙署内,集中了许多女真鞑子,云中营的人马,将这里团团围住,然后将辽人府库内的火油浇洒。 他们不要这个衙署了,此时,只要能杀伤敌人,哪怕把大同府推到了也是值得的。 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女真鞑子再善战,也怕火烧,而云中营的人马,则堵在外面,布置好助燃带和陷阱之后,开始放火逼女真鞑子出来。 凭借着临时堆起来的工事射箭,阻挡鞑子杀出来。 几处最激烈的战场依然都在僵持,率先破局,取得进展的就是城中的巷战。 云中百姓,包括云中营这些豪强子弟,算是被女真鞑子给欺负惨了。 他们也为自己的残暴,付出了代价。 看着浑身浴火的女真鞑子出来,一支支燃烧的火箭,再次射向被铺设起来的层层助燃物上。 攻破这些鞑子的据点之后,城中残存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弱,已经不足为惧。 解放出来的云中营人马,得以上城守备,韩世忠压力大减。 —— 在大同城下,已经杀成尸山血海的时候。 夏州人马终于赶来了,夏州兵除了在应州和云内交界处的山地和女真鞑子小规模的作战之外,没有参与大的战斗。 他们人员配置都很完备,行军时候,也不是不顾一切,李孝忠很爱惜地使用自己手下的兵力。 这让他们有相对充沛的精力,在如今这个时候,投入到战场,他们那整齐的行列,显得格外可怕。 李孝忠打仗,和韩世忠与朱令灵不同,这支人马也充满了主将的风格。 临阵决断,千里奔袭,他肯定不如韩世忠。但是规规矩矩,摆开阵势,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夏州兵也是最早备战和女真这一仗的兵马,李孝忠一直在研究女真人的兵马和战术战法。 他们各方面准备都很充分,到达战场,终于接敌。 他们摆开阵势,次第结阵,各色兵种分明,方阵有条不紊。 雪花翻卷而下,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花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 突然出现的这支整备齐全的人马,彻底击溃了已经厮杀一天两夜的女真鞑子。 完颜宗翰见城头防御越来越强,丝毫不见衰弱;完颜希尹那边,又无法彻底击退当面之敌。 而新出现的这支人马,一看就不好破。 最要命的是,自己是匆匆赶回,没有地方修整和歇息,更没有埋锅造饭的条件。 事已至此,唯有撤兵一条路了。 完颜宗翰没有犹豫,想通之后,立马下令。虽然他可能因此在女真上层中,彻底丢失颜面,并且势必会被夺去一些权力。 但是宗翰还是很果决,因为他知道,再耗下去,损失会更加严重。 在他看来,自己手下这些人马,比对面的命值钱。 女真鞑子们此时已经杀出火来,好久没有经历过的伤亡,激起了他们血脉中的狠厉。 过分爱惜自己的族中战士的性命、过分轻敌、过分杀戮.这些事他们都会慢慢发现,并且纠错。 但是女真部族体量,毕竟还是太小了,他们的容错本来就不高。 要不是碰上了大辽、大宋集体拉胯,历史上也不会有这样大的战果,与后来建立大金国的辉煌。 虽然女真鞑子人人都不想退,但是宗翰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随着鼓号声响起,城下的兵马缓缓撤回,结阵后退,准备退出战场。 朱令灵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往大同府靠近,虽然他的兵马是出了名的耐苦战、敢牺牲,但是此时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李孝忠选择衔尾追击,但是女真鞑子在这种时候,撤退依然有序,时不时反击,尤其是他们的射术惊人。 夏州兵在路上,依然饱饮热汤米粥的好处体现出来了,让他们有抵抗寒风和疲劳的精力。 一路上打打停停,追着女真西路军的主力,向东而去。 直到追至白登山,长青、弘州、天成、怀安城中的鞑子前来支援,李孝忠才下令收兵。 宗翰脸色铁青,这是女真起兵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失败。 大队骑士,正在这风雪满天当中,艰难的向东而行。 战马喷着响鼻,马上骑士不住的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咒骂着。 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个大同府,还有无数的战利品。 但是宗翰想的更远,女真人开始输了. 这是他们以前从未思虑过的事,自己这路大军,南下已无可能。 西路军,恐怕永远都会被东路军踩着了。 西边大片的领土,可能也永久失去了,这些敌人明显不是辽军能比的。 他们一旦占领了大同城,要拿回来难如登天,一个应州治所,都如此难啃,何况是大同! 他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颓丧这种情绪,面对那些兵马,饶是强如宗翰,也有些发怵了。 无数人命,在顷刻间消失死去,但是他们依然在冲锋。 面对战力强于他们的女真甲士,这些人咬住就不松口,输的时候顽抗到底尽可能杀伤敌人;赢得时候紧追不舍,誓要取得最大的战果。 他此时,甚至已经顾不上考虑西路军和东路军的争斗了,他在担心女真金国的命运。 在横扫了大辽,又见识了宋人的软弱无能之后,强敌出现了 宗翰开始派人去会宁府,如实汇报此次惨败,并且请求皇帝亲征。 相比于南下侵宋,他觉得如今这支定难军,才是他们的死敌,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侵宋,只是锦上添花,拿下大宋也只是让金国的事业再添光彩。 大宋没有任何能力反攻,他们甚至没有这个勇气。 但是定难军,却是能要大金国命的力量。 —— 李孝忠在大同以东的白登山布防,防线北接长城,南接桑干河。 大同府,则是加紧时间,修补城墙,加固工事,防止女真鞑子卷土重来。 城中的奴隶生口不计其数,财货宝贝堆积如山,却连清点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却有一群人马,从西边赶来,守城人马如临大敌。 等靠近之后,才知道是被俘虏然后释放的女真仆从军,他们带着贺兰山军团丢下的装备前来投奔。 这些人,大多是辽国东京府、中京府和上京府的人,想要回去已经不可能,先不说隔着大同府。 就算真回去了,也会被女真鞑子继续奴役,既然如此他们的唯一出路,就只能是投降这支定难军了。 刚开始还有人心存犹疑,等定难军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他们才算是彻底服了。 银州兵进入城中修整,韩世忠派出云中营和新归附的人马,帮助银州兵沿途收拾寻找尸体和伤员,搜捕追杀女真哨骑。 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赢得太惨烈,三路大军除了夏州军团伤亡不严重,其他两路都需要好好休整。 因为城里的衙署,大多被焚烧,韩世忠如今住在一个空了的富户宅子里。 他因为要登高指挥,没有下场,浑身一点伤也没有。 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韩世忠指挥着身边参谋写信给陈绍。 基本上就是把战事复述了一遍,写完又让浑身是伤坐在旁边的朱令灵补充。 朱令灵想了想,说道:“将士们此战算得上三军用命,请节帅批准,将城中所得,尽数赏赐下去!” 韩世忠是西军出身,这种要求,他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想到节帅是陈绍,不是西军那些相公、太尉,不禁又升起一些希望。 “犒赏、抚恤、救治,都需要钱,这些钱,女真鞑子帮咱们付了。”朱令灵笑道:“节帅他一定会同意的,若是他不同意,我也要去太原,当面劝说他同意。” 老朱眼里,这是对自己这个集团事业有利的事,是头等大事。 韩世忠又问道:“如今应州那边如何?” 朱令灵说道:“我已经让孟暖驻守在龙首山,放心就是。” 得知还有人马留守应州,韩世忠点了点头,觉得和这两个人一起打仗很不错。 大家都很靠谱,没有拖后腿的,即使是这样的血战、恶战,打完之后也不会懊恼气愤。 哪怕是输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死而无憾。 这在以前大宋军中,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互相掣肘的事,是很常见的。 韩世忠舒了口气,说道:“如今,云内诸州,只剩一个蔚州了。” 朱令灵却说道:“蔚州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心里有个算盘,要是拿下蔚州,就和燕山府接壤。 到时候,南下的女真东路军,不得已必须要挥军来救。 自己这些人,就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而大宋则彻底没有了压力。 他在分析过辽东张觉事件之后,觉得这种时候,大宋甚至有可能会发难。 毕竟定难军远离大本营,在新占领的土地上,立足未稳。 而大宋失去了女真东路军的威胁,没有一点压力之后,怎么会放任定难军的势力继续膨胀。 朱令灵的语气很坚定,说道:“我们的兵力有限,辎重也有限,至今收到的大宋的粮秣,都只是杯水车薪。若是继续扩大战线,恐怕会吃不消。” “要知道,欲速则不达!要先巩固云内诸州,尤其是应州和大同,防备女真鞑子反扑才是道理。” 韩世忠皱眉暗道,这老朱一个羌人,说话文绉绉的,好像比自己看书还多。 不过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再打下去,战线已经快拉的无限长了。 最重要的是,此时还是深冬,苦战一次还行,让战士们持续作战,非得炸营不可。 而且自己一路东来,打下一个地方就走,留下的人极少。 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留人。 要等节帅把西北定难军那一套,铺设到云内诸州,才算是真正的占领了脚下这片土地。 否则的话,就犯了和女真人一样的错误,只要一场战斗失败了,别人也可以迅速地席卷云内,重新夺回这些土地。 要是能把这些城池土地全部站稳 韩世忠一闭眼,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定难军的完整木图。 —— 大同府,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但是天空中依然是昏惨惨的,不见个日头,飘飘洒洒的雪花,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城头守军有人抬起了头,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和同伴讨论着,这雪看起来比昨日还更大一些了。 同伴懒得理会,靠着矮墙,恢复着精力,这一战对他们这些士卒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在突破了体力的极限之后,就全靠着肾上腺素在支撑了,还不知道要歇息多久能恢复过来。 大同府正南城门箭楼上,雪花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从这里俯瞰下去,就是主帅韩世忠当日的视角。 那个伸手接雪的小兵,眼珠一动,突然想象起自己成为了韩将主,此时正指挥着千军万马。 他板起脸孔,装模作样地往下看去,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没有积雪,因为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好像泥塘。 民夫太多,他看了一小会,就已经有些眩晕。 “看来这将主,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小兵心服口服地说道。 自己不过是看了几个民夫进城,已经眼晕头疼,更别说那晚的惨烈之战了。 想起那一场战事,小兵倒是不太怕,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多杀几个,也在将主跟前露露脸。 紧了紧身上的袍服,感受到这衣服带来的温暖,小兵心满意足,他挤在同伴身边,靠着互相却暖。 “马哥,你盯着点,我想睡一会。” 同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一会就传来小兵的鼾声。 同伴笑了笑,真是没心没肺啊。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 比战胜方的将士们还要高兴的,就属来来往往的民夫。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兴致高昂,女真鞑子被赶走了! 即使是宋辽之间打了百年,但是大辽对宋人的仇恨,都没有对女真人的万分之一深。 女真鞑子确实是把他们虐惨了,那些人比狼还狠,比鬼还恶。 在城里杀人取乐,把人当活靶子射杀。 肆无忌惮地破开城中居民的大门,烧杀抢掠,最后还要放火。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女真营中那些辅军,就更惨了,关键是这些鞑子驱使仆从军,从来不给吃的。 仆从军到处去抢,抢来了还得被他们夺走一些,就是要饿死一些辽人仆从军。 因为女真人口不多,他们害怕辽人反抗,有意无意地,就想削减一下辽国的人口。 如今他们扛着拖着大堆大堆韩世忠丢下来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和守备城门口的定难军军将高声打着招呼。 这自来熟的模样,常常使定难军疑心,难道我真认得他? 在燕山府,女真破城野蛮血腥,辽人自家破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宋人破城,对城中百姓也是一场浩劫。 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惨烈血腥到了极点的。 但是在云中府,情况稍微好一点,因为女真人已经把坏事全干了. 定难军想要找到几个完整的人家,去祸害一下,都特别的难。 好在还有被击溃的、趁机逃走的、躲着没出来的辽人,可以填充这些城镇的空白。 其实不光是女真,每一次北境这些异族鞑子,有一个崛起的,就会把好好的大地城池杀得干干净净。 晋末如此,宋末如此,明末也是如此 他们的血腥残忍,往往都超过了人性的极限。 因为这些政权(如蒙古、女真、满清)的军事实力虽强,但人口基数小、后勤补给弱,无法承受长期消耗战。 屠杀能通过“恐怖效应”迫使敌方放弃抵抗,减少己方损失。 中原王朝的士大夫阶层、地方豪强、民间武装是潜在的反抗核心。屠杀能直接摧毁这些“反制力量”,再扶持起一批软骨头的投降派来,确保新政权的统治基础。 但是一旦碰到定难军这种硬茬,他们的屠杀,就会变成砸向他们自己的回旋镖。 帮助定难军快速收拢人心。 女真鞑子被打跑了,欢天喜地的辽人,投入到定难军手下。 统治他们的成本,变得无限低。 大同比起中原那些城池来,不算是很大,但是在云内,却是数一数二的繁华。 原来这座雄城,到了年关时候,城中从来都是熙攘热闹,女真鞑子来了之后,基本就绝迹了。 现在韩世忠占领了大同,居然又有人在街上走动了,甚至有一些小孩子居然凑在一起,开始堆起了雪人。 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到底有多么艰难。 —— 太原城外,陈绍正在看着军报。 他确实还算是激动,但比自己想的要淡定一些。 因为看似前线的战事是突然发生的。 实际上,都是陈绍无数次推演过了的,算是在按他的计划走。 虽然陈绍早早就知道前线要激战,但他还是硬逼着自己,按时睡觉,鸡鸣再起。 一个好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朱令灵说的犒军之事,陈绍想了一会,也点头同意了。 虽然他现在手头也不富裕,但是不能从手下将士那里弄钱,而是要和大宋要才是正道。 千万不要以为大宋是冤大头。 自己为他们守住了河东,守住了西面的战线,他们不知道要省下多少的钱财。 大同的战报传去之后,即使是再强硬的人,也不该继续说什么裁撤定难军了。 再裁,就该清君侧了。 陈绍喝了一碗稀粥,让大虎把炉子烧的旺一点,这才打开另一边的军报。 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就难看起来。 几天没注意,那里已经进行到汴京告急阶段了。 在郭药师横扫燕山府之后,大宋从中山抽调援军三万人北上,结果被一战击溃; 耶律铎破宋军三万于雄州,杀万余人,俘虏一万。 那野击败宋军,杀七千人。 高六、董才破宋兵三千,攻克广信。 宋种师闵军四万人驻井陉,被宗望一举击破,女真趁势攻取天威军。 七天后,会合各路人马,克真定府,杀知府李邈,掠夺生口三万,真定府附近,五个军镇投降。 陈绍看着看着,都觉得牙疼。他只好让表兄刘光烈先从汴梁撤出来,千万不要被困在里面。 因为他也说不准,汴梁是什么时候丢的,只记得好像是被围了两次。 然后钦宗让一个江湖骗子跳大神,自己打开了城门,女真人这才涌了进来。 完颜宗翰被击退,大同失守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到女真人耳朵里。 那时候,完颜宗望会不会继续进攻,陈绍也说不准。 因为他们离汴京,实在是太近了,估计很难放弃这个机会。 想到完颜宗望击败张觉时候的手段,陈绍觉得他比宗翰还要难缠一些。 这个人能打硬仗,也会玩弄人心,实在是一个劲敌。 因为临近新年,而且定难军刚刚取得了大捷,河东的豪绅们纷纷到来。 这几日都快把军营的地踩硬了。 虽然才刚刚清晨,外面竟然又传来亲卫的通报,说是不少人聚集在营外,推来不少东西劳军。 伸手打不笑脸人,尤其是带着礼物的笑脸人。 从他们的行动中,陈绍看到了兵不血刃拿下河东的机会。 所以他一直很客气。 披上一件披风,陈绍带着大虎和几个亲卫来到帐外,果然远远就瞧见一群士绅,在外面等候。 如此冷的天,他们这些安逸惯了的,个个冻得跟孙子一样。 但是瞧见陈绍之后,人人笑的灿烂。 将士们打了胜仗,自己这个节帅就是有牌面. 陈绍觉得有些好笑,其实不光是他,整个定难军的人,如今都很吃香。 甚至有不少要走吕不韦路线,想要提前和定难军拉好关系的大聪明,已经纷纷翻过横山,踏入了定难军的土地。 陈绍他们是很难攀附了,定难军里,其他实权人物结交一下也不错! 陈绍笑呵呵地招呼人,去把这些当地的地头蛇们请进来,无非又是饮宴、结交和投诚。 这些人都觉得陈绍很不错,好说话,不摆架子,好像能拉拢的样子。 浑不知,陈绍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和善。 他们如此结交陈绍,无非就是因为陈绍掌握了北方的云中府,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了。 但是在河东这地方,一旦陈绍站稳了脚跟,他手底下的广源堂商队来了,那可真的会把这些地头蛇吃干抹净 用兵马打下来的土地,往往是不能靠金钱就买住的。(本章完) 第177章 再拒朝廷 大同,作为云州的中心,曾是大辽五京之一——西京。 为整个大辽西部军事、政治中心,城防体系完善。 城方二十四里,高三丈余,敌楼、战橹、箭楼.一应俱全。 城中设四门,东曰“迎春”、南曰“朝阳”、西曰“定西”、北曰“拱极”,四门均有瓮城。 城外的护城河,宽约15米,深约5米。 要不是女真人不善守城,又没见识过改良火药,主动出城而战,还真不好拿下。 韩世忠清点人数,发现这城池中,除了女真鞑子带进来的仆从和奴隶之外,原本的大同居民,一百个都不到了。 “一百人都不剩,这是被屠城了啊.”韩世忠挠了挠头,问道:“女真鞑子来之前,这里有多少人?” 李孝忠脱口道:“大同城中有六万余口若是把周围郡县村落全算上,应该有十来万人。” 韩世忠咋舌道:“外面的人口也都被屠干净了?” “差不多” 女真鞑子有多狠,根本不用多说,光看这数据就能知道了。 而且云州不是个例,他们是打到哪,杀到哪 李孝忠道:“不过和咱们也有些干系。” “嗯?” “节帅当初跟留守此地的完颜拔离速交易,花钱买人口,他便疯了似地掳人而售,搜刮的格外仔细。” 韩世忠也听说过这件事,他的营中,就有契丹营和女真营,作战十分勇猛,看见金国的女真鞑子,就往死里打。 “节帅买人,导致云内诸州空虚,他完颜宗翰没法指使手下到处去抢,只能运粮和我们打。所以坚持了两天,他就打不动了。”李孝忠对这些事,显然早就算计了不知道多少次,说起来头头是道。 完颜拔离速将云中诸州搜刮的太干净了。 女真人传统的艺能,就是打到哪,抢到哪。他把人都刮没了,自然也就无法以战养战,算是帮定难军来了一次坚壁清野。 如今拔离速,被分割在了西边,对他来说真不知道算是福呢,还是算是祸。 要是他在宗翰身边,这时候估计已经被砍了。 如今,就算是整个女真都要杀他,也没有人能得手。 除非把云中再打穿,跨越整个大辽的版图,才能找到完颜拔离速。 从女真手里买人,当初陈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直接让他的财计差点崩溃。 挺过来之后,好处就接踵而来。 尤其是这次在云中,能那么快收拢人心,就是因为他手下有很多都是被陈绍买过去、或者逃难过去的云中汉儿。 这些人跟随陈绍,重新杀回云内诸州,相当于陈绍有了很多当地的土著手下。 做起事来,自然是大有裨益。 —— 新年伊始。 河东太原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庆贺前线的胜利。 他们可不管你是忠于哪边的势力。 只知道女真鞑子没法南下了。 家,保住了。 河东尤其是五台山和太原地区,是很靠近云内诸州的,他们当然清楚女真人在山的那边做了什么。 光是听听,就觉得头皮发麻,要是让鞑子打过来,那还了得! 陈绍一直在和河东的豪绅们饮宴,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他在帐中,和许进一起筹画,让定难军中那些陈绍买来的、逃来的,云内诸州的难民,重返故乡。 一年半的收留,肯定有很多人扎下了根,不愿意离开了。 毕竟在定难军堡寨内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舒心,有些人难免不愿意回到这个随时会被女真鞑子进攻的地方。 但是也有愿意回来的,故土难离。 “我的意思是,尽量让更多的人回来。”许进说道:“云内诸州,差点被鞑子杀光了,如今咱们占领了大部分的城池,根本无惧他卷土重来。” 陈绍点了点头,让云内诸州的难民回来,是最好的办法。 这大片大片的土地,不能永远没有人。 其实大宋在历史上,短暂赎回云州的时候,也曾经迁移人口来填补。 但是刚开始,金兵就撕毁盟约,把云州重新夺了回去。 从那时候开始,这地方再重回中原汉家王朝的怀抱,就要等到徐达北伐了。 陈绍长舒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就提高返乡的待遇,如今云内诸州,大片土地空着,正好重新丈量土地,鼓励耕种。定难军其他人,想要来云内的,也受一样的优待!” “最好是别耽误了来年春耕。” 许进说道:“可以效仿堡寨的屯田制,先种再分,或者来年再分!” 这里有大片的土地,若是空着,那就太可惜了。 陈绍有信心,把女真鞑子守住,让他们无法进入破坏。 甚至,你不来打我,我还要打你呢! 他早就已经开始主动窥测蔚州了。 对付如今的女真这群人,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停,打到不死不休,一方倒下才会止战。 否则的话,他们是一定会复仇的。 如今女真人占据的地方,还真是有潜力的。 幽燕辽东,有兵员有粮产,有战马有镔铁,技术也不落后。 而且向南一片坦途,历史上占据了这地方的,就没有几个不成事的。 许进站起身来,走到陈绍跟前,还有几个参谋书记官,围在地图前,商议着人口迁移的细节。 女真鞑子杀得太厉害,云中跑出去的人口,几乎都没有亲人幸存了。 而定难军对他们的安置又很不错,那地方安全感也足,这些被鞑子蹂躏过的人,估计绝大部分都想着离鞑子远远的,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想要让他们重返故土,就必须将福利拉的很高。 “可以多发动他们当中有名望的,多多劝说子弟回乡。” “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放出风去,引河东百姓北上。” “大宋能愿意么?” “管他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此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亲卫,说是朝廷那边派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是不怎么怕朝廷,但是你正说着别人坏话,算计别人的时候,正主突然到了,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陈绍整理了一下衣裳,坐在帐中等待。 很快,宋使赶到走进大帐。 陈绍瞧了一眼,来的是个中年文士,脸上皱纹颇多,两鬓也有白发,自己并不认识。 来人先打量了一番陈绍的大帐,发现这里十分简单,除了木图、地图和沙盘之外,就挂着一副甲。 帐内有两张床甚至没有用帘子隔开,收拾的干净整洁,毫无脂粉香气。 他心中暗暗点头,这陈绍也是西军出身,却没有西军将领的奢靡之风。 听说那刘延庆伐辽时候,每逢安营,他手下那些亲卫都带着名贵精致的横木挡梁。 将中军大帐,布置的跟别苑一样。 他进来之后,那些人依然围着桌案,只是都转过身来看他。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只看着聚在一起议事的氛围,就像是个干实事的班底。 “拜见节帅。”中年人抱拳道。 “不必客气,阁下是?” 中年人说道:“下官陈过庭。” 陈绍点了点头,对身旁人说道:“这位是新任的御史中丞,因得罪了蔡京,被贬至黄州,李纲举荐回来的。” 陈过庭一脸惊异,怔怔地看着陈绍。 陈绍笑了笑,没有说话,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陈绍一清二楚。 完颜宗望南下,汴梁人心惶惶,全都畏战怯战。 此时李纲站了出来,不管皇帝喜不喜欢他,有个敢战的毕竟是好事。 于是李纲被任命为京城四壁守御使,总揽京畿防务,他举荐了一大批官员回朝。 其中就有宗泽,张所、傅亮,陈过庭,都是很有才能、且坚决主战的人。 “我受李伯纪所托,特来请节帅提兵东进,杀贼勤王!” 陈绍道:“前者宇文叔通来此,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愿意东进,实则没有这个条件。” “女真两路人马,论灭辽时候的战绩,只怕西路军还要更大一些。完颜宗翰手下精兵猛将无算,被我击退之后,日夜想着报仇。” “我人一走,他只怕马上就要重新杀回来,到时候前线将士失去指挥,如何御敌?” 陈过庭时常出使辽国、夏国,能言会道,是李纲精心挑选出来劝说陈绍的。 他闻言说道:“以节帅神威,挟胜而来,女真破胆。完颜宗翰要是知道节帅东进,肯定不敢再进攻云中府,必然会支援东路军而去。” 帐中响起一阵嗤笑声,唯独陈绍几人没有发笑。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前面我跟宇文叔通说过了,要我东进其实也行,只不过我不放心自己走后,手下兵马还有没有军粮吃。” “我从定难军来此,跋涉千里,为国征战,今已半年矣!在这半年里,只见到过朝廷运粮队来过一次,只运了十万石漕粮。” “而且朝廷奸佞,一个也未除,你让我如何能够放心东进。” 许进在一旁冷着脸道:“只怕我们节帅一走,朝廷的兵马就从后方进攻了。” 陈过庭皱眉道:“岂有此理,你怎敢如此毁谤朝廷!” “那张觉之事如何?”许进丝毫不惧。 张觉两个字说出来,气氛顿时古怪起来,饶是陈过庭能言善辩,此时也不近语噎。 说到底,他还是太要脸了,不可能把赵佶甩锅的那理由说出来。 因为实在是太无耻了。 除了能骗骗自己,谁也骗不到。 “请朝廷快些拿出点诚意来,先把军粮运一些来,助我们守住云中。我们定难军以一军之地,挡住女真半数大军,已经是为汴梁分担了足够的压力。” “再就是快些诛杀奸佞小人,不要让我们这些忠君爱国之士,为国死战之人寒心。” 陈过庭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不想诛杀奸佞? 他之所以会被贬到黄州,就是因为方腊民乱之后,他上书说蔡京、王黼、朱勔等人,皆不能辞咎宜正典刑。 这才被贬了出去,本来是要把他弄到海州的,但是人家是正统的旧党士大夫,有人护着,到了黄州就不走了。 反正都被赶出汴梁了,蔡京也懒得理会计较。 在他们新旧两党看来,出了京离开了汴梁,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没事写两首贬黜诗得了,今后朝廷国家大事,都与你无关了。 陈绍虽然确实离不开,也不敢完全信任大宋,但是他还是很真诚地对陈过庭说道:“如今朝廷虽然屡败,但是方针大略是没错的,在河北招募义军,多多起用贤臣,早晚都能将鞑子击退。” “望朝中诸位,与我们定难军一道,勠力同心,咱们一起把女真鞑子歼灭。如今北境被他们屠戮一空,若是能做成此事,则中原百年之内,再无外患矣!”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陈过庭却脸色一苦。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汴梁真的快顶不住了,朝廷中已经出现了一大批主和派,要与完颜宗望和谈,希望给些钱财人口,就让他们自行离去。 官家那里,犹疑不定,也不是个能决断的。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肯整治他的那些近臣。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陈绍提兵东进,他刚刚击败了完颜宗翰,正是军心士气最高的时候。 而且朝廷也确实对他很是忌惮,希望他能主动进朝,哪怕给他一个枢密使的高位,也比让他拥兵在外强。 大宋开国这么多年,拥兵最多的是童贯,当年节制西北、西南、河东所有兵马。 第二恐怕就是这个陈绍了。 童贯虽然领兵几十万,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会反,因为他就是一个宦官,所有权力都来自于皇帝。 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没有多少人会继续追随他。 陈绍则不一样,他手下这些人,但知有陈绍,不知有皇帝。 甚至他最主要的手下,大多都是原本西夏的人,从根上就不是宋人。 他自己有财计、粮食还有无数的战马。 他其实早就拥有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格,只是一直没有称王称帝。 只要他肯进汴梁为官,哪怕是破格提拔,哪怕是打破重文轻武的传统,大家也是乐意见到的。 只要把西北定难军收回朝廷,如今的女真鞑子就不足为惧了,大宋真有可能会实现对北方异族前所未有的胜利。 李纲以前是最忌惮陈绍的,时不时就上书要求朝廷防备陈绍。 如今也是一力主张让陈绍入京,甚至保证只要他肯入京,便让他担任此次抗金的前线总管。 把所有权力都让出来也无所谓。 陈绍把陈过庭送了出来,握着他的手,说道:“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请你回去之后,务必帮我传话。就说我陈绍之心,坦坦荡荡,请朝中诸公不要无端猜疑,浪费精力。” “大家齐心,将心思用在女真人身上。女真是小部落,而契丹已经覆灭,这正是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勿要辜负了此次机会。” 陈过庭明知道自己应该尽力劝说陈绍入京,也知道他所说的,大概率是巧言舌辩,但就是觉得无法辩驳。 甚至在他心底,还有一丝小小的期望,这一切要都是真的该多好。 即使回去之后,还要面对完颜宗望的大军威胁,但是陈过庭依然忍不住畅想攻灭鞑子之后的美好。 他对陈绍印象不错,但是已经走出军营之后,寒风一吹,陈过庭又清醒了些。 他想起传闻,曾经童贯、谭稹都对陈绍赞不绝口,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忠诚可靠之人。 后来都恨不得把陈绍亲手弄死。 他到底.是不是装的。 陈过庭叹了口气,根本想不通。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道往下一个目标那里去,他还有个使命就是让王禀速速参战。 —— 送走了陈过庭,陈绍一屁股坐下,让手下人继续讨论。 他自己则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思考起汴梁的局势来。 如今东路战线那边,有胜有败,总的来说是输多胜少。 西军的姚古正在率兵勤王,除此之外,没有多少能打的军队。 那些操练松弛,甲胄如纸,弓都拉不开的厢军,去汴梁勤王基本等于送死。 女真鞑子一个冲锋,陈绍根本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挡。 所以他说的本来就是肺腑之言,要他们别信任勤王的厢军。 大宋厢军有多垃圾,陈绍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平定方腊的时候,那些当地厢军的作用,也就是放屁添风。 眼见陈绍在一旁闭着眼睛冥想,许进突然有些慌,赶紧从桌案前离开,来到陈绍跟前。 “节帅,不要被这些人的话搅扰了心神。” 陈绍点了点头。 别说他自己根本没想去,就算是陈绍自己想去,定难军这个集团,也会尽力阻止的。 如今的陈绍,一人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利益,每一步怎么走,都至关重要。 陈绍此时觉得自己也很迷惘,提兵东进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真的信不过大宋。 张觉的事,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大宋对待武将的态度,一直挺让人寒心的。 更何况自己还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完颜宗望那路人马,在河北杀得很惨烈。 虽然陈绍前段时间,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大同府战事上,但是关于汴梁的军报,他也一直在看。 如果是西路军和定难军是棋逢对手,那完颜宗望在东路,基本上如入无人之境。 别说完颜宗望了,就连郭药师,都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陈绍从胡思乱想中缓过神来,这才来到几人跟前,继续和他们讨论迁移百姓的事。 无论如何,先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顾好,总没有错。 —— 东路军的战事,确实比陈绍看的军报要惨烈不少。 高俅辛辛苦苦,练出一支兵马之后,就此一病不起。 如今还在榻上躺着,根本起不来。 但是这支兵马,赵佶却不舍得投入战斗,而是留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 必要时候,带着皇帝突围出去,这就是赵佶的想法。 如此一来,耗费了大量钱财,以及高俅等人的心血操练出来的京营新军,从宋金开战到如今,甚至还没有上过战场。 虽然李纲几次上书,要朝廷把经营新军的指挥权暂时交给自己。 但是赵佶就是铁了心不松口,势必要这支人马,留下来照顾自己。 而李纲为了让他把这支兵马放出来,几次上书直言女真鞑子的可怕,更是把赵佶吓得不轻。 这几日,赵佶比较难受,天天很早就醒来,经常摸着自己的脖子,慨叹这大好头颅还在。 往日里这哥几个经常一起夜夜笙歌,晚上夜宴歌舞,临近天明方休。 如今连赵佶也顾不上这些了,除了每日依旧和梁师成等家奴去神宵宫给自己祈福之外,就躲在艮岳里不出来。 他虽然任命李纲为京城四壁守御使,但依然很讨厌这个人。 因为只要让李纲看到了他,要么拉着官家去御驾亲征,要么就是让赵官家赶紧把皇帝之位传给太子,由太子代替他御驾亲征。 一大早,他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内侍省的人匆匆赶来。 不用说,又有紧急军情了。 赵佶突然长叹一声,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去听什么鸟军情。 他直接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就走。 听不到,省却烦恼! —— 河东太原府,另一个兵营之中。 帐前帐后,顶盔贯甲的环庆军按剑侍立,将这里围得森严。 有的属官幕僚想来禀见,向河东河北第一将问个安好,都被客客气气的挡驾。 王禀很重视陈过庭的到来,客客气气把他迎了进来。 陈过庭这次吸取了教训,上来就开门见山,不给王禀拒绝的机会。 对于汴梁的军报,王禀一清二楚,他也知道局势十分危急。 “还望太尉早发救兵!”陈过庭说道动情处,直接抱拳道。 王禀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拜之后,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可自己离开了,河东就属于陈绍了,这里除了陈绍的灵武军,再也找不到另一方像样的势力。 要知道王禀此人,同样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早就看透了很多事情。 陈过庭的此番言语和做派,说明他来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死命令,若是王禀不出兵东进,将来是要被清算的。 王禀和陈绍不同,没有陈绍的底气,他只能选择妥协。 带着还不成熟的新军,以及军心士气都很差的环庆军,前往东边勤王。 陈过庭看他不说话,还以为这王禀和陈绍一样,都准备抗旨不尊呢。 他刚要继续说话,王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官家的意思,我不日就启程东进。” 陈过庭大喜,说道:“王太尉深明大义!” 王禀心中苦笑,自己离开河东不难,再回来可就难了。 自己在这里的时候,他陈绍多少还有些忌惮,自己离开之后,他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蚕食掉河东了。 他已经占领了整个云内诸州,北方屏藩在他手里。 若是再有了河东,不用全部屯兵,只要有太原,谁还能治得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陈绍的威胁,在王禀看来,比女真鞑子还要大。 他很想和陈过庭说一声,但是考虑到,即使自己说了,他们也拿不出任何办法来,还有可能会因此惹恼陈绍。 王禀默然无语,一句话也没说。 如今大宋风雨飘摇之际,是万万不能得罪陈绍的。(本章完) 第178章 河北义军 新春过去不久,太原府依旧是冰天雪地。 寒风中,陈绍在道路一侧,送别王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虽然王禀总疑心陈绍心怀不轨,谋取河东,但是他毕竟是保住了云中。 若是陈绍没有出现,王禀不敢想象,女真西路军南下,对太原府的打击有多大。 此番定难军在云州击败了完颜宗翰,则更是让王禀对他们刮目相看。 看着即将离开的王禀,陈绍伸了伸手,董大虎给他满上一杯酒递了过来。 “正臣兄,此去路途遥远,一路多多保重。” 王禀虽然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明远,这完颜宗翰就交给你了。” 陈绍呵呵一笑,“希望我们能一起击败女真鞑子的两路人马,保我中原子民,不受鞑虏荼毒。” 陈绍觉得他们的局势其实也还不错,朝廷任用李纲,你别管李纲知不知兵,会不会打仗 (历史上李孝忠、岳飞都说过李纲不知兵) 至少他的威望在那里摆着,可以提拔一大群主战派的官员将领。 如今最怕的就是朝廷突然去议和。 完颜宗望可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张觉的事就是例子,宋廷若是战和不定,大敌当前还在内斗,那就危险了。 王禀见他没有一点喜色,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真诚,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他了。 陈绍从来没想着经略河东,只是一心抗击女真? 其实他确实误会了,但是并不是他想的那种误会。 在陈绍眼里,他的环庆军走不走,自己都已经吃定了河东. 别的不说,此时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河东的豪绅们帮谁,还真不好说。 大宋的无能,从童贯伐辽时候,就暴露在天下人眼中了。 历史上,伐辽失败之后,女真人南侵,除了那几个忠臣义士之外,很多势力其实是选择了观望。 尤其是赵构称帝之后,更是雨后春笋般,出现了一大批不怎么理会他的军头。 而河东这些人,处在宋辽边境,亲眼瞧见女真掀翻大辽。 而自己又挡住了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 王禀摇了摇头,与陈绍叉手拜别,马背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扬鞭而去。 冷冽的风,让他稍有清醒,心中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摇头。 此人惯会假装,自己怎么还是差点信了他. 当初童宣帅和谭府帅的例子还不够明显么。 他们两个,都曾经那么信任陈绍,可是陈绍呢 如今满天下,还追着童宣帅不放,必须要朝廷致他于死地的,就只有陈绍了。 而且还说出了‘再晚了怕他寿终正寝’一类的话,可谓是凉薄至极。 童宣帅再怎么不对,他总是你的知遇恩人,是他一手提拔的你吧! 王禀不再想陈绍的事,自己离开河东,将来恐怕也难再回来了。 他觉得陈绍最可怕的一点,是应州和云州激战正酣的时候,他都没有派灵武军参战。 他笃定了自己的人能赢,这是何等的自信。 此人不论人品如何,他的实力已经不容置疑了。 王禀想着自己这群人奔赴前线,还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完颜宗望,可是河东却又要落入狼子野心之人手里。 这天下的局势,看起来越来越难了。 他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 送走了王禀之后,太原城,越发地显得楚楚可怜。 就像是一个千娇百媚的柔嫩小娘,而她身边,则是雄壮魁伟的灵武大汉。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张孝纯站在太原的城楼上,俯瞰远处的灵武军大营,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战兵人数只有三万多,辅军却越来越多。从太原府往外,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一辆辆驮马车、骆驼队,将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进云内诸州。 张孝纯心中一片绝望,看得越清楚,就越觉得前途暗淡。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灵武军大营中炊烟四起,还有大群大群战马被辅兵们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汗洗刷。 西北军的战马确实多,不管是这里的灵武军团,还是云内诸州的银夏兵马,几乎都有马。 他们拥有不弱于草原游牧异族的机动能力,可以转进如风,迅速地奔袭。 听说打下大同城池的那群骑兵,平日里还有专门的人骑着驮马,给他们看管盔甲。 奔袭时候快马轻裘,临敌之前,再披上重甲,就这么一路杀到了大同府。 王禀走了,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兵马,只剩下太原本身的厢军。 张孝纯知道,自己今后要仰仗陈绍的鼻息了。 好在他的心思,好像一直也没有落在太原上。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河东转运使——李邺,说道:“他们这粮食转运、军需供应,可比你称职多了。” 李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人家的驮马比整个太原都多了百倍千倍,这如何能比。 “这些兵马一看,也像是精锐。” 陈绍此时身份特殊,他一人之身,就代表着定难军。所以能在他身边护驾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 事实上,这些人,也是李邺见过待遇最好的将士,待遇都是一流的。 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还时常有菜蔬,每日一肉更是少不得。 他经常瞧见,灵武营的将士,手里拿着一根肉干条在那啃。 这些大部分都是从河西那边晒制的,拿着轻便,易于携带。 除此日常吃喝供应之外,灵武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 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来为他们补充些热量。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 从太原府往西,途径陕西路,随处可见那护商队在走动行军。 李邺听人说起过,这护商队在西域霸道的很,被称为灭国商队。 本来李邺和张孝纯都嗤之以鼻,可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传闻多半不虚。 突然,几个太原高官在观瞧灵武军营的时候,一小队人马朝着太原城奔来。 吓得城头官员纷纷色变,好在这些人,也不是来扑城的。 他们开始在墙壁上张贴一些公文。 张孝纯马上指使手下,下去偷偷撕一张上来。 不一会,衙役拿着一张纸上来,张孝纯赶紧接过来,一看之下竟然是鼓励河东百姓,前去云中府定居的。 待遇十分丰厚,无论是谁,去了就有地种。只要是种上两年,那地就是你的了。 而最让张孝纯害怕的,是城中百姓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公文的内容,竟然有很多人跃跃欲试。 这还是相对来说,过得不错的太原百姓。 在周围的郡县,岂不是更多生活不如意之人,愿意去冒险换个活法。 张孝纯脸色灰白,这是要釜底抽薪了,要是河东民力丢失严重,自己这个河东经略安抚使、太原府知府绝对的难辞其咎。 —— 河北磁州,道路上烟尘漫天。 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北而进。 马背上,一个老头身材很高,但却干瘦,面庞有些发黑,长须白发。 他正是奉命前来抗金的宗泽。 此时完颜宗望大军肆虐,河北局势紧张,很多朝廷派来的地方官大多借故不到任。 惟有他在受命当日就独自骑马上路,随从的只有十几名老弱士卒。 而磁州经过金军蹂躏之后,百姓逃亡,仓库空虚。 宗泽到达之后,修缮城墙,疏浚隍池,整治器械,招募义勇,开始作固守不动的打算。又上奏说:“邢、洛、磁、越、相五州各屯精兵二万人,敌进攻一郡,则其余四郡都应援,这样一郡的兵力经常保有十万人。 朝廷难得听到捷报,当即表示称赞,任命宗泽为河北义兵都总管。 宗泽趁机提出要甲胄军械,但是朝廷这次却没有很快答复,而是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了消息。 大宋有丰厚的资源,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藏在汴梁周围,那些武库当中。 但是他们不敢分派出去,原本的历史上,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 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手持木棍等物,在与鞑子死战! 要不来军械,宗泽也不气馁,在磁州和相州一带游击。 许多河北义士,纷纷前来投奔,人一多宗泽不得不再次跟朝廷讨要军械和粮食。 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 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汴梁只是一个普通军镇,被强行提拔为一国都城,其实它的条件真不怎么样。 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到处都在和宋廷要粮,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 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 以前有蔡京负责调度,此时他也垂垂老矣,彻底无法胜任。 而朝廷如今的班底,面对西北定难军、西军、河北义军、河东环庆军和王禀新军、燕山府抵抗军.这些人一起伸手要粮。 最后经过商议,宋廷天才般地选择了优先供应西军. 没错,就是目下无仗可打的西军。 因为朝中的士大夫老爷们,觉得西军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 他们是唯一能制衡陈绍的军队,必须笼络住。 西军虽然没有参战,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 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定难军,他们也无法阻拦。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 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种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从东到西,全都再打。 官僚体系的繁冗,在此刻吃到了最严重的教训。 什么事也需要他们干,偏偏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 顶在最前面的河北义军和陈绍的定难军,从他们这里拿不到一点军粮和军械。 就算是人家想效忠,都摸不到效忠你的门槛,反倒是前几年被伤透了心的西军,一下子成了大宋的香饽饽。 这份打压定难军的心,未免表现的过分明显。 马背上,宗泽听到手下抱怨,朝廷的粮食和军械还不运到。 他心中也是又急又气,如今自己这些人,在河北阻击金兵,转战游击,无异于死中求生。 打这种仗,需要手下有极高的士气和决心,朝廷如此不济事,冷了大家的心,这仗还怎么打? 正在他心中忧愤时候,见到远处的道路上,有一路人马正在逆向而行。 宗泽心中好奇,靠近之后,发现是亲王銮舆。 他想靠近,被侍卫们拦住,宗泽大声问道:“是何人车驾?” 车帘掀开,康王赵构和刑部尚书王云,隔着很远与他打招呼。 宗泽认得两人,不禁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孤奉官家旨意,出使金军营议和。” 此言一出,在宗泽身边,那些河北义军顿时炸了锅。 金兵在他们家乡烧杀抢掠,人人都和金兵有血海深仇,大家豁出命去在这里和金兵周旋。 如今朝廷却要和金人议和! 愤怒的声浪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纷朝这里涌来。 宗泽见状,大声道:“金人狡诈无信,前者肃王一去不反,今敌又诡辞以致大王,愿三思而勿行!” 赵构其实也不想去,生怕被留在金营,他见群情激奋,眼珠微微一动,便道:“既如此,孤愿听宗少卿之言。”(本章完) 第179章 打杀宋使 完颜宗望的女真东路军,和西路军没什么两样。 都是极尽残虐之能事,在河北掠夺百姓,嗜杀嗜虐。 河北百姓,对金兵深恶痛绝。 其实他们比云中的百姓表现的还要强一些,云中因为沦落到异族统治下时间太久了,刚开始遇到女真鞑子时候,很多人想的都是投降。 在契丹人手底下能过活,在女真人手下也一样。 后来女真鞑子,就给他们上了一课。 而河北不一样,这地方不但民风更慓悍,关键是物资也充沛。 河北有的是良田,比贫瘠的云中,更具有反抗的资本。 其实还有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也是一样的残忍。 往往他们所到之处,都是十不存一。 河北军民奋起反击,各地义士如雨后春笋。 别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齐心对抗金兵。 宗泽亲自招降了好几个流民帅,尽管艰苦,但是他们对金兵游击而战,十三战全胜。 所有人背负血海深仇、正在殊死抵抗的时候,大宋朝廷竟然派人去议和。 霎时间群情激奋,人人面红耳赤,杀气冲天。 康王赵构被周围的气氛,吓得不轻,赶紧去看宗泽。 宗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此时不说话,何尝不是一种默许. 慢慢的,众人情绪逐渐失控,有人高声哭喊,痛诉自己亲人是如何被女真鞑子杀害。 声音嘶哑干裂,痛断人肠,有人捶胸而哭,有人默默流泪。 到最后,有人骑在马上,双手击胸,吼声如雷:“和女真鞑子讲和,我们的命算什么!我们的仇算什么!” 众人望去,却见这汉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狠狠的扫视全场。 突然,砰的一声,有人砸到了车驾的木板上。 在场中人,几乎全部呼啸起来。 康王赵构,心急如焚,一个劲使眼色。 刑部尚书王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周围,吩咐护卫们去平息周围的乱象。 几个护卫绕着马车,瞧见这些所谓义军,根本就是一群老百姓。 他们身上穿的,也都是破烂衣服,不是军袍更不是官衣,顿时就多了一些胆气。 路虞侯犹自在大呼小叫:“散开,都散开!奶奶个熊,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生出恁大场面来!这是朝廷的车驾,拦路等于造反!马背上那厮,管你什么奢遮人物,在爷爷手里,也是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直娘贼,一群刁民,再敢闹事,好便好,一个不对,拴你在车后拽着,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他们带来的侍卫也跟着起哄,一个个舞刀弄枪,一时间倒是士气如虹。 对付老百姓,他们天生就有优越感,当然,仅限于大宋的老百姓。 在面对大宋的老百姓的时候,皇城司甚至觉得,自己肯欺负他们,都是抬举他们了。 也不去汴梁打听打听,我们是专门欺负士大夫的,打老百姓都算是抬举他们了。 几名义军当时就对着这路虞侯迎上去,路虞侯一怔之下斜乜着醉眼笑骂:“看来是真有不怕死的,漫说是你,就是宗泽,也奈何不得爷爷!真以为自己是汴梁的相公了!” “实话告诉你们,爷爷们是皇城司的,献宝也似的弄来这么几个村货,难道是要挟天子亲兵不成?你们这鸟地方的洹河甚大,丢下去百十个个人,浪花也翻不起来!” 他说的其实也是实话,皇城司的人,根本不怕宗泽。但是实话也不是让你在这个时候说的。 这些河北义军,听到这番话,顿时怒气翻倍。 更多的人,往这议和车驾旁挤过来,侍卫们慌忙阻拦。 赵构在马车内,急的直拍大腿,这些皇城司的干办路虞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没想到是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这是耍威风的时候么? 这群人敢和女真鞑子打,命都不要了,他们还怕什么? 果然,人群越来越靠近。赵构赶紧去寻找宗泽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赵构心中大怒,一脸忧色,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宗泽。 看着义军纷纷上前,皇城司路虞侯顿时大怒:“真想作死不成?” 说着就抽出马鞭,在空中抖了一个鞭花,刷的就抽了下来。 他在马上,瞧着周围的人,有一个身材魁伟的,冷冷地看着自己,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这样看人似有讥讽之意。 他对着此人就是一鞭子,又狠又快,很有些力道。 看得出来没少抽人。 那人伸手一抓,啪的一声鞭子即将在他身上炸开时候,竟被他一把攥住。 只见此人眉毛都未曾皱一下,借势就一挽马鞭,喝了一声:“给俺下来!” 这一下势大力沉,路路虞侯很是听话,乖乖滚鞍下马。 路虞侯能做到皇城司干办虞侯,定然是权贵子弟,生下来就是来享福的。 他在汴梁享了十几年的福,年纪轻轻,身子就消磨了大半,更兼喝多了酒。只觉得抓着鞭子那人一扯就象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哪里还拿得住身架,轰的一声落地,头上脚下,顿时鼻青脸肿。 车内的赵构,从缝隙中,瞧见此人如此骁勇,顿时就更为害怕。 河北义军见这虞侯落马,纷纷抬脚就踢,不一会就见了血。 人一多,事态就极难控制,见了血之后更是如此。 无数人一拥而上,要把议和官员揪出来。 落地虞侯,正准备狂喊招呼人上来,将这些不开眼的刁民拿下。 突然不知道被谁一脚踹在了脑袋上,顿时晕死过去,一群人浑然不顾,踩着他迫近车队。 随行护卫,纷纷拔出兵刃,浑身冷汗不住的朝下流。 突然,有一个人,因为太过紧张,猛地一刺。 人群中,顿时有人不可思议地低头,胸口鲜血直流。 轰的一声,在爆发边缘的河北义军,彻底失去了控制。 “宰了他们!” “杀!” 呼喊声轰然应和而起,气氛比起适才更要狂热十倍! 最先拽下路虞侯的岳飞,走到宗泽身边,略带忧色问道:“宗帅,我们不管么?” 宗泽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朝中主和派,如今已经坐不住了,各种逆天言论频发。 是时候,让他们感受到河北军民的愤怒,以及让他们收敛一点,不要如此无耻了。 “九大王不能死。” 要是死一个皇子,事情就太大了。宗泽还是知道这一点的。 岳飞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兄弟挤进人群,走到赵构的马车前。 此时愤怒的人群,早就冲破了议和团随行侍卫的防御,尚书王云被拽出来活活打死。 赵构也被打的鼻青脸肿,然后被岳飞护住将他从人群中护送了出来。 —— 艮岳内,赵佶斜倚在卧榻之上,就穿着一件软缎中单,头发也放下来披着。 此时天气还很寒冷,但是他这房中,尽管开着窗户透气,依然是暖流阵阵。 在他膝前的降香黄檀所做的小案上,放着酒一觞,干果两碟。 三足雕鹤的香炉内,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气。 赵佶拍手击节,尽是休闲放诞之态。 在他前面,新纳的两个才人,一个宛转低唱,一个翩翩起舞。 赵佶给她们赐名,一个叫‘姚小娇奴’,另一个叫‘罗醉杨妃’。 两个才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将盈盈秋波不断投向赵佶。 室内燃着香炉,淡淡的烟气缭绕,让赵佶感觉十分舒服惬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绍挡住了西路军,河东没有沦陷,所以此时原本时空中已经传位给太子的赵佶,依然是大宋的官家。 就在他准备以一敌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有宫女来报,说是梁大官求见。 赵佶抱怨道:“这老奴,现在却是越发的不晓事了!” 本想叫人把他轰走,但是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又怕是前线有什么差池。 他不敢怠慢,叫人把梁师成叫了进来,罕见地没有让两个才人离开,而是一手一个,左拥右抱。 这也是提醒梁师成,没什么大事,就赶紧滚蛋,别耽误了自己的兴致。 梁师成进来之后,脸色有些苍白,低着头说道:“官家,河北民变,打死了前去金营议和的王云,九大王也身受重伤。” 赵佶悚然一惊,那点兴致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恐慌。 如今女真人已经打到了京畿省附近,全靠那些河北义军,在他们身后撑着。 没想到自己只是派人去议和,就已经犯了如此大的民怒。 他心中焦躁,马上又抱怨道:“你选的好差遣,这点事都做不好!那皇城司也是无能,朕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梁师成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低着头做什么!你打算如何处置?” 梁师成说道:“老奴以为此时不宜加罪,应该安抚民心。” “当时有谁在?” “宗泽恰好也在,正是他保住了九大王。” 赵佶往榻上一躺,咬牙骂道:“朕早就看出来,这些臣子满嘴的忠君爱国,其实根本不是!” “这民乱,说不定就是他搞出来的,就算不是,他必然也是默许了。” 别看赵佶如此昏庸,实际上他是个‘革新派’,重用蔡京,打压旧党。 甚至给旧党那些人,立了一块“奸党碑”,竖在皇宫门口,每次大臣们上朝都能瞧见。 所以此时,他疑心是旧党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策划的这次民变。 不过梁师成这老奴说得对,此时不能意气用事,必须先安抚民心。 此次议和,是被打死的王云提出来的,他提议朝廷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送给金国,以此换的金国撤兵。 两国重修于好,从此互不侵犯。 赵佶犹豫再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重赏宗泽,给他封官!” 梁师成长舒一口气,心中这才算是安定下来,他就怕官家会意气用事。 此时还需要主战派那些人,在前线顶一顶。 要是他们不行了,女真鞑子真的围住了汴梁城,那么附近能解酒危局的,只有一个陈绍。 陈绍可是天天嚷着,要诛杀官家身边的奸党。 等梁师成退走之后,赵佶彻底没有了性趣,他整个人颓废地躺在龙榻上。 在这个荒唐皇帝的潜意识里,他未尝不知道在他治下,这些年大宋到处都是生烟起火。 如今汴梁城中畸形的繁华富丽,已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 一旦将这层遮羞布扯开,他就要直面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些事实。 那就是偌大的大宋家业,已经被他败光了。 他赵佶,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甚至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他自己不怕么? 赵佶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胆气,有决断的君主。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有点小聪明,但是没有担当! 治国一道伤,他唯一擅长的,就是把原来还能勉强平稳运作的朝局搅得一团乱,什么事情都办不下去,最后只能让君主出马。 如此反复几次,不知不觉的就让君权远远凌驾在相权之上。 而且大宋君臣围绕变革而造成的朝廷割裂,在他手里更发扬得变本加厉,朝中党争在他一朝臻于顶峰,士大夫体系再也形不成合力与他抗衡,反而纷纷要在他面前献媚。 正是用了不惜将大宋统治体系瓦解的手段,赵佶才获得了大宋前代君主前所未有的权力。 然后这厮也没有利用君权来作为,而是用人行事享乐,全无顾忌。 他自以为自己是远迈前代的圣君,可以应对一切变故,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 可是他自己也有些心虚,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空有绝对的权力,都拿来享受了。 当异族南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摆在他面前的时侯,赵佶顿时就觉得手足无措。 指望政事堂有名臣坐镇,可以挺身而出,收拾局面? 政事堂现在用的是一个垂垂老叟蔡京,几起几落之后早已无法掌握朝局。 只是能行理财事,成为他赵佶的钱袋子,为他筹钱玩乐。 所谓政事堂,还不如和三司合并。 蔡京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本事,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 即使是他蔡京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没这个本事。他是有能力,但是他的能力不在这方面上。 也正因如此,才让赵佶放心地使用蔡京。代价也很公平,危急时刻,他指望不上自己的宰相。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兵临城下。汴梁同样是宰相不顶用,禁军不顶用,都门文武百官都不顶用。 而赵佶身位皇帝,更是束手无一策。干脆就禅位逃避。 如此分崩离析的统治体系,焉能不一击便倒? 议和的使者被百姓打死了,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继续议和了。 那该如何? 去和女真人打仗么? 他宗泽说是十三战十三胜,那也是用了游击打法,并没有和女真主力交战。 真正能硬碰硬击败女真的,是在赵佶眼中比女真还要危险的定难军. 事已至此,他甚至都不想去思考该如何做,只想着逃避! 只想着躲在艮岳里,继续享乐。 李纲那个十谏里,让他传位给太子的话,此时终于又在赵佶脑海中浮现。 或许,这也是一个办法. 赵佶真的不想去面对这样的事,面对这样棘手的局势了。 传位给太子,让他去想办法,让他顶在前面。 等女真人退了,自己再想办法拿回权力就是。 —— 磁州义军打死王云的消息,传到太原的时候,陈绍正在下令四处求购种子。 这年头打个仗是真不容易,他以前看历史书的时候,都是某某将军神威无敌。 上位者只要慧眼识珠,多多提拔一些人才,就可以高枕无忧,坐等他们把天下给自己打下来了。 如今身在局中,才知道错的离谱,每天要忙的琐事简直让人头大。 在穿越前,也没人跟自己说粮食这么难弄啊。 以陈绍如今的地盘,要是他有杨广的家底,他敢拉起一个三五十万的兵团来。 也不用什么战术战法,横着推过去,吓也把女真鞑子吓死了。 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是在太原的云中府宣抚班底,已经开始为新春的播种忙活了。 他们要做的,并不只是搞到种子。 还要劝课农桑,组织监察。 千万不要小看人的惰性,在西北堡寨屯田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很多新招募的堡寨寨民,把屯田的种子全部煮了吃了的事。 还有一些,为了偷懒,干脆把所有种子丢埋在一个坑里。 他们不是不知道,好好地种下去之后,来年会有粮食吃。 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干活,觉得反正有粥喝,不干也一样。 花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并不是说你把一群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他们就一定会珍惜,继而好生努力。 所以很多事,都必须成体系,有监管,变规范,才好继续推行下去。 陈绍让朱令灵,在应州附近,组织一些护农队。 要尽量让这些土地,都有人耕种,实在不行只能辅兵们亲自上。 原本穿好棉衣,准备去太原城中的陈绍,收到了前线的军报。 要是以前的话,陈绍肯定会觉得,是河北义军群情激奋,打死了前去议和的王云。 但是此刻,他看出了一些端倪,这要是没有主战派的参与才怪了。 大宋的党争,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件事,真的很难说是好是坏。 尤其是站在大宋皇家的角度来看,说不定就会让皇室,不信任北方这些所谓的义军。 赵构这次被胖揍一顿,很难说,后期他一门心思往南逃,死活不肯留在北方,和这次的惊悚经历有没有直接关系。 而且大宋的威严,再次丢了个干净。 如此复杂的时局,陈绍其实也算是个局中人,所以他此时也看不清楚。 或许只有等迷雾散尽,时间给出答案,才能很明确地分析此时的是非对错。 陈绍看完之后,把军报随手递给许进,让他也看一看这千古奇闻。 许进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之后,怔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恨恨地说道:“岂有此理,竟然还要割让太原,此獠死的好,早就该死!” 陈绍呵呵一笑。 许进这些人,明显已经把太原,看作是自己的地盘了。 王云让朝廷割让太原,确实是其心可诛。 有祸水西引的嫌疑。 把太原割给女真鞑子,他们是来拿,还是不来拿? 来的话,就是女真人和陈绍的龙虎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云中府的定难军,除了李孝忠和完颜宗翰的人马,偶尔发生哨骑之间的小规模战斗之外。 整体战线趋于平静。 两边都在积蓄力量,举行一场大会战,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两边如今都不想孤注一掷去搏命。 完颜宗翰那边,要是和陈绍拼光了,哪怕是惨胜,也是给其他女真贵族做了嫁衣。 他自己这一功臣武将集团,就要彻底从女真人的权力中心边缘化了。 而陈绍这边,也不太敢完全压上,去和女真鞑子决战。 他怕大宋从背后给他一刀。 不一定是明刀子,以大宋的尿性,偷偷摸摸地射暗箭,也是很有可能的。 陈绍和完颜宗翰,定难军和女真西路军,两边的仇恨如今很大了,大到不死不休。 但是两边都必须保证自己灭掉对方时候,不能付出太大的代价,还需要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实力才行。 许进把军报,传给随行的人看,众人看完之后,都是义愤填膺。 看来他们全都把太原,默认为自己的地盘了。 唯独陈绍波澜不惊,因为他对大宋没有抱一点希望,就不会失望。 以前希望他们能尽量好一点,时不时写封信上书,也是为了让大宋多给自己撑出点时间来。 陈绍笑道:“他想割让就割吧,割了之后,我们马上领兵进入太原。” 说完之后,陈绍带着一群亲卫,还有些农学大师,一起去城中看自己收购的种子如何。 人有冲天之志,路也要一步一步走,走的踏踏实实,才好稳步实现自己的目标。(本章完) 第180章 西军出征 人心这东西,有的人小心翼翼维护收拢,尤怕做的不好。 有的人却轻易损耗,根本不当回事。 陈绍在随手拨弄着护商队送来的种子,心中想着河北义军的事。 河北义军,因为宗泽的奔走,难得放下了仇恨,选择和大宋站在一起。 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你赵佶把蔡攸派去祸害河北,这才过去几天,难道都忘了? 可他竟然毫不在乎河北的民意。 回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陈绍依然对赵佶印象深刻。 也难怪他能把李安弼、马植这些人骗的晕头转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无论外貌气质还是修养见识,赵佶都很能唬人。 但是真对他有了一定了解,就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了。 再想到丧乱之中,那些河北的百姓,其实很多都已经不怕死了。 只恨死的很轻,不能报仇雪恨,毕竟河北实在是太惨了。 后来岳家军的战斗力,足以说明一切。 陈绍叹了口气,像赵佶这样的人,一个就足以改变历史,造成无数人家破人亡,甚至给后世百代留下遗憾; 而河北义军这样的人,无数个凑在一起,再给他们配上一个旷古烁今的名将岳飞为统帅,依然难以改变局面。 历史之残酷,思之令人扼腕。 多少英雄豪杰,壮志不能酬,自己如今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不能给赵佶这种人继续逍遥快活,祸害中原的机会。 其实以陈绍如今的地位,他想要吃喝玩乐,也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但是他不敢,生怕翻车,此时翻车就不是自己的事了,而是要做千古罪人。 看他握着种子不说话,许进问道:“节帅,可是瞧出这种子有什么问题?” “没,我在想河北的事。” 许进闻言,生怕陈绍提兵去河北,此时对定难军来说,实在不宜东进。 他陈绍离定难军越远,就越是有人会按捺不住,等到了东边,难免会有人起了歹念。 毕竟此时只要弄死一个陈绍,定难军绝对是会四分五裂,沦为一个个小势力,从此再也没有机会逐鹿中原。 “节帅,要不然,派一大将,前往河北战场?”许进为了不让陈绍去,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陈绍摇头道:“不行,此时河北局势太过复杂,各路人马都对咱们抱有敌意,若是冒然派人前往,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能让自己手下,去河北那地方受罪。” 许进心底长舒一口气,只要节帅明白就好,如今女真和大宋,都巴不得节帅死呢。 其实陈绍比他还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说而已,自己一死,整个西北恐怕又要乱成一锅粥。 定难军就是靠他一个人黏合起来的超强势力,除了都是陈绍手下之外,他们彼此的利益关系并不大。 谁都难以服众。 “对了,听说西军要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西军来赴战,是他意料当中的事。 只不过他没想到,折家军也来了。 如今西军中,老种年迈不顶事,而且闭门不出,在家中养老。 老刘相公刘延庆,在伐辽时候的表现,让他彻底沦为笑话。但是刘家的底子确实厚,如今由刘光世接手,依然有相当的实力。 西军中,原本势力较强的种、刘、姚、折四家,折家又是出了名的只在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所以西军如今由姚古扛旗。 这次出兵勤王,就是姚古挂帅。 —— 岚州府宜芳附近,群山环绕,在群山之中,有两条河流分别穿行而过。 其中一条就是岚水南支流,岚水在岚谷县的县城附近分流,而北面河谷所对应方向就是窟谷寨正面。 南支流则经宜芳至娄烦,汇入汾河当中。 另外一条河流是蔚水,自宜芳西面吕梁山中发源,蜿蜒曲折,流入黄河之中。 从合河津出发,顺着蔚水河谷前进,只需要绕过高及数百丈的黑茶山一带山脉,就可以威胁岚州西面要隘合河县。 所以此地历来是守备的重点区域。 本来女真鞑子,眼看就要拿下河东,这地方的重要性更是被拔高了好几层。 此时陈绍守住了应州,趁势拿下大同,河东方向来自女真鞑子的威胁已经没有了。 但是折家依然在此布置了大量人马,足足有八千人之多。 折家的兵马,此时确实是够用的,原本在暖泉峰附近,策应定难军的防线也因为定难军拿下了东胜州,而变得可有可无。 此刻沿着蔚水河谷,烟尘四起,大队宋军旗号飞扬,金鼓喧天,正以壮盛军势,向东而进。 姚古挂帅,汇合折、刘、种,四路人马,在山中集结了主力之后,就在合河津杀马祭天,誓师出征。 并飞章急报汴梁和太原两处。 报太原陈绍处,就说女真兵压汴梁,西军上下都欲死战,要借道河东而进,以保大宋社稷。 报汴梁,则说西军世受国恩,此次出击,必然要挫动敌锋,将女真鞑子杀灭,并且还要收伏燕山府路。 还望朝廷源源接应粮草辎重。 不过给朝廷的文报中,他们还是列举了此次出兵的数目,说是姚古麾下五万兵马,刘光世的鄜延军出兵四万,兵精将勇;折家出兵两万,虽然数目不多,但都可称敢战之军。 至于种家军,是小种率领以为策应。 并且明确表示,如此军容,足以击溃女真东路大军,只要朝廷钱粮及时,杀到会宁也不是不可能。 实际上他们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四万左右战兵,水分很大,纯属为了捞粮饷。 姚古甚至专门跑去永乐城,告诉老种,鄜延路是刘家地盘,还望老种相公约束西军各部。 不要用以为后殿的名义将手伸进来,不然扰动前方军心。逼得鄜延军放弃唾手可退之敌,渡河回转,那时候大家就不好厮见了。 他说是要老种约束西军,其实西军都有各自固定的地盘,百十年从未互相侵占。 说白了,就是让老种警告一下定难军,毕竟西军中,只有种家和定难军的陈绍有亲戚。 老种见到志得意满的姚古,忍不住嘲讽了几句。 说你们报上十一万人马,是不是太看不起大宋了,你怎么不报二十万呢? 姚古回来之后,对老种仅存的那点香火之情也没有了,骂了一顿之后,第二天来了个骚操作。 派人去追击报信人,将对汴梁的说辞,改了一番。除了夸耀此次西军军容壮盛,以为必胜之外。 不再细说四大家族各派了多少人,只说此次西军东进,一共有二十万朝廷恩养百年的西军健儿。 朝廷要是按二十万给,他姚古就还按照原本的发。 而且表示自己这二十万人,绝对不以击败区区流窜之鞑虏就满足了。 西北的这些将士,当率二十万虎贲扫灭女真,重定朝纲。 这份奏章,要是放在以前,老种是绝对不会让他以西军的名义发出去的。 几乎是将西军这些年死战的情分,全部丢个干净,朝中诸公看到之后,今后对西军的信任就更不剩一点了。 永乐城外,久不出面的老种,此时来到了小种的营中。 看他的气色,反倒比从伐辽战场退回来时候好多了。 兄弟两个站在永乐城的矮楼上,看着下面整装待发的种家军。 “兄长,外面都说你身子骨不行了,怎么不多出来走动走动,免得叫姚古那厮如此上蹿下跳,我看着就烦。” 西军中,只要老种还能主事,是轮不到姚古蹦跶的。 其实小种也就是性格不行,太过高傲,不然也比姚古有资格。 老种呵呵一笑,“年纪大了,不想动弹,乐得清静!姚古想动,让他去好了。” “他?他未必有这个能力!”小种不服气的说道。 也只有在老种跟前,他才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老种呵呵一笑:“有时候,是人的能力决定事情的成败,但也有很多时候,是时势造英雄。” “兄长,你真觉得姚古这次” 老种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他有机会,不管你是不是看不起他,但是从他这几日的举动来看,这个机会,他应该把握不住。” 小种原本是看不起姚古的,但是他很相信自己兄长,当初大宋刚要和女真结盟,童贯迫不及待去伐辽取燕时候,种师道就上书劝谏。 直言与女真结盟,天下必乱。 如今果然应验。 老种缓缓说道:“陈绍的地盘在原本夏贼的土地,与中原之间,隔着我们西军。这是他的一个致命伤,这让陈绍根本不敢东进。姚古则不一样,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杀到东京,勤王解难,立下不世之功。” “朝廷真赶走了女真,下一个要对付的,绝对是陈绍。他如今的地盘,太过狭长,又没能取得两淮、荆湖、江南、河北这种膏腴之地,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 “所以这次在女真东路军被赶走之前,他能拿到多少土地,将决定后续的局势。” 小种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兄长,陈绍真的要反?” 在他看来,陈绍还算是很有担当的,在大宋如此危机的时刻,主动出击,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完颜宗翰。 而且面子上,一直对大宋十分的尊崇。 种师道没有说话,背着手站在风中,哪有一点风烛残年的衰败模样。 “他如今也是箭在弦上,发与不发,不是箭矢说了算。”种师道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平静,谈论这种事的时候,还能如此淡定,只能是早就看通透了。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就是撑,也要撑在大局已定时候,因为种家需要自己来掌舵。 局势如今还很复杂,说不好将会偏向何方。 大宋若是能击败完颜宗望,然后用大宋的物力和底蕴,扶持西军对付陈绍,事情真不好说。 每逢国难,大宋从来不缺能人,听说李纲举荐提拔了几个官员,在河北战场大放异彩。 尤其是宗泽、张所等人。 至于西北定难军,也同样是人才济济,这一番碰撞,不知道要擦出多大的火花。 小种见兄长的模样,突然不想继续再问了,自己是大宋的边将,如今大宋都门被异族围攻,自己只要去勤王,尽到一个武将的责任就是了。 至于家族的进退,就让兄长来决定吧,他从来都比自己看得清!看的准! 小种下去之后,一声令下,大军就轰然而动。 种家军歩骑总计两万有余,连同在驻地动员的民夫等,号称五万,张开浩大声势,滚滚东进。 —— 小刘相公刘光世,自小就是锦衣玉食,纨绔子弟。 老刘失势获罪,被庶出的小儿子刘光烈救出汴梁之后,就不再过问鄜延路军事了,全都交给了刘光世来管。 他也彻底的解除了束缚,将鄜延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是个闲不住心思的人,此番和折家军一起向东进兵,刘光世和折家也有一番勾心斗角。 正常而言,从岚州走河东,折家最是熟悉此间的山川地势。 而且作为一个边境藩镇,同时与辽、夏、蒙古接壤,折家骑军常年与草原诸胡征战,虽然规模不大装备平平,但是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 折家步军负重善走,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步军。在原本的历史中,后来女真席卷北中国之后,女真重将评点北大宋所出精兵,共推折家所出步军为天下最。 有这样的队友,你就跟着就好了,真到了战场上,也要多多借鉴听取人家意见才对。 可刘光世不这么想,你折家派出这么点人,就不配拿和自己一样的军饷,乖乖在后面跟着捡点残羹剩饭就是。 同样的,折家也不老实,对他们这种藩镇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我为了你大宋拼光了家底,恐怕等来的不会是奖赏,而是裁撤藩镇了。 折家这样一支熟悉地形且有相当战斗力的兵马,本来应该是为先锋而进。张开正面,为大军哨探。而鄜延军则后续跟进,随时应援前锋。 但是在军议之时,折可求却只要以折家兵力单薄,经不起过大折损,只能用以掩护大军侧翼为辞,坚决不肯打头阵。 这个时候的刘光世意气风发,刚刚领兵,而且还未曾与女真军交手。 这人后来以胆小出名,但是此时还真不惧战。 他觉得女真兵马也就那样,陈绍能赢,我刘光世凭啥不能赢。 折家坚持不肯为前锋,正中刘光世下怀。 那你干脆就去后军殿后,也别在侧翼掩护了,我们不用你掩护。 折可求又不乐意了,两人吵嚷了一路,最后姚古出面,让折家在右翼行进。 然后又偷偷和刘光世私下商议,说是会把折家的粮饷扣出一部分来,优先供给鄜延军。 刘光世本来就是打的这个算盘,这才做出一副勉强同意,给足姚古面子的姿态来。 如此这般,总算是将出兵各项事宜确定下来。然后就是一副浩浩荡荡出师的景象! 刘光世以麾下三千骑为前锋,当初他老子刘延庆兵败白沟河,刘光世一直觉得是因为杨可世无能。 让萧干突然杀到了侧面,这才导致大军无法施展开,最终兵败。 西军怎么会不能打呢? 刘光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西军是大宋最能打的军队。 如今由自己来指挥,定然足可压迫女真东路军回转,到北边继续另拣软柿子捏去。 如此自主帅刘光世开始一脉相传下来的骄狂,在鄜延军中十分常见,人人都不服不忿的,要去为伐辽时候的惨败洗刷耻辱。 —— 五台山区,吴璘率领灵武军站稳了脚跟。 附近几个县治,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因为女真一旦打破了应州,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太原都在他们身后。 陈绍正在此地的营中,巡视军营,布置针对蔚州的攻势。 外面走进来的亲兵,带来了各地军报,其中就包括姚古的书信。 陈绍在箭楼下的木墩上坐下,开始浏览军报,瞧一瞧有没有紧要的事件,周围是一群武官。 西军出征,陈绍压根没在意。 你爱出不出! 说实话,在伐辽之后,他就不怎么把西军这个团体看在眼里了。 以前在陕西,你们确实能苦战,但是能被童贯压制这么久,内部多少有点问题吧! 像刘法、刘仲武、王厚这些猛将,在西军也是根本混不开。 唯有那几个将门,才是西军中永远的‘婆罗门’,高高在上,自命不凡。 首先作为一个利益团体,西军内部派系太多,而且没有一个真正强力的人物能压住群雄,就决定了他们没有什么上限。 参与逐鹿,绝无机会、作为打手,都显得有些不够能打了。 而且不思进取,上层奢靡之风,和汴梁一脉相承,属于是臭味相投了。 底层将士,没有上升渠道,在陕西和西夏打仗,他们还会因为保卫家人而奋战。 出了这里,让下面的苦哈哈西军士卒,为了将主的前程打仗,战斗力顿时减半。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跟取经时候的猪八戒一样,闹着要分了行李回陕西老家。 还算是有些担当的环庆军,被王禀留在了河东,如今也早早东进了。 剩下的,就是那群从伐辽战场上,直接逃回老家的西军。 这样的西军,在陈绍和他的定难军班底眼中,非常可笑,根本看他们不起。 同样是远离故乡作战,银州兵的一营在大同府外,损失了一半人马都不撤半步。 得知他们要从河东走,陈绍也是下令,让各路关卡给他们让开道路。 赶紧去京畿战场试试水,跟完颜宗望交交手,让大家看看,西军到底是什么实力。 我们定难军击退完颜宗翰,夺取云内诸州,到底有没有含金量。 得知小种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而是单独出征,掩护诸路。 陈绍笑道:“老种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吴璘是出身西军的,对老种有些敬重,闻言说道:“种太尉恐怕节制不了姚、刘了,不然此番应该是小种挂帅的。” “让他们过,谁也别拦着,我倒要看看,他姚古和刘光世,到底能不能打。伐辽的烂摊子也别都扣在童贯身上,童贯是有罪,可是伐辽的这些将主,有哪个是干净的!”陈绍把手里的军报朝吴璘一扔,笑道:“看看他给我写的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灭金的。” 吴璘接住军报,快速读完,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虽然他们中有很多人是西军出身,但是瞧完军报之后,都不由地生出同一种想法: 你们是拿自己当回事啊! 在刘光世刘衙内接掌鄜延路之后,好大喜功的他就大肆扩充实力,想要短时间内尽快的恢复鄜延军的建制。 如此一来,在骨干凋零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扩军,鄜延军这战斗力不向下更掉一层才算是出鬼了呢。 灵武营的武官,每天夜里都是要学兵法的,稍微一思考,就知道西军的战斗力如今肯定已经大打折扣。 而且西军上下,谁不知道刘光世大有豪奢之名,是西军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 他的豪奢生活如何支撑?除了田土回易等有数之财外,大部分还不是从朝廷源源不绝的投入陕西诸路的军费中来。 本来西夏被灭,朝廷一门心思伐辽,对西军的投入已经在缩减当中。刘光世再加以截留侵吞,军中饷项使费,常年只能拿到五六成。 平日守土也还罢了,怎么都能敷衍过去,但是一旦出征,还指望军队有多高昂的士气,有少战斗力。 灵武军从吴璘开始,都已经不是简单的武官,在西军时候,他们可能只会听从上级命令,让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如今,他们都会很认真地思考这些事,打仗,从来就不是只有冲锋陷阵。 在定难军中,为将者,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武官,都要有些基本的军事素养。 这就是陈绍带给定难军的不同,和当世任何一支兵马都不一样,他们的中低层武将的培养,是花了很大代价和心血的。 眼看手下的武官,都自发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西军此番的难处和困境。 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番西军东进,陈绍很想送给他们一句话:不要轻易地使出你的真本事,不然别人就会知道你真的没本事。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西军这次又要搞一坨大的。 可能比伐辽时候还丢人。 —— 折可存和鄜延军一起,已经快要疯了。 为将者谁都知道,军队越是成分新,规模大,建制乱。 此时就越需要主帅耐劳苦繁钜,随时巡视各部,掌握大军,解决不断冒出来的问题,震慑住军心。 鄜延军大肆招兵,谁不知道,营中多少新兵,马上就要长途跋涉行军,正是需要主帅来发挥作用的时候。 可是刘光世这刘衙内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纵然出征当中,仍然以上百车的行李自随。 这里面都是搭载着各般器用享玩之物。 除了他自己所领中军,刘光世还能勉为其难的走动一下,抚慰番军心,其余各部,刘衙内实在没那么多精神去一一看顾。 在他的车驾之中,还有一队女兵组成的侍卫,每天夜里就和他真刀真枪地演练。 刘光世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更没精力去到处巡视了。 主帅疲玩一分,麾下军马就能疲玩十分回报! 走着走着,折家军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尤其是折可存。 折氏自五代以来,世守府州,控制西夏,为北宋西北边防之屏障。 他们还是比较务实的,和西军其他将门不太一样。 他几次三番,去找姚古反应,姚古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不当回事。 而刘光世更是洋洋自得,有时候路过高处,就骑马上去俯瞰自己的大军,以为麾下大军如此行进,真是有吞食天地之势! 区区完颜宗望,还不当望风辟易,手到擒来! 折可存见姚古也不管,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和他们一起行军。 但是心中对这次东进的结果,已经算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 从五台山往东,翻越太行山脉,便进入了蔚州地界。 数百骑军小队,沿着河谷前进,每到一处险要山口,先是远处哨探一番,然后就是策马小心靠近。 分遣军马上下掩护之后,就有一队军马突出,若能乘马则乘,不能乘马则下马步行,直攀上高点,居高临下,观望四下方圆,查探有没有敌军踪迹。 这支军马,是灵武军旗下,呼延通所部骑军。 呼延通就在这先头数百骑中。 灵武军这支由陈绍组建的大规模骑军集团,属于还在磨合期的新建之部,但是军中有很多营的统制,都是抽调各部精锐而来。 比如这个呼延通,就是从贺兰山军团中抽调的,原本是韩世忠的部下。 呼延通可没有刘光世那种衙内做派,被派出来探路,他也只能身先士卒,牢牢掌握着麾下军马,以身作则,亲自教战,以期能将这支骑军快点磨练出来。 灵武军打仗太少了,灭西州回鹘虽然打的干净利落,但是对手太弱,在定难军内部,根本没把这算真的战阵经验。 分散人马掩护了各处之后,呼延通又亲自随一都小队人马,直上眼前这个山口,半道中就下马,安顿了马桩子,留二三十人守卫之后,直领十余名亲卫并几名军将,登上这个山口高处。 明显此间没有敌踪,呼延通就将几名军将带在身边,一同查看敌情。 云内诸州要想连成体系,就要把蔚州也拿下,如此甚至可以威胁到燕京城。 河北和京畿的战事只要稍微有利好,陈绍甚至可以切断完颜宗望的退路,趁势席卷燕山府。 他比种师道想的还要狂一点,没有继续巩固河东,而是继续开拓。 呼延通率领先锋,两日内已经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七八十里,按照骑军速度,的确不够快。 一路走、一路布置细密的哨探,张开尽可能广大的警戒幕,呼延通也算得上小心谨慎了。 要是以前,他可能也会提防,但是绝对不会做的这般井井有条。 因为在这种时候,该如何做,每天晚上那些将官都一遍一遍地讲给他们听。 带兵出来的时候,那些将官讲的话,一下子就具象起来。 呼延通心底,甚至觉得有些神奇,心中也暗暗感叹,将官们说的没错,学那些东西果真有用。 从高处往下看,蔚州和五台山地区接壤的地方,没有人烟。 周遭只剩下一派被女真鞑子蹂躏过的乡野景象,敌踪更是寻觅不见。 一行人直爬上这个山口高处,都是选出来的精锐,包括呼延通在内,都没有一日将打熬身体的功课搁下。 爬上两百余丈的山口高处,除了汗落如雨之外,都显得没什么疲累之色。 站在高处山风鼓荡而来,直让人神清气爽,几名军将摘了兜鍪迎风而站。却吃呼延通狠狠一瞪,几名军将才讪讪的又将兜鍪戴了回去。 “准备随我下去看看!” 呼延通说完,一众人集中注意力四下观望。太行山脉向东延伸出来的重重余脉就在眼前。 高耸的太白维山超于群山之上,正在二三十里开外,正如一座擎天巨塔一般。 而唐河就在脚下河谷中蜿蜒纵横,一条足可通行大军的道路就在河谷中穿过。 两岸肥沃的河谷地都被勤劳的蔚州百姓开辟出来,这个时候田中已经有了青青麦苗,却无人在劳作,只能看见隐隐约约一个个村落的残破痕迹。 这些村落明显都是被女真鞑子糟蹋过了,人影全无,房屋只有焦黑被火痕迹。只有隐约可见的野狗红着眼睛在这些村落废墟中穿过。 呼延通马上明白,女真鞑子,在附近抢掠村落州县,肯定是积蓄力量准备反扑。 不过不是从这里,否则的话,这地方应该遍布女真鞑子的暗哨才对。 一路上,大家并没有遇到什么女真的哨探。 “走,下去看看吧!” 一群人从山中下来,走到一半,突然有人觉得不对劲。 呼延通转头看向两侧田中。 只见那些用来吓唬你飞鸟的稻草人,一个个十分可怖,细看之下,分明是剥下人皮来,填上的草。 几十颗头颅挂在树上,地上血污已经干了,好在是初春,腐烂的慢,气味还不是那么冲。 越靠近村落,这种可怖的景象就越多。有一处被烧成黑色的骨架,周围都有火燎的痕迹,分明是被人点着之后,到处挣扎求生,然后又被围住戏耍。 看着这些尸体,呼延通等人完全可以想象出,女真鞑子来到这里,发现这个村落之后,是如何驱赶百姓,继而施暴的。 灵武军上下都很冷静,没有多少的愤慨,最多是咒骂几句鞑子不是人。 灵武军士卒大多是西夏人,这里是辽国人以前的地盘,呼延通等武官原本是宋人,而施暴的是女真人。 此地虽然处于相对贫瘠的云中府,但是蔚州因为有唐河的灌溉,其实还是有很多良田的。 只不过这些被伺候的很好的庄稼,那青青的麦苗成熟之日,是等不到他们的主人来收割了。 呼延通来到村子,通过观察血迹和燃烧的痕迹,判断女真鞑子来此的时间是在十天左右。 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 他马上吩咐手下,在此设立几个哨探,自己则继续带人去探查。 蔚州府内,城池很少,真算起来的话,就只有灵丘、飞狐、广陵和定安四大城池。 看样子,和在云内时候一样,女真人聚集在城中,享受着大辽的奴隶伺候的同时,不断派人出来打草谷,屠杀百姓,收集物资。 呼延通把这些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做成军报派人传回去。 至于要怎么来打,就要看将军们商议的结果了。 —— 刘光世的大军,终于到了河东,靠近了太原地区。 天色向晚,刘光世的中军在一片平缓的所在,当道扎了下来。 他的中军建制庞大,旗帜煊赫,随军还有太多辎重,更连厨子、乐班之类不相干的人物都带上了,行军之际还好说,一旦要安营扎寨,就变得笨重不堪。 而刘光世为了尽快立功,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偏要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结果全军上下,疲惫不堪,到得扎营所在,已然混乱得不成模样。 而这片河谷道路附近平缓所在,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散乱军马,纷乱的散布在各处。 有的指挥像话一些,还踏实的布置过夜宿营所在,砍伐木料设立寨栅,挑挖沟壕。 虽然难免草草,但总算是西军作为野战精锐该有的素质还没丢干净。 而有的指挥也许是因为骨干缺乏得太厉害,或者因为这场战事从头至尾组织不力,而主帅又没付出精力去关顾掌握一切,心气已然跌到谷底,这个时候连营寨都不曾做,只是乱纷纷的垒起灶台,去不远处河边取水,然后砍伐干柴,只想忙一餐热乎的赶紧下肚。 乱象不止于此。 为了争夺樵采的方便或者取水的方便,不少营伍之间还爆发了叫骂争斗。 西军的军纪,一向是不忍直视。 要不是军士们疲累太甚,近来又吃得太坏没鸟气力,说不得这些憋着一肚子火的军汉就先要自家来一场大混战了。 等到中军大队一来,顿时加剧了这种混乱。大队衣甲鲜明的中军甲士,仗着自己是刘光世的亲军,肆无忌惮地驱赶已然歇息的营伍,叫他们让开那些好地方,刘大帅正要扎营此处。 因为刘光世随军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大多中军甲士只能负重过甚,靠着两只脚量完这几十里路程。 大家累得也没甚好脾气,驱赶这些乱纷纷的军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顿时就是各色叫骂声响成一片。 虽然如此,但刘光世毕竟是将门子弟传家,打仗的基本道理还是全都明白,整理布置扎营所在所发布的号令也头头是道。 有些过于懒怠或者过于混乱的指挥,军将顿时就被中军遣出传骑回报。接着就被旗牌带甲士而来,就地按倒。一五一十的臭揍军棍,一副治军毫不容情的做派。 这也是西军的特色,军纪是真的差,军令也是真的严。 陈绍刚入伍时候,就被迫听了一遍军令,听到最后耳朵里基本就只剩下“斩斩斩” 这一番折腾下来,总算让在中军左近扎营的各部凛然起来,撑着疲累的身体一通忙活,秩序顿时就恢复了不少,总算有了些大军的肃然严整之态。 收拾好此间的混乱秩序之后,中军才开始行其扎营诸般事宜。诸军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顶顶华丽的帐幕从辎重车上卸了下来,择一高处布置开来。 中军大帐居然连接一处,占地竟然有亩许之多!车上更运下上好毡条茵席,看来是在帐中地面铺设! 光是负责给刘光世铺营的人手,就有两三百个。 还有各般识得不识得的陈设器物,都流水价的卸车下来,源源不绝的运入帐中。 鄜延军中士卒,谁不知道刘将主过得豪奢,大家也都习惯了。 但是行军途中,全军上下供应不足,累得臭死,刘将主还是这般做派,就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那水灵灵的女兵侍卫小队,走下来的时候,更是让他们直娘贼的目瞪口呆了! 此时有一群人,正靠近军营,马背上的骑士脸色难看。 有人通报之后,这十来人直奔刘光世的营帐。 他们是陈绍的灵武军,今日来此,是因为灵武军在河边开垦种植的庄稼,被这些大头兵踩了个干净。 他们是讨要说法来的。 刘光世听完之后,冷笑连连,自己大军出征,踩你庄稼怎么了? 不过他觉得陈绍如今势大,而且和他们刘府有些交情,算是半个自己人。 虽然生气,也没有发作,反而招待了这些灵武军一番。 叫人把他们请进来,说是要和他们一起用膳。 这些灵武军的人,只当是刘光世愿意赔偿,便进到营中,准备商议赔偿事宜。(本章完) 第181章 明争暗斗 一群灵武军低阶将官,来到刘光世的大帐外,顿时有些惊讶。 这鸟人什么品阶、什么资历又有什么功绩,竟然比节帅的大帐还要豪奢百倍。 这大帐占地,就差一点不到一亩地,中军大帐联接成一处,从外面看上去还不甚华丽,但是透过帘缝望去,内里铺着上好的毡条茵席。 这几个武官见状,心中就愈发生气,因为这大帐下面,就是他们辛辛苦苦播撒种子,已经见了青苗的庄稼。 此时正值傍晚,是刘大帅用膳时间,几个人虽然被请进了大帐,却见不到刘光世的面。 他们只能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然后就有至少由三四十人组成的、专供刘大帅所用的厨役队伍。 这些亲兵中,专门有人是负责清理食材的,抬着那些食材,赶到水边洗刷整理!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他们还年轻,自小在西平府,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即使是去往西州灭回鹘,来到河东讨女真,算得上横跨万里了,见了多少名将猛将。 但是行军时候还有四十多个厨子单独成队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只见从队伍中,有人把肥嫩的小羔羊牵出来,这些西平府出身的灵武军,大部分都是牧过羊的。 这小羊也就一年的样子,是最鲜美的,这时候还咩咩叫着,然后就在河边被一刀放倒,精心沥血,生怕血停肉中腥膻气重了。 各色菜蔬,各色果子更不必说了。都洗涤得干干净净,生怕有一点尘灰沾在上面。然后这些食材都被捡回去,开始为刘光世烹饪。 这更超出了他们的见识,这个时节,哪来的新鲜菜蔬? 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自家节帅吃不上,而你能吃。 你打胜仗了么?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有人将他们请到帐内,就看见隔着一个帘子,影影绰绰地有人在里面吃酒。 旁边站着几个苗条身影伺候。 “你们来此何事啊?” 刘光世明知故问,语气还算可以,在他眼里陈绍也是他能利用的人脉。 他老爹在汴梁被捉,之所以没有被判罪,其实陈绍也出力了。 毕竟刘光烈对他有情有义,人家的亲爹被抓了,不能不管。 这几个武官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站出来,抱拳道:“回小刘相公,我们在此屯田,贵部行军,踩踏青苗无算,特来告知。” “哦?踩踏了多少,价值几何?” “秋收之后,至少亩产麦一斛,总共有百亩良田被毁。” 刘光世噗嗤一笑,里面的几个女亲卫,也都捂嘴扭腰偷笑。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知道,我这一桌饭,花费几何?” “不知道。” 帐中亲卫,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将主,这一次晚膳,光是用的烧火木料,就值一百石粮食了!” 灵武军武官皱眉道:“烧火木料?一百石?” 亲卫明显是看不起这些土包子,哼笑一声道:“我家将主所用,全是终南山中烧出来的上好木炭。终南山知道么?唯有那里的树木烧出的木炭,不仅烟气少,且自有天地灵气贯注,用来烹饪,大有养生之效!” 武官们不懂,但是都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病。 刘光世笑道:“你们家节帅的姑母,乃是我爹的妾室,算起来也是一家人。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了,我也不能慢待了你们,这样吧,沿途还有多少田地,我就当全买下来了。” 武官们其实就是为这个来的,要是只踩踏的这些,其实还不至于来到一个统帅跟前说话。 主要是怕他们继续踩踏,所以来提个醒,也没打算要什么补偿。 为首武官摇头道:“赔偿就不必了,大家都是对付女真,将来或许还要互相策应。但是我等希望小刘相公,能够约束部下,莫要再毁坏青苗。” “我家节帅说了,这仗要打很久,粮食会十分宝贵。” 说完之后,几个武官又都起身,对着帘子跟刘光世抱了抱拳,依礼退出。 正在吃酒的刘光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他叫住几人,问道:“你们在定难军中,是何职位?” 要是一般人,肯定以为他要报复了,面对这么大的官儿,说不得也要紧张一下。 但是几人丝毫不慌,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等是定难军灵武大营第二骑兵营兵马指挥使徐厷,这些都是我手下。” 说完之后,见刘光世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就退了出去。 帐中亲卫谄媚道:“什么玩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也敢来咱们中军帐中放肆。” “就是,别说是他了,哪怕是陈绍,那不也是咱们府上的家奴出身么。” 刘光世没有说话,他只是回到帘子后面,继续享用他的美食。 只是不管是美食,还是美婢,都一下子好像是失去了颜色。 在出征之前,他真心觉得女真人也就那样,陈绍能挡住,自己也能挡住。 鄜延军是百战精锐,以前就和夏贼势均力敌,甚至还略占上风。 陈绍麾下,说白了不就是以前的西夏兵马么。 至于伐辽,那是大宋朝廷胡乱插手,否则他爹未必会败。 可是今日,他见到了几个灵武军中的低阶武官,不过是个马军兵马使,手下百十人的小官。 可是他们来到自己的大帐,不卑不亢,举止有礼。 再看看自己麾下将士兵马,到底谁是蛮夷? 刘光世虽然是奢靡浮夸,但毕竟是将门世家子弟,而且从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 他后来在南宋,一场胜仗没打,屡次怯战而逃,却混到了位极人臣,死后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他也并非是一无是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日子,刘光世在经过河东防区时候,约束部下不要踩踏青苗。 然后他也留心观察,灵武营的兵马,果然极有章法。 从小在将门世家被当成接班人培养,长大又在老种麾下打磨,就算是不会打仗,不够勇敢,多少一点眼光还是有的。 什么兵马强,什么兵马能打胜仗,他瞧不出来么? 至此,刘光世稍微收敛了一点骄纵之气,不敢再小觑定难军,对此次东进也谨慎起来。 当然,他只是稍微收敛骄纵,至于享受一点也没落下。 其实小刘相公,比起历史上来,已经降低自己的享受标准了。 他带兵打仗,行军赶路时候的豪奢做派,历史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 西平府,柘枝坊。 自从商队打通了西域的道路之后,越来越多的胡商涌入。 在西平府,有很多胡人开的青楼,柘枝坊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的胡姬只跳舞,陪酒,不操持皮肉生意。 当然,你要是有足够的魅力,能把胡姬骗到手,也是你个人的本事。 如此一来,生意反而出奇的好,毕竟这里面对的消费群体是男人。 男人都是喜欢有挑战性的。 也有很多人,是单纯地来欣赏歌舞,比如在定难军都快闷疯了的蔡鞗。 他喝了几杯葡萄酒,发现此地的葡萄酒,至少是真的好,比汴梁的还要纯正一些。 中间高高的舞池里,一群胡姬正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步轻盈欢快,和中原舞姬大不相同。 蔡鞗近日,也是略微有些上瘾,时不时就来观看。 他的这个位置,是个顶级位置,往下看去,能瞧见其他人看不到的风光。 蔡鞗倚在木墙上,正喝着闷酒欣赏歌舞,突然耳边传来一些熟悉的、汴梁口音。 这让他很开心,刚想去结交一番,结果仔细一听他们的对话,又气咻咻地放弃了。 在他隔壁,一群文士模样的人,众星捧月般将耿南仲奉在席间上首,恭维不断。 “希道兄,能辞掉朝中高官,来到这西北,真真是有魄力。没想到短短一年,就扶持着此地节度,灭夏击金,恢复云中!”刘松年举杯相祝。 耿南仲满饮之后,摆手道:“此言差矣,我来之前,人家定难军就已经不俗了。只是我瞧见他们这里,蕃人将领太多,唯恐蕃人压制了汉人,这才留此看觑一二。” “希道先生如此胸怀,真叫人钦佩!” 耿南仲喝的醉醺醺的,忍不住吐出几句实话来,叹了口气道:“宦途十数年,今日才算苦尽甘来,足见好事多磨。” “是极是极,今日这西平府,除了那魏礼,就数希道兄了吧?”急忙起身为耿南仲再满上一杯。 你别管定难军如今只是一个‘军’的编制,官员品阶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 但是实力在这摆着,最不济,最不济也是一个西夏再生。 而且还是一个实力增强版的西夏。 光是占据的大辽西边那些土地,严格来说,领土之规模,已经和大宋不相上下了。 当然,土地的质量还是没法比,毕竟汉家老祖宗严选的这些地方,并非四夷蛮荒之地能比的。 耿南仲品级不高,但是他是兼管很多衙署之事的,要说他权柄大吧,也没有多大。 定难军的大方向,是陈绍来拿,他只是指出一个方向,比如我要打西州、我要打女真、我要建立灵武军 剩下的调度、筹备、财计.统统由魏礼手下的衙署来策划。 然后再报给陈绍审批,他满意了就开始执行,不满意你们继续筹划。 光是这个筹划,就是一个极大的权力,并非只有拍板才是权力。 陈绍精力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去管,用什么方法,提拔什么人,他们都是有话语权的。 这几人云山雾罩一通吹捧,想把耿南仲捧到云端,但是他们忘了,耿南仲那是大宋党争漩涡里,熬打了几十年的人。 他能被吹捧给吹晕捧晕? 他只是享受一下这种被吹捧的暗爽,接下来该干啥,还是干啥。 定难军创业阶段,正是努力积攒功劳的时候,如今就是官瘾再大,也不可能现在就开始结党开争。 眼看耿南仲不怎么吃这一套,几人只好转换话题。 他们知道耿南仲这人,平生最恨蔡京,因为蔡京按了他几十年。 他自己最好的年龄,都是在蔡京的打压中度过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朝中奸佞太多,不然以希道兄的才华,早就该拜相了!” “蔡京那厮,靠着溜须拍马,媚于梁师成等人,霸占相位十几年。你们看!他把大宋治理成什么样子了?” “是极是极,这十几年,把大宋由一个天朝上国,治理的被女真鞑子围了都门。” 本来还能保持理智的耿南仲,一听到蔡京两个字,就坐直了身子,好像是应激了. 他一拍桌字,开口就是两字:“老狗!” “这老狗不提还好,一提到他,我.” 正在几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蔡鞗突然进来,顿时扭打在一起。 —— “斗殴?” 陈绍看着手里情报,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实际上,自己留在西平府的班底,做的还真不错。 主要也是因为,护商队本身就有很强的独立性,所以他们西平府的官僚班底,只需要维持秩序,然后筹集粮草。 由护商队来运送,给他们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 你再看看刘光世的大军,发动了十几万陕西民夫。 陈绍对魏礼和耿南仲还比较满意,前不久刚夸了他们。 没想到今天突然收到一个消息,说是耿南仲把蔡京的小儿子打趴下了。 伤势如何,还要看后续,只知道昏迷了几天。 徐进等人,也不好开口,在一旁讪讪地不说话。 “我看纯属是闲的。” 耿南仲以他的资历和名望,给定难军引去了不少的人才,但是也引去了很多中原毒瘤士子。 就是那些狗屁不通,煽风点火,搅弄是非第一名的。 陈绍合上书信,仔细想了一番,如今他和蔡京的关系究竟算是好还是坏。 本来还有些纠结的他,一想到蔡攸这个货,顿时释然了。 这可是自己上书的必杀奸佞榜中,每次都有的人物,而且排名很靠前。 管他的! 有蔡攸在,自己和蔡京就好不了,早晚弄死他们。 陈绍没有在意,只是嘱咐广源堂,要他们加紧对百官的监察,别让他们在后方惹是生非。 蔡京小儿子在定难军地盘上,被旧党以前的骨干打昏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还一直在发酵。 陈绍把事情想简单了。 如今在大宋朝廷,旧党的李纲,正上掌握实权,筹备抗金大计。 而蔡京则黯然失势。 耿南仲名气又大,人们不免把旧党和陈绍联系了起来。 此事虽然发生在定难军的大本营,但是在西平府,反而没有激起什么风浪。 倒是万里之外的汴梁,开始酝酿出一颗风暴之眼。 —— 刘光世大军,到了太原一带。 见陈绍没有主动来迎接,他心中不是很开心。 但是想到陈绍如今的势力,又觉得很是正常。 正在他揣摩陈绍意思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是陈绍去雁门关了。 刘光世心中舒了口气,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 不是看不起自己就行。 尽管他未必会承认,但其实他真的很在乎这个。 他的大本营鄜延路,紧邻横山,所以刘光世比任何人都知道陈绍如今的实力有多雄厚。 别人都说陈绍听调不听宣,有不臣之心,唯有刘光世知道,人家陈绍是真够意思了。 趁着女真南下,他直接在西北称帝,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当然,也不排除他的胃口比较大,不想做第二个西夏。 既然陈绍不在,前方军情又紧急,刘光世便催着人马继续东进。 这一路上的急行军,又得躲着庄稼地,很多士卒都疲惫不堪。 他们鄜延军不像陈绍的手下,有那么多的马匹,士卒们单纯是靠双腿行军。 还要背负那么多的物资。 结果刘光世一路上,还如此奢靡,光是给他带享受之物的驮马,就和全军运送物资的差不多了。 等过了太原府,在平城一带时候,有的军士实在受不了了。 他的双腿都已经浮肿,实在耐不得疼痛,干脆丢了手中器具就朝地上四仰八叉一躺,破口大骂: “俺家多少辈男丁都随着他刘家上阵,为了他们死了爹,又死了兄。就是老刘相公,也没有这般模样作践俺们这些兵! 直娘贼,渡河出兵以来,吃不饱穿不暖,什么军械都要俺们自背着走长路。 现下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扎营,他倒是直娘贼地吃嫩羊,喝好酒!上好的驮马,拉着几十个娘们供他玩乐。原本该驮马拉着的军械,却要俺们大头兵来背! 囚攮的谁愿意辛苦卖命谁去,俺不走了,俺是贱命一条没其他本事,就只能在这儿躺着快快活活睡他娘!” 其实过了这一带,马上就要接战了,想到自己如此苦逼,还要去和女真人拼命,给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小刘相公赚功劳。 很多将士都心怀不满,只是不敢发出来罢了。 如今有人带头,还怕什么? 军士们顿时懈怠下来,牢骚满腹,胆子大些的干脆高声叫嚷起来。 监督扎营的军将见状,心里很是害怕,这种事自己肯定是担不住的,只能是赶紧回报。 刘光世对付这种事,颇有经验,自己也不出面。 只是拿出更多旗牌分给自家亲卫,衣甲鲜明的亲卫们,捧着大令开始巡营。 营中但有不听号令懈怠行事的,按倒就打军棍,且让旗牌宣示:凡事在中军附近的人马,每一指挥赏两腔羊,上好豆酱、姜豉十合,精米两石。连日辛苦,再记赏百贯,不论生死,战后俱皆兑现。 若是再不赶紧扎定营盘,则军法无情,他们也不吝于杀人来正军法了! 小刘毕竟是将门子弟,虽然贪图享乐,甚或不屑于亲自出面与这些军汉打交道。 可这恩威并施的手段还是不错,加上现在宋军组织还是基本完整,一层层的军将都在。 伴随着刘光世遣出的旗牌官与中军亲卫地走动,把这股不满弹压下来,一点风波,也就转瞬平息。 虽然是平息了,但是经此一事,这军中士气会跌落到何等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 陈绍在五台山,也听说了刘光世一路上的奢靡做派。 他心中对西军的鄙夷,早已根深蒂固,以前还觉得西军很强,是大宋少有的野战精锐。 如今看来,兵是好兵,将也颇有些好将,唯独这些将主、将门,实在不怎么样。 伐辽时候丢个大的,还可以说是朝廷的事,后来历史上他们一出陕西,就要全军覆没,根本没得洗。 西军的汉子,不愿意为西军将门打仗了,他们百十年的盘剥压迫,已经人心尽失。 雁门关下,灵武军的营中,陈绍看着沙盘上的形式,将一个小人推到河北的赞皇山。 “西军人马到了此处,若是能配合宗泽,对金兵的威胁还是蛮大的。” 吴璘说道:“他们要是能牵制住女真兵马,对咱们攻打蔚州也有助益。” 陈绍呵呵一笑,“打蔚州,不要想着任何外力的援助,只做好咱们与完颜宗翰再来一场恶战的准备就是。” “还能多难打,蔚州再怎么说,也比大同好啃,这次韩、李、朱令三军,都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我相信你们灵武军也有一副好牙口。” 吴璘听罢很是激动,马上保证,“末将一定拿下蔚州!” “拿下蔚州,只是个笼统的说法,我们是要在此地,再次击败宗翰。至于蔚州这些城池,我看定然会反复易手,来回争夺” 蔚州和云内大同府还是不同,没那么好站稳脚跟的。 吴璘只当是节帅的激将法,心中早已摩拳擦掌,要在蔚州证明自己。 陈绍用手掌,从沙盘的上方整个地拂过,凝声说道:“对付女真,就不能集中打一处,既然要打蔚州,就让李孝忠推进防线。利用他们主力精锐兵少,辅军仆从军多的弱点,多点同时发力。咱们实力平均,铺开战线,打的越乱,对咱们越有利。”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都觉得十分提气,尤其是吴璘。 好像已经看到,宗翰和他的大军,被节帅一手推的只能东撤,把西边这些城池土地,拱手让与定难军! “节帅所言极是,消灭鞑子主力,比攻取城池还要重要!” 灵武军上下一心,要拿下蔚州的时候,西军中正人心浮动。 折家军大队军马,晚于刘光世所部出发,在后跟进,并且逐渐前进逐渐向两翼有序张开,遮护这支滚滚而进大军的侧翼。 虽然经由姚古调停,只让折家在右翼活动,方便他们吞掉折家的一些粮饷。 但是折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折家如今的几个头面人物,比他刘光世靠谱多了。 也是因为他们是藩镇,需要提防朝廷随时裁撤,压力一直很大,所以每一代的家主,都很重视对子弟的培养。 刚开始刘光世还有点不乐意,但是随着迫近战场,他也只能默许。 因为折家军所做的,就是逐渐跟进,将大军侧翼全都遮护住,并且向远处还要放出哨骑硬探,确保整支大军进退方向的绝对安全。 如此一来,折家也是亲眼瞧见了鄜延军的上下矛盾。 鄜延军有刘光世这样一个将主作为表率,底下的武将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各个都享受起来。 指望他们体恤士卒,根本是不可能的,西军对士卒从来就只有盘剥压榨。 百十年来,早就成了体系。 刘光世的中军还算是甚为靠前,且被挑选为中军开路的各部人马,都是鄜延军中较为精锐的部分。 所以尽管他本人是最不像样的,中军各营多少还有点样子。可是刘光世中军之后的各部、各营,就更加是一片乱象了。 脸都不要了! 在河东还算开阔的道路上行军,都能行的如此不堪。 也没个将官站出来调度,哪还有一点野战精锐的样子,数万大军拥挤成一团,几个时辰才慢慢向前挪动十余里。 士卒们又渴又累,大军动得如此之慢,他们干脆就在路旁坐着。 坐在一起,就是个骂,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刘光世也不能每日都派出亲卫来执行军法。 底层的武官、军将们看队伍动得慢,士卒如此散漫,大多数也都懒得去管。 行军以来,大军给养跟不上,以前可以推到朝廷身上。 这一回,朝廷在沿途的州县,分明是数次运送给养。 他们要扶持西军,给粮给钱是真不含糊。可是赏赐、军饷进了营中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落到兄弟们身上。 底层武官和军将以及普通西军士卒,怨气都积攒了不少,这个时候就不要太刚严了,省得激得军中生变。 其实一支人马中,顶级的将帅固然可贵,可是基层的低阶武将的素质,也很关键! 这些武官军将,是直面士卒的,他们的能力和积极性,将直接决定主帅的意图,能不能被士卒们接受并且为之卖力。 女真鞑子战斗力高,也和这个有关系,他们的谋克制度,谋克和蒲里衍直接与手下女真甲士绑定。 要是谋克中的头儿死了,甲士兵卒们却逃了,那就要把所有甲士斩杀;反之,要是女真甲士都死了,只有谋克活着回来,就要斩杀谋克。 所以女真上下,都很爱惜自己的甲士,和他们关系极好,将帅士卒之间,有很强的利益牵扯,不会互相抛弃。 打起仗来,将领会为士卒考虑,士卒也很拼了命地给将主打仗。 等到了晚上埋锅造饭时候,因为大军拥堵在一处缓慢挪动,建制纷乱。 火头军们想要从容做顿热饭自然是不成了,不过每名军士干粮袋里都装着几日份炒干的黍饭。 本来大家都是可以将就吃一顿的,毕竟西军日子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比较能吃苦。 不过看着粮台车队就挤在道路中间,一袋袋的粮食,只要运进了营中,他们这些大头兵就见不到了。 不少士卒见军中秩序如此乱,这些粮食又即将被将主们贪墨,他们干脆就拥挤到粮台车队旁边吵吵嚷嚷。 要负责后勤的军中司马发粮食、发肉干,发上好的酱,还要将备着庆功用的酒水也得发下来。 本来蹲在那里的西军将士,见状纷纷上前,气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稍微有人挑动,就是群情激奋。 很快,闹事的越来越多,数百人喧闹不休。 混乱中,有人打了跟随车队而进的民夫,抢了几辆车上物资。 眼见人涌得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低阶武官们也急了。 他们纷纷赶来维持秩序,到处抓人按倒打军棍。 消息再次传到中军,刘光世眼看即将打仗,部下还如此做派,不禁有些急了。 他一生气,派出几百个如狼似虎,总算是强行把这秩序安抚下去了。 亲卫们出手之后,抓了一百多个典型,当即打了军棍以示效尤。 还抓了几十名闹得最凶的军汉,把他们全部给捆了起来,准备送交中军,请刘将主重重处置。 不得不说,西军这些人,也是被将门世家剥削惯了,都成了习惯。 亲兵出动又打了百十人军棍之后,大军又老实了下来,被打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刺头,各自骂骂咧咧的胡乱嚼几口干黍饭罢休,水葫芦里装着的水又早已喝得干净。 很多军汉不顾队列乱哄哄的涌去蔚水边上槐河边喝水。 河水清澈而冰凉,喝下肚就让人只觉得精神一振,河风吹来,更加地人神清气爽。 多少军汉喝了水,装满了水葫芦之后就干脆不走,还在赖在这边纳凉,有人就在河边石头上呼哧呼哧的睡了起来。 折可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折家军就在两翼观察,越看越心惊。 因为折家的地理位置,原本是三面临敌,根本不会叫他们出来征战,大多是在自己边境上配合。 这次和刘光世一起行军,还是长行军,路途遥远。 更让他瞧出了西军的腐化堕落,比折家军严重多了。 其实鄜延军也算是西军六路之一,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只不过骨干凋零过甚、主帅贪图享乐罢了。 别看小刘相公募兵是把好手,短短时间内,拉起了如此大规模的一支新军。 但是这次长行军,彻底暴露了鄜延军的问题。 一支人马,要奔赴战场去打仗的那种人马,最重要的就是组织度。 几万几万的厮杀汉汇聚在一处,组织度稍弱,约束不力,就算不上是强军。 有时候光看行军,就能瞧出一路人马的战斗力来。 而折可存冷眼旁观,刘光世如今身为鄜延路统帅,所作所为,简直是毁灭性的。 他一手败坏了鄜延军中的组织度。 豪奢自用、不亲士卒,轻率出兵、后勤拉胯。 军中这两年提拔上来的军将,也是逢迎拍马拿手的人等居多,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花钱买来的。 就这种人马,这种将门,承平之际尚可勉强敷衍。 一旦面对强敌,都不敢他们该如何去打! 在原本的历史上,宗翰大军西进太原府,刘光世率领四万鄜延军直进汾河去援太原,结果就被轻而易举的打垮了下来!——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千余折家军马在夜色中直进,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今日行程应该到达的一处山口。 折家也是受困于大宋马匹的数目,步军为主,骑兵很少。 步卒们马上不顾疲惫地结寨扎营,而骑军也放出大量的夜间哨骑。 大队骑士纷纷下马,饮马喂料,同时卸下鞍鞯,为马刷毛活血。 相比于鄜延军,折家军的表现好了很多。 折可存也在这大队骑士中间,铁甲倒是没有披挂,穿着轻甲战衣。 身上只携带着短刃,骑弓箭矢、长枪马槊,都在亲兵那里带着。 他的身上,甚至也如麾下士卒一般,背着七日份的干粮,挂着两个水葫芦。 修整时候,他自己也同样抓着刷子,给坐骑刷马。 折家和西北这些将门,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折可存这次出征,一共带了三匹马,都是他心爱的马匹。 自己一匹匹的刷过来,不用侍卫动手。 因为明日还要继续向前赶路,骑军就不结营,只是寻着荫蔽处下了马桩子,放出哨探警戒之后,从折可存到底下士卒,披甲合衣胡乱的合一下眼罢了。 几十名军士走在道中。分辨行军痕迹。折家出兵在刘光世大军之后。折可存亲身坐镇前锋。一直保持着和刘光世大军一日的路程,往来联络也不甚积极。 这时候,一个年轻军将,寻着了折可存,抱拳禀报:“将主,已经看过了前面行军痕迹,简直分不出部伍来!车马痕迹混杂,大路两旁都给踩成烂泥塘也似。这叫走的什么路?要是真有一支女真鞑子斜刺里冲出,那就是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得!” 他话音刚落,折可存身边的一众亲卫都轻蔑的笑出声来。 折家军因为其特殊出身,还有半的私军身份。虽然战力不错,但是装备不强,规模也受限制。 原来毗邻的鄜延军,凭借着兵力更多,稳稳的压折家军一头,与西夏战,但需要折家出兵,绝大多数都是配合鄜延路方向作战,也算是老搭档了。 可是近些年来,当年那支鄜延军,也已经慢慢不像样子了。尤其是伐辽归来,更是元气大伤。 现今这个鄜延路换了刘光世这么一个主将,转眼间就堕落得不成模样! 折家这些人,对小刘就更是看不起。 折可存随意嗯了一声,面无表情,摆手道:“下去吃点喝点,今夜就不用你夜哨警戒了。老实躺倒睡一觉,精神攒着,万一临阵才有得使。” 这年轻军将是折可存族中子侄,更兼年少气盛,嘴上分外没了把门的。 折可存下令让他去歇息,这年轻军将还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二叔,鄜延军这般废物,俺们还在后面慢慢拖着做甚?干脆杀到前面去罢!” 一众久经战阵的折可存身边老卒亲卫,都对年轻人露出宽容的笑容,并没多说什么。倒是折可存站起来给他兜鍪上来了一巴掌。 “哪这么多话!既然你这么有精神,今晚也别睡了!继续放哨去吧!我看要几天才能将你这厮累成死狗!赶紧滚下去,某岁数大了,熬不得夜,要赶紧睡觉歇息!” 笑骂声中,这年轻军将悻悻的退了下去。 折可存脸上笑容转眼不见,身边亲卫都是自幼随他上阵,又多是折家子弟,亲厚逾于常人,遇见什么事情,折可存是宁愿和他们商议也懒得和刘光世等人打交道。 一名已经快要四十年纪,脸上满是伤痕和风霜之色的亲卫低声道:“将主,这小刘.当真是不像话。好端端的一个鄜延军,被他整治的如此不堪。” 接着折可存又不屑的冷笑一声:“你以为只有鄜延军不成了?我看未必,整个西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大宋,强军越来越少。这个世道,兵强马壮就是本钱!” 那亲卫谨慎的问道:“那将主的意思……” 折可存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腿,冷笑道:“某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于途跟进,为刘将主掩护好后路和侧翼罢了! 不过这刘将主到时候真遇上倒霉事情,也别指望某为他去拼命!还是守着俺们的家当要紧!” 他走动几步,下达了一连串号令。 “马上要与女真接敌了,今后沿途跟进扎寨的步军,这军寨不用扎得太紧了,也不须储积太多粮草辎重,保持轻便要紧!到时候一声号令,说走就能走! “从明日开始,后续运上来的鄜延军辎重车队,至少截留一半。刘光世恼怒,某与他打官司去。他一路横冲直撞风光,俺们在后面给他警戒遮护,难道白使唤人不成?要是前敌顺利,这些辎重车队多少放出去一些给他,要是不顺,你们自然该知道如何做!” 这番号令传下,一众亲卫顿时纷纷寻马而上,各自趁着夜色传令去了。或者是寻沿途布置下来的折家步军各个控扼山口的营寨,或者是去寻后路跟进的骑军。 折家军的士卒闻命而行,令行禁止,远过于刘光世空有庞大规模的鄜延军! 而折可存在夜中有时悄然起身,就看着不远处,鄜延军的营寨,突然就是冷笑一声。(本章完) 第182章 禅位 陈绍进军的时机很仗义。 在西军到达的时候,他踏入了蔚州地界,相当于减轻河北压力了。 尽管宗泽可能不会领情,但是陈绍也不管他,双方各取所需。 我拖住完颜宗翰,你们也帮我拖住完颜宗望。 否则的话,这两个货一起来打定难军,还是很危险的。 蔚州太白维山,在当道扎营的大营两翼山上,吴璘分遣出小队军马,前去控扼那些分歧的山间道路。 大部骑兵作战,需要回旋的馀地,关键时候得调动得起来,不能挤成一团。 灵武军进入蔚州时候,已经是春深,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如今虽然雨停了,但是道路还是有些难走。 重重拱卫着的中军大帐所在,是一片竹林,朱令灵正骑马赶来。 老朱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从龙首山过来,身边只带了十几个亲兵。 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营盘之后,终于直入中军营中。 这里是陈绍的驻所,自然是守备森严,而且不避讳得地修整出一条后撤的大路。 赢了还好,输了首先得保证节帅能逃出去。 没办法,西北定难军的荣辱,不系于这一两场胜败,而系于陈绍一身。 哪怕是银、夏、灵三个军团全败了,这场战事大败亏输,将士折损大半,只要陈绍没有事,回到定难军依然可以割据一方称雄。 实力虽然受损,但是根基还在,生聚几年又能拉出十万人马来。 从营门口向内,都有衣甲鲜明的亲卫值守,人人持着长矛大戟。 这些精心挑选出来的,七尺大汉就这般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站班过去,三班轮换,保证什么时候都有人守卫。 老朱到了中军大帐之外,围绕中军大帐一圈都布列着熊熊燃烧的牛油火炬,将四下照得通明。 亲卫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闪动着耀眼的寒芒,几十步外就有旗牌官迎出,大声让一行人下马。 旗牌官们虽然中气十足、派头十足,但毕竟也不敢怠慢朱令灵这等重将,忙不迭的就赶紧回转帐中禀报他到来的消息。 片刻之后,就有人将他迎了进去。 “大帅!” “老朱,你来啦。” 陈绍等人,正围在一张桌子前,不用想也知道上面肯定是沙盘。 朱令灵脱去披风,凑上前,有人给他让出位置。 大家果然在讨论排兵布阵的事,老朱也插了几次嘴,都说到了点子上。 等到商量的差不多了,陈绍才问,“你亲自跑一趟,所为何来?” “特来劝大帅返回太原。” 朱令灵一脸严肃,根本不见平日里和陈绍相处时候,那种嘻嘻哈哈的模样。 看起来是异常认真地来说这件事的。 陈绍尤疑了一番,说道:“我料定此战难败。” “世上哪有提前料定的胜败,即使能做到百密,也难免会有一疏。”朱令灵说道:“小吴将军挺有章法的,大帅也得培养一下新人,就让他在这蔚州淬炼一番,说不定就成真金了。” 吴璘有些意动,但是他自觉地位没有老朱这么高,所以只是沉默着没说话。 但是眉梢眼角,都忍不住轻轻颤动,显然很想把握这次机会。 陈绍坐到了椅子上,仔细思考起来。 朱令灵跟他相处时间很久,了解陈绍,这时候也不再多说。 他能专门从龙首山跑来,而且是大战在即的时候,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这世道说到底,还是要看实力。 那刘光世没福硬享,闹得天怒人怨,士气低迷。 而陈绍没苦硬吃,跑来前来,反倒引来大家不满,希望他赶紧回到太原享享福。 吴璘看了朱令灵一眼,老朱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声音不大不小,“放心吧,咱们大帅最是听劝,他何等聪明,怎么会分不清利弊。只不过是爱惜士卒,不愿意在后方,来此鼓动士气军心。” 陈绍斜着眼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用话点我呢?” “末将岂敢。”朱令灵咧着嘴哈哈大笑。 老朱看问题,和其他将领还真不大一样,打仗时候他往往不在乎一时的输赢,也是最能撑住的将主。 银州兵损失那么大,他眉毛也不皱一下,完全无视自己本部部曲的死伤,只要战线。 这次与女真完颜宗翰再次开战也是,输赢在他看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陈绍没有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打不下蔚州来,如今占领的地盘也不会丢,积蓄力量再来几次就是了。 长舒一口气之后,陈绍说道:“你们所说的,也有道理,我明日就回去太原,前线的事,你们要自己决断了。” 其实前线这几个,都比他会打仗,而且都是有战绩的。 灵武军走了,但是太原城外的大营没有闲着。 因为拿下了大同府,朔州一下子变成了后方,十分安全。 所以守备朔州的曲端留下一营人马留守,自己则率兵赶赴太原,随时准备支持前线。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为了渗透河东,继而占领这片地盘。 大宋如今被女真围了都门,威严尽失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 这正是绝佳的机会,此时不吃下河东,将来想要打 一个个的城池,且得耗费兵马钱粮,不知道要拿多少的人命往里填。 就拿太原来说,在大宋和王禀最窘迫的时候,来到太原,陈绍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他们离开就行了。 如今太原,从里到外,都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 那些太原城中的豪绅,巴不得陈绍和大宋起冲突,他们一开城门就是大功一件。 付出有限,受益无限。 陈绍是真想打完蔚州之战再回去的,所以这次来,他没准备走。 如今要离开这太白维山,他叫上朱令灵和吴璘,在山顶的道路上最后巡视一晚。 月光如水,映照着这连绵的山躯,陈绍说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蔚州一战,就当是和宗翰过过招。将来和这鞑子,且得打上几回合呢。” 朱令灵是跟宗翰死战过的,点头道:“完颜宗翰此人,不容小觑,决断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是个有魄力的。而且他手下的兵马也是打老了仗的,野战极其厉害,步卒摆阵可以抗着骑兵反杀。不过我看他们攻城手段不足,守城经验也缺,应该好生利用。” 完颜宗翰打一个太原,围城小三百天,愣是没打下来。 要知道,那时候太原孤城一座,还有很多投降分子。关键童贯刚刚逃跑,环庆军渴望返乡,士气正是低落时候。 就这,还是守到了弹尽粮绝,这才投河而死。 吴璘说道:“节帅、朱令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这次,灵武军是进取蔚州不假,真正最激烈的战场,还是在李孝忠防线。 完颜宗翰就是打,也不会在蔚州投入太多的兵力,他此时多半还是想拿回大同的。 —— 陈绍兵出太白维山,进入蔚州之后。 完颜宗翰就嗅到了战事将起,他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也有了开战的想法。 此番陈绍主动挑起战端,他还是很意外的。 这群西蛮子,好象就不知道害怕,如同西北狼群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 起兵以来,完颜宗翰都觉得女真人才是猎手,而天下其他种族,虽然有亿兆之数,也都是一群羔羊而已。 直到西北这群人,给了他当头一击。 完颜宗翰这次丢失了云内诸州,折损了大将银术可,还有近两成的女真甲士。 这个损失实在是太大,不过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竟然没有对他下手,只是下诏责令他好生备战,必须把失地收回来。 甚至还给他补充了两万渤海军。 完颜宗翰也知道皇帝的意思,他需要西路军重振雄风,不然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功劳太大,老皇帝阿骨打那一脉的势力就没有对手了。 他这个皇帝,也未必能够限制得了。 虽说如此,他还是很感激完颜吴乞买,立誓要将西蛮子们,赶回西北的沙漠中去。 战争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蔚州,不过两边都不是需要搏命的势力,所以势必会不断增码,等到有一方觉得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主动出击开始交战。 此时的汴梁城中,女真大军已经杀到了京畿外围,城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汴梁百姓,也不知道该不该徨恐,按理说汴梁这地方,本就是个军镇起家的城邑。 但是这里的百姓,已经有多少辈,没有见过战争了。 偶尔听人说起,太祖当年做殿前都检点,追随世宗皇帝南征北战时候的事,都觉得是很古老的故事了。 此时在皇宫内,久不露面的大宋官家,突然传出风声,要传位给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处于奇怪平静的汴梁,一下子沸腾起来。 东华宫内,一片诡异的气氛。 现在大厅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不用说此刻能在此处的,都是太子心腹一党,或者是与太子身边心腹交好之辈。 正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欲赶往这东华宫,都不得其门而入。 就算心思再热切,事情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大家也都不敢置信。 大家都是久在汴梁,谁不知道当今官家,把权柄看的极重。 他怎么会突然传位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很多人,都想起李纲那十谏。 其中就有一条,是让他禅位给太子,由太子来主持朝政。 难道真是因为李纲的谏言? 瞬时间,李纲的地位又徒然拔高了几分。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能看懂官家心思的,估计只有蔡京、梁师成这些人。 他就是嫌心累了 当然李纲的谏言,是不是给他提了个醒,或者是帮他打开了思路,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女真大兵压境,国家危难之际,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赵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他没有这个耐心去处理无尽的国事,来帮大宋度过难关,所以他想逃避了。 就这么简单 人们往往容易高估了这个太平天子,是因为很多人,用看天子的眼光来看他。 其实赵佶,他什么时候有过哪怕一点天子之气了? 一点都没有! 把他看成一个志大才疏,又痴迷享乐的纨绔败家子来看,很多事情就一下子合理起来了。 他疯狂享乐,败光了大宋家底,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又选择了逃避。 艮岳内,赵佶处理政务的春和殿内,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都是赵佶的亲信和近臣。 除了童贯跑了没敢回汴梁,高俅病重来不了,其他人基本都在。 他们都恳请赵佶收回成命,三思而行。他们这些人的权势,都来自于官家,他要是退位了,大家怎么办? 但是赵佶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们都起来吧,朕意已决,乐于退居太上之位,安享悠游荣养之福。” 梁师成虽然是最懂赵佶心思的,此时也没招了。 以往伺候官家几十年,他从未违逆过官家,此时却顾不上了。 “官家,国事至重!太子虽然一向端谨诚孝,但是不及陛下之英明神武。如今北虏临京,陛下此时退位,将奈天下人何!” “你这老奴,忒没分寸。”赵佶皱眉道:“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这些日子,他算是受够了,每天刚有点开心的事,就有外围战报来破坏他的好心情,让他的心跌入谷底。 赵佶是个贪玩好乐的人,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传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这个想法在他看来简直绝了。 等到打跑了女真鞑子,自己再把权力拿回来,太子孱弱,哪里斗得过自己。 若是需要割地赔款,来换取鞑子撤兵,那自己也不用担此骂名。 这般一石三鸟之计,可笑这老奴看不懂,还要来劝谏。 赵佶起身拂袖而去,梁师成、王黼等人,脸色都惨白。 他们干了多少坏事,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要是官家退位了,谁还能保住自己? 那些旧党不清算才怪。 东华宫里,太子神色有些徨恐,他握着自己太子妃的手,小声说道:“孤但愿只为父皇一寻常皇子,谨守本分地和卿过此一生罢了。 身后能得一贤王之名,就是意外之喜。官家如今却要将孤推到这风口浪尖的大位,孤一向谨言慎行,唯恐招祸。却没想到,这祸端还会寻上门来!” 太子妃一脸不可置信,她知道自己夫君性子柔软,本以为是他在藏拙,害怕官家忌惮。 没想到,自家这位夫君竟然不是装的,他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胆怯弱之懦夫。 你不当?等三大王赵楷登基了,自己这家子还有好日子过? 太子妃朱琏,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比起赵桓来,还算有点担当。 至少比他这个夫君强多了,她皱眉瞪眼,声音已经有些着急: “殿下还当振作起来,若是你不继位,恐怕就要传给嘉王了,那时候他做了皇帝,你我又该如何?” 赵桓这个人,胆小无能,什么事都怕,但是唯独嘉王赵楷是他的死穴。 提着起这个人,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因为赵佶搞平衡,就故意宠爱没有太子之名的嘉王赵楷,打压自己的正经太子赵桓。 以此来警告朝中百官,自己未必会传位给赵恒,让他们不要围在太子身边,生怕时间久了会生出宫变的心思来。 终于,在一群人的紧张等待中,来自内侍省的官员来了。 一群人扶着赵恒,来到东华大殿。 众人这才发现,来宣读圣旨的,是翰林学士承旨吴敏。 如此一来,更加确定了这圣旨的不同凡响。 吴敏清了清嗓子,心中也是涌起惊涛骇浪,没想到官家会做出这种事来。 禅位诏书以“社稷安危”为名,将抗金责任转移给太子赵桓,自己退居幕后,称“道君皇帝”。其真实意图是逃避金军入侵的责任,而非真心“亲征”或“让贤”。 当今官家真是有私智小慧,而无半点担当,说他是个昏君一点都不冤枉他。 这些年,他身为皇帝,任用幸臣、近臣。 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馀年来的用人成法。 再加之将皇权收揽手中,还刻意地挑动党争。 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如今已然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 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 你皇帝不按套路玩,把新旧两党当成玩意,一代接着一代地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 你自己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玩平衡,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还想要大家对你多忠心?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几点:包括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如今又在西北弄出来一个定难军,更是可怕至极! 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人人都只知道奢靡享受,都多少年没出过贤相、铮臣了!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怨气暂时咽下,开始宣读圣旨: “朕承祖宗之烈,获守神器,十有七年。 每念天下之大,社稷之重,未尝不惕然于心。 今者金人犯顺,边患孔棘,朕当亲率六师,往正其罪。 然皇太子桓,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宜承大统,以安兆民。 其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颐神养性,以终天年。百官百僚,宜同心辅翼,共保宗社。” 赵桓愣在原地,太子妃急的直扯他的衣袖,赵桓这才哭泣着领旨谢恩。 宇文虚中赶紧走上前,低声道:“官家,此非哭泣之时!” 他算是看清了这官家和太子,一对父子,加起来胆子可能还没有个孩童的大。 这些年,官家好大喜功,穷奢极欲。把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 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如今伐辽、燕山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更是让大宋国力大伤。 至少在财政上,赎买燕京之后,已然面临破产局面。朝廷动员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 如今失却了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象无根之木。 即使是把女真人打退了,国家的治理,也是一件千难万难之事,这时候官家‘急流勇退’了,如何不叫人鄙夷。 吴敏也是赶紧走过来,带头高呼“万岁。” 他也是旧党中的一员,如今太子登基,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早就等不及了。事实上,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在想,该如何整治蔡京、童贯等人了。 一时间,东华宫里,万岁声不绝于耳。 赵桓就此登基,改年号为“靖康”。 —— 这几年四时不正,经常有恶劣天气,导致河北一带苦不堪言。 比起春季时分的多雨泥泞,入夏以来,河东河北又是干旱少雨。 而在河北之地,入夏之后,非但没有变热,反而湿冷异常。 听说江南干旱,剑南等处又是水患成灾。这个靖康元年,仿佛注定是一个天地失序的时节。 鼓山,是太行山脉东麓,到了此处又骤然耸拔起来,山势绵延,一望无涯,被称为‘磁州之脊’。 鼓山的海拔约800米,山体徒峭,山间有响堂山石窟。 宗泽来此之后,利用鼓山的险峻地形设置烽火台,并在山间修筑防御寨堡,作为磁州城的外围防线。 此处地形破碎,山路分歧,滏阳河从中流过。 宗泽在此募义勇军,利用山区民众熟悉地形的优势抵抗金兵,并在山间设置粮库,存储抗金物资,作为磁州的后方基地。 他来了不久,便在此地,构建起一道抗金防线。 以鼓山(外围防御)、紫山(后方基地)、滏山(水源保障)形成“三位一体”的山地防御体系。 这一带本来就是地瘠民贫之所在,人烟也不算多。 经过女真鞑子东西往来的揉躏一番之后,河谷中原来还算不少的村落,尽皆荒废,沿途经行,只能看见白骨相望道中,庐舍被焚为墟,一片残破的战地景象。 河北这地方,兵家必争的所在有很多,磁州一带绝对能排到前面去。 原本宗泽只能防御,但是这段时日,这一地段,却是宋军云集。 鄜延军和折家军联兵东进,还有姚古的人马策应,种师中的兵马做掩护,准备在此间,狠狠的和女真鞑子做一次决定性的会战! 宗泽早早派出一队人马,到这里来和刘光世、姚古等人交接。 既然要打,那就要联动起来,彼此要熟悉互相的令旗、密语,这样才能配合无间。 奉命前来的小将,是个魁悟的年轻武官,骑在马上十分雄壮。 他们来到刘光世的大帐之后,岳飞坐在马背上,脸色黑得就跟碳一样,沉默着一言不发。 一入帐中,就觉得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虽然入夏,但是河北今年的气候,却比往年来得还要冷些。 特别到了夜里,即使是裹着厚厚的披风在野外露宿,一夜之后醒过来,那也是手脚都冻得冰凉,兜鍪甲胄之上甚至还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痕。 真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 这种诡异的气象,仿佛预示着大宋会有大事发生。 岳飞见这大帐之中,在四角都挂了熏炉,焚烧的除了上好的终南山木炭之外,还有煎好的沉香片。 不论日夜,都有专人照料,精心的控制着火候,来为小刘相公提供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气。 这让岳飞气不打一处来。 再看这座大帐,方圆足有二三十步,容纳五六十人也绰绰有馀。 地上经过了平整,先是垫上一层竹席,再铺油布隔绝潮气。 最上面则是一层茵毯。 他们这几个人,进到帐中,当真是格格不入。虽然大家都是行伍出身,但从大帐内,岳飞只能作罢。 大帐之中,正在饮宴,还是相当正式的分席而坐。 刘光世一身锦袍,有轻裘缓带之风采,斜斜坐在席后,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你们这次来,所为何事啊?” 刘光世没有开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他身前那张小几案之上,摆着一个个小碟,里面有炙得焦黄的带皮羔羊肉、有各色新鲜果子、有调和的好羹汤,甚而还有专门从都中带来的高手精心切出的上好鱼脍,帐中灯火映照之下,薄薄鱼脍晶莹剔透,仿佛水晶制成一般。 岳飞一听要谈正事了,赶紧昂然直起腰来:“我家将主,想要和小刘相公一起攻打金营,但还是要提醒你们一下,不要与女真鞑子硬碰硬,要学会周转调动!” 此言一出,刘光世就有些不太开心。 自己率领如此大军而来,不是听你们建议的! 而且这武官瞪着个眼,另一个眼睛却眯着,似有讥讽之意! 刘光世此时觉得,打破所有人质疑的方法,就是尽快打一场胜仗。 就如同定难军在击败完颜宗翰之后,一下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些人来劝自己,可能是怕自己成大功。(本章完) 第183章 投奔大帅 “我知道,朝中那些进士出身的文官,喜欢指点战阵。” 刘光世叹了口气,语声抬高了很多,说道: “我们西军上次出征,说好了由我爹挂帅,汴梁那些相公们却直接干预指挥。 裁撤我家将领武官,换上汴梁的权贵子弟,鼓声一起他们丢下兵马跑了。 我爹的军令难以下传,以致先败于高粱河,再败燕京城。童贯花钱买了燕京,转眼又被人收回,摆明了是被金人耍的团团转。 事后,汴梁的相公们个个高升,却把我爹捉进了大狱。童贯到如今也没什么罪责加身,合著朝廷就不拿我们这些武人当人看! 现下汴梁被围!哪支军马是轻易调得出来的?还不是某的鄜延军闻命即行,宗泽一个大头巾,又来指点江山了,好!好啊!要不然再给某的各营各队都换上你们的武官? 这仗打的粮饷,打的军械,打的人命,都是某鄜延军自己的家当!鄜延路又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全军做旷日持久的相持之战?” 虽然刘光世带兵不行,但是角度找的确实好,这一连串的逼问,不光是让帐中自己人轰然叫好,连岳飞也没法反驳。 他涨红了脸,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毫无分量话来:“宗帅他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 帐中鄜延诸将,全都笑了起来,笑的胡子乱颤,还有喷出酒水的。 “不一样?”刘光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一脸玩味:“那你说说,我们鄜延军该如何周转。” 岳飞此时还很年轻,你让他执掌军队,按照局势来排兵布阵,他真可能还行。 但是你让他随口说出,自己不熟悉的这几万人马的调度周转,他就是天赋再高,也很难说出什么来。 当然,要是个口灿莲花,能言会道的或许还行,偏偏他性子是那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信口开河的。 更让岳小将绝望的是,在他对面,将门嫡子小刘相公,正是一个口若悬河,能说会道的。 赵括见了他都得低调一点。 见到这河北小将语塞,刘光世更来劲了,借着酒意上涌,大声道“女真东路军狭半月灭燕之威,全师南下,锐气已成!如此局面,越是相持,越是不利。 只有以强兵断然直进,压迫女真鞑子回头向北,才是正解!某等西军,是大宋威名素着之师,并非尔河北人马所能比。” 帐中的人,更是轰然叫好,大力拍掌。 这河北小将来的好,比军妓献舞都助兴。 刘光世此时彻底进入了状态,觉得自己好似孙武附体,有不让吴起之能。 借着酒兴来回走动,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小刘再怎么说也是将门世家的弟子,虽然享乐无度,但是语声之中,仍中气十足,只是在帐中回荡。 尤其是如今大宋朝廷权威尽失,他说话也更多了底气,还带着对朝廷的几分不满,更让他好象是不畏强权,仗义直言般,多了些风采。 “所谓金国大军,胡虏而已矣,和夏贼无异!尔等河北人马,世代与契丹讲和,自小未经厮杀。 全然不知这胡虏之性,就是全为劫掠。某这里是数万军容壮盛之鄜延军,就算击破某这支军马,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都要来解围国难,宿卫都门。 先前在大同府,定难军已经告诉你们该如何打了。那定难军不过是新建之军,哪里比得上西军是大宋数十年养育出来久经战阵的精锐?他们都能一战破敌,收复云中。” “定难军周转了么?是不是一往无前,遇到鞑子就打!如今宗泽却让我这精锐人马听他调遣,在此地周旋而不战!” 刘光世狠狠逼视着岳飞,目光锐利,而岳飞向来不以口舌见长,纵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努力地组织起一些话来,想要继续劝刘光世冷静。 而刘光世也没有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瞥见这河北小将要开口,马上狠狠一摆手,自顾自的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女真鞑子此次南下,多犯兵家大忌,没有布下后卫,直如撞木般撞入河北。这个时候不趁隙急进,还等到什么时候?” “就要一举拿下武安、临邑,断绝女真鞑子北还之路,那时候再说扎下硬寨,厉兵秣马,整练全军之事不迟!”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正在点头的鄜延军重将刘安世,说道:“等全军养精蓄锐之后,而女真被阻于京畿,进退两难时候。 “我们鄜延大军再骤然而出,一举底定河北战局。到时候,收拾大宋河山,恢复燕山府路,去汴梁朝二圣天阙,那时候你才知晓,谁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大宋中流砥柱!” “汝等追随本将,立下如此功劳之后,说不得将来也皆能出将入相,满床皆笏!有人劝我们畏首畏尾,岂不是自误!” 刘光世这番话水平很高,起调首先就不俗,收尾更是有力。 再加之他象貌威严,昂然负手站立上首,望之就象是天上地下第一名帅。 鄜延路的这一班心腹军将,都是他的亲信,此刻更是尽皆拍案而起,朝着刘光世深深行礼下去:“吾辈敢不为将主效死!” 岳飞此时站在大帐之内,看着慷慨激昂,一副名将风采的刘光世,突然有些堵得慌。 他在河北,屡次与女真鞑子交手,要是对方真这么好打,那倒好了。 你的兵马就在这里,来时岳飞就发现了,士气低迷,而将帅们却在在中军大帐里吃酒听乐,哪象他自己吹嘘的一般。 他说的再好听,在岳飞这种人眼里,纯属是放空炮。 眼见为实,所以岳飞反而更加担心,这种金玉其外的统帅,该不会葬送大宋最后这点强兵吧 女真鞑子如今势如破竹,别说完颜宗望的本部兵马,就是郭药师来到大宋,那也是一路横扫。 直到碰上宗泽,才算是有了一点来自抵抗军的压力。 再往南,可就是自己的家乡相州了! 从大帐内出来,岳飞满心担忧,现下他算是明白了,西军在伐辽时候的战败,不能只怪朝廷。 他们自己问题也很大,刘光世不是不信道理,见识也并不算荒唐,这一番筹谋,至少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但关键你不是那块料啊,你要是真有自己说的那种才能,这番大话也有落实的可能。 如今看你这兵营、看你这军心士气,看你在中军大帐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缺少统御大军的能力。 识见对了,能力却远远跟不上!志大才疏的主帅,配上这样一支士气甚低,疲惫涣散的大军。 纵然人马再多,又能吓住谁人? 而且这刘光世,刚刚执掌鄜延军,以前也没有什么大的胜绩。 他怎么就如此自信呢,完全把自家想象当成了现实。 甚至连女真鞑子也必须按照他的筹划老实行事,全然不接受其他的可能性。 岳飞是个很务实的人,他觉得这名年纪轻轻,就执掌鄜延军的小刘相公,要是不经过惨痛挫折,好象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敌人也自有他们的盘算! 没有人会完全按你的想法来打仗。 这世上,能指挥敌人的可能也会有,但那得是千年不遇的真英雄。 就以刘光世如今这个状态,别说自己拙于口舌了,就算自己是苏张复生,将口说出血来,也改变不了刘光世的念头! 走出鄜延军的兵营,岳飞看着那些精壮的鄜延军士卒,还有他们身上,百战养出的气势。 这无疑是一支强兵,可是将帅呢? 看向那酒气熏天的中军大帐,岳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回到鼓山,岳飞独自进入宗泽的大帐,宗泽正在俯身观看一份军报。 他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了下去,“鹏举回来了。” 岳飞抱了抱拳,叉手柄自己所见所闻,全部说了一遍。 宗泽一下抬起头来,倒吸一口气,懊恼道:“祸事了,祸事了!我该亲自去的!” 鄜延军的支持,是宗泽期盼已久的,他在磁州打的太艰难了。 虽然有李纲在京畿前线为他筹备物资,主战派占了上风之后,江南的漕粮也供给得上。 但是女真兵马太多,在燕山府打的太顺利。 河北义军虽然复仇的决心是有的,但毕竟是刚刚成军,前不久还是农民。 对面不管是郭药师的常胜军,还是女真鞑子,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兵。 岳飞看着宗泽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劝道:“宗帅就是亲自去,那刘安世也未必听得进去宗帅的金玉良言。” 宗泽说道:“本朝重文轻武,我这进士出身的文官,在西北监军时候,多有胡乱指挥者。所以他们西军,不信任文官,我早该料到这一点。” “如今我又没有亲自去劝说,他定然以为我轻视于他,说不定还存着一些怨气。” 岳飞想起刘安世的话,心中暗道他确实有怨气,尤其是对朝廷处置了他爹刘延庆这件事上。 说起来,刘延庆虽然有罪,但是罪过更大的童贯却没有事。 这本身就不对劲。 但是无论如何,如今的战局是最重要的。 宗泽尤豫了片刻,说道:“就让我再去一趟吧。” 他这几日身体不好,帐内众人都有些担忧:“如今磁州沿途多有女真哨骑,若是派出的人少了,难以护卫宗帅周全,可派出人多了,反倒容易引来女真大军。” “女真骑兵比我们快。” “宗帅不可亲往!” 宗泽权衡再三,确实危险太大。自己并非身强力壮的武将,这几年被贬黜,越发地衰弱。 大宋时候,走趟远门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很折磨的。 那时候道路可没有后世平坦。 刘光世新到,女真肯定派出了无数的哨骑,在暗中监测他的动作。 贸然前往,只怕大概率真的会死。 不是他宗泽怕死,而是如今他死不得。 磁州义勇,几乎只服宗泽一人,他要是没了,这些义军未必还会听大宋的号令。 宗泽这人,是有很高的人格魅力的,后来收复东京之后,周围的大盗、义军、流民帅大部分都来投奔了他,而且十分忠心。 而宗泽死后,大宋也未见的会继续供给这支兵马。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坐回到椅子上,心已经寒到了谷底。 世事多艰,国运多舛 这时候,儿子宗颖突然说道:“听说定难军又动了,这次是往东打!” 宗泽点了点头,神色没有舒缓,定难军的动作他也知道。 所谓的往东打,也是往东北方向的蔚州打,而不是往东南来对付完颜宗望和郭药师。 这说明,在陈绍那边,解救东京之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这其实是很大的罪过,可是如今谁敢去问罪。 万一惹恼了他,这人要是反了,那大宋彻底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希望了。 帐中众人听到定难军三个字,总算是打起一些精神,要是没有定难军,他们会更加绝望。 至今唯有定难军,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了女真大军。打破了女真不可战胜的神话,要知道,他们打的不是女真小队,而是满编的女真西路军。 金国一小半的军事力量集团。 宗泽听到定难军,却没有多少振奋,反而更加揪心。 如今的局势,最艰难的地方就是,即使是大家团结一致,击退了女真鞑子,甚至恢复了河北燕山。 但是 还有一个定难军呢。 他们如今占领的地盘,朝廷是一点也别想抠出来,因为人家已经自行安排官员赴任了。 他们就会象是安史之乱后的藩镇一样,脱离朝廷的掌控,而且他们的实力,还远强于唐末的藩镇。 宗泽也知道,如今不是考虑陈绍的事,他至少还是表面臣服朝廷的。 而且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不一样,他们不会祸害百姓。 “刘安世不听我言,料其必败,只是希望他身为将门之后,能够在小败之后,马上收拾人马后撤,不要一败涂地。” —— 陈绍重新回到太原,难免又是一番应酬。 他还不好不去,因为如今河东并未完全归心,和在定难军其他地盘不一样。 你要是不去应酬,不和大家搞好关系,人家心中难免会嘀咕。 这节帅是不是对我们不满? 久而久之,必生猜疑,为了避免这种内耗,陈绍尽量会给河东地头蛇们面子。 而且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听曲看舞,要说自己更喜欢打仗,那纯属是装逼。 今日做东的,是太原李唐臣,他是太原士绅,也是太原府学教授。 陈绍来时,解了太原之围,他就捐粮五千石,以此答谢陈绍保全了太原的父老乡亲。 这人有钱,有粮,有功名,而且还掌握了太原府学,河东士子多是他的门生。 就是陈绍,也不得不给面子。 酒宴散了之后,陈绍叫人安排了寝室,就在上次萧氏来时住的那间宅子,准备安静一会儿就休息。 人的情绪挺受外物影响的,刚刚参加完热闹的欢宴,回来安静下来耳边仍旧好似闹哄哄的,心绪也是浮躁,连睡也不易睡着。 沐浴一番之后,陈绍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看,如今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看这时候的书籍。 即使是这些书竖着印的从右到左,全程繁体,陈绍也毫无压力。 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习惯,当他认定了这时候的书,全是这样的之后,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陈绍很喜欢逐句地去慢慢弄懂意思的过程,本身就能让人静心,算是一种不错的消磨光阴修身养性的方式。 中华的这些古文,当你脱离了考试的压力,真的去琢磨的时候,会有无穷的乐趣在里面。 过了没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陈绍有些奇怪,外面就是大虎。 一般这种豪宅内院,主人家的卧室分内外,内侧是主人,外侧是贴身丫鬟。 而陈绍这里比较特殊,他这人太过谨慎,外面住的是大虎。 而大虎是不敲门的,有什么事,直接就进来了。 陈绍放下书,来到外面,确实是大虎在敲门,不过房中也来了两个客人。 为首的一个就是今日做东的李唐臣,还有一个是位中年人,瞧着有些眼熟,说不定也是宴会的客人。 李唐臣抱拳道:“冒昧来访,搅扰节帅歇息了。” “不必客气,请坐。” 陈绍笑着问道:“这位是?” 中年人赶忙起身,道:“在下刘继祖。” “哦,原来是刘员外,请坐。” 对刘继祖他有点印象,这是河东第一粮商,好象比李唐臣还有钱。 其实历史上,这俩人也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的,正是他们的鼎力相助,才成全了王禀坚守孤城三百天的壮举。 陈绍问道:“两位前来,定是有所赐教。” “不敢不敢!” 李唐臣笑了笑,他觉得陈绍作为一方节帅,手里有兵有马,地盘又如此之大,能够对他们如此礼遇,已经很罕见了。 如此人物,定然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 若是此事不赶紧入伙,等到他杀出河东,恐怕再如今日这般见上一面都难。 所以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对陈绍说道:“刘兄手里颇有馀财,也有收购粮食的门路,如今愿意并入节帅定难军的商队。” 陈绍抚掌道:“两位如此恩义,叫我如何回报?” “这样吧,你选几个族中子弟,帮我管理商队如何?” 刘继祖站起身来,深深作揖,笑道:“承蒙节帅厚爱,今后我等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绍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两个河东地头蛇来,长得都很端正,四十来岁年纪,正是男人事业心最强的时候。 他们这属于是带资入股了。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些魄力的。 尤其是刘继祖,他这算是散尽家财来投奔陈绍了,所求也很明显,就是要摆脱商人身份,实现阶层跃迁。 不管他原来是谁的手套,有陈绍的兵马做后盾,手里的资产都可以顺利转移到广源堂商队中。 两人见陈绍身穿燕服,就知道他原本是要休息了,此时交代了来意,也不多待,喜滋滋地起身告辞。 等他们走后,陈绍回到房中,心情也颇为愉快。 自己不辞辛苦,每日赴宴,确实是有用的。 若是自恃身份,对下倨傲,那么河东的豪绅不会这么简单来投奔。 他们这次诚意十足,今后又多了条弄粮食的门道,而且光是刘继祖手里的粮食,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以前肯定也是受某位大人物庇护的,今后可以直接切割了。 如今这个局势,那人就是再厉害,也无力报复。除非他可以击败陈绍的大军。 陈绍回到床上,看着那本自己刚刚还在读的《高祖本纪》,不禁点了点头。 收拢人心,永远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事。 走出宅子,两人登上同一辆马车,刘继祖笑呵呵地说道:“没想到节帅如此折节,礼遇我等,真乃明主也!” 李唐臣也点头附和道:“不错,我观当今天下,已到了改朝换代的时节。朝廷如此无能,昏君佞臣,与那契丹何异?南方尚不敢说,北方只能是落在金国或者节帅手中。” “你我都是河东人,只能寄希望于节帅获胜,否则异族来袭,即使是故土难离,说不得也要渡江避难了。” 刘继祖摇头说道,“若是真到了南渡那天,无非是重演晋末旧事,南渡之后岂有我等容身之地。有钱无权,无兵无马,合该为人所图。” “今日投奔节帅,即使是兵败随他一起退回西平府,有今日献粮之举,在西夏立足可也!” 在他们看来,投奔陈绍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退路。至不济,陈绍兵败退场,也能当个西夏王。 还有一点,刘继祖没有挑明,自己手里这些资产,大多是替梁师成经营的。 即使不献出去,那也终有一日会被收回,倒不如全部拿来做了人情。 以他的体量,在朝中没有个厉害人庇护,哪能活到现在。 别的人先不说,童贯来太原第一天,就得把他宰了弄粮食。 童贯可不是没干过,他每次缺钱、缺粮了,就会拿大商户下手,宰了吃肉。 而且手段十分简单粗暴,随便安插个罪名,就开始抄家灭门。 光是在史书上留了姓名,被童贯抄家的豪商,就不下几十个。 这也是赵佶身边近臣们的常规操作,大宋但凡是能站得住的豪商,基本都是替他们敛财的。 朱勔去江南,江南的豪商、富户,那才跟见了活阎王一样。 说起来陈绍确实是最厚道的。 第184章 小刘狂胜 刘继祖回府之后,不动声色,暗中将帐目点对清楚。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借口给自己的小女儿庆生,把全家聚集到内宅当中。 很快,一队人马从外面涌入,将他们护住。 又是一阵烟尘扬起,蹄声阵阵,向这里奔来。 内宅里,他的家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刘继祖坐在那里,神色肃穆,一点欢喜劲都没有。 此时的刘继祖,一颗心儿正咚咚乱蹦。 梁师成的威势,他是知道的,在梁师成去岁生辰时候,刘继祖曾经入京祝贺。 他只能远远看了一眼,朝中多少的权臣,都对那梁师成卑躬屈膝,极尽谄媚。 自己如今背叛了他 刘继祖虽然笃定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但是事到临头,难免还是有些害怕。 远处的戏台上,声音很大,应该能盖住外面的动静。 刘继祖却总是觉得,自己听到了白刀子入肉的声响,噗噗的令人胆寒。 也不知道节帅手下,有没有专门做这种事的,就怕做得不干净 节帅收了自己的大礼之后,究竟会重视自己,还是一脚踢开? 他心中不禁有些徨恐,又觉得自己好象太早做决定了。但是仔细一想,拖得越晚,越不值钱。 平日里刘继祖也当得上是果决善断,有些魄力了,但是此时他心里七上八下,患得患失。 只因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自己背叛的人,权势也太大了。 这时候,坐在近处的小女儿刘采薇,笑着端来一杯茶。 今日爹爹特意给她办及笄礼,还把所有家人都叫来了,不论有什么事都得参加,足见对自己的重视疼爱。 她是欢喜无限。 正在想事情的刘继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自己女儿,接过茶来啜了一口。 突然,他看向自己女儿,或许是自己不常留在后宅,也或许是没怎么注意。 女儿已经出落的十分美丽。 他眼珠一动,笑道:“薇儿长大了,是时候考虑婚事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刘采薇唰的一下,脸蛋红红的,只是低着头轻声道:“这等事,皆遵父母之命,做女儿的怎好意思说什么呀!” “好,好啊!薇儿果然是孝顺,为父替你谋画了一条出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刘采薇怔怔地有些失神,爹爹这是说什么呢? 不是说婚事么,怎么又成出路了。 广源堂做事,自然是靠谱的。 很快梁师成的人,就被清洗一空,陈绍正式接手了梁师成的这份大礼。 而且他们很专业,商队如今对河东的渗透很成功。 刘继祖等人要是再晚一点投诚,说不定真被吞干净了。 至于担心梁师成报复? 那更是无稽之谈。 陈绍已经几次三番表示,朝廷必须诛杀梁师成和童贯这些虫豸了。 那梁师成权势通天,是创建在大宋的统治威严还在,还能管到地方的基础上。 如今他们在汴梁,已经是一群秋后的蚂蚱。 不是他们要整治陈绍。 而是陈绍要他们的命。 尤其是赵佶退位之后,他的这些近臣、幸臣,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有钱了。 失去了权力加持,瞬间就从加害者,变成了别人眼里的肥羊。 —— 洺水河谷当中,正有一路大军通行。 因为近来干旱少雨的天气,河道之中也是尘烟大起,人喊马嘶之声响彻山谷。 有数人站在山顶之上,看着五千骑军,正拉开长长的数组,打着无数翻飞的旗号,指向东面当道依托地势布列的女真军寨! 如此规模的骑兵,在整个大宋都很罕见,乃是鄜延路中的蕃骑组成,足有五千骑的规模。 而这,几乎就是鄜延军所拥有的全部骑军力量了。 骑兵破万,彻地连天,所以五千人的骑兵,阵势上十分壮观。 刘光世把自己最大的王牌掏了出来,足见他的自信。 按照他的想法,你们女真打下了大辽的疆域,那里才是你们这些异族的本土。 如今你们的土地,被陈绍夺去了近乎一半,哪还能继续南下侵宋。 让你们见到这四五千精骑之后,后面还有数万步军跟进。在刘光世这位鄜延军统帅心中坚信,如此军容,完颜宗望绝不敢硬抗,最多就能在磁州抵抗一下。 只要能再以雷厉风行之势进击,那么完颜宗望所部就更是不敢在此多耽搁,只有掉转头和陈绍拼命去! 至于到时候是与女真议和,还是送点岁币打发了,让他们和陈绍狗咬狗,就是朝廷中的衮衮诸公该考虑的问题了。 纵观刘光世的带兵,和他爹简直如出一辙,刘延庆当初进军白沟河,也是一样的想法。 觉得契丹人稍微象征性抵抗一下,就该去和女真鞑子狗咬狗,你们契丹人的燕京都快丢了,怎么会在白沟河与大宋决战。 这刘光世是一点也没吸取他爹的教训。 若是有白沟河存活下来的老卒看到小刘相公自信而又得意的神情,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当年在白沟河时候的老刘相公来。 洺水的河道很宽,两支骑军几乎是并肩而进,但是队列却是泾渭分明。 其中王师古所部,是由小种提供了巨大支持,重建起来的西军骑军集团,约莫有两千人不到。 这两千都是汉人,不管是人员素质还是装备都甚整齐。 这一路行军辛苦,二千骑看起来衣甲敝旧,军将士卒都是满面风霜之色。 乍看起来,看不出他们有多么军容壮盛。 可行军的时候,这二千骑却是整齐肃然,前后呼应,每经一处山口,将官们都会及时撒出哨探。 有的甚至要直探出十馀里远,而且也不只是在马上观看,而是时不时就要下马登山,以瞻四下局势。 而另一队人数更多的,由刘家的子弟刘安世带领,除了他这个侍卫马军都虞侯之外,清一色的都是蕃骑。 西军从很早之前,就有使用蕃骑的传统,但是鄜延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不比熙河、秦凤等军方便招募青唐横山等部蕃骑。 所以他们的蕃骑算是数目少的,只和汉人骑兵相当,在姚古手下,蕃骑占比更大。 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为贵,蕃骑人少,刘光世就更是许以优厚待遇,以亲弟直领,以为中流砥柱的亲军使用。 但凡得入鄜延军中的蕃骑,军饷便比其馀正兵要丰厚很多,赏赐也甚为频繁。 各种军资器械也拣上好的发放,由他们先挑先选,然后才轮到其他兵将。 刘光世在军纪上,对蕃骑也网开一面,格外宽厚。还美其名曰:不以汉家制度约束其胡部天生勇悍之气。 他这个人带兵,经常有这种看似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的奇谋怪论。 历史上刘光世后来号称南宋中兴四将之首,但是麾下人马纪律却是最差,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宽厚’。 最后刘光世去职,朝廷要整练收编他那支大军的时候,居然一下就有五万二千馀人,叛离大宋投降女真。 这支蕃骑和王师古所部骑兵,在河道两侧并肩行进,三千骑兵队列密集,凑在一块,丝毫不考虑回转馀地。 沿途哨探、遮护和呼应,几乎没有去做。 行进途中,还有不少人用胡语谈笑聊天。 不管是哪个族群,只要是胡人,大部分都嗜酒。不少蕃骑随身水葫芦里装的是酒,骑在马上就不住的喝,酒葫芦喝干之后也差不多醉醺醺的。 这些蕃骑骑术的确不赖,就倒转过来头枕马鞍,腿翘在鞍后褡包之上呼呼大睡,一摇一晃的就是摔不下来。 这要是在定难军中,尤其是银州军团里,早就被拽下来砍了。 因为胡人有牧马、游猎的传统,蕃骑便有了自小成长于马背,骑术精熟的优点。 但是要把他们整练成军,还要花相当功夫,因为他们大多不怎么喜欢服从命令。 古往今来,真正强悍的异族兵马,全都是那种军纪变态严格的。 包括如今的女真鞑子也是一样。 偏偏刘光世还将自己的这支蕃骑当成宝贝,一味的纵容骄惯。 经过半日行军,转过了洺水,眼前山势也平缓下来。 而在十馀里外,已然隐约可以看见女真军寨和大旗。 刘光世弃马直登高处,仔细瞻看女真军势,像模象样。 女真的军寨,应该是扎在了几个相距甚近的河谷中的村落里,都在大道之侧。 这些村落毫无例外,都被女真鞑子狠狠的糟塌过了,然后又凭借于此改为军寨形制。 山间村落本来就有防野兽防山寇的寨栅,女真军马将其加高加厚。更设了望楼。并且挖出深壕截断道路,就算是组成了一道防御体系。 他们在此,留下了一些人马,和山上的宗泽部对峙。 大部队则是继续南下,完颜宗望就没想着彻底席卷河北,他和郭药师想法一致,就是要打出一条路来,通往那无险可守的京畿省。 已经发了几次壮志的刘光世,此时站在高处,终于可以看见传说中的女真军马。 寨墙上可见巡视的人影,不知道是辅军还是女真本部甲士,发现了远处尘烟大起就吹动了号角,在河谷中呜呜回响。 军寨之中,那些被烧得焦黑残破的房屋,很明显是被女真鞑子当成了帐篷。 当即从里面涌出不少人马,赶上寨栅,持弓守御。更有军将模样的人物登上望楼,尽力向西而望。 刘光世指着这军寨,不屑地笑道:“我都推进到此了,他们竟然才刚刚发现,都说女真鞑子善战,依我看来毕竟是蛮夷,根本不懂兵法。只靠着一股凶蛮戾气,撞到了这河北腹地。” 旁边的副将靳赛笑道:“碰上咱们鄜延军和小刘相公,算他们倒楣!” 几处军寨都打开了寨门,顿时就有百馀骑涌出。也不打旗号,就这么汇聚在一处。向着西面方向迎过来,象是这个时候才匆匆放出哨探,打探对面而来的军势。 要说坚固,这样的防御体系自然算不上。当道下寨,必须要有绵延纵深,并且控制强大兵力,才能与攻方相持。且没有地形之利,攻击一方也可以拿出太多种攻击手段出来。 而这几处军寨都不甚大,粗粗一看,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千馀人马的模样。防御体系又单薄兵力又有限,实在谈不上坚固。 艰苦行军几日,小心翼翼哨探而前,终于撞上了女真军马。看到的却是这幅不堪一击的模样。 老将王师古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有些担忧。 女真东路军若是只有这等水准,岂能掀翻寥廓的辽国? 又怎么会摧枯拉朽般,用了一个月就将燕山府收入囊中。 这诱敌之计,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为何小刘相公,还没有军令传来。 山下后续跟进的军马,也听见了前面响起的号角之声。 毕竟是百战之兵,听到女真号角时候,大家已然做好了准备,有下马布列当道结成箭阵的,骑军也退到侧后准备随时应援。 队形骤然间就紧密起来,各色军将认旗各自就位,站定不动,只等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 更有哨骑迎上前去,这些久经战阵的老骑兵,不是没头没脑的撞上去,而是控制着速度,走上一程,就停下来整理一下,然后再度前进。 而蕃骑队伍却有些骚乱,这支蕃骑是各部哈希而成,又没有经过严格的整练,临战之际,自然和熟悉的族人在一起。 于是他们在河谷中,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种惊呼喊叫传令之声响成一片。 不过这些蕃骑虽然没有章法,的确有些莽气,不管哪一团人马,都有精壮鲁莽的人冲出。 这些蕃骑也不打旗号,叫唤呼喊着就冲了上去,转眼之间就超过了谨慎而前的王师古部的哨骑! 此时作为前锋的王师古,正在考虑如何破掉女真人那简陋的工事,他也不管那些蕃骑的动作,反正自己约束不了。 有一百多女真哨骑,同样是从远处奔袭而来,与这些鄜延路的蕃骑一碰面,就被杀退。 统领蕃骑的刘安世不屑地啐了一口,笑道:“总算是撞上了女真鞑子,传的那么邪乎,原来跟他娘的纸糊一样,稍微一撞就鸟散了!” 王师古心中暗骂,女真鞑子怎么可能如此不堪,明显是诱敌之计,而且这些兵马是女真人么? 他们中很多都是髡顶留发,这不明显是契丹人么! 虽然心底鄙夷,但刘安世乃是小刘相公刘光世的亲弟弟,王师古根本不敢说出来。 刘安世此时更加笃定了,自己兄长的判断是对的,女真人根本无心在河北继续久待。 他大声呼喊道:“大家伙加把劲,为俺兄长把这军寨打下来!女真鞑子席卷半个契丹和整个燕山府,抢掠的财物定然不少,打赢了仗,这些财物,任由你们自取!” 蕃骑应和之声如雷响动,簇拥着从河谷口,朝着女真营寨卷下去。 刘安世比他哥哥刘光世还是要强一点的,至少他是真有武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大大小小自发分成了几十队的鄜延军蕃骑,听见号令,看见旗号,又见主将如此勇猛。也是大声叫唤着冲锋,卷起漫天尘烟,就这么莽了上去。 刘光世在山顶大声叫好,从他的视角看下去,真有千军万马卷动,所向无前之势! 自己手握如此强兵,足以纵横天下! 那百馀骑女真骑兵朝后直退,一副狼狈万分模样。 女真的军寨,此时也不敢开门容纳这百馀骑回返,因为后面就是无数的鄜延军蕃骑。 这百馀骑就绕过军寨向东退去。 刘安世部蕃骑直冲而入,当面道路已然为女真人挑挖壕沟截断,这些蕃骑就弛下道路,沿着边上松软的河谷地绕了个圈子,攻击女真鞑子军寨侧翼。 军寨之上,随着女真军将的号令之声,顿时箭如雨下。 蕃骑所部纷纷掣出骑盾遮护,不管不顾地硬冲。 这一路上,不断有战马惨嘶着倒在地上,但是这些蕃骑勇悍之气不减,仍然高速前进。 他们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等着到了二三十步之内,这些蕃骑就掣出骑弓,在军寨之前横向移动,来回驰射。 而更多的蕃骑则跳下马来,就步下而进,准备借着弓箭掩护拉倒寨栅,直涌而入! 而刘安世真的就是一直冲在前面,算得上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了。 这个时候他也跳下马,从亲兵手里,把铁枪换成一面骑盾和一口长刀,就在大队之中,带领亲卫撞向寨栅! 如此攻势,自然是草率粗疏,纯粹靠着一时血气冲击而前。守军若是稍稍坚定一些,依托寨栅更翻迭射,这几千蕃骑豁出命也撞不进去。 而女真鞑子的步军甲阵,独步天下。 可是就是遭受了骑弓几轮箭雨之后,真正中伤的鞑子也没有几个,寨栅上依托而守的女真鞑子军马就纷纷而退,将寨栅让了出来! 刘安世率先抢步而前,带着亲卫舍死忘生的翻越寨栅,顿时就抢占了一段地方,几十名亲卫护持定他,死死守住这一段范围。 而在外蕃骑还是将出攻寨的老手段,抛出长绳栓住木桩,一头连在马上,几十匹健马被抽得咴咴嘶鸣,奋力扬蹄,转瞬之间,就毫不受到干扰的将老长一段寨栅拖倒! 大队蕃骑顿时打马涌入,人人呐喊欢呼,士气加倍高涨起来。而这处军寨的女真守军纷纷上马。打开另外一边寨门,就向东边逃去! 而此前绕过军寨逃向东面一时间停顿下来的百馀骑女真哨骑,本来还摆出一副随时反卷回来的模样,这个时候也毫不尤豫的掉头继续向东便走,逃得比此前还更快了一些! 刘光世在这军寨中手舞足蹈的大声呼喊,状若癫狂:“把其他的鸟寨子都拿下来!给我拿下来!” 大队蕃骑涌入这个军寨,但是却没有人听刘光世的,继续去攻打其他寨子。 因为他们在这军寨中,发现了上百生口,有男有女,更有女真鞑子在河北劫掠的大量财物! 这么一个小小的军寨,积储得却有不少粮秣,有羊马圈蓄养着牛羊。 马厩中还有丢下来的几十匹战马,那些为女真鞑子充作住处的残破房舍之中,除了衣衫不整的女子和负责干活的奴隶男子之外,就有金银器物。 甚至还有不少大宋发行的铜钱、宝钞,各色衣服布匹,什么好东西都有! 王师古的人也冲了进来,他瞧见这寨子里的东西,顿时有些迷糊了。 难道不是诱敌之计?女真鞑子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无数蕃骑不管这些,下了马就在各处房舍中来回窜,吵吵嚷嚷的你争我夺。 为了抢夺某个金银玉器,拔刀互相威胁的都大有人在。 那几十匹马也是重点争夺对象,一匹好马对于蕃胡而言,就是比什么都宝贵的财产。 这数十匹马或者是草原健马,都是辽东大马,一等一的好货色。 抢到之后,在战场上,无异于多了一条命! 围绕着这几十匹健马,当真是动了刀子! 刘安世只在寨中跳脚:“鞑子有的是财货,在这抢什么劲!快快随我继续去将其他军寨打开!” 在他的奔走呼喊之下,大队在抢掠中落在了后面的蕃骑又呼啸而出,扑向其他军寨。 他们见识到了女真鞑子的富有,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比之此前,还要加倍的舍死忘生! 河谷道中,厮杀呐喊之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蕃骑们的欢呼呐喊之声,响彻四野。 刘光世哈哈大笑,事情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自己马上就要扬名天下了。 这这连串的军寨之中,立下大功的蕃骑们乱纷纷的往来穿梭,人人都抢的腰囊满满,有的人拿不过来,干脆就在身上披着裹着,尽是锦缎布匹。 他们赢了这一场之后,已经完全不把女真人放在眼里了,心里想的都是这几个小寨子都能存下如此多的战利品,那磁州城里的鞑子呢? 完颜宗望的大帐呢? 这些蕃骑根本不想其他,就等着主帅的号令,让他们继续向东追击下去,好似就将此前凶悍绝伦的女真鞑子大军,此时瞬间变成了一群群肥羊,等着他们去宰割。 寨中积储的粮秣也被取了出来,上好的粮食用来喂坐骑,泼洒得到处都是。 羊马圈中那些牲口被赶将出来,一刀放翻,分割成几十块之后就生起火来炙烤,一股焦香味道就只在寨中浮动。 更叫蕃骑们开心的,是这寨子里还有酒。 蕃骑你争我夺地抢酒喝,人人都在呼喊乱叫,兴奋莫名。 在军寨的角落,被解救出来的汉家百姓聚在一起,都有些畏惧地看着远处的蕃骑们喝酒。这些人和女真鞑子很象,都是异族人。 而被掳来的河北百姓,男女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缕。 其中占据多数的女子。很多都是破衣烂衫中露出皮肉,引得那些经过一场厮杀又喝了点酒的蕃骑一个个眼睛发红,直朝那边瞄去,有蠢蠢欲动之态。 这里不是以前大辽的国土,不是燕京,不是云中,这里是河北。 所以这些生口,不单是汉人,还是宋人! 随着第一声惨叫响起,这些军寨内,顿时化为人间炼狱。 刘光世此时在军中设宴,置酒高会。 他当然是看不上那些财货和生口的,纵使有女人,也不过是鞑子掳来的村妇、村女。 小刘相公对女色,向来是眼高于顶的。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王师古掀开帘子,脸色铁青。 他考虑到此事实在是丢人,不愿意当众说,走到刘光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刘光世闻言,仍然一副宁定模样,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事先都说好的,怎好反悔,这些蕃骑骁勇,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如何肯为我继续卖命。” 王师古闻言,如遭雷击,也顾不上丢人了,抱拳道:“这可都是咱们大宋的百姓啊!” “几十年的厮杀汉了,怎地还如此心软?这些人为女真鞑子执役,算得上通番卖国,无甚打紧!” 王师古脸色憋得通红,但是此时也知道劝不住了,只能说道:“女真人在此布下几个军寨,防守薄弱就算了,还留下如此多的财货生口,我看象是诱敌之计,不得不防!” 这句话触到了刘光世的霉头,一瞬间脸就沉了下来,“放什么鸟屁!老子们打了胜仗就是诱敌,合著我们就该败?” “我看你是被女真鞑子吓破了胆,明日攻城,你不要去了,看我怎么拿下武安!” 第185章 一人就是一座雄关 武安,属河北西路洺州,是河北西路的军事要地。 完颜宗望大军南下时候,洺州守臣王麟不战而降。 武安作为洺州属县,随洺州一起沦陷,成为金军的“后方基地” 完颜宗望在此囤积粮草,作为进攻东京的后方。 刘光世稍作休整,就带着手下兵马,直扑武安城下。 沿途只遇到零星女真哨骑,都未曾抵抗便转头向东逃窜。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注意到事情不对劲,这实在是太顺利了。 但是作为先锋的蕃骑,已经吃到了甜头,恨不得早早杀入城中,再次大抢一番。 武安城外,在金兵南下之前,已然变了个模样。 原来女真东路军进入武安之后,并没有因为这里是主动投降的,就手下留情。 依旧是发挥了他们的天性,把这座军镇狠狠糟塌揉躏了一番。 还是熟悉的掳掠来生口,逼着他们执役劳作,刚破城时候为了避免宋人拿回城池据守,他们就迫使百姓拆除防御工事。 后来又想着占据此地,屯粮围攻东京,便逼着他们再次修筑城池。 女真人丝毫不顾百姓死活,日夜不休地驱赶他们劳作,一口吃的和水都不给。 每天都有百姓生口大量死亡,尸体就填入城壕之中,再撒上一层厚土,将本来就已然倾颓大半的城壕几乎都全部填平,方便他们走马。 至于城中官衙院寺,百姓民房等等,更糟塌得不成模样。 当鄜延军的骑兵,赶到武安城下时候,城头的守军也不算多。 这让王师古都有些怀疑,难道自己猜错了,小刘相公才是对的? 女真鞑子就是这般不经打,还是说他们准备后撤,集中东西两路人马的力量,要去和陈绍决战了? 这些其实也都是小刘相公分析出来的。在这个时代,有很多人,其实连纸上谈兵的能力都没有。 就在他尤疑不定的时候,西面大道上,传来阵阵欢呼声。 王师古吓了一跳,仗还没打,身后怎么会有欢呼! 他赶紧回头,只见数十蕃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道路上。 王师古当即撇了撇嘴,等拿下了武安城,你小刘相公再耍这威风也不迟啊! 就真急在这一刻么。 为首的数十蕃骑,都是马术精熟之辈,骑着的也是河西良驹。 因为陈绍并不限制马匹的交易,大宋的西军很多都掏空了家底,给自家私兵亲卫,装备了河西战马。 这要是以前,鄜延路是绝对凑不齐五千骑兵所需战马的。 陈绍如此大方,主要是缺钱,而且大宋的兵马,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敌人。 给他们战马,也没有用 来人全都是锦衣璨烂,铁甲生寒,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皆捧定一面大旗。 西军以前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不得不说,刘光世有其独到之处。 他得亏只是刘延庆的儿子,他要是和蔡攸换一换,估计能成为赵佶最宠信的近臣。 他太会整活了,尤其是搞这种表面文章。 这些大旗,旗面皆是方形,与军中惯用三角认旗不同。 旗皆素色锦面,上面俱皆竟然用金线缝着一个刘字! 当先一面旗帜,比之其馀旗帜更大更阔,上面金线缝制之字为四,鄜延军将主官讳在上面写得分明,烟尘之中,耀眼生光的捧将出来。 今日是女真东路军南下以来,第一次被正面搦战。 别看宗泽十三战十三胜,但都是游击类似的战斗,集中力量利用熟悉地形和百姓支持,四处查找落单的鞑子猛打。 他手下这些义军,毕竟是刚刚成立不久,而且甲胄、兵刃都不齐全,和打了十几年仗、武装到牙齿的女真鞑子没法硬抗。 刘光世这次就是要打出自己的威名,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女真东路军。 此时西路军的不败神话,已经被定难军打破,但是东路军还没有。 离开陕西时候,他就规划好了自己得胜之后的计划,踌躇满志、誓要一雪他爹伐辽的前耻。 几十名蕃骑亲卫呼啸而至,马蹄扬起烟尘,后面的大军渐渐显现。 鄜延军虽然士气低迷,但是随着这几场仗打赢,隐隐有些提升。 能带着手下打胜仗,就是将帅们最好的爱兵方式,一直连胜的话,可以让士卒们忽视很多的不满。 高处山岗驻马的,尽是刘光世中军亲卫,约有八百骑上下。 穿锦衣披铁甲,刘光世正在其中,胯下是一匹精挑细选出来的高骏白色河曲马,四蹄轻快而动,而刘光世居于马上,顾盼自雄,恍若天生神将。 这场面确实有够唬人的,从鼓山上下来,要策应他们打武安的河北义军,也忍不住跟着喝彩起来。 岳飞也看着眼前的刘光世,但是却没有被唬住。 他虽然是农家出身,而且年纪也不大,岁数连二十都不到,但是却天生沉稳,举止肃然。 看事情也是思虑极深,不会和手下这些义军一样只看表面。 刘光世铁定是中了女真的诱敌之计了,好在他的阵形摆的不算乱,依然是有点章法在的。 这也看得出,女真鞑子的猖狂,他们不怕你整军而来。 甚至偷袭不偷袭,都无所谓,在女真人眼里,只要你出来打,我就能击败你。 所以他们的这个诱敌之计,和刘光世在兵书看到的不太一样,也让他误判了局势。 他的哨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女真鞑子并未在周围设伏,那又算什么诱敌之计呢。 河北义军阵中,有人高声道:“岳统制,你看这鄜延军如此雄壮,真不愧是老西军。咱们也一起扑城吧,若是能打破武安,里面的粮食说不定咱们也有分!” 岳飞还在全神贯注地看向前方,他这人的外貌也很寻常,不象刘光世那般好皮相。 面貌朴实,毫不出奇,眼睛上面还带了一道箭伤,略略的显得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听了众人的话,岳飞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守住此地,若是鞑子从这里杀出一支人马,则很轻易便切断了鄜延军西撤的道路。” 要说这地方,不是女真鞑子精挑细选的,岳飞都不相信。 不说别的,光是女真鞑子选的这个战场,就足以叫为将者起疑心了。 此地山水纵横,若是能顺利拿下武安城还好,若是打不下来,轻松就被人扎住了口袋,成为瓮中之鳖。 “速速在这个山谷中,寻一些拒马的木头来,挖几个陷马坑!” 岳飞开始指挥手下干活。 刘光世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折家的身影。 他问了一下身边的副将靳赛,后者一脸不屑。 “折家眼界小,只看得到自己的府谷,如此机会他们也不肯奋力向前。” 刘光世呵呵笑道:“正好,正好,前番我破女真寨子之前,折可存几次来阻止。这是见我成功,羞于见我,故意躲着呢。” 副将笑道:“折家就那么点底子,如今没有了夏贼,他们怕被朝廷给吞了,一个兵卒也不敢拿来冒险。” 刘光世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话不得乱说,西军四大家族,还是有通力合作,等打赢了仗,我会分给他们一些功劳的。” 在武安县以西,约百馀里处,数百骑人马正从大道下到了河边上,饮马洗刷,稍作休整。 随着入夏时日拉长,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而且久未下雨。 西军这次出征,是带着民夫的,大军民夫车队经行道路,卷起无数烟尘,行军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连口鼻里面都是灰尘,战马也颇为烦躁不安。 碰到宽阔的大河,折可存马上下令,大军到河边洗刷饮马一下。 听到命令之后,人人皆是精神一振,不少军士还脱下衣甲,打着赤膊就泡在水里,大呼小叫,一副舒爽的模样。 折家军比鄜延军还能吃苦,在西军中算是军纪好的。 他们这个军纪好,也是被逼出来的,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是实打实的藩镇。 西军都是朝廷养着的兵马,没事犯点错误,那属于内部矛盾,处理处理就算了。 折家军的过错,却是随时都会被拿来当借口削藩的。 不由得他们不注意。 如此一来,使得折家军的军纪不赖,反过来又助长了他们的战斗力,算得上是良性循环了。 此次带兵出征的折可存,也打了赤膊在朝身上撩水。 折家传承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出过一个昏庸的家主,折家子弟也多有名将。 西夏灭亡之前,他们是一直和西夏缠斗,每个折家子弟,几乎都有上阵的经历。 折可存今年他已然四十许的年纪,但是肌肉贲突,不输少年,身上更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密布。 就在他冲凉时候,一名军将凑过来:“将主,歇息得差不多了,是不是继续赶路?” 折可存仍然不紧不慢的擦着身子,斜睨于他:“怎么?急着想凑到刘光世旁边讨功劳去了?” 不光是他,折可存早就注意到,身边这些人在听到刘光世一日破了女真六个寨子的壮举之后,全都坐不住了。 那军将也不遮掩,大声笑道:“直娘贼的谁知道女真鞑子这般不济事,这下让刘光世拣着了,咱们再不去,别让他把武安城都打了下来。 听哨骑回来说,他的鄜延军已然布列开了,进退都有依托。 如此布阵很有讲究,就算女真鞑子自山间出侧击,也有得一打。等打下武安城,他们鄜延军就算是真的站定脚跟了! 这个时候不凑上去捞点好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反正俺们折家靠替大宋砍鞑子起家,砍党项鞑子和女真鞑子,想来都是一般,俺们总是厮杀汉,不靠厮杀得功,还靠什么?” 折可存目光冷冷地,道:“我且问你,如果咱们在横山与夏贼对峙,他们突然放弃横山几个堡寨,你会怎么想?” 折家军天天和西夏打,如此一套,他手下军官脑子里顿时有了画面。 站在不相干的角度看,他们只能看到刘光世的鄜延军打破了寨子,而且收获颇丰。 但被折可存这样一问,他们又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 折可存见他们不再说话了,冷笑道:“刘光世父子,一个德行,我和他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深知他爹之无能。如今传到了刘光世手里,这对父子早晚把他们刘家的底蕴败个精光。” 女真鞑子舍弃了几个寨子,就把他引诱得领兵深入,这鄜延军一旦兵败,最好是让刘光世也死在乱军之中。 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趁势吞并他的残兵了。 —— 武安与邑城镇之间,有一片山谷。 绵延群山之巅,完颜宗望只带数十骑,立于山巅之上,久久向西观望。 从他这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很清楚,那里有四万馀鄜延军。 这是大宋为数不多的能打硬仗的兵马了,自己一定要将他们彻底歼灭。 女真东路军主力数万人,此时这里就有一万。 一万女真军马,没有辅军,就在两地之间的山谷内,扎以简单营盘,静默的等侯着宗望大举反击的号令。 他们甚至没住进城里,就是为了防止被对方的哨骑探到。 躲在山林的滋味并不好受。 上万人马聚集在一块狭小地域,饮水粮食都感困难。 而且回旋的馀地狭小,一旦被四面合击,几万人自相扰乱,战力的一成只怕都发挥不出来,说不得就要全军复没! 可女真东路大军仍然忍受着一切,向东做深远撤退。因为从上到下都坚信一点,完颜宗望只会带给他们巨大的胜利! 原本齐头并进,一起灭掉大辽的两路元帅,宗翰已经败了。 唯有宗望,还是百战百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宗翰的失败,反而助长了他的威名。 此时在西面的武安,几万鄜延军蜂拥而至,已经站稳了脚跟。 鼓声响起,隐隐能听到,完颜宗望知道刘光世动手了。 这四万的鄜延军,在宗望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他只怕对方钻入什么城池或者关隘中,让自己无法痛痛快快地全歼他们。 天气越来越热了,南侵的女真兵马,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厌战情绪。 而且疾病也开始蔓延。 宗翰的失败,让他们两路人马围攻东京的战略破灭。 要想摆脱如今的战略困境,就必须和伐辽时候一样,大规模歼灭敌人的兵马。 杀得越多越好,让他们知道害怕,不敢反抗女真大军的入侵。 而且杀得人越多,才会有更多的汉人来投降。 “马五,你率兵从武安西边杀出!习古乃,你从东边杀出!” “宗弼,你从鼓山一侧的山谷杀出,截断他们的退路!” —— 无数的女真骑兵,从山林中出来,浩浩荡荡杀向武安。 武安城下,刘光世亲临战阵,在后方为鄜延军助威。 各种攻城器械摆出来,一副要在几天之内,拿下武安城的模样。 武安城中,守备比前些日子那些寨子强太多了。 这里面的人拼了命地反抗,让刘光世有些皱眉,预料当中摧枯拉朽的破城场面没有出现。 突然,有几个哨骑疯了似地朝着这里奔来。 噗嗤一声,他的后背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摔下。 几乎是瞬间,无数黑色矗旗,就出现在天际之间! 女真鞑子的骑兵,就如同翻滚的黑色浪潮一般,从地平线涌出。 女真鞑子来了,女真鞑子来了!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负责掩护策应的折家军呢! 武安城头,想起了女真鞑子的欢呼声。 刘光世面如土色,看向不远处的那道山谷,好在那里没有出现鞑子。 自己还有退路! 突然,大地摇动,四下都响动着金鼓之声,西南山谷真的出现了大队鞑子。 完颜宗弼,又叫金兀术,看着眼前山谷内,背靠地势拦路的人马,没怎么看在眼里。 只要他按时到位,堵住鄜延军后撤的道路,这大宋的几万兵马,就将彻底被困在此地,成为女真甲士的屠戮对象。 想到这里,完颜宗弼狞笑一声,挥手道:“撞碎他们!杀过去!” 看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女真鞑子,河北义军都有些惧色,唯有岳飞一脸严肃的对着女真的兵马打量。 他做了几个手势,然后缓缓的勒马而退。 五百多个河北义军,顿时就找到了主心骨,按照平日里的操练,开始守卫这个山谷。 大家嘴里都是又干又涩,吞咽声不绝于耳,都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岳飞只是静静的坐在马上,这山谷不算宽敞,并排能过来七八骑的样子。 武安城下,女真大军已经杀到,围城的人马根本来不及回转。 即使是转过身,也会互相踩踏,冲不出去。 只等完颜宗弼杀出山谷,那鄜延军就算是彻底完了。 刘光世急的站直了身子,早就不复刚开始的顾盼神飞。 看着自己的鄜延军被女真合围,策应的折家军又不见踪影,他知道完了,全都完了。 就看能逃走多少了! “将主,趁着女真鞑子还没断后,快撤吧!” “某的兵马”刘光世声音颤斗。 “顾不上了!” 虽然嘴上还在说兵马,但其实刘光世动作上一点都没停顿,开始往西逃窜。 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西边的路还在,没有被赌上,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刘光世看向山谷,没想到此时还有忠义之士,去截断了这最重要的山谷。 —— 等女真鞑子终于杀过来,岳飞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 他手里一杆白柄的大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活龙一般的摆动,已经在冲在最前头的那女真甲士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 女真鞑子披甲率很高,他们也在乎这个,一般人的兵刃,根本没法长期与他们作战。 但是岳飞手里的长枪,却是见缝就钻,只是在咽喉面门甲叶遮护不到的的方招呼,刺死了不少鞑子。 以悍勇着称的女真鞑子,当面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其他河北义军,也都悍不畏死,挡在了山谷之中。 很多冲过来的女真骑兵,被刺之后只是翻身落马,战马收不住势头,还带着尸体朝前冲。 完颜宗弼急着冲阵,眼看鄜延军的后军正在掉头西撤,他心中怒意顿时拉满。 “杀!杀了他!” 山谷狭窄,后面的人即使是想越过他们,都不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混战在一起,也无法用射术击杀这五百个河北义军。 山谷当中,岳飞冷着脸,也不呼喊起势,就握着长枪来回捅刺。 然后就会有一片扑通扑通的沉闷尸身落地声音,女真鞑子浑身是甲,死的人都是咽喉给开了一个口子,这样的金兵惨叫声音也变成了漏气的声音,还伴随着血雾从咽喉破口喷得老高! 虽然女真人都是悍不畏死的,但是见到这么多人,都被人捅开了喉咙,他们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此人的武艺实在是太纯熟了,战场上就如同一尊杀戮机器。 女真冲关的,不乏有些猛将,偶尔有几人闪过了岳飞第一轮疾刺,和岳飞错身而过,还来不及反应,只奔向跟在岳飞身后的那些士卒。 岳飞手下纷纷准备迎战,却看见岳飞头也不回,大枪单手握着,用力回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扑扑的只是敲在他们的背后。 这大枪在他手中,使出了无与伦比的效果,各种进攻手段层出不穷,防守也是滴水不漏。 凡是挨了一下的对手,当即喷血。在马上都直不起腰,更不堪的干脆落马,连一个能冲过来的都没有! 此时远处的完颜宗弼,目定口呆的就看着岳飞带着几百人,就堵住了山谷的这条道路,只看见大枪如龙闪动,将这路堵得死死的! 关键死的不光是契丹辅兵啊,还有很多女真甲士! 落马尸体仿佛都将狭窄谷道都塞满了,原来的喊杀声音,就变成了一连串的惨叫。 失却主人的战马嘶鸣,挤在山谷团团乱转,退也退不出去。 后面涌来的鞑子也没料到这等场面,进退两难,只是高呼怒骂。 他们恨不得马上上去,将那宋人武将砍成八块,为自己的族人报仇。 还有些鞑子,见凑不过去,只能是拉弓射了几排箭。 但是人群太密集了,这些箭矢没伤到岳飞,反而射下来几个自家弟兄,引来鞑子的怒骂。 完颜宗弼看着远处,鄜延军跑掉了很多,不禁心急如焚。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想到宗望如此完美的排兵,竟然最后坏在了自己手里。 此时再看岳飞身边,五百多义军,还剩下二百来个。 这些河北汉子虽然损失惨重,但是战绩更加夸张,被岳飞鼓动起无穷的士气,高声呼喊着挑衅,悍不畏死。 而岳飞不可避免地也受了些伤,但是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反而倍加精神,战意凌然。 手持一杆长枪,浑身浴血,那凡人身躯此刻好似是一座雄关!(本章完) 第186章 斩首 第186章斩首 干旱许久的河北大地,乌云密布。 武安城下,留下了一万多鄜延军的尸体。 全部都是战兵。 要不是岳飞冒死,带着五百多人堵住了河谷,恐怕损失还要更多。 他挡住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已经让完颜宗弼失去了最佳的入场时机。 等他带着手下纵马退出战场的时候,岳飞回头一望,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损失了大概四百多弟兄。 他心情有些沉重,这都是他一手操练的兵马。 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悲伤了,女真鞑子大破鄜延军,局势愈发糜烂。 正不知有多少人,肯定受此战影响,不敢再反抗,甚至会选择投降。 而更可怕的灾难,还在后面,因为刘光世东进到河东隆德府之后,在太行山西侧,征发了五万多河东民夫。 修补道路,赶建营寨,运送辎重,从事这些军中锁碎辛苦事宜的主力,就是五万多河东民夫。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更何况在这群山之中一条河谷大道上的数万民夫! 前方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他们依然在忙碌着。 这些河东百姓,浑身是汗,衣衫大多湿透,或者在构工建寨,或者在推着沉重的鸡公交奔走于途。 山谷内,知了尖尖的叫声,十分烦人。 带领调度这些民夫的,大多是河东隆德府的厢军中低阶武官,或地方小官吏。 他们也都穿着麻鞋短衣跟在队伍当中,同样挥汗如雨,满面风霜之色。 虽然不用推车赶马做苦工,可是每日都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迸出血来。 这种苦差事虽然要人命,但是民夫和小吏们也都能咬牙忍受,因为隔壁磁州太惨了。 要是鄜延军能尽快把鞑子驱赶出去,哪怕自己累死了,也能保护父老家人不受鞑子戕害。 慢慢的,这些人发现了不对,有很多前线溃败下来的鄜延军,正在狂奔逃过太行山。 民夫们莫名地感觉到了心悸。 终于,不远处,他们一直害怕的梦魇出现了。 女真鞑子的铁骑,正追杀而来,手里的兵刃上全都滴血。 女真鞑子来了!而且一下就是席卷整个鄜延大军的后路! 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鄜延军在做什么!折家军在做什么! 在此守备的河东厢军,无不咬牙切齿,我们出生入死,为你们开路运粮。 结果这么快就败了。 带着关西腔的示警之声,在各处凄厉响动。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太行山脉中,各处军寨之内,告急的金鼓声顿时响彻起来。 这样的要道之中,肯定是有军寨的,很多军寨其实已经被鄜延军接手。 没办法,他们兵强马壮,地方厢军面对这种军纪差、规模大、战力强的边军,最好是老实听话。 大宋军中械斗杀人,屡见不鲜,而且很少得到惩治。 大部分都被上级军官遮掩过去了。 虽然鄜延军渡河以来表现实在算不得好,可是毕竟还是大宋强军西军的老底子之一。 谁都知道,要是此地被切断,那四万鄜延军就没了退路,困在河北,接济断绝,军心就不可收拾,大概率就是全军复没。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惊徨恐惧,也只有凭着营寨打到底! 此地不是太原,而是河东的腹心之地,承平日久。 军寨修建的十分粗疏,而且年久失修,鄜延军驻扎之后,也懒得整饬。 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营寨之中跳出许多鄜延军将,大声号令指挥。 然后就瞧见,有很多河东的厢军,已经吓得跳下寨墙,寻路而逃。 “贼厮鸟!” 反倒是躲进来的民夫们,因为天生畏惧这些做官的,被吼声吓得不敢后退,匆匆摸起身边的工具,也不管有没有杀伤力,颤巍巍地朝下看去。 鄜延路留下的人马,倒是一个个操持兵刃,骂着陕西俚语,准备和鞑子死战。 只要有自家军将指挥,西军还是敢战的。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众人眼看着溃兵被他们追杀,还有那倒楣的民夫,面对这种骑兵根本没法抵抗。 大家只能四散而逃,然后被无情收割,运气好的滚到山林冲,或许能留一条小命。 还有女真鞑子在马背上弯弓射箭,又准又狠,哀嚎声弥漫整个山谷。 有人逃走,就有人挺身而出,几千年来面对异族入侵,中原大地一向如此。 有些随军而来的官吏、民夫,也有一些拿起武器,抱起石头,准备迎敌。 此时,有不少军将模样的人物,在袍泽们大声号召组织士卒依托营寨而战的同时,却在夺路而逃! 这些军将或者是将门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秉承祖父馀荫得了军中差遣。 但临危局,就显出衙内本色,半点也想不到持戈而战,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们过得太舒服了,舍不得死,也舍不得在这拼命。 如此多的大人物临阵而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寨顿时就告崩溃。 多少民夫哭喊奔走,在营中互相践踏,互相争路,绝望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山谷之内,各色人物,各种性格,各种举动 乱作一团! 一名持枪站在寨墙上的西军武官,看着这般景象,狠狠地唾了一口:“直娘贼,有死而已,逃甚鸟逃?丢了这里,东面四万弟兄怎么办?” 可他的喝骂之声,给淹没在这样的慌乱崩溃的景象当中,又有几人听得见?那些弃军而走的家伙,就算听见了,难道就会稍稍停顿不成? 那军将喝骂之后,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小刘!刘光世!你带的好兵啊!” 老刘打仗很差,是西军中公认的最不能战的将主,但是他还是很爱惜自己的鄜延军的。 生活也算奢侈,但是和其他西军将门差不多,没有小刘这么夸张。 自从刘延庆伐辽失利,刘光世掌军以来,威福自专,克扣军饷以自奉奢华,且生性不亲士卒。 他连装都懒得装,和士卒们在一起时候,经常捂着口鼻,匆匆而过。 好象是生怕被臭味熏到。 这次行军,更是把他这种视士卒如牛马草芥的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路上酒池肉林,歌舞纵乐,手下士卒却饿着肚子行军。 朝廷没有亏待西军,如今朝廷很是倚重他们,军饷源源不断运到,都被层层克扣了下来。 他刘光世可能是喝兵血习惯了,没拿这些厮杀汉当人看,根本就不藏着掖着。 西军士卒确实都知道上官喝兵血,也知道这是整个西军的传统。 但是你遮掩一下,大家捏着鼻子就当不知道,你这么明目张胆,谁受得了? 统帅如此作为,军心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而女真鞑子也的确出奇的强悍,稍微用了个诱敌之计,然后出其不意地杀出,就让刘光世兵败如山倒。 那军将操起一杆长矛,大步挤开人潮向寨墙下走去。 “直娘贼,刘光世无能,咱们却不能丢了西军的脸面。” 崩溃逃散的人潮当中,总有零星关西男儿逆流而进,涌上寨前。 下面的杀戮还在进行,女真鞑子追着追着,终于到了寨墙上射程之内。 但是他们的箭,将将射到,根本无法破开鞑子的甲胄。 寨子里的人,看着那乌泱泱的女真骑兵,都有些绝望。 这时候选择抵抗的,其实都是抱了必死之心。 逃跑的人群中,赵善事保安军豪门赵氏的子弟,他们也是西北豪族,却不是将门。 以前跟小刘混的熟,经常一起打猎狎妓,吃喝玩乐。 此番前来混个军功,没想到小刘这般无能,他已经是主动提出留在后方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杀了过来。 赵善一边骂着刘光世,一边在亲卫家将们的簇拥下逃走。 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一支骑兵。 为首的一人,看着漫山溃逃的兵马、民夫,皱起了眉头。 见赵善被人簇拥,而且看穿戴品阶不低,便喝问道:“你们是哪一路人马,为何要逃?” 赵善头盔都歪了,抬头瞧见来人,骂道:“曲端,你他娘的眼瞎,连老子都不认得。” 曲端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赵善?” 赵善这才打量起他身后人马,竟然出奇的齐整,登时眼睛一亮,“曲端,你来的正好,赶紧派人护我出去,鞑子杀过来了!” 赵家在西军中,十分尊贵,和各个将门都有联姻。 否则他赵善也没有资格和刘衙内是好友。 曲端以前是泾源军的武将,他爹战死的时候,曲端才三岁,就承袭了他爹的武职。 听到赵善在那大叫,曲端脸色冷峻,说道:“你负责这黄泽群寨的防务?” “废什么话!” 曲端喝道:“你擅离职守,临阵而逃,来人呐,斩!” “你敢!”赵善根本不怕,他不信西军中,还有人敢杀他。 可是从曲端身后,出来的几个骑兵,根本不管这些,举着刀就过来。 赵家的家将纷纷上前,却根本拦不住,赵善这才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求饶,刀就劈头砍了下来。 临死之际,他才想起来,曲端已经不是西军了。 刘法战败之后,他们这些泾源军的溃兵,有很多都被陈绍给收拢,然后在西夏扎根。 千骑战马,从山谷中跃出。 身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骑兵。 这是一支纯轻骑的队伍,一人两马,由辅军在后面照料。 辅军大多是辽地难民,因为银州兵是不负责照料自己战马的。 而战马是极其需要好好照顾的娇贵动物。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再加之马需要经常擦眼睛防止侈目糊。一天下来,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时间。 但凡不是在战场上面需要剧烈机动,包抄奔袭,骑兵前行速度比步兵并不快多少。马是草肚子,只有吃马料才有气力,放青只不过是让马活着罢了。 看着下面山谷的惨状,曲端脸色阴沉,低声骂了一句。 “刘光世,猪犬之人,也能带兵!” 他下令辅军收拢溃逃兵马和民夫,然后其他人随他迎敌。 河东民夫、鄜延军将、隆德厢军,一起抬头望去。 绝望之中,就见山野上,无数甲胄鲜明的骑兵,冲锋而来。 很快就与女真鞑子的追兵碰撞在一起。 原本很轻松追杀的女真骑兵,也是瞬间就觉察到了危险。 他们追的太势如破竹了,根本来不及派出哨骑,因为一路上没停过。 匆促之间,就撞上了曲端率领的银州轻骑。 此时在武安以北,折可存也在收拢鄜延溃兵。 他本该策应鄜延军的,但是却选择了在高处结寨,坐视鄜延军溃败,然后收拢其兵马为自己所用。 其心可诛! 虽然这场大败,九成九的责任,都在刘光世一人。 但是折可存的这种居心,还是太过险恶。 只能说大宋失去了权威之后,各地的实权人物,已经按捺不住了。 规矩,正在一一被打破。 而且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怪折家军上下。 鄜延军这次和折家军之间所谓联军而战,本来就有些磕磕绊绊。 尤其是折家兵马本来就不多,又都需要留下守卫本土。他们和其他人不同,西军其他将门,至少是不需要提防宋军的。 折家就未必,他们要是真内部空虚了,大宋趁机收复府谷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鄜延军想独居大功,刘光世根本就是把折家军为辅助打下手的位置。 宋廷运来的辎重粮秣,两边也是各怀鬼胎,刘光世是直接没打算给,折家军则是准备好了硬截留来自己用。 两军相处若此,若说折家军想看着鄜延军大败亏输,至少绝大部分折家军中人还不至于。 可要说为鄜延军主导的这场东进战事有多卖力,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唯有主帅折可存,是毒蛇一样的心思,打开始瞧出女真鞑子诱敌之计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坐视刘光世兵败,然后吞下他的鄜延军。 能吃多少算多少。 鄜延军虽然近来战绩不佳,但大多是将帅的问题,这些百战老卒还是很馋人的。 鼓山的宗泽,也在尽力营救接受鄜延路士卒。 包括逃到太行山,被曲端接收的,刘光世此番逃出生天,也会成为一个光杆司令。 不过他逃跑确实有一手,至今还没有被女真人抓住。 —— 曲端不是一个闲的住的人。 他来到太原不久,就率兵赶往太行山,说是要防备鞑子西进河东。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完颜宗望不去京畿省,来河东找不自在,除非是他昏了头。 不过陈绍想了想,也没有阻止。 他要渗透河东,以防备女真鞑子为名义,让自己的兵马在河东调动,可以掌握很多寨子和关隘。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要是鞑子退兵之后,这种动作等同于造反。 得到陈绍首肯之后,曲端领兵东进,除了太原府马上就往磁州一带奔去。 正好赶上了刘光世带兵东进。 凭借着对刘光世的了解,老西军曲端马上觉察到不对劲,他料定鄜延军危险了,说不定会完全葬送在河北,葬送在刘光世这个衙内手里。 女真的追兵这次并不多,他们从来也不是以兵马多而闻名的。 在山地中碰到银州轻骑,他们也体会了一把西路军在应州遇到的强度。 女真一个蒲里衍,亲眼见到,被他击落下马的骑兵,在山林的石块上跳跃如飞,蹭蹭几下爬到了一棵巨树上,拔箭开射。 还有人骑着马,遇到树干拦路,从马背上一跃单手利用树干翻个跟头,又落到了越过树干的马背上。 就跟他娘的看杂耍一样。 至于女真鞑子凶恶?这些横山羌兵表示还行,比自己以前的头人强多了。 山林中的这场野战,很快就落下了帷幕,曲端成功击退了女真追兵,并且留下了三五百的尸体。 但是他没有选择追击。 因为一旦追过去,遇到女真大军,就算是正式和女真东路军交手了。 接下来,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定难军的部署,都需要为他而改变。 辎重、后勤、援兵,铁定会影响到蔚州战局。 曲端虽然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喷子,但是毫无疑问,他是知兵的。 他要是在河北开辟定难军第二战场,本就捉襟见肘的物资供给,恐怕会拖垮整个定难军。 他在这里见好就收,然后竖起战旗,招收鄜延溃兵,派人加急传信,告知陈绍此间局势。 —— 太原城。 陈绍正在抓间谍。 完颜宗翰派出了很多细作,来到太原城中,正好广源堂有很多细作在奉圣州。 两边好象都知道了彼此趁乱派细作的事。 因为双方的地盘很多都是原本契丹的领土,占领云内诸州以后,难免会和太原有人口流动,所以双方都很方便就安插细作。 陈绍本来是没打算当个正事办的。 但是太原的李唐臣竟然遭到了刺杀。 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却受了重伤,陈绍还亲自去看望了他。 李家的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李唐臣骼膊上中了毒箭,整个人都虚弱不已,还不忘提醒陈绍注意安全。 这些日子,陈绍就是深居简出,没什么大事基本不出宅子。 广源堂的人查这些很专业,没多久就抓到了二十多个,唬的陈绍不敢置信。 一度怀疑是他们为了功劳,捕风捉影捉了些人来凑数。 结果每一个,都有确凿证据,而且根据他们的招供,太原至少还有几百个细作混了进来。 陈绍听完也就明白了完颜宗翰的意思。 这狗日的已经想通了,定难军是女真大敌,要除掉定难军千难万难。 但是有一条捷径,把陈绍杀了,定难军自己就崩溃了。 这一招基本只对定难军有用。 你把宗翰杀了,甚至哪怕是把完颜吴乞买杀了,金国都有人补上; 你把赵佶杀了,对大宋来说,完全是利大于弊,属于是帮敌人大忙。 唯有陈绍,要是他死了,定难军必散。 太原城不算是中原很富贵繁华的城邑。 但是在这里的豪宅,也不是西北边境能比的,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苑坊中引城外的河水组成水系,修建了水榭楼台,种植奇花异草。 小桥流水、短庑长廊,此时正值盛夏,繁花锦簇,香气弥漫。 在带着温热的气息中绽放娇蕊,挥散芬香,真真尤如天上人间一般。 陈绍就住在这里,和刘光世没福硬享,行军路上还要享受不同。 陈绍看到这样秀丽的风光,心里想着四处的战事,常常会叹一句:真是个消磨志气的地方。 凉亭内,陈绍展开今日的军报,认真仔细地读着。 凉亭外,大虎捉刀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无聊地打盹。 隔壁不远的书房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但若有若无的声音很小。 房中几个小娘,是李唐臣送给陈绍的礼物,个个身怀绝技,有会吹箫的,有会抚琴的,有会唱曲的,有会跳舞的 古色古香的屋子,土夯板筑的墙壁上裱着淡雅花纹的墙纸,木雕窗户华丽优美,地板上一尘不染,就算直接坐在地上也不会觉得脏。 几个娇美稚嫩的少女,从窗户里偷偷看向凉亭内的陈绍,幻想着要是能被节帅宠幸,就一飞冲天了。 终于,陈绍翻到了曲端送来的军报,打开一看就摇了摇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刘光世败了,而且败的还挺彻底。 西军这么多将门中,鄜延军的问题是最大的! 不是下面的人有问题,恰恰是主帅有问题! 后面即使战局再糜烂,鄜延军出身的武将,没有一个投敌的,战死者极多。 而且离开了刘氏父子之后,战绩都还说得过去。 曲端收拢鄜延路溃兵的行为,陈绍也很满意,他自己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当初刘法在统安城战败,陈绍就在横山收拢熙和军和泾源军的溃兵,这组成了他最早的班底。 而且西军中,底层武将甚至是小兵,都是很容易爆名将的。 定难军和西军,本就是一脉相承,他陈绍也是鄜延军的运粮使出身。 有很多西军士卒,甚至是武将,都偷偷过横山投奔陈绍。 在西军中,底层看不到希望,到了定难军却能拼出一个前程来。 想到自己的能力,确实只能供给一路人马进攻,陈绍就下令曲端守住太行山防线。 他料定完颜宗望也无力分兵进攻河东,肯定是集中兵力打汴梁。 他都已经杀到了相州附近,快马一日就能奔到汴梁城下,肯停手才怪。 —— 武安城下一战之后,磁州大地迎来一阵暴雨。 就在折家军驻地的山顶寨子里,大队一身泥泞的骑军匆匆弛入寨门之中。 当先一骑,身形高大,手持一杆大枪,正是刘安世。 在他身后,许多刘家亲卫和蕃骑,护着狼狈不堪的刘光世。 女真骑兵追杀而来,折可存站在寨墙上,看着下面的人马。 虽然情势危急到了万分,但是折可存仍然面不改色,半眯着眼睛,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慌乱的神色。 寨中的折家军将士,见到主帅如此模样,纵然有些慌乱惊恐的心思也都宁定了下来。 折家虽然也是西军四大家族之一,但是论底蕴的话,他们割据一方的时候,赵家还没发迹。 从五代起府谷折家就辗转于各方势力夹缝之中。 与契丹,与党项都经历过生死之战才生存至今,他们能打仗,更敢打仗。 折家人对待士卒,也比西军好很多,因为他们需要这些士卒卖命,来守住自己的家业。 所以经常施恩,将帅士卒之间关系亲厚,远非西军能比。 折可存下令,让打开寨门,把刘光世他们放进来。 终于躲到军寨之中,刘光世和身边人都长舒一口气,纷纷下马。 因为在正儿八经的军寨之中,也不是一马平川。 特别对于步军屯驻的军寨而言,内中也有鹿砦阻塞,一则用来分划道路。 二则也是预备着寨栅被突破之后,步卒还能继续依托鹿砦而战。 折家步卒很强,结寨能力也很突出。 刘光世这厮,也是有点能屈能伸的精神在身上的,原本根本没拿折可存当回事,尽管对方算是他的长辈。 但是如今兵败来投,根本不敢追究折家军避战的罪过,见着折可存当下就行礼:“光世无能,战败来投,天幸折家兵马强盛,能挡住鞑子追兵!救命之恩,无以言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的情真意切,其实在来的路上,他还痛骂折可存这老狗不支持。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兵败如山倒,怎么支持? 这番前倨后恭的表演,折可存根本不理会,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随手也擦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折可存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刘相公啊,你此番兵败,恐非小事。五万鄜延军在磁州一带,四散逃命,散落各地。” “为今之计,只有亲自去收拢这些兵马,才好将功补过。” 刘光世心中暗恨,只以为他是趁机折辱自己,虽然此番损失惨重,但是只要回到鄜延路,有其他西军将门帮忙,早晚还能招募起关西的厮杀汉来。 从西军创建开始,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对抗西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种惨败,后来不都慢慢缓过来了么。 你折家如今的地位,还敢羞辱于我,等我回去之后,就先跟你们没完! “你这队人马,就不入内了,我已经安排喂马饮水,给你弄些热饮子来。然后你就亲领人马去收拢败兵吧,最好是能反败为胜,否则的话,恐怕你这次很难交代。” “交待你娘!”刘安世破口大骂道:“我兄长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如此训斥的!” 折可存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道:“除了姓刘的两个,其他都杀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前去寨墙处,应对女真追兵。 大雨中,身后的声音被掩盖了一些,但是依然是十分惨烈。 折可存头也不回,他需要刘家兄弟,来收拢鄜延溃兵。 但是收完之后,这两人的作用也就到头了。 什么狗屁大宋,什么西军,全都是废物。 这乱世,无非是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争锋,自己折家就该默默发展实力。 到时候,卖个好价钱,最好是能守住这祖宗的家业。 若是女真鞑子,真能击败陈绍,最终获胜。 折家趁势进入西夏故土,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逐鹿中原,府谷的体量,还不足以让他们做这种美梦。 乱世中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惊险。 军寨中原本还一片忙乱,等到折可存来到寨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主帅亲自来了,就算女真鞑子此刻冲杀而来,这些折家儿郎也将毫不退缩的迎上去,在如此将主率领之下,与鞑子厮杀到底! 女真兵到了寨前,停住了脚步,这寨子并不好打。 首先他地势很好,而且看上去守备森严,后面还有退路。 折可存有恃无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完颜宗望的大军,其实已经走了。 在稍显粗糙的诱敌之计之后,完颜宗望并没有急急而西向来围猎鄜延军。 反而是展开了兵力,一路南下,扫荡磁州义军的各处据点与零星渡口,持续进逼京畿。 剩下的兵力,在磁州一带的城池中据守,保证道路畅通。 正是因为女真军势如此,才容得了鄜延军溃兵四处逃跑。 完颜宗望先是一战击溃鄜延军,让这支河北地面上,目前大宋最强的战力溃散。 而后出其不意,火速南下,这用兵节奏简直是出神入化。 而且十分大胆! 这种打法,完全没把宋军当人看。 他们在掀翻大辽的时候,惯用这招,屡试不爽。 折可存看着女真鞑子,笑道:“他们冒雨而来,一路追杀,哪还有什么力气。你们尽管守住寨墙,我料定他们不久之后自会退去。” —— 完颜宗望的大军,果然如折可存所料,一路南下。 这一路上,再没有什么抵抗。 李纲亲自布置的防线,一战即溃,开封府外围,已经开始零星的女真骑兵。 前来支持的姚古,在城外与女真相遇,也被击败,仓皇退入陈桥镇。 朝野之中,一片惊慌,汴梁好日子过得太久了,一下子被围,都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尤其是被赵佶拉出来顶岗的赵桓。 此时他病急乱投医,给陈绍写了一封十分恳切的诏书,还伴着一封私密书信,近乎请求他速来勤王。 然后再次派出使团,前去金人营中议和。 白马津附近,宗望的大帐内。 身穿札甲的宗望,看着他点名要的几个议和宋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三个人,却都是心惊胆战,分别是吏部侍郎李棁、太宰张邦昌、和倒楣蛋赵构。 上次赵构去议和,半路被河北义军拦住,将一起的吏部尚书给活活打死了。 这次女真鞑子又点名让他来,赵构心里早就把完颜宗望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但是没有办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金营。 营帐内,完颜宗望坐着,其他人都站着,而且没有一个椅子。 三人在大宋,都是身份尊贵之人,此时却站在中间,象是来拜见完颜宗望一般。 帐内的气味,十分难闻,赵构这辈子也没在这么熏的地方待过。 他甚至抑制不住呕吐的感觉。 哇的一下,他真的吐了出来。 帐中的女真鞑子,只当他胆怯,纷纷大声嘲笑。 张邦彦有些嫌弃,这九大王也忒不经事,还没开始谈判,竟然吓吐了。 完颜宗望还是老调重弹,和帐内女真众将一起,大骂宋人不守盟约。 先是暗中撺弄张觉造反,然后收留张觉。 大宋这三个使者,被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完颜宗望见状,眼中鄙夷丝毫不掩饰,摆了摆手,帐中这才安静下来。 “你们认不认罪!” 三人此时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只能是连连点头。 “既然认罪,那就好说了,本该杀进东京,惩戒你们背盟之耻,不过念在你们还算恭顺,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议和谈判,成了完颜宗望训孙子,他冷冷说道:“首先你们大宋无耻地侵占了平州,必须割地谢罪,将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割让,宋金以后以黄河为界; 二来我们劳师远征,你们必须赔款,我要的也不多,赔偿金500万两、银5000万两、绢100万匹、牛马1万头; 第三,为了防止你们继续背盟,要把赵构、张邦昌留在营中,待你们把前两项完成了,再送回去。” 两人一听,面露苦色,却不敢违逆。 唯有吏部侍郎李棁,心中一松,完颜宗望让他回去转告赵桓,自己等待宋人的消息。 等李棁带着宋人使团,匆忙逃离之后,金兵也没闲着,到处派兵劫掠杀戮。 京畿省北方,哀鸿遍野,狼烟四起。 汴梁,皇城。 赵佶退位之后,就在艮岳内享福,皇城原本就闲着。 此时正好由赵桓住了进来。 伺候东宫多年的吴敏、宇文虚中等人,终于盼来了机会。 赵桓是个没有主见的,事到临头,也只能依靠这些身边人。 此时他们正聚在侧殿中,赵桓眼神呆滞,举止慌乱,“这可如何是好啊!” “官家不要惊慌。”吴敏皱眉说道:“如今局势还远远未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虽然他们这些士大夫,希望皇帝无为而治,全听他们的。 但是也不能这么废物啊。 他有点过于“无为而治”了。 “金人要朕割地、赔款,完全是狮子大开口!陈绍要朕诛杀奸佞,朕也做不了主!” “怎么做不了主?”吴敏突然拔高了声音,“蔡京、童贯,祸国之贼,早就该杀!” 陈绍提出的这一点,旧党这些人倒是很赞成。 赵桓道:“他们虽然祸国殃民,但毕竟是太上皇的近臣,朕要是把他们杀了,上皇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还顾得上管这些? 宇文虚中也说道:“如今金兵之祸,皆童贯所致,不杀此人,恐怕难平众怒。”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童贯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权势,和蔡京还不一样,杀他很简单。 所以他们准备先拿童贯下手,试探一下陈绍和太上皇的反应。 吴敏说道:“要是就这么杀了,恐怕朝野会说我们屈从陈绍,有失国体。” “不如让士子们,鼓动百姓上书,以此为由,来处置童贯。” 赵桓此时六神无主,只说是:“随你们吧,只是上皇怪罪下来,你们可不要说是朕的主意。” 吴敏心底暗骂,还上皇呢! 七月。 金兵肆虐京畿。 东京士民上书,要求严惩六贼。 官家下诏贬童贯为左卫上将军。 一天后,再贬昭化军节度副使。 三贬英州安置; 四贬吉阳军安置 在贬谪途中,赵桓下诏,数其十大罪:‘结怨辽金,致国祸乱;弃城逃跑,失陷河北;专权跋扈,贪污腐败’ 派监察御史张澄去追他,要把他就地斩首,将其首级带回汴梁。 第187章 极限施压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太阳也缓缓东升而起,照在大宋皇城当中。 这座被赵佶嫌弃的皇城,确实不如历代都门皇城宏伟。 当初汴梁只是一座军镇,不似长安洛阳,有宫阙万间的底子在。 文德殿内,早早聚集了当今官家倚重的亲信,正在聚谋国事。 内侍省押班邵成章,站在他身边,这是赵桓的亲信太监,算是太监中比较带种的,以前就经常屡劾蔡京、童贯,谓其‘误国误民’; 最后赵桓还是只处理了个童贯,反正是内宦,天家家奴,谁也说不得什么! 还有个梁师成,也是内宦,但是赵桓暂时不敢动他。这人在汴梁的底子太深厚,赵桓他们也怕把他逼急了,弄出宫变来。 尚书右丞何粟、门下侍郎吴敏、刚刚战败回到东京的李纲、智囊宇文虚中 此时赵桓身边,全是清一色的主战派。 原本他身边的帝师、主和的耿南仲,此时到定难军发光发热去了,前不久还刚把蔡京的小儿子群殴了。 赵桓原本就蔫儿吧唧的,此时更是神色憔瘁。 看得出来,他是真没想当皇帝,至少是没想这么早当。 听说他父皇昨日,还新纳了个才人,让赵桓更加难受。 你倒是清闲了,此时把自己推出来当皇帝,劳心劳力,每天有无数的奏章和军报送上。 每日都要思考怎么调度粮草、怎么防御京城; 而且一不小心,还要背上亡国之君的名声。 “完颜宗望急于求和,定然是怕后路被切断!”李纲虽然刚刚战败,但是脸上依然斗志昂扬,丝毫不见颓丧,“他这般孤军深入,有宗泽、张所断其后,如今蔚州也开打了。” 何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陈绍不听朝廷调度,要去打什么蔚州,他若是出兵真定府,完颜宗望就成瓮中之鳖也!” 在场众人都深以为然,尽管他们心底,大多清楚陈绍不东进的原因。 没错,我们是想把你也弄死,但是弄死你是正义的,你不听朝廷调度是非正义的。 你怎么就不能来成全我们的功绩呢。 死的只是你一个,荣光属于所有宋人。 要是能同时打掉你和女真,大宋可就从濒临灭国,一跃变为开疆拓土。 而且疆域囊括夏辽,这是何等的千载伟业 宇文虚中是见过陈绍的,还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这讨论这些,觉得毫无意义。 就好比一虎一狼,将你围了起来,你不想着怎么抵抗,还在想驱虎吞狼,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不是说不行,只是咱们没有这个条件啊。 “不行就再打一仗!”李纲突然说道。 赵桓吓得混身一哆嗦,还要打? 你们哪怕打赢一场,朕也不至于如此徨恐,自从女真鞑子来到京畿附近,还没有一场小败。 西军中的精锐,姚古的秦凤军都战败了,而且战损比相当难看。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大家都知道,如今唯有定难军能和女真一战。 “把周围兵马集中起来,再打一仗!”何粟也说道。 他和李纲不但私交甚好,而且也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 赵桓赶紧摆手道:“不可不可,若是再败,鞑子将兵临汴梁城下矣!” 李纲何粟一起瞪眼,吴敏的态度倒是很暧昧,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是看样子是支持皇帝的。 李纲有些失望,他们这些人,在和平时候希望君王无为而治,将国家大事都交给他们来处理,君王越平庸越好;但是在这种危难时候,又希望君王能支棱起来,带着他们绝地反击。 只能说屁股决定脑袋,不管你是主战还是主和,不管你是新党还是旧党,官僚就是官僚 宇文虚中突然说道:“耿希道,政和二年开始做太子右庶子,试太子詹事,今官家登基,他等于做了十四年帝师。如今既然在定难军中,有一定的威望,不如官家亲自手书一封,叫他劝谏陈绍东进。” “我听说耿希道刚去西平府,就被打了出来,他能说动陈绍?” 宇文虚中看了吴敏一眼,道:“我们并非要他用什么家国大义的道理,去劝说陈绍东进。而是通过他,与那陈绍牵线,增添一些彼此的信任。我观陈绍并非完全是奸佞叛臣,虽有据地自雄之意,但也颇有些担当。” “否则他不会在鞑子刚宣战时候,就立刻出兵,而是会观望一段时间,再根据局势或是胁迫朝廷,或是趁机反叛入侵。” 赵桓点头道:“如今他兵强马壮,但每次上书、来信,言辞都甚是得体,并未骄横跋扈,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皇家体面的。” 何粟冷笑道:“叔通,你能保证他不反么?” 宇文虚中微微皱眉,这叫什么话? 他耐着性子,说道:“正因为他有造反的可能,更要将他招来都门。否则陈绍长期与那群手下在一起,他自己就是不想反,也会被推着走到那一步。” “要开出足够的条件,让他来此御敌,最好是让他名利双收,重演郭子仪旧事。” 吴敏此时点头道:“此言甚是,必要时候,封王亦非不可!” 李纲和何粟也知道,以陈绍如今的实力,他要是愿意来汴梁附近退敌,最多是做个郭子仪。 要是不来至少也是个安禄山。 想到完颜宗望占据了燕山府,而陈绍占据了云中府。 燕云十六州,分别握在这两个手里,大宋君臣在汴梁能睡得着觉才怪。 就算这次他们退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南下。 论危险程度,他们可比契丹大多了。 李纲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他试探性地问道:“上皇手里那支兵马,能不能要来出战?” 高俅为赵佶练的兵,实际上还真比较靠谱,吸收了很多西军的锐意进取的年轻武将。 都是高俅派人去陕西五路,走访问询,然后从各个将门中讨要来的。 这些年轻武将,也有出战的勇气,数次到枢密院请战了。 不过他们的调动权,一直牢牢握在上皇手里。 赵桓摇了摇头,说道:“那支兵马,上皇视若性命一般,等闲不会让出来。” 李纲看着这个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干不成的皇帝,莫名的有些恼火,“官家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如今到了国家危亡的时候,正该拼尽所有,一致对外!” 赵桓被他说的有些害怕,点头道:“那朕去问问” 殿内众人看着木塑一般毫无主见的官家,都有些失望,这官家什么都好,而且从立为太子之后,就和旧党是天然盟友。 但是他没生对时候啊。 要是他和当今太上皇父子关系翻过来,刚过去的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十五年,是如今这个官家在位多好。 自己这些人大展抱负,怎么会把国家治理成如今的样子。 —— 李唐臣遇刺之后,陈绍已经是第三次来看望他了。 千金买马骨。 来这几趟有没有用不说,至少要让河东的人,看到自己的心。 我陈绍对主动来投的人,绝对没得说,大家放心大胆地来投奔。 他一来,李府上下就忙碌起来,尽管陈绍本人不太在意,但李家不敢怠慢。 谁知道你不在意是真的,还是说说而已。 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连道路都格外用心洒扫了几遍。 此时李唐臣已经能站起来,陪着陈绍坐在花厅内,虽然说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这次遇刺自己死里逃生,倒是因祸得福,和节帅的关系更加亲厚了。 节帅亲自来府上三次,将来这可是不得了的履历。 陪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许进。 李唐臣很羡慕许进这些人,他们与节帅相处时候,真的很放松。 而且,好象有说不完的话。 自己有时候根本插不上嘴。 没一会,听到消息的刘继祖也来了,说是来探望老友,其实大家都知道来意。 见陈绍在内,他还佯装诧异地做了个表情,这才上前拜见。 陈绍笑呵呵地挥了挥手,让他入座就是。 他继续和许进聊着蔚州的战事,两边在蔚州的山地中,僵持了起来。 互有胜负,但是没有决战的契机,也都没有一下把对方打死的把握。 这时候,大虎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书信。 陈绍展开之后,很快读完,然后沉默了一小会。 整个花厅也都落针可闻。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战线的同路人,生死荣辱,富贵前程,全系于定难军的战绩。 见到有人来报信,难免就以为是前线战况。 许进抬起头,问道:“节帅?” 陈绍笑道:“是朝廷的宇文虚中来信,说是官家已经下旨,要斩杀童贯。” 童贯有罪,罪该万死。 杀他一点都不冤枉。 尤其是他第二次挂帅,宣抚河东河北,这人躲在太原不敢去燕山府就算了。 听到女真金国的恫吓,直接吓得逃跑了,没有了他,边境就没有足够威望的人,可以调度各路兵马了。 这种情况,换成哪个朝代,哪个皇帝,都容不下他。 也就是赵佶,装着没看见,生怕杀了童贯之后,他收复燕京的功绩就不算数了。 许进见他沉默,还以为他是顾念旧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节帅当年在童贯手下做过事。 其实陈绍想的是,此时杀了童贯,他的那些财产会落到谁的手里。 作为抚边十几年的权臣,童贯贪墨的财产是惊人的。 陈绍在胜捷军内干过,而且还和童贯的亲卫们关系一度很好,他太知道童贯有多少钱了。 他的家产总额至少在千万贯以上,是远超过蔡京的,因为他抚边十几年啊! 光是金银珠宝就得有千万计;田产、宅弟更是遍布南北。 当年就在城郊待了几天,便有他三间别苑,全是豪宅。 每个宅子里,不管去不去,都还养着一群奴仆美婢。 而且童贯在抚边之前,还因负责“花石纲”,在江南搜刮奇花异石,并趁机在江南强取豪夺了大量田产,当年和谭稹等人闲聊,他们说宣帅有‘浙西田产千顷’。 这财富,让陈绍都有些眼红。 要是能把他们几个全杀了不敢想象得有多少钱。 若是被赵桓拿走,一股脑给金人送去了,岂不是资敌来打我。 当年童贯这王八蛋赎燕京,要是没有给金国一百万石漕粮,自己还会打的如此艰难么。 想到这里,陈绍一下子站起身来,在花厅内来回踱步。 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大宋把这些东西,再给金国送一遍的。 他们如今是主战派占上风,还则罢了,一旦有投降议和的苗头,自己就该阻止了。 “节帅,虽然童贯于节帅有知遇之恩,但节帅不必为其难过。” “我为他难过?”陈绍气笑了:“他要联金伐辽,查找能为他办成此事的,是我奔赴汴梁为他在皇帝面前陈述辽金局面; 他强迫刘法新年出战,导致泾源军复没,是我奔赴横山收拢残兵,挡住了李察哥的大军; 他要抽身伐辽,带走了西军精锐,是我一力承担西北防务,让西夏无法趁机侵宋; 他在白沟河用兵,是我一封封书信,劝他小心谨慎” 陈绍挥舞着手里的纸张,说道:“我是以军功起家,瀚海黄沙里吹打、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基业,哪里欠他童贯人情了。” “我陈绍对他童贯恩重如山,是这老贼不听我言,只是他那千万家产,怕是要被朝廷送给鞑子。” 原来节帅是在怕这个,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乱世之中,就得追随这种主公才行。 “决不能让鞑子,从中原带一两银子回去!” 陈绍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宋金议和早就开始了,尽管主战派占据了上风。 但是他们主战派内部,也未尝不想着让鞑子快些退兵,好给自己一点时间,整饬大宋的防务。 毕竟在赵佶和蔡攸的努力下,河北一带,根本就是完全没有一点防务。 主战派最大的悲哀,不是朝廷不信任他们,而是朝廷放手让他们去干,但是真的打不过。 主战主战,真让你打了,你得能战啊! 如今的局势,和后来的赵构不一样,那时候岳飞才算是真的主战派,因为人家有一战之力,还能打胜仗。 事实上,完颜宗望也很着急,他自己孤军深入,也怕被截断了后路。 以前他们女真甲士,天下无敌,纵横寰宇,未尝一败。 根本不怕被堵住,大不了打出去就是。 但是宗翰的失败,还有太行山的失利,都在警告他们,如今有一支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兵马。 而且他们离得不算太远。 如今女真人提出的条件,大宋基本都接受了,双方只是在一点上有分歧。 完颜宗望要的金500万两、银5000万两、绢100万匹、牛马1万头,宋廷全都同意。 并且真的在认真筹集。 而以张邦彦和赵构为人质,他们也答应了。 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以黄河为界,宋廷同意了一大半。 唯有太原无法割让。 因为不在他们手里。 完颜宗望希望以此为理由,再欺虐宋廷一把,趁机索要更多好处。 甚至是迫使宋廷和陈绍决裂,但是这一点,他显然高估了宋廷。 他们不敢和女真硬抗,同样也不敢得罪陈绍,因为定难军出关以来,也打出了自己的威严。 所以完颜宗望还在施压,同时也是在冒险,游走在尽可能多的讨要好处,践踏宋廷尊严的同时,也极力避免被陈绍给截住后路了。 距离他抛出自己的最后的条件,压迫软弱的宋廷让步妥协不远了。 事实上,宋廷的尊严,也确实是一步步被他给瓦解了。 这次要金银牛羊,第二次兵临城下议和,干脆就要公主嫔妃了。还明文标价:妃嫔1人抵银1000两,公主1人抵银500两,宫女1人抵银100两。 花厅内,陈绍当着众人下令,让应州兵马增援蔚州的灵武军。 然后让人以自己的口吻,要求追究蔡攸在河北的所作所为,不杀不足以平河北民愤。 义正词严地对朝廷说议和的坏处,明确表示定难军反对朝廷和女真议和,此举有违国体。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沙沙声,李唐臣说道:“这雨来的好急,节帅不如在府上用膳之后再走。” “会不会太叼扰你了。” “不会不会!” 陈绍点了点头,就带着一群手下,在李唐臣府上用膳。 他本人暂时还不方便在这种酒宴上久待,需要回去休息,就拜托好友刘继祖来代为招待。 西北地区民风剽悍,聚宴时候,不如中原这般规矩大。 刘继祖等人,见陈绍和手下谈笑之间,十分随意,也都暗暗留心。 要是按照中原地区的规矩,以陈绍的身份,就单独坐在上首的小几上。 此时却是一群人,时不时端着酒杯,凑过去和他商量什么。 陈绍脑子里想的事很多,有些累了,有时候他会在每天睡觉前,把今天没解决的事,提笔记录下来。 眼看今日要喝多,而大事特别多,陈绍赶紧招手,让人扶他去书房,借用纸笔记录。 刘继祖一听,不敢怠慢,起身前去安排。 他对着带路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大虎跟着陈绍,在丫鬟的引路下,往书房走去。 刘继祖搓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局促和紧张。 许进正好出来,看着刘继祖的模样,笑道:“都安排好了?” 刘继祖赶紧点头。 许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定难军一切都好,唯一的隐患,就是节帅他无子。” 刘继祖连连点头,心中不禁多了些畅想。 此时在李府的书房内,稍微有些昏暗。 檐下一串串的水线滴落下来,溅起水花;潮湿干净的空气;蒙蒙胧胧的远景在雨幕之中; 沙沙的、叮咚的雨声,不同于人群的嘈杂,雨声很轻很安静,也不同于寂静的晴天无声之中让人感到十分寂寞。 走到门口,大虎突然伸手拦住了陈绍,眼神瞥向地上。 只见地面,有两串脚印,湿漉漉明显是刚踩上的。 陈绍笑了笑,“这脚印很小,应该是女子的,八成是丫鬟。” 大虎跟着他进到书房,就瞧见书房内,并肩站着两个少女。 其中一个高挑的美少女正站在前面,长长的襦裙婀挪的身段、丰腴的胸、美丽的脸蛋、如云的发鬓,她低头垂目,一脸的羞涩与局促。 后面那个稍微矮了一些,身材婀挪,有一张娇俏可爱的鸭梨脸。 “我们来服侍节帅研磨。” 个子高的瓜子脸儿,十分妩媚,莫名地让陈绍想起春桃来。 好久不见春桃,他心里十分想念,每次有公干的陈绍都托人捎回去些礼物。 也不知道她们收到之后,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开心。 大虎用审视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看出危险来。 陈绍眼神一动,问道:“你们是?” 此时却是身后那个娇小玲胧的少女,笑着说道:“我是李玉梅,这是刘采薇,我们的爹爹让我们来服侍你。” 陈绍点了点头,既然是李唐臣和刘继祖的女儿,那就没什么危险。 而且他们的想法,自己大概也猜得到,肯定是又在惦记自己没儿子这件事了。 这事八成是问过许进了,许进的心思,比他们还热切。 陈绍大概也能理解,并且也努力过了。这件事说起来真的蛮重要的,不是手下人瞎操心,对定难军来说,这是重中之重。 是自己的一大责任。 陈绍从心底不抗拒,而且还很配合,何况抛开其他所有,这件事本身就很爽。 比如今晚,大概率又能一箭双雕。 他坐在椅子上,开始想今日的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仔细再思索一遍。 把自己如何处理的,记录下来,明天再看看,或许会有些不同的想法。 包括李、刘二人,把女儿献给自己,该如何定位,他都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两女也是豪门出身,家中奴仆如云,生下来就是被伺候的,根本不怎么会服侍人。 两人傻站在那不知该干嘛,只是偷偷看陈绍写什么。 待看到自己两人的名字,后面还写着生个儿子,两女羞涩的不轻,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低下了头。 她们本来就是闺中好友,家世差不多,长辈关系又好。 没想到,如今要伺候同一个男人。 以前在闺中私下说体己话时候,倒是偷偷畅想过未来的夫君,只是那时候打死她们也猜不到这种情况。 最后,陈绍写下宋廷中的几个人名,提笔又写了一个‘杀’字。 他的字写的不好,歪歪扭扭的,唯独这个字,写的竟然十分有杀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的杀意很重。(本章完) 第188章 气度 用人 太原城中,数百人马俱披重甲之士,隆隆前行,兵刃森然挺立。 城中百姓早就很熟悉了。 见他们进城,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惊恐,毕竟这些人马在城郊驻扎了半年有馀。 而且他们一向很低调,不会祸害百姓。 说起来,在金兵南下,人心惶惶的时候,正是他们的到来,给了太原以安宁。 至于大宋,如今的大宋已经丧失威望。 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太原府张孝纯,态度很暧昧,他不走,也不出来反对。 如今太原的很多官署,都已经人去楼空,对大宋忠心耿耿的,都离开此地回到汴梁。 有意添加定难军,奔个前程的,则都选择了留下。 李唐臣、刘继祖这一类太原豪绅地头蛇的族中子弟,开始进入衙署,虽然没有朝廷的任命,已经开始行使官府权力。 陈绍也给他们列了名单,上报汴梁走个流程。 四面城楼前,太原厢军纷纷撤了下来,看着他们换防。 武官们都很迷罔,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张孝纯府上,也聚集了一群人,满室中人,或者长吁短叹,或者绕室旁皇,人人愁眉相对。 如此大宋,局面残破,沉疴难愈,神仙束手。 女真都要割太原了,陈绍自然也不再客气,这要是自己没有领兵前来,他们早就割让了。 就如同中山、河间一样。 太原通判方笈,在房中转了几圈,摊手问道:“永锡公,这可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烦意躁,他哪里知道如何是好。 跑去骂陈绍一顿,来证明自己忠贞不二么? 人家陈绍如今是抗金主力,而且从未有师出无名的地方,即使是进驻太原,也是以女真完颜宗望窥视太原,向朝廷索要城池的名义,把兵马调进来防守。 “听说秦元和张思政,已经去拜谒过陈绍了。” 这两人,一个是太原推官,一个是巡检,官儿虽然不大,但都是真正治理百姓的人。 张孝纯无奈地说道:“人各有志,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管好自己罢了。” 方笈凑上前问道:“永锡公,要不要同回汴梁?” “你要走了?” 方笈点了点头,“我是崇宁年间,太上皇钦点的进士,如何肯留在此处为官。” 张孝纯脸色有些难看,尤豫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我奉命而来,有守土之责,不可轻易离去。” 方笈抱了抱拳,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房内众人,见张孝纯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还在这尤豫徘徊,便纷纷告辞。 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张孝纯长舒一口气。 要他去投奔陈绍,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回到汴梁,他又实在不愿意。 汴梁没有能抗金的力量,回去之后,更加憋屈。 谁愿意去那个到处议和,到处妥协的地方去。 在汴梁为官,以前是人上人,如今恐怕只剩下徨恐和苦闷了。 定难军则大不一样,在太原这段时间,张孝纯没少接触定难军的文官武将,都有一股独特的精气神,昂扬奋进,十分令人神往。 他在等,希望陈绍能主动派人来连络他,最好是能给他几辞几让的机会。 多请几次,自己再无奈出山。 广源堂的人,清查出来的奸细,也在今日问斩。 城中百姓虽然不太懂局势,但也能觉察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定难军陈绍,明确说了反对议和,但是朝廷迫于女真兵临城下的压迫,又实在没有胆量继续对抗。 所以他们只能一边安抚陈绍,一边偷偷议和,暗中筹集女真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的惊天财富。 这当然瞒不过陈绍的眼睛。 他的情报系统,在汴梁和洛阳一带,布置最为密集。 广源堂的王寅,在安排好西平府的人事之后,亲自赶来河东坐镇。 陈绍此时就在太原,深墙高院之中,陈绍其实并不安心。 军报上每日都是前线僵持,互有胜负,几多伤亡 陈绍虽然大致了解前线的境况,但他真的很想去蔚州战场,因为那样至少心安。 战场什么局势,自己也更清楚一些。 但是此刻,定难军是不会让他亲临前线的,这样做也很不负责任。 朱元璋打仗那么厉害,北伐也是派徐达去,而不是自己挂帅。 李世民能一次次上战场,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李渊,要是他当时就是唐皇,也很难天天带着尉迟恭去阵前挑衅。 每日里,他都好象有很多事要忙,但是仔细想想,都是去看军报,了解情况,真让他操心去做的,反而很少。 也就是说他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与每天无所事事,结果都差不多。 新纳的两个妾室乖巧可人,环肥燕瘦,可远观又可亵玩,但陈绍总是想起春桃来,又觉得在此间没有多少乐趣。 陈绍叹了口气,环顾房间,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 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陈绍就在书案上翻阅军报。 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花大床,姐妹两个凑在一起说着些悄悄话。 等到正午时候,有丫鬟来禀报说太原知府张孝纯派人来了,送来一些东西。 这让陈绍提起些兴趣来,张孝纯一直端着架子,陈绍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这些大宋的文人,就是喜欢揣着,陈绍很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如今他送东西来,难道是服软了? 想到这里陈绍便站起身来,由小丫鬟服侍着穿好衣裳,朝里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刘采薇和李玉梅一起探出头来,说是要一起。 三人来到外面,打发了信使,他便开启盒子,顿时眼前一道珠光宝气,但见一封信札的下面放着一副珠宝。 陈绍有些诧异,张孝纯是个文士,还是很有名的那种,写的诗陈绍也读过几篇,确实很有水平。 但是没想到这么直接! 展开书信,陈绍读了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他,想要投奔自己,但却遮遮掩掩的。 他在信里说这太原府衙内,不知道是谁遗留了一箱珠宝,送一个来给陈绍看看。 他张孝纯为了避嫌,不敢轻动,让陈绍派人去取回来。 这个送东西的理由太牵强了,你搁这隐喻起来来还。 那珠宝就是你这个人才呗? 陈绍也不是那种哏人,既然你愿意来投,给你个面子也没什么。 那耿南仲,是陈绍非常厌恶的人,见了面就打了一顿。但他想要投奔陈绍了,陈绍依然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入西平府。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现在需要这些人,来团结那些大宋的士绅。 陈绍坐在茶几旁边沉思了一阵,手指在案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东西自然是收下,又派人去找许进,让他先去探探路。 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相反陈绍很能体谅别人的一些想法和坚持。 因为这是古代,这些人和自己成长的环境不一样,人家身处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有什么不能迁就的,来了就是自己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李玉梅就很有容,她拿起盒子里的珠宝,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那颗珍贵的珠子,顿时挤在了拥挤的沟壑中。 陈绍顺手按了按,笑道:“送你了。” 李玉梅大喜,赶忙屈膝谢礼,以为陈绍对她格外宠爱,旁边的采薇就有点不得劲。 陈绍懒得管这些,安排人去通知许进之后,就迈步去院子里和侍卫们练武。 —— 许进收到消息之后,下午就出发了。 带着诚意来到张孝纯府上,马上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轩厅之内,酒席齐备,水陆珍馐,果列时新,琳琅满目。 张孝纯也很开心,宾主尽欢。 等到酒席完了,许进提出想让张孝纯继续主持太原政务,他却推辞起来。 说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其实他干的还真不错,王禀能守住太原三百天,他身为文官主管,也是功不可没。 但是他确实是个很纠结的人。 历史上完颜宗翰重兵围困太原,张孝纯与副都总管王禀坚守逾年,数次拒金招降。 但是后来太原城破,王禀战死,张孝纯被俘,还是拒降。 他肯定是有气节的。 后来囚归云中,金国册立刘豫为大齐皇帝,创建伪齐政权,张孝纯被任为丞相。 这时候,他却做了这个丞相,辛辛苦苦地治理当世北方沦陷的土地。 后来几次给南宋书信,把刘麟的毒计“借献黄庭坚墨迹给赵构实施斩首行动”密报给南宋; 还亲笔写了《伪齐谋宋十事》,密报于南宋。 但他确实算是投降了,晚年更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 此时的许进,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但后者好象不怎么上道。 他在定难军中待久了,不太习惯这种大宋官场的气息。 从张府离开之后,许进顺路来到陈绍宅院里,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节帅,张永锡若是不投,就该早些赶走,莫让他继续留在太原。” 陈绍笑了笑,说道:“不急,你明日再去请一次,态度诚恳些。” “下官已经很诚恳了。” 许进怕陈绍误会他倨傲,赶紧自证清白。 陈绍笑道:“听我的,再去一次就是,大不了就当去白吃一顿。” “我还缺他一顿酒菜”许进抿嘴摇了摇头,又苦笑道:“既然节帅吩咐,那我就再走一趟,此番我求他来还不行么。” “不至于,不至于。”陈绍笑着安抚几句。 张孝纯是有才能的,连金人都知道劝降个七八次,最后也没杀了,硬生生安排了个伪齐的宰相。 第二天,许进去了之后,果然是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一个劲苦劝。 老张只是推说才疏学浅,力不能逮,把许进气的不轻。 结果三天之后,在老张的紧张不安中,陈绍亲自登门了。 这下老张终于‘勉为其难’,继续出任太原知府。 看着陈绍的背影,张孝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大宋,并非是自己不扶,实则已经无法再扶。 异族肆虐,北方沦丧大半,是时候追随对的人做一番事业了。 —— 开封府,汴梁。 虽然女真兵马,还没有打到城下。 但是不断传来的败绩战报; 周围百姓涌入汴梁却被拒绝的场景; 城外大家的亲戚死伤的讯息 都让这座城池陷入一种惊惶中。 往日里的富贵风流全不见,人们没事也不出门,就窝在家中。 官员们更是如此,大宋冗官已经成了绝症。但凡士大夫,总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禄极厚,却终日没有什么事做。 此时大部分官员窝在家里,也丝毫不影响朝廷的运作,说白了这群官就是大宋养着的一群闲人、废人。 童贯已经被赐死,就等着人去施行了,这更让赵佶原本重用的那些臣子徨恐不安。 蔡京内室当中,安气凝神的香烟缭绕,他本人头缠药布,再戴一顶风帽,身拥重裘。 老态龙钟的蔡太师,斜倚在床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原来环绕在他身边的姬妾侍女,这个时侯都已然遣了出去。 在他对面,是他见过很多次,至今依然能保持云淡风轻模样的人。 鄜延路的老刘相公庶子刘光烈。 人们更加认可的一个身份,恐怕得是定难军在汴梁的连络人。 尽管他在定难军中,不担任任何职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定难军在汴梁的代表。 此刻,在这个关键时候,他来到了蔡京的府上。 即使是老迈病重的蔡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蔡太师精明强干了一辈子,临了确实坏在了几个儿子身上,没有一个成器的。 其他儿子,顶多是不济事,没有本事、 老大蔡攸那可不得了,真真是做到了祸国殃民,走到哪遗毒到哪。 蔡京自问和陈绍关系还可以,早早就有交情,还把小儿子送过去。 可是如今陈绍盯着蔡攸骂,非得让朝廷把他杀了。 蔡京作为宰执天下这么多年的老臣,岂能不知道,陈绍一点毛病没有。 蔡攸早就该死。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大儿。 临死之际,他想要保住儿子。 “听闻明远在河北磁州的黄泽寨,再次击败了女真鞑子,这天下能击退女真,庇佑中原的,只有他了。” 刘光烈他大哥刘光世和二哥刘安世生死不知,但是他不怎么在乎,这种高门大户里,他在刘光世眼中,就是一个高级家奴。 刘延庆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这个时代,妾室生的都不怎么被重视,怀孕小妾送人的彼彼皆是。 他的嫡子都是叫刘光世、刘安世,是世字辈。庶子却随便从刘光世那里,拿过一个‘光’字来取名,如刘光国、刘光烈 按理说,辈分不能这样乱来,但是他们家是蕃将出身,本身就不是正统汉人,对这些也不太在意。 如今刘光烈,却凭借着和表弟陈绍的关系,身份徒然拔高起来。 旁人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为陈绍奔走的时候,身份地位甚至还是高于陈绍的。 一门心思干大事的人,身上就象是有光环一样,经常吸引一些比他地位高的,跟着他干事业。 历史上的创业集团,大多都有刘光烈这种人,你说他们是提前下注,其实纵观他们的事迹,未必有这种智慧。 纯属是被魅魔吸引了。 陈绍如今,不光是他自己,整个定难军的那种精气神,都吸引着许多民间豪杰添加他们,共谋大事! 听到他说定难军这个战绩,刘光烈呵呵一笑,也不主动说蔡攸的事。 “前线将士用命,确实有些战绩。” 蔡京有些心寒,自己体面了一辈子,临了却要为了儿子,向武人低头。 他虽然有些理财的能力,但处事却是正统的大宋文官做派,再聪慧的人也要受限于时代,跳不出这个思维。 宋承五代乱世之后,太祖得国于孤儿寡母之手。立国之时,遍地豪强草莽,为了维持稳定,根本不敢有大的兴革,将五代末世所有混乱的政治制度几乎全盘继承了下来。 而且那时候宰相赵普的能力也有限。 为了防止别人也来个黄袍加身,赵匡胤刻意扶植五代时地位不高,只能看武人脸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阶层,用以压制武夫辈。 加恩之厚,百世莫及。 这个风气一旦形成,就再也转不过来,除非是再来一场改朝换代。 “请你帮我转告明远,若是肯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命,我蔡京还有些用处。” 刘光烈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先不管他蔡京是不是奸佞,这份对儿子的疼爱之心,就足以让刘光烈窝心。 自己在汴梁,费劲人情和钱财,把自己的亲爹刘延庆救出来的时候,他依然是那般冷漠。 而六度拜相,宰执天下几十年的蔡京,却能在弥留之际,说出这种软话来。 刘光烈知道陈绍的态度,他是铁了心要杀蔡攸,绝对不会松口。 在心叹了口气之后,刘光烈只说道:“我会替太师传话” “多谢了” 第189章 威压天下 靖康元年,七月。 天气炎热,金人的脾气越发的暴躁。 宗望派完颜宗弼率兵,进攻蒲县,驻扎在陈桥驿的姚古并未前去拦截。 金兵在蒲县耀武扬威,烧杀掠夺一番之后,派人去汴梁催促宋廷割地赔款。 入夜时候,天气总算凉快了些,金兵营中依然是骂声不绝。 完颜宗望用完晚餐,召集军中上下,静坐中军帐中。 无数金军哨骑,不停地进出中军大营,送上各地的宋军讯息。 他本人最看重的,还是定难军的消息,尽管如今定难军主要的对手是西路军的完颜宗翰。 虽然两路人马,在灭辽过程中打的方向不同,但是宗望是了解西路军的。 首先,他们的兵马更加的强悍,武将也更利害。 自己麾下全是完颜部的宗室,生下来屁股坐的位置就高,而宗翰那里的猛将,全是自己打出来的爵位。 宗望觉得东路军比西路军的优势,就是自己这个统帅,要强于完颜宗翰。 但是他们竟然被人击退了。在女真人参与的野战中,他们还从未失败过。 如今不败金身被定难军破了,而且他们正在进攻蔚州,完颜宗望不得不担心,自己的退路会不会被封。 而且定难军主帅就在河东,他们随时可以翻过太行山,进入河北战场。 这一伙人的战马,比金国还要多,女真甲士和辽人辅军大多是一人一马,他们却动辄一人两马,或者一人三马。 这样的兵马,很容易出现在任何战场上。 完颜宗望不是那种我以前没输过,以后就不会输的人。他仔细想过,既然西路军会败,自己的东路军也有可能会败。 完颜宗望此时已经想清楚了,他们金国在崛起时候,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太执着于捉到耶律延禧那个废物了。 辽人早早破胆,根本没有多少的威胁,而他们应该趁机弹压其他势力。 宗翰南下侵宋的想法没有错,错的是执行的太晚了。 就在宋人伐辽失败时候,趁势南下多好。 根据他自己的情报,那时候西北还不安稳。 如今又在一个需要决断的时候,宗望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尽快压榨出大宋的油水来,然后撤回燕山府。 他们宋军根本没有北上的能力,自己可以专心和宗翰一起,先对付定难军再说。 唯一可虑的一点,就是那陈绍至今也没有和宋廷撕破脸。 他怕陈绍趁机进入汴梁,控制了大宋,手握定难军如此精锐的兵马,再辅以大宋的物资,将会变成前所未有的强敌。 所以他明知道太原在陈绍手里,却一直让宋廷割让,就是要给双方制造矛盾。 现在看来,效果不大,因为大宋比他想的还要软。 这几日他派人袭击了潘镇,那里已经距汴梁极近,再往前十里就是陈桥驿。 这就是给宋廷一个威吓,让他们快些筹钱。 等到人聚齐之后,宗望看了一眼帐中的诸将,却开口说道:“我们要准备回撤了。” 其他女真将领闻言,没有反对的,反而都松了口气。 这地方实在是太热了,他们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罪。 历史剧里经常把常打胜仗的将军,描写成喜欢打仗的人,其实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打仗。 因为战争本身就是逆人性的,这玩意它很累 包括这些野蛮的女真鞑子,他们中大部分也更乐意在北边享福,而不是在这里受酷暑折磨。 这次女真人南下,也算是抢了盆满钵满了,本身就劫掠了比辽地更富裕的河北、燕山,甚至是天下最富裕的开封府附近的州县。 而且还能再和宋廷索要一笔赔款。 回去享受一番,渡过这酷热的夏天,来年继续来抢,岂不快哉。 一想到提出这个南下侵宋主意的宗翰,此时还在奉圣州吃瘪,他们就更开心了。 宗翰一个外宗子弟,凭什么压在俺们这些老皇帝的血亲头上。 女真内部,对这种血统论看得很重,所以完颜银术可,才会过得那么憋屈。 眼看众人没有反对的,宗望继续说道:“别让南蛮子瞧出来,继续派人在周围劫掠,要比以前还要狠。” 帐内女真将领纷纷大笑。 —— 赵桓来到艮岳。 求见太上皇。 面对这个父皇,赵桓还是很畏惧,赵佶是个政治动物,对于权力看到很重。 所以在当皇帝的时候,一直很喜欢打压太子,尤其是喜欢表达对嘉王赵楷的喜爱,来给这个太子上压力。 赵桓如此懦弱,他这个当爹的是元凶。 赵佶目光炯炯,盯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眉心微微一皱。 “你说要调动京营新军?” 赵桓点了点头,低垂着身子,不敢正视他爹。 “糊涂!”赵佶沉声道:“这定然是李纲教你的?” 赵桓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 赵佶冷笑一声,“那李纲不知兵,在河北损耗了多少兵马,却教人打到了家门里头。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花钱把女真鞑子打发了,然后再恢复财计,收拾人心,以图复仇。” “为何要在意一时的成败,就算是太宗太祖,当年也曾经败过,还不是打下了如今大宋的基业。” 赵桓喏喏不敢言,只是一个劲低着头,赵佶更是看不上他来。 “我才把江山交给你几天,竟成了这幅样子,还要把最后的兵马送出去。” “你莫要再想此事,速速出去筹备些钱财,把女真鞑子打发了,才是最紧要的事。” 赵桓鼓足了勇气,说道:“父上皇,那定难军的陈绍,屡次派人来,说是坚决反对赔款与割地。他的兵马不亚于女真,而且就在河东,儿臣只怕一旦赔款,女真走了,西北兵马又来” 赵佶一听这个名字,也是头大。 他想了想,说道:“此事还不容易,你就指派一个官员,全权负责此事。事后陈绍怪罪,你就把这个官员杀了,用以平息他的不满。” 赵桓眼色一亮,问道:“此事可行?” “怎么不可行!”赵佶骂道:“天家养着那么多家奴,正是为我们尽忠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很乐意的。” 这种事,赵佶其实没干多少,因为他那时候,还不至于杀人。 大部分是拉出来顶罪就完了。 比如朱勔,也只是革职,然后带着无尽的财富,如今还在老家享福呢。 赵桓从艮岳出来的时候,正好起了一阵风,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后背已经全部汗湿。 内侍省押班邵成章,扶着他登上銮舆。 见官家如此害怕,他心中一阵不安。 “上皇问官家童贯的事了?”邵成章生怕赵佶插手,让童贯躲过这次死劫。 他们太需要童贯死了。 因为童贯这些年,敛财无数,杀他一个,就能凑出不少的赔款来。 有一点这些人和赵佶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快些把女真鞑子打发了,然后再好生治理国家。 其实他们的水平,未必就比蔡京高,但是他们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 七月末。 从河东有一支人马,越过了太行山。 经过修武,过酸枣,到了王禀驻扎的郭桥镇。 此地也是汴梁城郊,和陈桥驿一样,距离汴梁不过十几里。 都是拱卫汴梁的外围军镇。 完颜宗望来到京畿之后,可以说是败尽宋军名将,王禀也吃了苦头,手下环庆军损失惨重。 但是这次,宋廷给的粮饷够了,而且王禀没有克扣,还严查喝兵血的行为。 导致环庆军虽然惨败,但是依然跟着他,没有出现逃回陕西老家的难堪局面。 王禀在此整饬兵马,随时准备再战,他如今的情绪,比在河东时候好了很多。 那时候才是真的绝望,要不是定难军出现,他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死在河东了。 让他对抗女真西路军,实在是太难了。 如今虽然也败了,但是周围全是勤王兵马,李相公主持政务,大家伙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战胜宗望。 哪怕真的打不过,天气炎热,女真鞑子损耗极多,拖也把他们拖死了。 看着远处的人马,王禀对他们的旗号很熟悉,那就是定难军的人。 此前他已经收到了对方哨骑的消息,说是有一支定难军人马,奉命前来勤王。 见来人不多,也就千骑,王禀反而放下心来。 来的人要是太多,他就要疑心定难军的目的了。 太原的例子犹在眼前。 女真鞑子是靠杀戮和劫掠,来攻占某个地方,这种占领很不稳定;定难军与他们相比更为可怕 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真正占据了河东太原。 女真人占据的这些地方,即使是现在,也有不断的反抗义军出现。 而陈绍在太原,已经是站稳了脚跟,从士绅到平民,甚至大宋派去的知府张纯孝都成了他的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次他们只派了一千骑,肯定是不会出现太原那种情况的。 等到骑兵靠近之后,为首的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见过王太尉。“ 王禀看着他有些眼熟,“你是?” “末将郭浩。” “还真是你!”王禀有些惊喜,这郭浩他认识,是原雄州防御使郭成之子。 也是西军的武官,少年随父从军,十五岁就为环庆路第五将的部将。 与夏人战,曾率百馀骑直逼灵州城下,手斩二将而还,以勇猛着称。 王禀身后的环庆军武官,纷纷和他打着招呼。 陈绍手下,有很多西军出身的武官,这一点王禀是知道的,也觉得有些可惜。 这郭浩,原本是老种帐下的猛将,如今也归了陈绍。 再联系到老种和陈绍的关系,不禁让他有些忧虑。 若是老种也和陈绍走在一起,那不堪设想。 “你们这番前来勤王,必能使官家龙颜大悦,如今女真鞑子围困京畿,久攻不下,我料定其待不了多久了。” 郭浩呵呵一笑,拽着马缰绳说道:“鞑子虽然力竭,就怕朝中有人破胆,要用财货资敌。所以节帅派我等前来,规劝陛下回心转意,不受小人蒙蔽。” 王禀也很反对赔款割地,但是听到郭浩这番话,又暗戳戳地担心他们来者不善。 定难军在太原鸠占鹊巢的行为,让他始终带着三分戒心,因为他们不是直接开打,而是潜移默化地夺了河东。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禀心中有这样一个想法,定难军看似不如鞑子凶残,但对大宋来说,他们比女真鞑子可怕多了。 “你们还要往东么?”王禀说道:“如今鞑子疯了一般,到处劫掠杀戮,你们初来乍到,要小心一些。” 郭浩道谢之后,说道:“今日就在此驻扎一天,明日我进京,面见官家。” 王禀点了点头,他看向郭浩身后那些骑兵,心中暗暗叹气。 那就是可以击败鞑子的兵马么? 果然不凡。 —— 陈绍在太原实在无事,就聚集了一批匠人,和大家一起钻营火药。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且简易地画出枪管、火药、弹丸和点火设备等部件。 一群匠人被这么大的官召集起来,本来还有些害怕,听到是让他们做一个发射火药的武器,顿时就轻松下来。 而且陈绍没穿官服,一身简洁的打扮,外面一件青色袍子,里面是雪白的绸缎里衬,头上一块白巾扎在发髻上,没有额外的装饰之物,显得低调而整洁。 这也让匠人们,少了一些畏惧,毕竟这个时代官比天大,见这么大的官,他们不害怕才怪。 他们也惊异于这西北来的大帅的奇思妙想,但是仔细想了想,好象真的有点道理。 开了个头之后,陈绍觉得自己在,反而会让他们束手束脚的,干脆就离开了。 楚怀王好细腰,国中常有饿死者。 他这个上位者提出了诉求,下面的进度会变得很快,好象历史上火铳也快要出现了。 这东西虽然造出来,未必会有多大的威力,冷兵刃一定还是主流。 但是加速一下进度,总是好的,而且中原人的智慧是无穷的。 回到自己宅子之后,陈绍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崔林,他看上去富态也许多。 在汴梁虽然劳累,但是吃得好,睡得好。 “东家!大虎兄弟!” 崔林十分激动,行礼之后,眼神热切地站在一旁。 陈绍笑了笑,道:“怎么还亲自跑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回东家,那蔡京派人请三爷到了他府上,说是若东家肯放过蔡攸一马,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陈绍沉默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看?” 崔林没有一点尤豫,说道:“蔡京年迈,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可以等他死后再杀蔡攸。” 陈绍抬眼瞥了他一记,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点着说道:“你学坏了啊。” “蔡京虽然不是宰相了,但是他门生故吏满天下,对东家有大用处!” 陈绍恨极了蔡攸,这人实在混蛋,但是崔林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就让他再活一两年,也未尝不可。 不过蔡攸这个鸟人,实在是太恶心人,动不动就要坏事。 宗泽身着粗衣,负锅具,卧稻草,做板车于阵中,在河北耗尽心力,所做的事,都无法弥补蔡攸对河北的祸害。 他对河北百姓,也就仅比女真鞑子好一点有限。 陈绍想了下,说道:“蔡鞗在西平府受伤了,你回去传个话,就说蔡鞗希望能见到亲人前去探望。” 自己递个话,蔡京就明白了,把这个王八蛋弄到自己地盘上来,自己就先绕他一命。 相信蔡京不会拒绝,毕竟汴梁如今的局势,虽然被攻破的几率很小,终极是被鞑子威胁。 能把家人送出来,相对也安全一些。 —— 月挂东山,风满津口。 举目望去,满眼荒凉,不见人烟。 风吹的车帘呼呼作响,几个忠心不二的胜捷军亲卫,此时脱去军袄盔甲,一路跟随护送童贯。 童贯看着江水,长叹一声。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马植来,当年童贯出使辽国,就是他深夜来拜访,说出了联金伐辽之计。 事到如今,童贯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远处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不一会儿,百十骑飞奔而来。 为首一员将领,在马背上俯下身子,问道:“可是童贯?” 童贯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点了点头,“正是,你是何人?” 那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副圣旨来,朗声道:“童贯姿性奸回,心怀叵测,久专军政,广蓄奸谋。顷者金人犯顺,贯实主谋,弃军而逃,致误国事。又交通契丹,潜通金虏,纳贿营私,蠹国害民。凡此十罪,罪不容诛。今遣监察御史张澄往彼,就地处斩,传首京师,以谢天下。’” 那人呵呵一笑,道:“某便是张澄。” 那些年轻的胜捷军亲卫,此时纷纷凑了过来,但是马上就被戳倒几个。 童贯看着倒下的义子们,瞪大了眼睛,没有一点想要为他们求情,或者让他们离开的意思。 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他双膝一软,“我想回京,面见上皇!上皇不会杀我的!” 张澄冷笑一声,骂道:“事到临头,还做春秋大梦,你祸国殃民,死何足惜!” 说完一挥手,手下兵马一拥而上,将童贯的亲卫义子杀光之后,一枪搠死了童贯。 张澄让手下将他的首级砍下来,带回汴梁复命。(本章完) 第190章 蠢笨皇帝 大宋朝廷,如今很乱。 新官家重用曾经的盟友旧党,但是对赵佶的班底,也不敢轻易去动。 只能是先拿罪过最直接,而且自己放弃了兵权的童贯开刀。 其实童贯要是没有逃走,如今他虽然大概率也是战败,但还真没人敢杀他。 别的不说,随着杨可世退守河北大名府一带的胜捷军,那就是童贯的私兵。 今日朝堂上,大家难得轻松了一些,因为杀了一个童贯,竟然抄出了千万资产。 这还没算到处都有的宅邸。 兵荒马乱的那些宅邸虽然不好出手,但每一间里面,也都有无数的财货。 还可以用来赏赐有功之人。 此番“杀童”,得到的千万贯资产,被赵桓下令充入内府,部分珍奇异物流入市场折现,少量被官员私吞。 总的来说,算是这些年里,比较清明的一次官场操作了。 贪污的人很少。 不是谁都敢在这个时候,吃童血馒头的,那些大贪(梁师成丶王黼丶蔡攸丶蔡京丶李彦等)都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就在朝廷抄没童贯家产的时候,定难军的郭浩进入了汴梁。 在相国寺稍作修整便被诏入皇城面圣。 老实说,赵桓虽然懦弱无能,但是也有其可取之处。 至少他不搞铺张的天家排场,仪仗就是以前东华殿的宿卫,再加之裁撤过后精简的皇城司。 面圣仪式,如今也是尽可能从简,无须等侯就到了殿内。 郭浩进来之后,发现殿中除了官家之外,还有许多朝臣。 他们都侧目望来,要是以前,郭浩的品阶哪能被这么多重臣瞩目。 但是此刻,他代表的是身后的定难军,所以郭浩底气十足。 行礼之后,赵桓问道:“听闻将军来勤王,朕心甚慰,不知后续大军何时抵达?” 郭浩一听,这是把自己当定难军前锋了,来时曲都尉可没跟自己说大军会来。 他抱了抱拳,继续说道:“末将奉命而来,不知后续调度。” 赵桓有些失望,他最近做梦都是那些鞑子,有一次听了李纲的出城慰问将士,进到兵营嗅到那血腥味,当即就吐了。 回来之后,那股难闻至极的味道,一直萦绕在他鼻端,让他寝食难安。 听说外围的镇子更加的血腥丶残忍,实在是不能想象之可怕。 如今他心中最迫切的,就是赶紧把女真鞑子赶走。 不管是将他们击败驱逐,还是赔款送走,总之只要能把他们赶得远远的,怎么着都行。 赵桓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一个比傻子好一点,比平庸差一点的普通蠢货。 让他做皇帝,实在是难为他了,如今他重用主战派,倒也不是有气节不投降,更不是玩权术平衡什么的,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个心机。 主要是当初赵佶打压他,旧党那些人投机太子,围绕在他身边。 如今他登基了,这些旧党自然而然地崛起,正好他们中大部分是主战派。 身边有什么人,就用什么人,也没自己的想法。后来他身边来了一个市井无赖郭京,自称能施六甲法,谓可以生擒金将,扫荡金兵。 他就信那跳大神的话,打开城门让他施法退敌,结果被金兵趁势杀了进来。 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根本没脑子的,完全不会思考。 前几日他去艮岳走了一圈,已经被赵佶说服,一门心思要议和。 从童贯那里抄没来的财物,再从民间搜刮一点,差不多就够了议和赔款的数目。 实在不行,便和金人商议一番,今后慢慢补上。 大宋在这一方面,还是很有信誉的,说给就给,从来不玩虚的。 今天见到定难军的兵马入城,他又想着人人都说定难军能击败女真鞑子,瞬间又寄希望于陈绍率大军来驱逐鞑子。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官家赵桓瞬间变得有些意兴阑姗,又坐在龙椅上发起呆来。 吴敏赶紧出列问道:“郭浩,你们在黄泽寨击败了女真人,为何不趁势东进。” 郭浩应答道:“从定难军的洪州到河东,相隔千里万里,粮草辎重极难供应。而朝廷答应的辎重,迟迟不到,银州折冲都尉曲将军唯恐拉长战线,会让大军断粮。” “黄泽寨前,都是银州兵马,他们本来就是原西夏子民,若是劳师远征又缺粮,恐怕会炸营哗变。” 吴敏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朝廷正在用心筹粮,也是苦于金兵拦路,无法运送过去而已。只要你们打进河北,还愁没有军粮吃么?” 郭浩一脸憨直,挠头问道:“河北道路不通,为何不从湖广北上,将漕粮送至河东?” 吴敏当即就要发火,但是想到如今的局势,并不是前几年他们文人压制武将的时候。 尤其是此人背后,还是气势正盛的定难军,他也只能忍了下来。 他们两个在殿内交锋,人们不禁望向官家,却见官家赵桓正在出神,嘴里嘟嘟囔囔,手指还在掐算 大殿内,不知何时,竟然响起了一阵叹息声。 赵桓其实是在算帐,他在算计自己攒了多少钱,够不够赔款的。 算来算去,还是差了三百多万两黄金,这让他愁的不轻。 思来想去,好象如今这天下,唯有自己的父皇赵佶或许能拿出这些钱来。 因为艮岳内,很多东西都是黄金铸造的。 赵桓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问道:“众爱卿可知道何处能筹集黄金?” 此言一出,大家都明白了他在干什么,官家还是要议和。 郭浩进京,就是为了防备他们赔款,闻言马上道:“官家,末将知道!” “哦?快快说来。” 郭浩轻咳一声,道:“完颜宗望灭辽之后,从辽地搜刮无数金银,若是能将他击败,搜刮女真大营,要多少黄金有多少黄金!” 赵桓身子朝后微微一退,表情再次呆滞起来。 邵成章见他这番做派,已经失却皇帝体面,微微弯腰说道:“官家龙体欠安,要不要先行退朝?” 赵桓点了点头,木塑一般被人扶起来,魂不守舍地往后面走去。 郭浩是第一次面圣,说实话失望透顶。 这殿中群臣,也让他大失所望。 自己这次来,节帅亲自下令,一定要阻止赔款。 若是宋廷执意赔款,自己就得在半路拦截,也不能让他们交接资敌。 —— 回到内廷之后,赵桓难得没有发呆,也没有长吁短叹,而是实干了一把。 他马上下令,驱车赶往艮岳,去面见上皇。 来到艮岳之后,宦官说上皇正在和贵妃蹴鞠,请他稍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才有人来引着赵桓进去。 隔着屏风,赵桓隐隐看到里面有几个女子,依偎在上皇身边,便低着头不敢再看。 听他哆哆嗦嗦说完来意,赵佶当即怒了。 你来找我要钱? 蔡京那老贼不济事了,我这段时日,还不知道找谁要钱呢! 拆除艮岳内金饰的话,更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赵佶冷冷说道:“如今你才是大宋皇帝,我只在此间纳福而已。修道情薄,晨昏定省,日常动问,当免则免。毕竟国事为重…我当日内禅与你,世间樊笼,终于得脱,正是轻省,何苦再来忧我?” 赵桓愣住了,我跟你要钱,你说这些何意? 仔细一想,大概是不会给,但是自己实在没办法了。 他鼓起弥天之勇,生平第一次试着反抗他爹,“上皇若不点头,这钱儿臣实在筹不够,金兵如何能退。” 赵佶气的脸色铁青,也顾不上装仙风道骨了,直接站起来走到屏风外面,指着赵桓骂道:“蠢货!俗语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市井之中的村夫野老丶斗筲之辈都明白的道理,那完颜宗望跟你议和,狮子大开口,你就不能少给一些,先骗他撤兵么!” 赵桓虽然挨了骂,但是眼色一亮,这段时间,赔款数字已经把他折磨疯了。 一听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大智慧,顿感五脏六腑都舒畅起来,脑中更是神清气爽。 他站起身来,告罪之后,喜滋滋地离开。 赵佶看的目定口呆,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被自己打压的不怎么聪慧。 但是这也太蠢了吧? —— 暴雨倾盆,冲刷着云内的战场上的血迹。 两方各自罢兵,都有些不忿。 韩世忠看着远处的雨幕,忍不住骂了句:“贼老天!” 其实下不下雨,他们都很难突破凿开彼此的防线。 “如今咱们需要一场大的变动,来促成战局的变化,否则这仗眼看要打成烂仗!”李孝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谁也不想把这仗打成烂仗,然后像宋夏那般,僵持个百年。 但是双方的实力太接近了,彼此都很难有所突破。 定难军怕被大宋背刺,而宗翰则在等宗望赶紧回来,同他一起先消灭了金国的心腹大患再说。 至于大宋,急什么? 放着不管它只会越来越烂。 帐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谁也想不出破局之道来。 大军相持个几年是常有的事,但是定难军不同,他们赢惯了,不想拖着。 好巧不巧的是,对面的女真更是如此,在遇到定难军之前,他们连平局都很少见。 都是大赢特赢。 “贸然行动,就怕误了大事。”韩世忠突然说道。 李孝忠看了他一眼,都说韩五泼,没想到他比自己冷静。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如今定难军的处境,不见得比金国好多少。 完颜吴乞买,重用了很多汉丶渤海官员,开始在燕地和辽地劝课农桑。 据说今年收成还不错。 宗望南下,也是赚的盆满钵满,而且掠夺了极多人口。 让他们联合起来的话,定难军就要采取守势。 如今宗望没有回来,依然是定难军在进攻,蔚州却迟迟拿不下来,两边都厌倦了往里填人命的消耗。 这时候牵一发而动全局,不适宜冒险。 “要想打赢,我看咱们不能只凭自己了。“韩世忠说道:“要大的变动来促成局势变化,唯有靠节帅才行” 言下之意,就是定难军要赢,只能更进一步。 从大宋广袤的土地上,得到必要的物资支持才行。 否则以定难军地盘和人口,无法与女真鞑子相持。 其实李孝忠也有这种想法,打仗太费钱了。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只有亲临战局,才能体会到这种焦虑。 打到这个时候,可以退么?肯定是退不了的,只能是继续死扛下去。 不惜一切,也要打赢。 对他们来说,身背几十万,几百万人的性命。 已经根本无暇去想忠不忠心大宋的问题,打输之后的后果,将会是天崩地裂。 甚至都顾不上所谓的后世名声了,赢才是最重要的。 —— 西京洛阳,以八关拱卫,四下山脉河流,圈起了五百里盆地。 种家军在小种相公的带领下,从陆路进发,直抵西京。 在西京稍作休整,就转而领军向东直进,穿过少室山间轘辕关,继续向着汴梁疾疾赶去。 老种心思多,看的也长远,但是小种不管这些。 他觉得自己是宋臣,既然如今大宋危难之际,他就要进京勤王。 虽然世人把种丶刘丶姚丶折四家并称,但是在小种眼里,种家和他们不一样。 此次姚古带西军自关中而出,违背了老种在时西军各家将门共同进退的默契,沿途更勾连了不少地方西军驻军。 姚古和刘光世此去,就是为了博大富贵,象极了当初刘延庆和西军离心离德,追随童贯去伐辽。 姚古本心还是想争姚家在关西第一将门的地位。 但是种家根深蒂固,这方面争竞不得,尤其是老种还在的时候,更是没有机会。 所以他必须要得到大宋中枢的支持,这次勤王就是很好的机会。 可惜,仗打输了,一切都是妄谈。 哨骑不断传回东京周围的战报,没有一个是捷报,小种心中也知道,此去多半不会有好下场,但他依然坚定。 似刘光世丶姚古等人,靠着百十年里三代子弟的经营,也只能撑起一个将门世家罢了。 自己是种家的人,是大儒种放的后人,岂能和他们一样。 这些日子,他仔细琢磨了老种的所作所为,心中十分忧虑。 兄长一生光明磊落,忠义无双,可不能晚节不保,葬送了自己的英明,也埋葬了种家的荣耀。 此番东进勤王,自己就是要向死而生,若是真的战死,希望能给兄长提个醒。 让他不要忘记,种家是何等门楣。 小种骑在马上,心思越发凝重的时候,前面亲兵大声呼喊。 他向前望去,入眼之处,都是平野旷地,四下人烟相望,到处是村庄市镇。 得益于陈绍阻拦住了女真西路军,大宋帝国近畿之地以西,此时还未被女真袭扰,依然是一片繁盛景象。 小种不禁长舒一口气,出了嵩山,到汴梁就两三日路程了。(本章完) 第191章 我怎更进一步 太原。 天气炎热,陈绍先是跟大虎他们耍了一会枪棒,出了一身的汗。 干脆就沐浴一番,在后院的凉亭下,身穿轻衫,头戴方巾,宛若一士子,坐在圈椅中翻阅军报。 今日的军报中,还夹杂着几封书信。 “人心浮动啊!” 陈绍看着手里的书信,一大半都是手下劝自己上进的。 自己一个藩镇头子,怎么上进? 你们不妨把话说明白点! 如今定难军上上下下,都参与到这场大战中来了,自然也全都感觉到了压力。 此时只有两条路,要么放弃所有,回到西北圈地自盟,当西夏二世。 要么再进一步,扩张地盘,夺取物资来供给战争,跟他娘的女真鞑子拼到底。 已经打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就此作罢。大家跟着你搞前程来了,已经付出了很多性命,岂有退的道理。 而且你真撤了,搞不好就是千古罪人。 西北这地方,是不怕死人的,以前宋夏交战,天天死人,比现在还要艰难。 那时候打仗只能是保命,如今打仗,搞不好可以封侯。 西北兵强马壮,陈绍自己只是个节帅,很多将官已经封无可封。 人心躁动也就情有可原了。 对此陈绍没有压制,也不敢压制,否则真不一定怎么着呢。 至于这次战争。 陈绍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完颜宗望舒舒服服带着赔款回去。 实在不行,就逼着宋廷集合人手打一仗。 东京附近,如今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了,有王禀的环庆军丶杨可世的胜捷军丶姚古的熙和军丶秦凤军,折家军丶种家军丶宗泽的河北义军丶汴梁的都门新军 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万,要是算上各地北上的厢军丶府兵,可能都超二十万了。 这么多人,至少在人数上,已经碾压宗望的人马还有郭药师的常胜军。 打赢了之后,说不定还能趁势把燕山府收回来。宋人在燕山府失去了民心不假,但是金兵比宋人也强不到哪去,算上从辽人手里夺来那一次,他们也已经三次屠燕了。 惟一可虑的是宗望南下之后,几乎是所向披靡,根本没有敌手。 这让陈绍怀疑宋军还敢不敢打。 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一群小丫鬟往来穿梭,大包小件的往里倒腾,她们本来年纪就小,没有多少力气。 此时更是累的面红耳赤的,几个婆子力气大,但是资历也高,就在一旁指挥着她们干。 “干什么呢?”陈绍好奇地问道。 一个婆子擦了擦汗,走过来说道:“是梅夫人的家里,送来一些夫人在家中用惯了的器物。” “谁送来的?” “说是李教授亲自送来的。” 陈绍一听,放下手里的军报,“李唐臣康复了,怎么不来通报。” 婆子讪笑一声,心道这里忙前忙后,在您跟前倒腾,不就是为了提醒这一下么。 陈绍招了招手,道:“把他请进来吧。” 不一会,李唐臣就笑着走了进来。 陈绍伸手道:“坐。” 李唐臣知道他素来规矩不大,和下属很亲厚,便不客气地坐下。 “身子都好利索了?” 李唐臣今日来给女儿送东西,本就是为了提醒陈绍,自己都好的差不多了,赶紧安排职务吧。 再迟怕是没啥好位置了。 他赶紧说道:“已经无碍了。” 陈绍点头说道:“此番遇刺,也算是提了个醒,今后咱们都要小心些。” 李唐臣点了点头,瞧见桌上一堆文书,便笑着说道:“节帅如此繁忙,我等愚钝之人,不能为节帅分忧,实在是惭愧。” 陈绍笑道:“那你就帮我参谋参谋吧。” 李唐臣当即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 陈绍把如今的局势说了一遍,并且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李唐臣马上说道:“节帅,如今朝中有很多河东籍的官员,他们的家人都在河东,属下倒是能连络一些。就由他们在朝中为节帅发声如何?” 大宋养着很多闲官,他们平日里是没事做,但是在朝会时候表达意见,还是很好用的。 陈绍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点头道:“这些河东籍的官员,能帮咱们说话么?” 李唐臣点了点头,“都是自己人” 陈绍顿时明白了,这位说都是自己人,那就大差不差。 河东最高学府肯定是太原府学,而李唐臣一直是管理执掌太原府学的。 他们的家人宗族在河东,实际上已经和自己的利益一致了。 这确实填补了自己在朝中没有喉舌的空白。 陈绍心情大好,当即许诺李唐臣为河东的议政,就如同魏礼在定难军的位置一样。 河东大小事务,由他们提出解决方案,供陈绍挑选,陈绍定下决策,再由他们去实施。 李唐臣心中激动,但是面色依然笑吟吟的十分淡定,起身拜谢。 “事不宜迟,你回去之后,马上派人连络河东官员,只要是能和咱们一条心的,让他们在朝中,一定要反对议和!” “谁敢议和,就往死里弹劾,将他搞倒丶搞臭!” 议和这种事,本身就容易挨骂,再有这么一群诚心找事的,估计会劝退很多跃跃欲试的议和派。 文劝的事安排好了,武劝也不能落下。 陈绍又派人去汴梁,知会郭浩,只要见到女真使者,可以先斩后奏。 广源堂的人,也可以挑动百姓,沿途攻击大宋派出的议和使团。 他宗泽能用这一招,自己为何不能用。 李唐臣起身告辞。 来时是带着小心思来的,走的时候,却是陈绍亲自送出去的。 还执手相谈甚欢。 见到这一幕的,都知道他要高升了。 回到宅中,陈绍依然十分乐嗬,他在汴梁确实没有多少人可用。 因为汴梁没有西北籍的官员 先不说西北籍的士子学业如何,就是真学的不错,那也是在兴庆府给西夏做官。 河东可不一样! 陈绍做事,从来都很注重师出有名,所以有一群能为他说话的,就显得格外重要。 很多时候,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想到李唐臣立下如此大功,陈绍顺路就来到李玉梅院子。 院子里摆着一些家具,都是刚刚换出来的。 李玉梅正在收拾新搬来的东西,她也没想到自己地位这么高,父亲竟然亲自来给她送。 又听说陈绍亲自将父亲送了出去,李玉梅心情格外的好,殷勤地服侍陈绍更衣。 房中新增了一方桃木圆桌,配着四个桃木圆凳,墙边一张乌木雕花大床,垂挂着紫罗锦帐,帐内茵席齐整,枕衾成双。 床前正对着圆镜梳妆台,台面上铅朱膏粉丶唇丹花露,十来个大小瓶盒,香气馥郁。 陈绍好奇地摆弄着这些珠粉瓶罐,在她脸上捏了捏,调笑道:“小蹄子这一身雪白皮肉保养起来可是不易,瞧这瓶瓶罐罐的,难为你能分得清记得住。” “保养得宜才配得上伺候老爷,不然怎么敢进咱府上!”李玉梅笑嘻嘻地说道。 这小妮子性子明媚大胆,陈绍还蛮喜欢的,把她拽到怀里说道:“我那夫人不在,你和采薇在河东,要多多替我接待一些官员夫人。” “只要老爷不嫌弃我们就好。” 这李玉梅是学府教授的千金,生的又美丽,在太原素来有艳名,多少清贵官宦人家,巴不得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只是陈绍如今地位特殊,他们家才愿意送女儿来做妾。 —— 陈绍在府上做出两个决定之后,很快就有了波澜。 首先就是汴梁朝中,原本官员们都闲散在家,只要饿不着就行,也顾不上享受东京风华了。 但是突然一夜之间,就有很多人冒出来,言辞激烈地评击议和。 说主和派的妥协政策会导致金兵得寸进尺,比如割地丶赔款只会让敌人更嚣张; 而且议和违背儒家的“夷夏之辨”,丧失民族气节; 割地会让百姓流离失所,赔款让百姓赋税加重,属于是伤自己的子民,来讨好异族。 他们说的全是大道理,无从辩驳。 很快有心人就发现,这些言辞激烈突然冒出来的官员,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河东籍。 人家这些河东籍官员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老子们就是有后台了。 几十万定难军呢,谁敢多言一句? 而且在他们开始发言之后,河东那边,各个州府也是提拔了一大批官员。 全都是这些人的亲眷,顶替了原本大宋安排的外地官员。 多事之秋,他们也不敢据理力争,毕竟在河东陈绍的话,已经比圣旨管用了。 赵桓嘴上打着哈哈,朝会不发一言,但是私下依然在暗中与金人和谈。 他刚从赵佶那里,学会了讲价,这让他压力顿减。赵佶也没想到,自己快五十了,还能教子成材呢。 以前这傻x是真打算按照完颜宗望开价给的。 朝会时候,都会忍不住在那出神算帐,也算是古来罕有的珍稀物种丶极品皇帝了。 因为完颜宗望也没有想到他是个傻子,属于是漫天要价,心中根本没想过大宋会给这么多。 朝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主战派,还都是以前闲散的官员,李纲他们想不发现都难。 如今吴敏升任了门下侍郎,和李纲一起主持朝政。 再加之一个智囊宇文虚中,三人聚在讲政堂内,商议如今的局面。 本来李纲是在外主持战局的,但是组织打了几场之后,李纲也发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 就保奏王禀为前敌指挥,回到汴梁,专心处理朝堂上的事务。 王禀能受到这番重用,心中对李纲很是感激涕零。 因为他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按理说童贯落得如此下场,又是李纲他们一力促成的,王禀的官就该做到头了才对。 按照大宋的惯例,此时他应该被解除兵权,踢到某个偏远州府做防御使一类的官,然后再等着继续被贬。 不过李纲确实还算是有识人之明,看得出王禀是个人才,有带兵的能力,而且本性其实很忠良。 所以他大力举荐,保住了王禀,如今正是李纲权柄最重的时候,而且事关外围战事,没有人敢插嘴。 此时插嘴,是要负责任的,更多的官员,其实更倾向于和赵佶一样,一点都不想操心这国家大事,混过这段时间再说。 赵桓除了自己私下偷偷坚持议和之外,其他的大抵都听他们三个的。 耿南仲走了之后,和东华宫关系最紧密的,就是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内侍省的邵成章了。 三人一般会在议政堂,商议大事,偶尔也叫其他人来。 出主意的是宇文虚中,做决断的是李纲,吴敏近来稍微有些不满,但一直隐忍不发。 这些被蔡京压制十几年的旧党士大夫,对于权力有种变态的渴望。 “此番陈绍鼓动,这些官员便纷纷为其发声,虽然主战是好事,但也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被陈绍控制,不得不防。” 吴敏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日子他真的很忙,调度东京外围诸路兵马的辎重,并非是一件易事。 最重要的是,还要运送粮草去河北,支持宗泽。 如今要通过大名府那边,从东边输送粮草,经常被金兵截获。 幸亏他们人不多,还能勉强供给河北义军。 大名府一带的军头,尤其是杨可世,经常截留。 “陈绍是一直反对议和的”李纲试图说服自己,信任这陈绍是个忠臣。 他要是真忠臣,局势就好多了。 可惜,就算是想骗自己,都很难骗到。 如今的陈绍,羽翼已成,真的会忠心大宋么? 当年曹操,确实有忠心大汉的想法,至少是曾经有过。 但是当他羽翼已成,他真敢放弃一切权力,做大汉的忠臣,那么他死后家族就必然复灭了。 李纲叹了口气,干脆不再想这些事,如今最大的敌人依然是女真鞑子。 陈绍或许是包藏祸心,但是女真鞑子,则已经真刀真枪地在杀戮大宋百姓。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这两边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但是事实是,他们全都十分克制,一直没有放开手脚决战。 显然这两边的决策者,都不是傻子 “要不要对这些河东籍的官员” 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虚中,赶紧制止了吴敏继续说下去,摆手道:“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危害,还能让我们听得到陈绍的诉求,若是将这些人的嘴堵上,陈绍心中想的什么,咱们更无从得知了,只能靠猜。” “有了这些官员,我们也多了一条和陈绍连络的渠道。” 李纲点头道:“不错,这些官员并无实权,无须动手。” 宇文虚中看向吴敏,张口问道:“近来城外驻扎的郭浩所部,有何动作?” “还算安稳。”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说道:“我和陈绍打过交道,此人做事向来周全,他既然如此反对议和,就不可能只鼓动河东官员在朝中发声。” “你的意思是?” “我怕这郭浩,也是他的手段之一啊。” 李纲深吸一口气,“绝对不能让他们进驻汴梁。” 尽管这些人马进了汴梁城,并不会对皇城造成多大的威胁,因为汴梁有都门新军,足以压制他们。 但就怕他们挺而走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管还是不管。 真管了之后,定难军会不会以此为理由,兵发汴梁。 这千头万绪的事,实在是叫人心力交瘁,他们效命的大宋被折腾的太厉害。 到此时已经是羸弱不堪,想要弥补真就得靠天时地利人和。 李纲自忖还算是心硬如铁,意志坚定的,仍旧时常会感到绝望,甚至有放弃的想法。 他想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难!” 李纲说完之后,其他两人也对视苦笑一声。 谁说不是呢。 前面那上皇和一众近臣,把国家折腾成这个样子,将大宋百十年来的积累,全部挥霍享受一空。 丢下这么烂摊子给自己。 吴敏发狠说道:“可恨蔡京丶梁师成之辈,依旧逍遥,怎叫人不生恨!” “前者官家斩了童贯,所获千万,要是能把这几个巨贪蠹虫给宰了,说不定就能挽救局势。” 李纲对这个十分赞同,先前弄死了童贯,也给了他们信心。 “为今之计,最紧要的就是此事!”李纲说道:“我听说那蔡攸已经逃了,可惜!可恨!” 宇文虚中本来不想说,但是见他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啧了一声,“先前陈绍曾数次上书,要朝廷斩了蔡攸,比杀童贯的言辞还激烈。” “此番蔡京却以看望蔡鞗的名义,将他送往西北蔡京爱子之心,如今已经人尽皆知,说他是送蔡攸去送死,显然不可能。” 李纲瞪了瞪眼,说道:“你是说蔡京和陈绍私下联手了?” “应该是看看陈绍杀不杀蔡攸就知道了。”宇文虚中说道:“若是陈绍不杀蔡攸,多半是蔡京许了他什么条件。” “蔡京这老贼,果然该死!” —— 蔡攸出京时候,车队足足有七八里路那么长,奴仆如云。 护送他的家将骑在马上,也是威风凛凛。 虽然是在相对安全的开封府西边,蔡攸依然担心女真兵来了,催促手下人快速前进。 好在汴梁附近,官道平整宽阔,十分好走。 他们一路向西,到了孟州已经是七天之后,车马这才转道向北。 结果一进河东地界,就被一群大兵围住。 为首的人骑在马上,甲胄鲜明,军袍一看就是银州兵。 “哪个是蔡攸?” “你们是何人?”蔡府家将喝问道。 他们在汴梁都横着走,此时还没转换过身份来,依然觉得高人一等。 银州的这名武官,当头就是一鞭子,“哪个是蔡攸!” 蔡攸的马车,在队伍的最中间,穷极壮丽,十分豪奢。 前后十来辆,都是他的妻妾,还有一辆是五弟蔡鞗的家眷,去西平府看望蔡鞗的。 车轮用海南黄花梨,车身用紫檀木,车身上的银饰镂空雕花,有缠枝莲丶云纹等,车帘用苏绣青缦,帘边缀珍珠流苏。 听到前面的动静,蔡攸不满地掀开帘子,正好出来透透气。 “是谁在拦路!” “回禀相公,是一群大头兵。” 蔡攸顿时有些心虚,来时他爹警告过他,说一定要低调,尤其是到了西北。 可自己不是还没到么。 这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脸上挂着一道血痕的家将,带着一队骑兵赶了过来。 为首武官也不用问,人群中一眼就确定了谁是蔡攸,勒住缰绳道:“这就是蔡攸?” 那家将慌忙点头生怕再挨打。 “拿下!” 蔡攸一听,赶紧骂道:“大胆贼配军,你要造反么!” 看清这些人的旗号之后,蔡攸马上道:“我是你们节帅请到西北做客的!” “节帅有令,你们先不用去西平府了,带到太原见他。” 蔡攸嗬嗬一笑,“知道我是你们节帅座上客,还敢无礼,没见他都要请我去太原么!” “对不住了,我们节帅还说了,见到你之后先打一顿,而且路上每隔三天都要再打一顿。” 蔡攸刚想骂人,只听炸雷一般的响声,在他头顶响起。 紧接着,就是一鞭子下来,疼痛感瞬间弥漫全身,然他痛苦不堪,哇的一声惨叫起来。 他这一辈子,就是来享福的,根本没受过哪怕一点罪。 此时怎能忍受这样一鞭子,嚎叫一声之后,登时晕死过去。 那武官叫了一声不好,“这人怎地如此不经打,不会打死了吧?” 第192章 想走没那容易 河北大地上,赤地千里。 从金国大营出来,赵构觉得恍若隔世。 他想回头看看,但是身体却促使他赶紧离开。 女真营中,那些马嘶人吼丶生口的惨叫,走出这么远还能听得见。 当初完颜宗望,要大宋派个亲王来做人质,他可能是对大宋不太了解。 因为在金国,皇帝的儿子,那是很值钱的。 但是在大宋 亲王也就那么回事。 赵构来到金兵大营后,完颜宗望见他年轻,又不满意了。 在他们金国,年纪越大的亲王,地位越高。比如他是二太子,如今还叫完颜宗弼的金兀术,就只能在他帐下听命。 如今两边私下里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宗望马上要撤军,就提出换一个年纪大的亲王来顶替赵构。 因为这个赵构,如今也只有十九岁。 于是赵桓又把他五弟,肃王赵枢送了来。 真是予取予求 匆匆逃离女真大营,一口气出去几十里,前来护送使团的小将刘锜提醒道:“九大王,前面就是潘镇,咱们绕着点走。” “贼人已经打到潘镇了么?” 赵构在去金营之前,这附近还没有遭受荼毒,此时出来,却见汴梁城郊,也处处都是残破景象。 百姓已经跑完了,只剩下一些哨骑探马,来回奔走。 “前几日女真鞑子攻陷了潘镇,杀了不少人,如今已经撤走。” “撤走了就好”赵构也顾不上亲王风度了,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那我们为何还要绕道?” “王太尉做了前敌指挥以后,在这附近布置了很多兵马,就怕遇到定难军的郭浩。”刘锜小声道:“定难军是最反对议和的,官家和上皇都吩咐,不可以让定难军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赵构又是一阵头大,和当今官家赵桓的愚蠢不一样,赵构脑子是很好使的。 在他看来,定难军要是来了,和女真鞑子差不了多少。 都是会夺了他们家的基业。 幸亏太祖仁义,没有将柴氏灭门,让赵家也多了些机会。 没错,赵构心中,已经在预想亡国之后的事了。 刘锜看着赵构,希望从他那里,也听到一些反对议和的声音。 但是赵构只是不说话,然后很配合地绕道而行。 这让刘锜有些失望。 在女真西路军还未曾南下就被陈绍给挡住,东路军却已然深入之际,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集中一切力量,先将女真东路军击破,难道真还等着女真两路大军并举么? 他们都门新军内,年轻的武将们请战的呼声很高,都被上皇给否了。 刘锜觉得,若是就这么议和,放东路军回去,绝对是放虎归山。 大宋就是这样,你别看他们皇家很怂,但是民间和底层却刚的狠。 历史上大宋割让了三镇之后,这里的百姓全都拒绝投降。 金兵带着肃王赵枢和太宰张邦昌这两个人质去劝降,结果上面的义军和百姓破口大骂,并且朝着他们射箭。 后来被围了很久破城,难免又被金人屠戮。 饶是如此,义军的反抗就从来没有断过,宋廷偏安几十年后,北方依然还有许多辛弃疾这种义军猛男。 回到汴梁,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城墙,赵构长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还有都门新军的将士在,他都要抹一把眼泪了。 赵构甚至有了逃出汴梁的想法,躲得远远的,最好是到女真人永远够不到的江南去。 那些女真鞑子,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尤其是他们残虐俘虏生口的画面。 这让他一进女真大营,就吐了出来,然后又无精打彩,战战兢兢的。 宗望或许就是看着他没啥威胁,这才把他放了回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抵抗的意志。 不得不说,宗望看人有点准。 回到府上,等着门子关上了门,赵构马上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闻讯赶来的王妃等人,唬的手忙脚乱,忙不迭将他簇拥着来到内宅。 丫鬟们准备好热水与干净衣服,焚香沐浴,搓洗了十几遍,身子都泡的皱皮了,赵构才肯出来。 低头闻了闻,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浓浓的腥臭味,“拿香囊来。” 康王妃邢秉懿亲自给他布菜,乳母张氏丶宫女丶宦官全都站在一旁垂手伺候,看着满桌子的果蔬菜肴,美味珍馐,赵构只吃了一口,突然又吐了起来。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仆从引着一个宦官进来,要带赵构进宫面圣。 —— 赵构从金兵大营出来的第二天,陈绍就接到了消息。 太原的小院内,微风轻拂,门前枝叶已经泛黄的垂柳依依,格外幽雅清静。 春来柳叶先绿,夏末柳叶先黄。 陈绍前世看过一个报道,说是男子悲秋,女子伤春,季节的更替容易引起人们情绪的变化。 但是陈绍显然没有功夫伤春悲秋,秋后马肥,正是厮杀的好时候。 卧房之内,李玉梅身着粉色对襟袄裙,欲折纤腰上罗带紧束,不堪一握。 她正用一只银簪拢住高绾青丝,香粉扑面,唇点丹朱,映衬杏眼桃腮,貌若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细细对镜梳妆,李玉梅的眼神却不时越过敞开轩窗,偷瞄外面看书信的陈绍。 她原本对给人做妾,还有点委屈,但是如今看来,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 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自己做妾之后,地位反而更高了,以前那些长辈丶姐妹,见了自己都格外客气亲热起来。 包括采薇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她回身就是一巴掌,打在还躺床上睡觉的采薇骼膊上。 “快起来,蔡太师的家眷快来了,你和我想想到时候穿什么去见她们。” “这汴梁的女人,眼界可高着呢,咱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了。” 蔡京毕竟是宰执天下十几年的太师,更兼汴梁又是大宋都门,这次来的人里,还有号称有宋以来第一美人儿的茂德帝姬。 李玉梅十分紧张,早早就开始准备首饰衣服了,生怕被人家给看不起。 刘采薇扭身过去,继续呼呼开睡,根本起不来。 李玉梅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可真不经事,明明是咱们两个一起承欢,自己每次完事后都神清气爽的,这小姐妹则次次蔫儿吧唧。 陈绍此时没有注意到这里偷瞄他的小妾,看着军报冷笑不止,这赵桓狗改不了吃屎,偷偷摸摸议和,还以为自己不知道。 郭浩手下,虽然只带了一千骑兵,但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有这些人,打仗或许不行,截停点东西那可太简单了。 还有赵桓,你个孙子敢投降,我让你飞起来! 以前看历史上这群人议和投降,陈绍只是生气,如今则不一样了。 你他娘的赔的每一文钱,都是女真鞑子射向老子的箭。 上次童贯赎买燕京,让女真人的物资储备大增,自己至今还深受其害。 陈绍生怕郭浩有些束手束脚,便再次派人,跟曲端交待了自己的意思。 让他给郭浩增派些人手,然后放开权力。 必要时候,不管是大宋议和官员还是女真接受赔款的军将,都可以杀。 —— 磁州,鼓山。 宗泽大营之中,站满了将领。 这些将领,很多还没有被正式封官,但是手底下都有不少兵马。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附近的大盗丶贼寇丶义军丶流民帅 好在大宋向来有招安的传统,对于武职,看的也不如文官那么清贵,随手就封了。 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来不及先搞这些,在宗泽手下他们也放心,不会担心被他给坑了。 岳飞在武安城外的山谷中,挡住金兵之后,被宗泽大力提拔起来,如今任统制,手下有一千多人。 这其中,只剩下了二百多本部部曲,其他的都在山谷那惊天动地的阻击中牺牲了。 名将的独到之处就在于,在他手下的兵马,别管以前如何,都会慢慢变得强悍起来。 岳飞这方面的能力,在当世可以说无出其右,单论带兵练兵能力,定难军第一名将韩世忠也没法跟他比。 “鞑子的动作很频繁,我看他们的样子,象是要撤兵。”宗泽说道。 虽然说的是女真鞑子撤兵的事,但是他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因为宗泽知道,女真一场败绩也没有,突然撤兵,大概率是朝廷和他们议和了。 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 他们回去解决了后患,来年合兵一处南下,又该如何抵抗? 帐中很多义军统帅,却想不到这一点,只是拍手叫好。 和金兵打的太艰苦了,他们已经受够了。 等女真鞑子撤了,自己这些人也可以顺利封官,从此不再刀头舔血,也过一过官老爷的神仙日子。 岳飞说道:“宗帅,不能让他们如此轻易撤走!” 宗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燕地丢失,他们随时都能南下,撤不撤兵都无意义。” 帐中其他人,原本还要和岳飞争论,听到宗泽表态了,便没有人再开口。 宗泽确实威望很高。 这时候,有武官掀开帘子进来,满脸怒气。 “宗帅!” 来人名叫张灏,原本是被打散的河北将官,自己收拢了一千多人抗金,被宗泽收入麾下。 他咬着牙骂道:“温纳图万充简直混帐!截留了我们的粮草不说,还出言讥诮!” 宗泽心中一苦,这个月粮草又被他截了,接下来更难熬了。 对于杜充,他早就不满,但是却奈何不了他。 这人虽然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但是鲁莽无谋,喜好功名,生性残忍好杀人。 去年他任任沧州知府。 当时恰逢张觉之乱,金人趁机屠戮燕地,从燕地而来寄居在沧州之人很多。 杜充忧虑他们是金人的内应,竟然下令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杀害。 今上继位之后,杜充升任天章阁待制丶北京大名府留守,和杨可世一起在大名府,屡次三番截停自己的粮草。 而且他出言不逊也是常态,说自己手下都是流寇土匪,不配吃官府的漕粮。 在大名府一带,有不少的抗金义军,都被他逼得降金了。 宗泽虽然一向是沉稳,此时也不禁有些失态。 自己苦心维持这个局面,他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要拆台。 有时候,对付这些人,比对付金兵还累。 “这杜公美!靠着迎合蔡京童贯起家,毫无本事却嫉贤妒能,不除此贼,如何能击败金兵!” 杜充还真是靠蔡京和童贯大力提拔的,而且是真的看重了他的“才能”。 河北地区,因为大宋的压榨,民怨沸腾,贼寇四起。 而杜充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够狠,残忍好杀。 只要是他怀疑和贼寇有关系的,全都不审问直接处死,大宋文官很少有这种人。 于是被蔡京看重,提拔为考功员外郎,后来童贯负责西北边防时,杜充因善于帮他压榨民夫,被童贯推荐为光禄少卿。 童贯用民夫,是出了名的残忍,抚边十几年,打死丶累死的民夫几十万。 被百姓称为“杜屠”的杜充,一下就成了蔡京丶童贯眼里的能人,官运亨通。 岳飞心中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杜充,说起来他们都是相州人,还是同乡。 但是杜充的名声一向不好。 如今更是威胁到整个磁州抵抗军的生死。 宗泽心中很想打到大名府,把这两人揪出来斩了,以谢天下。 但是现实却是他根本无可奈何。 “再派人去大名府,陈说利害” 宗泽无奈地说道。 帐中弥漫着一股悲愤不甘的怨气。 他们在磁州,打的有多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遍地都是降金的兵马还有女真鞑子丶辽人辅军,一个个如狼似虎。 义军非但要正面对抗这些人,还得小心隐藏身份,一旦暴露,哪怕只有一个义军,他的故乡村落或者小镇,就会被金兵屠戮。 朝廷议和割地赔款丶大名府截留军粮丶金兵强悍难以硬抗丶朝中奸佞盈朝丶主和派一直诋毁中伤 一桩桩,一件件,都象是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起来。 宗泽也不愧是千古英雄,先不说他领兵实力如何,光是这份抗压能力和意志,已经足够彪炳千秋。(本章完) 第193章 议和者杀 靖康元年,八月。 在河北磁州鼓山,坚持敌后抗金的宗泽,上书朝廷提出了一个建议。 为了表彰定难军在云中府的战绩,宗泽提议朝廷把大名府丶河间府丶沧州府内,童贯的宅邸丶财物丶田产赐给定难军将士。 很快,赵桓就准奏了,童贯很多资产,他都无法去收。 赵桓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说起来,定难军的功劳和他们的获封的赏赐,完全不匹配。 朝廷其实也蛮心虚的,生怕他们哪天想起来,直接提刀上汴,来痛陈利害。 让定难军自己去拿这些赏赐,也算是免得给他们暴动的口实。 宗泽这一招说实话挺狠的,他这个人,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文人书生。 前番发现朝廷议和的使团,他直接暗戳戳地挑动河北义士,将尚书王云活活打死,议和之事不了了之。 如今你杜充不是性残忍,喜杀戮么,我给你找个更狠的,有本事你就和定难军作对。 文人狠起来,是真的挺变态的,这一招的杀伤力极大。 大名府里,杜充怒不可遏。 杜充是进士出身,长得也很儒雅,单从外表来看,谁都很难想到他的心是如此之黑。 收到宗泽这封奏章被批准消息的时候,杜充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样发火的还有杨可世。 杨可世原本是西军的猛将,因为受童贯赏识,调进了胜捷军中,一直是童贯的铁杆亲信。 在燕山府被郭药师横扫时候,杨可世再次被击败,只能率部南逃,一口气跑到了大名府。 这样的人,原本是要被问罪的,但是紧接着女真鞑子就南下了。 朝廷用人之际,他那剩馀的两万胜捷军,就成了一支主力兵马。 毕竟他们也算是西军,打仗的经验很丰富。 杨可世原本也是忠于童贯的,几次三番写信,问候童贯,并且还派去不少的亲兵伺候。 可是后来随着童贯放弃河东河北,只身逃跑,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和童贯切割了。 童贯刚刚获罪,还没被杀的时候,他们就把童贯在这附近的资产瓜分了。 尤其是杜充,这厮甚至将童贯的姬妾都给卖了换钱,而且说人家是犯官家眷,狠狠敲诈了一笔。 也就是说,他不但把童贯吃了,还敲骨吸髓,吃了个干净。 兵荒马乱的,他们笃定朝廷不会追究,也没有人管。 事实也确实和他想的差不多,几个月下来,朝廷根本没有人来查。 杜充觉得已经是高枕无忧了,并且为自己贪下这么大一笔钱而沾沾自喜。 可谁知道,宗泽竟然这么损。 自己不过是扣了他几个月的粮草,他把自己往死里整。 “陈绍这人,你和他交好,此人脾气如何?”杜充不太了解陈绍,所以问了一嘴曾经和陈绍共事过的杨可世。 杨可世一听,突然觉得有些牙疼,仔细一想好在自己拿的不多。 杜充这王八蛋拿的多,让他去应付陈绍就是,实在不行自己把拿的那部分吐出来。 “好的很,此人急侠好义,忠勇无双。” 杨可世嗬嗬一笑,他部下几个亲信,则全都是一副古怪表情。 要是这话几年前说,尤其是在陈绍还没发迹时候说,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绍哥儿那时候多招人疼啊,宣帅赏赐他一千贯,他拿出八百来宴请众兄弟,吃酒狎妓。 临走还分了点钱。 杜充冷笑一声,“宗汝霖想要害我,只怕是难以得逞,陈绍远在河东,他的兵马根本过不来!” “我何以怕他啊!” 说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壮胆,杜充哈哈大笑起来。 堂内几员武将,全都皮笑肉不笑,跟着附和了几声。 杨可世心中暗道,你畏金兵如虎,却不怕陈绍。 难道就因为他是汉人,你就笃定他不会动你?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绍哥儿 别说是你了,童宣帅对他恩重如山,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结果呢? 杜充虽然残忍卑鄙,但是他并不傻,很快就让人把截留的军粮送了过去。 这才截留了几天,宗泽就出这种绝户计,再不给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几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侍卫进来抱拳说道: “府尊,外面有人来拜见,说是定难军银州营麾下。” “这么快?”杜充有点慌了,但是仔细一想,定难军的大队人马根本来不了,自己没道理怕他! “叫他们进来。”杜充说完,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挺直腰板,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一些。 不一会儿,一个武官带着四个兵进来,叉手道:“我乃银州营马军都统制郭浩手下敢战士张朋,奉命前来,接手童贯财货。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杜留守已经帮我们收拾好了,特来拜谢,并顺便接手。” 杜充沉声道:“什么财货?” 张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文书,说道:“请府尊过目,这是朝廷的敕令。” 杜充粗略扫了一眼,根本没仔细看,又说道:“童贯在大名府的资产,早就被乱民抢掠一空。” 张朋皱眉道:“留守为何说谎?” “大胆!”杜充道:“本官什么身份,要和你一个敢战士说谎?” “我等已经查明,童贯在大名府和沧州府的田产丶宅邸全部被你私吞。前番如此说,不过是给你一个台阶,既然你执意要黑定难军的资产,那请杜留守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 杜充突然从心底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张开嘴,刚想说话,那张朋又转过身来,道:“留守想清楚了,随时派人去与我们连络,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张朋心中畅快,觉得自己刚才那句真是痛快。 比骂他‘狗攮的小心点,不给钱弄死你’可过瘾多了。 难怪朱令大帅让我们晚上读书认字,原来是真有用啊。 等人走了之后,杜充才恶狠狠地骂道:“粗鄙武夫,竟敢藐视于我!” 他这四个字,打击面有点广,胜捷军的武官们也都脸色难看。 杜充却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感受,这些人都是败军之将,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童贯那笔钱,实在是太多了,他收入囊中的就有近百万贯。 这是何等的巨财,自己绝对不会送出去的。 定难军山高水远的,能奈自己何! 再说了,等完颜宗望回去,陈绍还还能不能继续待在河东都难说。 八成会被人赶回西北吃沙子去!—— 女真兵马,已经开始徐徐撤退。 黎明的晨光之中,他们的铁骑卷起的烟尘竟然有遮天蔽日之感。 完颜宗望已经看透了,这宋廷很软弱,不敢不给。 当年和辽人签订了盟约,还不是每年都按时送。 所以他也不急着收钱,只要有议和的条约在手,就不怕他们不守信。 真不给的话,自己再打过来就是了。 当然,他也没有一股脑儿完全撤走。 沿途他开始清扫河北义军的据点,十分的血腥残忍,因为宗望知道,自己再次南下的时候,他们这些义军依然是比宋廷官军更棘手的麻烦。 那些官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反倒是这些义军不住的袭扰,让人不胜其烦。 汤阴,经过一番厮杀的女真游骑,正在缓缓的收拾战场。 他们营中,如今也有很多辽人医师了,不再是受伤了之后听天由命。 很多在老家冰天雪地里伤了的人,根本就没啥事,那种地方病毒细菌也少。 但是到了南边就不一样,有时候稍微有点伤,回去之后就破伤风而死了。 他们把女真伤者都救护起来,架到一旁,将伤口用火燎过,在伤者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声中,又匆匆用油膏涂抹,然后用毯子将他们包起来,放在马背上,继续赶路。 而战场上的河北义军,重创之人就是一刀砍下首级。而创伤稍微轻些,看得能活得久一些的,就两人架起来,朝着常胜军的甄五臣所在的地方送去。 战场之上,响彻重创义军最后的破口大骂之声,还有被架起来的伤势轻一些的骑士奋力挣扎之声,夹杂着伤马的????嘶鸣之声。 火光映照着满是血泊的战场,一片纷乱的景象。 这些义军确实战力一般,因为他们前不久还是农民,但骨头是真的硬。 极少有求饶的,有的人被擒之后,还挣扎着在押送他们的鞑子身上咬一口。 女真鞑子这次南下,和在大辽时候做派一样,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很多河北义军,都是全家被害,侥幸逃出来的。他们对金兵恨意滔天,根本无惧生死。 喝骂声中,十几名打扫战场的女真甲士架着七名落马义军伤者大步走了过来。 这七人负创轻重不等,人人俱是浑身鲜血淋漓,兜鍪都被打掉,头发披散下来。 有的人垂首似乎昏迷过去,有的人却在奋力挣扎,破口大骂。 女真甲士死死架住各人,不断用刀背敲打他们,敲得越重,骂声却是越高! 甄五臣冷眼扫过这七人一眼,指着其中六个衣甲脏污,胡须蓬乱,满脸泥垢的南军骑士道:“这些都砍了!” 常胜军的甲士顿时奉命,将这六人拖了开去,按到地上,挥刀就斫了下去。 那六人只是放声大笑:“狗鞑子,狗鞑子!你杀不光俺们河北男儿!”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杀他们的不是鞑子,也是一样的汉人。 他们曾经是怨军六营的人马,是辽地长大的汉人,前几年还曾投降大宋,和宋军一起守备燕山府。 但是他们从未和宋人同心同德过。 血光迸溅之中,六颗首级落地,犹自双目圆睁,凛凛而有生气。 旁边的女真鞑子,看着屠戮自己同胞的常胜军,眼中也有一些鄙夷。 这是他们故意为之的,就是怕常胜军再次跳反,要不断加深他们和宋人的仇恨。 最后还剩下一名义军,看上去年纪要小一些,他一直垂着头,不象其他人那般怒骂。 甄五臣微微示意,一名常胜军甲士就揪着他的头发将脸扯起来,啪的一个巴掌扇过去。 那年轻义军嘴角顿时就被这一巴掌打得破裂,鲜血顿时就淌了出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就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常胜军甲士,用带着辽地口音的汉话大声怒吼:“你们是哪个队伍的,领头的是谁,藏在哪个山头!快说!说出来就留你一条性命,放你随意去哪里!” 这年轻义军怔怔的看着常胜军甲士,嘴唇又轻轻蠕动两下,似乎要说什么,常胜军甲士情不自禁的就凑前一些。 这负创的年轻义军陡然大喝一声:“狗鞑子!狗鞑子!” 怒吼声中,他双膀叫劲,一晃之间,两名抓着他的甲士猝不及防,把握不住,让他挣脱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这名负创义军来不及抢夺兵刃,就是直冲一步,单拳点出,指节凸起,砰的一拳打在眼前常胜军甲士的咽喉处! 他的虚弱全是装的,就是为了这一击。 耳听的喀喇一声脆响,那甲士只是捂着咽喉,再也吸不进一口空气。 转眼间就面孔发紫,眼见着就这样生生憋死过去! 其馀常胜军士卒,反应也很快,顿时就是两柄长刀,直抵着脊背要害处捅了进去,顺势再一搅动。 这个年轻的义军,咬着牙慢慢倒了下去,至始至终,他就从来未曾发出一声痛呼惨叫! 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恨意滔天。 常胜军将士们,心中悚然一惊,这些河北人是杀不完的。 自己今后要和他们一直打么? 此时他们还不懂征战,但是再过几年呢? 这些人百战之后,馀下的那些精锐,再来一个合格的统帅,还会象今天这般不堪一击么。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要不是一个叫赵构和秦桧的,这些河北人几年后真来索命了。 甄五臣杀完人之后,骑马来到郭药师身边。 看出这员心腹猛将兴致不高,郭药师很快就明白他心中所想。 但是郭药师没有说话,反倒有些高兴。他是习惯了背刺上官的,又怎么能不担心手下也学他,对自己来个背刺。 甄五臣这人,是他的副将,也是他的兄弟。 但是他很简单,喜怒形于色,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这让郭药师很满意。 “五臣,不高兴了?” “没有。”甄五臣意兴阑姗地说道。 郭药师嗬嗬一笑,在马背上倾斜身子,拍了拍甄五臣的肩膀。 “俺们北境汉人,流落异国,被契丹统治两百年了。他们宋人根本不会拿我们当自己人的,你想想张觉!” 郭药师一提张觉,甄五臣果然好受很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哥,你说这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很快的,你看这大宋,根本和契丹没有什么两样。等咱们回去,和完颜宗翰会和,一起灭掉定难军。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拦得住我们的人了,到时候一统天下,咱们也混个王侯当当。” —— 完颜宗望开始撤兵。 首先是他孤军深入,担心后路被截断。 二来也是完颜宗翰不断求助,让金国上层也意识到了定难军才是大敌。 是他们女真金国的心腹大患! 不把陈绍灭掉,金国就不算安稳,此时宋廷反而要保住。 陈绍不希望看到宋廷资敌,金国同样不想看到陈绍把大宋给架空了。 要是定难军得到大宋的物资供给,那才真是心腹大患。 所以完颜吴乞买,下旨让宗望暂时撤兵,速速去燕山府集结,然后会合东路人马,前去支持云内诸州前线。 宗望也适时放松了对大宋的胁迫,允许他们今后慢慢赔款,不过要加利息。 压在赵桓身上的担子,突然就轻了一大半。 赵桓简直恨不得给他磕一个,觉得这完颜宗望大元帅,金国的二太子,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他派人又送去几个人质,并且一再保证,肯定会凑齐赔款。 赵桓蠢到什么地步?后来完颜宗望让他亲自去和谈,他真就跑到金国大营去了。 双方在蔚州填了不少人命,试探出彼此虚实之后,就没有再爆发大的战斗。 主战场再次转移到大同府附近,宗翰时时刻刻都想拿回大同。 他回去之后,复盘了整场大同争夺战,发现自己真的是大意失云内。 大同丶应州和太原,已经连成一线,从河东突破已经绝无可能。 此时只有决战了,灭掉定难军,或者将他们赶回西北去。 完颜宗望撤出京西北路,整个京畿省都松了一口气,汴梁城中也慢慢开始复苏。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郭浩的人马,已经进驻在北上必经之路的潘镇。 王禀刚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有千骑,在如今的京畿省附近,算不得什么。 —— 潘镇,原本是开封府外围的一个小镇。 在大宋,你只要靠近汴梁,就绝对穷不了。 此时镇中十分冷清,女真鞑子屠了这里,只有一些侥幸不在的人,躲过一劫。 郭浩的人马,就驻扎在这里,看着残破的房屋,郭浩心中暗暗咋舌。 这潘镇不过是一个小镇,房屋都是这般水准? 其实这里,是很多汴梁权贵休闲放松的地方,城中也多是他们的别苑。 郭浩在帐中,擦拭着自己的兵刃,亲兵正给他念曲端的书信。 他心中感觉沉甸甸的,因为节帅和曲将主,给他放了无限大的权力。 只要是和女真鞑子议和有关的,不管是人,还是物。 他郭浩全部可以先斩后奏。 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破坏掉有关议和的所有事物! 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郭浩的心也紧张起来。 他把自己的大枪握起,让亲兵放回兵器架上。 “告诉张朋,让他以十人为小队,组织三小队,昼夜轮换,控视北上人马。凡超过两车的,都要查清是何物,及时回报!” 来到这地方也有日子了,郭浩知道,节帅的担忧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朝廷早晚会去赔款,到时候,自己可能就要出手了。 这种行为,严格来说,等同于造反。 但是郭浩义无反顾。 他虽然是大宋武将之子,如今身上却也背负着定难军的责任。 有我在,一文钱也别想资敌!—— 赵桓没有让郭浩久等。 宗望虽然已经撤出京畿,属于是解掉了燃眉之急,但是他依然十分守信地送出了第一批赔款。 整车的黄金,迭在一起,装在两辆驽马挽着的厢车中,吱吱呀呀向北驶来。 过了陈桥驿之后,护送的骑士风驰电掣,四处观测。 为首的一人,面色沉郁,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脸老成。 此人正是都门新军校尉杨沂中,他的官职并不大,但是他们都门新军,乃是皇家亲兵,每一个都尊荣无比。 他很珍惜这个身份,他出身大宋西北边防武将世家,祖宗杨闵是永兴军路总管,死于元符间的西夏之役。 他爹杨震知麟州,本该在这次女真南下时候,率部坚守麟州,城破之后拒绝投降被金人所杀。 但是因为陈绍的定难军横空出世,他爹也就此逃过一劫,至今健在 杨沂中原本在种师道麾下,西军子弟,很多都会送到老种麾下磨炼几年。 因为高俅要帮赵佶练兵,就派人到西北选拔人才,将杨沂中等人选入都门新军。 这次官家让他运送赔款共计十万两黄金,送去女真营中,据说今后还会有很多个十万两。 这让杨沂中感到有些屈辱 自己祖上都是些忠节死义之人,自己竟然要运送黄金,去敌国营中。 这次鞑子打到了开封周围,都门新军中年轻武将们,人人摩拳擦掌。 但是却连汴梁都没出去,太上皇根本不让他们参战,每日里耳闻鞑子在外面如何烧杀抢掠,他们却只能在城中坐视。 走出陈桥驿之后没多久,杨沂中突然心中一阵警觉,他猛地从马背上站起来,四处观瞧。 风沙弥漫的官道上,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 这些人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冷冷地看着他们。 第194章 汴梁被渗透成筛子了 郭浩手里握着的,是大宋军中常用的制式短柄马枪,一丈长。 这种马枪比步兵用的长枪稍短一些,因为骑战时候对灵活的要求更高。 他手下人的甲胄,则是西军难求的完备定难军全套制式盔甲。 一眼望去,应该是有五百多骑。 这就是杨沂中眼里所瞧,说实话人不多,但是他手心已经冒汗了。 对面不是在拦路,那些百战银州骑兵,微微前倾,卧枪待命,根本就是随时要冲锋的模样。 银州兵的名声,是在云内打出来的,死战女真损伤半数而不退。 “在下杨沂中,都门新军校尉” 郭浩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都门新军,为何北去资敌,莫非是要去投金?” 杨沂中心里有苦说不出,朝廷为了面子,是没有公开承认议和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 但是议和在大宋这里,确实是私下进行的,只为了让金兵快快撤走。 真要是后面修史,还可以抹去不承认。 “我奉官家和上皇口谕,二圣同令我北上,有秘密差遣,还请让开道路。” “车中所载为何物?”郭浩问道。 杨沂中摇头道:“二圣吩咐,我岂敢追问。” 郭浩冷笑一声,道:“杨沂中,你昨夜寅时在延福宫之西,装了这两车黄金,共计十万两!内侍省称量时候,因数额超出,宦官黄年偷拿了一锭,你装做看不见。” “卯时你从延福宫出发,为了掩人耳目,在陈桥驿还特意更换了帆布。” 杨沂中的脸色难看,转身看了身边手下,这里面肯定有内鬼。 都门新军很多年轻武将,都是从西军提拔的,尤其是种家军更是贡献了不少。 这里面,有多少是陈绍的人,那真是谁也不好说。 “既然知道,为何不让路,难道你要谋反么!” 杨沂中咬牙说道,他心中此时正破口大骂,你既然查的这么清楚,那今天卯时出发时候,官家握着我的手嘱咐的事,你会不知道? 这是二圣的主意,我奉命而为,你在这为难我作甚! 郭浩将枪一横,说道:“杨沂中,你祖上世代忠勇,你父亲威震西夏,忠肝义胆,西北谁不知道。如今你却要卑躬屈膝,去往金营献金。” “你们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杨沂中顿时羞惭难当。 郭浩要是光骂他还则罢了,带上他爹,真叫他杨沂中抬不起头来。 杨震在西军中,确实名声不赖,他祖先也都是铁骨铮铮,今日之事为何要偷偷摸摸去,不就是怕传出去之后丢人么。 皇家怕丢人,他杨家就不怕么?说起来,我们杨家的名声,一直就比你皇家要好。 郭浩和杨沂中,都是西军出来的,都听过彼此的名字。 此时面对随时准备厮杀的银州兵,杨沂中心底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没法跟对抗争论了。 对方提了父亲之后,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 “你们真截留了二圣的黄金,若是” 郭浩嗬嗬一笑,道:“定难军不怕。” “那就来吧!” 杨沂中一抖长枪,守在马车前,他是奉皇命行事,不可能拱手送上。 定难军扣留了杨沂中的车队,东西没还,人也没放。 汴梁城中,出奇地安静,好象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确实有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官家赵桓和太上皇赵佶肯定是知道的。 两人都没有表态。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丢人,赵桓之所以要给,是因为怕完颜宗望卷土重来。 女真鞑子大军压境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所以他想要花钱买个太平。 至于赵佶,钱不是他出,他就觉得无所谓了。 不影响自己享乐就行。 不过这场小争斗,是发生在汴梁附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很多人瞧见了。 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吱声。 唯有都门新军中的将领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经常去找上官反应杨沂中生死不知,要求带兵去潘镇,至少把杨沂中带回来。 但每次去反应,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郭浩在潘镇继续巡视,周围换防经过的将士,见到他们也都侧目。 定难军以前毕竟是相隔甚远,又很安稳,这是第一次露出它的獠牙。 此事也提醒着大宋,这是一支可以击败女真的劲旅,他们说的话,你最好是仔细听。 延福宫内,皇家内库中。 赵桓正在和邵成章一起,清查还有多少金银。 被截去十万两黄金,赵桓的心情很苦闷,看上去脸色阴沉,长吁短叹。 邵成章则是有些无奈。 他肯定是反对议和的,这哥们虽然是个太监,但是性子刚烈。 不过定难军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心中难受,这陈绍也没有把朝廷看在眼里啊,果然西北那地方,兵强马壮之后,就是容易骄横不服管。 内府府库中,财货还是不少的,大部分是查抄童贯所得。 赵桓叹了口气,要是能把这些送出去,换得女真不南下,让自己过几天清净日子,他是很乐意的。 如今第一笔赔款就被劫,完颜宗望那里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邵成章听到叹息声,安慰道:“官家不必忧虑,可以派人去太原,叫陈绍夺回燕山府。燕山府和云中府都在陈绍手中,他必然会出全力守备女真,鞑子无法南下,陈绍也脱不开身,正是官家您励精图治,中兴大宋的好时机!” 赵桓这人耳根子软,听完之后,抬头问道:“果真能挡住金兵么?” “他们从故辽的东胜州,杀到了云内,如今甚至已经在打蔚州,所得土地,都是虎口夺食,从金国手里硬打的。如今只剩下燕山府,必然是能拿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朕乃愚笨之人,更讷于文笔,你派人去跟吴大夫说一声,叫他代朕提笔,好生劝陈绍出兵。” “前些日子,他几次上书催促粮草,也都给他就是。叫李爱卿莫要拦着了,将士们无粮,怎么打燕山。” 陈绍上书要粮,赵桓早就批了,但是李纲和吴敏一直按着不发。 而且不断催促他亲自带兵来京。 邵成章看着自称愚笨的官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愧是清贵旧党士大夫们,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太符合他们的要求了。 无奈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没有外敌入侵和强藩崛起,这位官家说不定要被文官们说成是不世出的明君。 至少在史书上评价不会低。 清点好府库的数目之后,赵桓下令好生看守,并嘱咐邵成章,尤其是要小心艮岳来人。 他虽然愚笨,但是也跟在赵佶身边几十年了,太了解这个父皇的秉性了。 金兵退了,他过几日缺钱了,定然会盯上这一笔钱。 赵桓不给他,因为朝廷如今到处都需要钱,缺钱都缺疯了。 他爹花钱,又没个底限,动辄就是十万、百万贯地泼洒,而且什么有用的事都不做。 刚出了延福宫,在殿外的宫道上,就有一个官员在等侯。 邵成章仔细看了看,对着銮舆说道:“官家,前面是开封府尹何,此人对前不久黄金被劫一事,耿耿于怀,执意追查” 赵桓顿时头疼起来,用你查么? 朕早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朕的钱,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桓小声道:“绕道走吧。” 邵成章指挥着仪仗,刚想转身,何已经提着官袍,追了上来。 “官家!”何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追了上来。 他虽然是个文官,跑的还挺快,不一会就到了銮舆旁。 何先是规规矩矩行礼,赵桓问道:“何爱卿,为何拦驾。” “回官家,臣已经查明,都门新军校尉杨沂中,被城外的郭浩扣留,如今就在他军中!请官家下旨,调动都门新军,随臣一起去要人!” 赵桓抚着额头,没有掀开帘子,“此事朕已经有了计较,爱卿不必插手。” “官家,西北定难军虽兵强马壮,但终究是大宋的臣子。君君臣臣,乃是纲常,不可有差!如今他陈绍手下,一个小小的统制,就敢在京畿扣留天子亲兵,其心可诛,官家虽然仁厚,也不可姑息此等恶行!” 邵成章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合著就你正义是吧,你正义也得看看形势,如今是什么时候。 定难军反对议和,因为这件事本就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人家在前线跟女真人拼命呢,要求自己的朝廷不给敌人输送物资有什么错。 官家都不追究了,你非来主持正义,不是迂腐是什么! 非得把定难军逼着南下,你才满意是吧,那时候你在汴梁再来一个殉国而亡,留下个好名声,把自己感动一番。 这等蠢材,真真是叫人气的牙根发痒,偏偏他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都是软骨头。 “何!官家已经说了有安排,你还在此咄咄逼人,你口口声声的君君臣臣,难道这是人臣之礼么!” 何梗着脖子,一脸不服,“请官家明言,到底是何安排,否则微臣职责所在,不得不管!” 邵成章眼色一寒,使了个眼色,让侍卫们将此人拦住,他带着銮舆继续前行。 何在圣驾后面,依然在大声叫嚷。 赵桓尤豫了一下,从銮舆内对邵成章说道:“派个人去跟他讲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叫他不要再吵嚷了,此事隐蔽些才好。” —— 已近酉时的时候,夕阳挂在皇城的飞檐上分外漂亮。 何从夕阳光辉中收回目光,转头又眺望艮岳方向,日近黄昏时东西两方一明一暗的光线对比仿佛让他参悟到了什么道理一样,继而低头沉吟了许久。 何有些愤恨地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外有藩镇挞虏,内有宦官佞臣,国将不国!” 虽然皇帝派人来解释,让他的心情稍微缓解一下,但是对邵成章这个宦官,他依然很愤恨。 前来给他讲道理的人分量足够,是宇文虚中,皇帝和相公们的智囊。 宇文虚中在皇城外的凉亭中,看着对面而坐的何,十分恳切地说道:“官家的心意,何相公真不明白么?” 何冷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宇文虚中也不再劝他,道理他肯定听过无数遍了,只是都当那些是怯弱之言。 只有他自己是忠心正义的,宇文虚中是何等清醒,早就知道这种人你劝他没用。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近日汴梁城中,并不安稳,府尹要好自为之。” 何一脸不以为然道:“哦?咱们士大夫还能因言获罪不成?” 宇文虚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他已经觉察到了,定难军在汴梁有了自己的眼线,而且极多 联想到蔡攸和蔡鞗的家属,全都进入了定难军的地盘,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蔡京在汴梁的人脉有多广? 即使是恨透了他的旧党上台之后,也不敢轻易动他。即使他大儿罪名板上钉钉,依然是逍遥自在。 他要是真的和陈绍妥协了,甚至是联手了,那就太可怕了。 … 过得数日,何在开封府衙办公时发现了一份匿名书信,他打开一看是有人举报他身边的书吏纳贿的事儿。 何眉心一皱,是谁能把书信放在自己的桌案上,还没有被发现。 这让他有些不痛快,但也没多想,只当是衙署内手下干的。 何便立刻把那小吏叫进了书房责问,小吏见事情捅到他这里了,遂不敢狡辩,急忙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只是收了些钱财,并未做徇私枉法之事。” 何正色道:“天下哪有白拿钱财的事儿?别人送你东西定然有所图谋,拿人手短,到时找到你徇私,你有什么话说?” 小吏说道:“送东西的是西域来的商人,因在东京立足便要多方打点,而开封府的一切都在相公的管辖之内,他们苦于牵不上线,听说小的在相公面前说得上话,便送了些财物。只是随手烧柱香罢了,并未托小的办什么事儿。求相公网开一面,饶我这一回罢…” 何板着脸沉默了片刻,他还真有些舍不得治这个书吏的罪,因为此小吏职位虽低,却跟了自己多年,各种文案之务相当熟练。 很多事,其实不是他这个府尹在做,都是下面的小吏在做。 大宋的官员,都是些真正的大老爷,少有亲自干活的。 尤其是文官,小吏在大宋地位低、干活重,即使是汴梁的衙门内,也是一样。 这小吏何用得也顺手,如果突然换人肯定很不习惯,什么事儿都会慢一拍。 就好比要让郓城县令处置宋江一样,肯定舍不得,什么活都是他干,而且干的还好。 况且小吏确实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是贪点钱财罢了,各个衙门的小吏谁不钻空子弄点钱? 这要是别的官员,肯定管都不管,何确实有些原则,所以才会稍显尤豫。 跪在地上的小吏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也很躬敬,可是从神情看来并不怎么害怕,在衙门里混了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当然知道事情轻重,这种事儿认认错就行。 果不出其然何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把收的钱还了,此事先记下,别再有下回!” 小吏忙磕头道谢,拍了一番马屁了事。至于还钱,他也没有这个打算,那西域来的商队有的是钱,在汴梁广交关系,实权衙署的小吏都有得拿,不知道是谁这么损,告到了府尹那里。 不料事情并非意料中那么轻巧,很快就有御史大夫弹劾何徇私包庇书吏受贿道德败坏…这种小事居然弄到了御史台,何本人都惊呆了。 御史这么闲了么?而且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很快宫里下旨将枉法的小吏严惩,皇城司提举竟然亲自手令将小吏逮捕入狱,又以勾结胡人等等数列罪状将纳贿升级,就差没有叛国罪了。 何的罪过,也越来越大,弹劾他的奏章雪花一样飞到御前。 何本来打算不管他,清者自清,但是没过几天,朝廷的旨意下来了,直接将他贬黜出京! 到沧州任团练副使,属于是一撸到底。 大宋的文官,极少因为这种错误,而被如此重罚。 何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是有人在整他。 想到宇文虚中前几日的话,何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如今的朝廷中,定难军的势力,竟然发展的如此之快了么? 联想到前几日弹劾他的,大多是河东籍的官员,他更是冷汗直流。 他要查杨沂中案,这件事才刚刚发生,马上就遭到了报复。 这说明,在汴梁城内,他们有监视官员的细作、有弹劾官员的御史、有影响政令的要员 在城外,他们甚至敢截留天子亲兵护送的马车。 甚至那送钱行贿的商队,也是来自西域西域可是定难军老巢,何顿时感觉到,一张罗网就张开在自己头顶。 自己的后脖颈,都有些发凉,贬黜沧州这一路上,只要他们想,自己连命都保不住,看朝廷那些人的意思,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为自己发声的。 定难军在汴梁之外,相隔千里,却已经能了有如此掌控力。(本章完) 第195章 驸马怎样了 八月,太原已经有七八分的秋凉。 因为陈绍长期在太原,所以定难军很多机构,慢慢朝着太原转移。 当初陈绍只是占据了河东北方,都是些贫瘠之地,只有防御价值,甚至还要自己倒贴一些物资。 如今则不同了。 河东腹心之地尽在掌握,物产极为丰富,以前经常用此地的粮食,来支持西军。 如今秋收,河东地盘甚至已经开始为陈绍回血了,而且商队来此之后,和这里也特别的契合,发展迅速。 临近中秋,太原城中很有些过节的气氛。 陈绍来到一个大的校场上,这里原本是王禀练兵的地方,如今空了出来。 陈绍叫人在此,修建了一些府库,用作转运站。 从西北运来的猪羊、肉干、粮秣、棉服、药材,全都在城中装好,准备运往前线。 随着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工技院的官员和匠人。 陈绍打下兴庆府的过程,十分顺利,属于是野利部的旧贵族造皇帝李乾顺的反。 等李乾顺大军战败之后,他们就打开城门把陈绍迎了进去。 如此一来,西夏很多东西都保存的极好,比如说这个工技院。 工技院,又称工院,列为西夏中央机构之一,排名在“枢密院”(最高军事决策机构)、“中书省”(最高行政机构)之后。 属于“汉官”系统,其职责为:掌百工之技,造作兵器、甲胄、弓矢、器械及一切营造之事。 从这里也能看出,西夏支棱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有其务实的一面。 工技院中,又细分为兵器局、火器局和营造局。 其中兵器局,顾名思义,就是革新改进甲胄、弓矢、刀剑等冷兵器; 火器局是研究火药配方(如硝、硫、炭的比例)、制造火药武器(霹雳炮、火箭、火药球); 营造局是造农具、建宫殿,以及给皇帝建陵墓的。 如今陈绍接管了这个工院之后,又增添了辽地工匠、宋人工匠,使得工院愈发地壮大起来。 因为节帅要改革火药,还下令造出能发射火药的镗管,工院自然不敢怠慢,直接把精英匠人集中,带着来到河东。 陈绍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迎接安置他们。 看到护送他们来的是没藏庞哥,陈绍笑着问了几句。 他久不回定难军,对那里的很多事,很多人都有些陌生了。 没藏庞哥随着他一起出横山,中途因为要镇压回鹘叛乱,回去了一趟。 他兴致勃勃地给陈绍讲着定难军老家发生的事。 听说没藏参荣已经死了,陈绍脸色一怔。 他拍了拍没藏庞哥的肩膀,勉慰了几句。 这让没藏庞哥很是莫明其妙,但是也配合着装出一副难过的神情来。 他和没藏族长其实关系很远,没啥血缘,当初纯属是为了骗韩世忠留他一命,这才信口胡说没藏参荣是他的三叔公。 其实八竿子打不着。 漫说没藏参荣是老死的,就是横死,他也难过不起来。 如今老族长死了,族中以他为尊,但是没藏庞哥,已经瞧不上在族中的地位了。 如今定难军里,谁还要当族长啊,也就是米擒部那些种地的人,才会心心念念地当个族长什么的。 看看人家朱令灵,亲手解构了横山诸羌,如今混成什么样了都! 此番跑到河东来,也是有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 没藏部的战士,几乎都是陈绍的亲卫,是他最忠心的部下之一。 没藏庞哥根本指望不上这些人,因为他们注定是要守卫在陈绍身边的,所以他盯上了灵武军。 恰好吴璘在蔚州,并没有什么进展,这让没藏庞哥盯上了他的位置。 就在他和没藏庞哥相谈甚欢的时候,王寅派人送来了今日的奏报。 军中各将的奏报,被分门别类,依次放好。有近在咫尺的灵武军吴璘、曲端发来的,也有远在天边的广源护商队都统制赵山发来的。 有人在大堂内,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是方的,但中间有个圆洞、里面可以烧火。 陈绍没有让人点火,他身子还行,正当年轻,火气很旺。 在桌上陈绍奋笔疾书,一一回复,很快就处理完了。 还没等歇息一下,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说是蔡太师的家眷到了。 没藏庞哥在一旁看着,心道节帅这一天,可真够忙的。 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陈绍嗬嗬一笑,说道:“放进来吧!” 外面传来一阵喝骂声,有人推着一个中年人进来,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乱糟糟的,穿的衣服倒是用料考究。 蔡攸还是第一次见陈绍,陈绍对他却有印象。 当年跟童贯去蔡府,陈绍远远瞧见了这个鸟人,该说不说他生的确实是俊逸出尘,有个好皮相。 这一路上,蔡攸算是被打怕了,原本打算见到陈绍之后就破口大骂的他,到了半路就改了主意。 见到陈绍以后一定要求饶。 如今真的到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绍端起砚台来就要砸他,但是细想了一下,又冷静地放了下来。 这砚台蛮贵的,他有点舍不得。 “你这厮!”陈绍咬着牙道:“你他娘的坏多少事!” 本来河北要是不这么糜烂,凭借着河北的人力物力,搞不好能拖住宗望一年半载的。 毕竟历史上河东光是一个太原,就挡住了完颜宗翰小一年。 结果这王八蛋宣抚了河北一年,搞得天怒人怨,河北地皮都被刮了好几遍,百姓根本过不下去。 逃难的、造反的、做贼寇的、投降金人的 “都是你这个王八蛋搞出来的事!” 没藏庞哥见世上还有能让陈绍如此失态的人,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然后突然拔刀道:“大帅你跟他废什么话,让我活劈了他。” “先不急,留他一条狗命!” 陈绍对蔡攸的恨意,仅次于赎买燕京和丢下河东河北跑路的童贯。 若不是这两个货的骚操作,自己手下不知道要少死多少人,少费多少力气。 如今蔡京配合自己,在汴梁安插人手,收买官员,陈绍这才勉强答应保住他一条小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陈绍看着他还穿着绫罗绸缎,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扒了他这身衣裳,换上个麻布葛衣,从今天起他就留在此地干活,和民夫们同吃同睡,别人干多少,他就干多少!” 老蔡你不是不会教育孩子么。 我来帮你,劳动改造一下,要是实在改造不过来,等你死了我立马就送他下去陪你。 蔡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瞧着还挺恭顺的。 陈绍不禁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此人竟然还有些城府,必要时候,真得把他给宰了。 很快就有人来,将他推了出去,陈绍看了一眼,这孙子被打了一路,走起路来,竟然还虎虎生风的。 他的身子骨其实还真不赖。 不愧是天天陪赵佶蹴鞠游玩的人。 赵佶和他身边那些佞臣,其实身体都很好,正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他们天天踢球锻炼,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学道修仙,吃穿用度又讲究无比。 女真鞑子不来,他们个个都能长命百岁。 蔡攸低着头,不敢稍微抬一点,他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当初被定难军拦下,痛揍了一顿之后,蔡攸是恨意滔天。 但是随着第二次,第三次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人不是吓唬他,是来真的。 这时候蔡攸才害怕起来,他享了一辈子福,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 结果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接下来的日子是受尽了叼难打骂。 他一直觉得到了太原,陈绍肯定会杀他。 没想到今天保住了小命,这让蔡攸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有机会。 自己的爹不会不管自己的 至于陈绍,等自己翻身之后,一定要把今日受的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蔡攸低着头,只想赶紧离开,隐隐约约,又听到陈绍在那里说什么火药工匠的事。 蔡攸心底不禁更加痛恨他爹,这陈绍摆明了没把他当回事,要过来只是为了泄愤? 当日里老爹还说,把自己送出来是保护自己,只有来到定难军让陈绍出了气,他才有可能会饶自己一命。 那时候蔡攸就不服,不过是一个西北的军头,了不起做下一个李元昊,能奈自己何。 不过那时候汴梁被围,加之李纲那些人天天吵吵着要彻查河北民乱,蔡攸抱着躲一躲的心思,这才答应出京。 谁知道出京之后,过的是这种日子啊! 蔡攸被人带走之后,陈绍笑道:“庞哥,此番你来的正好,太原城的防务,我就交给你了。” 没藏庞哥略有失望,他的志向是跟韩世忠、李孝忠、朱令灵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 这三个再加之镇守大本营的吴阶,定难军四大军将的局势眼看就要形成,再不上进,自己可能会一直被人压一头了。 不过陈绍让他镇守太原,这其实是十分信任的表现,没藏庞哥也不好推辞。 太原城的防务,听上去好象不怎么样。 但是一想到大帅在太原待了这么久,这个职位的分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 雕砖门楼庄严肃穆,朱漆大门上的铜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口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配上八名手持兵刃的侍卫站在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蔡攸的妻子宋氏,派人递上门帖后,便局促不安地在马车内等待。 没有门敬、门子,这里门口全都是甲士,就好象是一个军营似得。 她们这一路上可谓是提心吊胆,刚出京畿不久,她们以为自己是进了贼窝了。 丈夫每隔三天被打一次,不管刮风下雨,那些大头兵都是例行公事一般下手。 而且越来越有分寸,从那时候起,宋氏才惊奇地发现,他的相公蔡攸竟然这么抗打。 她们这些家眷,虽然没有受到这样的殴打,但是过得也不好。 带着的很多行李都被收了去,至今也没个说法,甚至她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何会遭受这个待遇。 出京时候,公爹不是这样说的 好在还有妯娌茂德帝姬陪着她。 两人在马车内,互相看了一眼,都瞧出各自眼底的忧虑。 很快,府门缓缓打开,有人将她们的马车迎了进去。 来到一个院子旁,里面仿佛传来些笑声。 李玉梅精心装扮了一番,铆足了劲,要和有宋以来第一美人斗艳。 可是当她迎出来之后,看着马车内下来的几个人,顿时怔在原地。 想象中满头珠翠的宫装丽人没有出现,反倒是下来几个憔瘁至极的妇人。 她们蓬头垢面,脸上明显是没施脂粉,黄黄的看着很疲惫,好象个个都是大病一场。 不过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稍显年轻的妇人,并且十分笃信她就是茂德帝姬 美丽的脸庞丝毫没有因为疲惫和不施粉黛而逊色,反倒多了些楚楚可怜的凄美,让人忍不住就想抱在怀里安慰。 好似沦落凡尘的仙女,眉目如画,真如画中人一般。 李玉梅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刚刚摆脱少女身份的女人,都有点受不了了。 看着她这模样就心疼。 我见尤怜! 李玉梅声音有些发颤,说道:“几位远道而来,快快请进,我们府上备了些酒菜。” “还没请教?” 李玉梅身边的刘采薇,抢话说道:“我家老爷是此间主人,特令我们在这里招待几位夫人。” 蔡京此时还有很大的用处,陈绍也不想做的太过分了,所以让李玉梅和刘采薇出面,安顿好蔡府的女眷。 毕竟他一个男人不方便来办这些事。 等到丫鬟们端来净面洗手的瓷盆,还有满桌的美味珍馐,蔡家这些女眷这才相信她们不是要害自己。 尽管只是洗了洗脸,茂德帝姬的容貌,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有宋以来第一美人,真不是说说而已的,想到自己竟然还想过与人家斗艳,李玉梅的脸蛋就热滚滚的。 酒足饭饱之后,茂德帝姬忍不住问道:“请问,我家驸马何在?” 蔡鞗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去很久了,只因山高路远,茂德帝姬也不敢贸然离京去探望。 这回终于能出来了,又被蔡攸连累,被人送到了太原来。 李玉梅用膳的时候,就忍不住一直偷看她,倒不是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纯属是被这种美貌折服了。 时不时就想欣赏一下。 听到她的话,李玉梅摇了摇头,说道:“西北的事,我们也没怎么听老爷提起过,等他回来了我帮你问一下。” “多谢了。” “莫要客气!” —— 月色朦胧,一片阒寂。 宅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些虫鸣声。 陈绍回府之后,来到李玉梅房中,果然刘采薇也在。 “老爷用膳了么?”刘采薇上前给他除去鞋袜,轻声问道。 问完之后,又蹲下身子,亲自服侍陈绍洗脚。 “吃过了。”陈绍和太原的官员,一起在府库那里吃的。 她们两个的爹也都在,但是陈绍没有提,免得两人又要多问。 李唐臣和刘继祖,在太原干的属实是不错,他们太了解太原了。 他忙碌了一天,脑子里嗡嗡的,十分疲累,一句多馀的话都不想说。 难怪人家说指挥大兵团作战,是最伤脑子的,一般人根本玩不转。 自己只是在后方调度,就已经受不了了。 完颜宗望撤军,对于定难军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们必须做出部署上的调整,对面之敌,或许会迎来巨大的增强。 李玉梅靠在床边,轻轻帮他揉捏着肩膀,问道:“老爷,蔡府的女眷,按照你的吩咐,将她们安置下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他已经让手下选好了住处,离着这里不远不近,主要是离自己的亲卫也近。 “你们这几日,没事就多和她们走动走动。” 蔡京现在很有用处,自己不能让他的族中女眷,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 万一真有那不开眼、不要命的贼子翻了墙,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了老爷,帝姬问她的驸马如今在何处。” “驸马?”陈绍这才想起来,自己每天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哪有闲心去管蔡鞗的事。 陈绍只知道他在西平府和耿南仲等人斗殴,被人打的不轻,具体伤势如何了,有没有康复,他一点也没了解过。 蔡鞗这个人,曾经一度困扰过陈绍很长时间,陈绍那时候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老谋深算的蔡京,把他派到了宥州那么久,蔡鞗什么事都不做。自己几次登门拜访,蔡鞗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陈绍一度疑心这是因为他的城府深,后来才发现,他就是单纯的废物,什么事也干不成。 从那之后,陈绍就很少去关注这个人了。 “她要是再问起来,你就说驸马无碍了,过不了多久就让驸马来太原,与她相会。” 李玉梅赶紧点头。 不一会,陈绍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环着他也睡了起来。(本章完) 第196章 连通南北 晨光熹微透罗帐。 睁开眼睛,陈绍一睁眼,看着红色的纱帘,脑子里一下就浮现出今天要做的事来。 要是再有人来跟他说,谁谁谁一边泡着妞,一边游山玩水,顺手就把天下打下来了,他肯定会给对方一个大逼兜子。 前几天战事相持,他还算清闲了些日子。完颜宗望北撤,局势变幻,瞬间就有数之不尽的麻烦事等着他去解决。 随手拍了拍身边一个人,也没管是谁,陈绍说道:“什么时辰了还睡懒觉,赶紧起来伺候我更衣。” 刘采薇迷迷糊糊睁开眼,哦了一声赶紧撅着腚起身。 生活不易,小妾叹气。 她心底暗暗感叹给人当妾不容易,自己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睡懒觉。 旁边呼呼大睡的李玉梅倒是乐在其中,刘采薇气不过,在她身上拧了一把,让她也起来伺候人。 两个小妾和丫鬟们一起服侍陈绍更衣之后,匆忙吃了几口饭,陈绍就带着亲卫赶往书房。 书房内,陈绍的幕僚参谋们,基本全都到了,正在埋头做事。 今日份奏报,也早早送了过来,陈绍仔细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心中好象松了一口气。 更多时候,战争比的都是看谁没忍住先出错,尤其是这种僵持已久的战争。 其中有一份奏报来自广源堂西域护商队的,是赵山亲自写的,说是萧氏正在和一群喀拉汗人争夺玉石矿场。 陈绍稍微一想,没有在意,反正只要商队挣钱比以前多就行。 萧氏自己也有书信寄来,因为他们两个是一个地方的,所以书信也在一起。 她希望陈绍上书,要宋廷完全开放盐铁贸易,宥州盐州的青盐一旦可以畅通无阻地卖往中原,将会产生丰厚的利润。 陈绍看完就笑了,这件事谈何容易,大宋朝廷岂能不知道。 萧氏是很典型的那种有能力的人材,她做好自己分内事的同时,该是你陈大帅为下面谋取的便利,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开口。 到了这个位置,陈绍才发现,用人的时候其实是很难的。 有能力的往往不那么听话,真听话的能力又差一点。 他需要从中调和、斟酌,有时候还得适当地调教敲打,或者鼓励培养。 要是能碰到韩世忠、朱令灵这种悟性又高,能力又强的,那就偷着乐吧。 还有就是得注重维护自己的光辉伟岸形象。 御下之道,并不是你和他越亲厚,对他一味的施恩就是好的。 这样他反而有可能会看不起你。 你自己也得展现出独有的魅力来,那些人杰、英豪才会甘心为你所用。 这魅力可以不用是文武能力,但关键时候一定要有魄力,要做别人不敢做的决断。 否则的话,手下能力越强,反而越要小心。 看完奏报之后,陈绍又看起书信,随着地位的升高,他收到的书信越来越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奉承的话,但陈绍也会让人在信封上,标注此人的官职和出身籍贯,然后收藏起来。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突然,来自汴梁郭浩的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名府的留守杜充和胜捷军一道,将童贯在河北等地的资产全都贪了。 然后朝廷把这些都赏赐给了自己 这就有意思了。 陈绍拿着书信,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这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毫无疑问,自己是那把刀。 你借刀杀人可以,你控制得住这把刀么? 陈绍嗬嗬一笑,自己做事讲究名正言顺,是因为他深知,在中原这片土地上,你要是名不正言不顺,会有很多人反对你。 别的不说,若是此时公然与大宋决裂,那么象什么宗泽、岳飞、张所之类的猛人,都会成为敌人。 而且所有人,所有中原汉人的势力,都可以随时打你。 说句举世皆敌都不过分。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中原王朝的底蕴,这片土地人杰地灵,指不定什么时候,哪个地方就有个不起眼的人爆种,大宋尤其如此。 所以陈绍一直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和大宋若即若离,不去做太出格的事。 但你这不是自己递上把柄了么,借我这把刀杀人可以,你能控制得住么? 杀完人了,你能保证这把刀会入鞘么? 陈绍当即下令,让曲端再派一员大将,以接受陛下赏赐的名义,统兵两千骑进河北。 看完书信之后,陈绍又来到工院。 转了一圈后,陈绍发现,尽管自己提出了火铳的研制,但是更多的匠人,依旧是在鼓捣‘投石炮’、“霹雳炮”这些东西。 毕竟这些才是即战力,而前方正在打仗。 在研制火铳的小院内,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爆炸后的味道,地上扔着许多的炸碎的竹筒。 见到陈绍进来,一群匠人都没有停下手头的活,依然认真地干着。 负责工院火器局的小官,则起身赶了过来。 “怎么样?”陈绍随口问道。 陈绍安排这个任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火器局的小吏点头道:“这些竹筒,总难承受火药爆炸,前不久倒是有人提出,用铜管试试,就是这铜十分贵重稀有,即便是做出来了,也难生产” 陈绍摆手道:“没关系,先做!做出来之后,再想其他办法替代。” 他自己不知道火药的比例是多少,但是大概了解此时的火药,配比好象没达到最佳水准。 于是陈绍走到火药旁,看着一堆堆原料,还有一杆小秤砣,问道:“这都是什么?” “回节帅,这是硝、硫和炭,调配在一起,就是火药。” 陈绍对正在称量的匠人说道:“你们试着修改一下,多试几次,看能不能提升火药的燃速和爆炸时候的威力。” 有这么一大群专业的人,还有自己的财计支持,应该比自己亲手来鼓捣要快。 眼看着旁边的炮比火铳要好做,陈绍又说道:“实在不行,先弄出个铜管的炮来也可以。” 从火器局出来,陈绍又来到隔壁的营造局。 一排排的农具摆在那里,这些东西,就实用许多。 基本是生产出来之后,当天就会被取走。 农,是这个时代的根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具的重要性也不用多说。 陈绍端详着这些铁耙,大部分都带着一个卡扣,可以安装在木架上,用牛牵引,用于破碎土块。 打造第二多的就是耧车,这东西有种子箱、耧脚、还有覆土板,可以实现耕地、播种、填土,三个活一起干了。 如今西北的堡寨内,都开始使用了,可以节省大量人力。 配上一头牛,妇人也能把农活干了。在如今需要征调大量农夫的时候,这农具的重要性,也出奇的高了起来。 陈绍看的很满意,来的久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时候,中原人已经是精耕细作了,对工具的使用很普遍。 宋辽夏,在匠作工艺方面,确实是良性竞争,互相偷学、追赶,带来了冶炼和铸造的高速发展。 到了大清时候,不进反退,更多地方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蛮干。 没办法,异族统治,他们不敢让民间有太多的铁器。 毕竟铁耙这东西,你用来搂地它就是农具;你用来搂鞑子,它就是革命武器。 陈绍在工院待了一会,又马不停蹄,赶往太原府衙。 太原郊外的田地上宁静繁茂,炊烟在村庄上空寥寥升起。泛黄的田边,几个农人正朝着官道上,瞧着一这群官老爷纵马弛骋。 陈绍在马背上,对身边的亲信徐进说道:“李唐臣作为河东人,肯定是知道去往应州的道路有多重要,只是那应州流落到契丹手里百十年,这才断绝了交通。” 徐进点头道:“修到应州也不算晚,将来还要再整饬应州到大同的道路。” 太原如今作为一个据点,是支持前线的桥头堡,但是这里距离前线其实很远。 所以辎重队想在太原到应州之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这个工程量很大,所以拿不定主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应州一定不能丢,否则的话就成了女真南下的捷径了。 李唐臣拿不定主意,而且也做不了主,所以派人去请陈绍来。 陈绍到了之后,马上就敲定了此事可行,太原、应州和大同,原本就是一条完整的防线。 当年大唐时候有古道,不过是年久失修,并不是从头开辟。 而且应州自己都拿下了,就没打算会丢。 修了这条路,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世人,自己没有回西北割据的心。 府衙内,众人看着地图。 韩世忠拿下大同府之后,因为猝不及防,没有预备他们会攻城,所以完颜宗翰来不及带走或者销毁地图。 所以定难军有了完整的山川地理图。 李唐臣和刘继祖确实很了解这里的地貌,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其实到了后期,辽宋之间在河东,贸易是很繁忙的。 “这一带多山,我们应该尽量沿河谷或山谷行进,节帅你看,这滹沱河支流经过的阳武河谷,就是大唐古道。” 陈绍点了点头,李唐臣继续说道:“那就沿太原—阳曲—忻州—代县—应州,节帅以为如何?” “甚好。” 陈绍补充问道:“民夫劳力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就用蔡太师前几年的办法,将太原到五台山这一段,分为数十个路段。每一个路段公开招募河东商人来修,修完之后,换取解州盐池的盐引。” “他们可以只出钱,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干!” 刘继祖是河东豪商出身,闻言笑道:“只怕他们要抢破了头啊。” 河东地区,商人主要就是依靠盐池来赚钱,再有就是以前和契丹私下的贸易了。 如今这段局域是没有鞑子威胁的,所以修路不必担心被鞑子袭扰,对于河东的那些豪商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没想到这个招标的想法,竟然是蔡京搞出来的,要不说他这人确实有点水平。 赵佶那么忌惮他,每次给他罢相之后,过不了几年还是骂骂咧咧又请回来。 没办法,其他人没法给他搞钱花。 这一手蔡京是前几年用的,如今大宋再想搞,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上次他们就没兑现承诺,宋廷的声誉,在民间也已经破产。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宝钞从货币,几乎沦为废纸了。 但是定难军的名声还在,广源堂商队做买卖,从来不仗势欺人。 陈绍占领河东之后,他们也没有得到特权。 包括在西北也是一样,河东这些商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种信誉积攒起来很难,大宋历代君王,鼓励经商,这才在民间商人那里,多了些声誉。 被赵佶这一殿的臣子,全都给折腾没了,其中尤以蔡京和童贯为甚。 陈绍点头道:“如此甚好,出了五台山,我就让韩世忠调辅军和原辽国百姓来修。” 女真鞑子的凶恶,给陈绍带来了一些便利。 比如说以前他要是征调辽人来干活,那些人八成要偷奸耍猾,管的稍微严一点,估计还要闹事造反。 如今被女真鞑子一驯,全都老实了。所有统治者和女真鞑子一比,都变成了宽厚仁爱的好老爷。 干活能不挨打,就谢天谢地了。 还有饭吃?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人! 当然,这种效应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轻。 所以陈绍打算赶紧用起来。 经此一事,他也看出来,河东这个班子能力很强。 王禀能在太原守一年,当地的这些人才功不可没。 能在河东站稳,再把云中府经营好,那么被自己地盘包围的这一大块,早晚会慢慢被渗透。 —— 隆德府,黄泽寨。 曲端的大帐内,聚集了许多将官。 “节帅让我挑选一员武将,率两千骑前往河北,接受朝廷的赏赐,带回童贯的家产,你们谁愿意去?” 田晟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愿往!” 李彦琪尤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道:“末将愿往。” 田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曲端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阵,笑道:“李彦琪一直是骑兵都统,就由他前往吧。” 李彦琪抱拳道:“末将领命。” 田晟有些不服气地坐下,周围的几个好友小声安慰了几句。 曲端听他们说话,隐隐听到建功立业什么的,心中也有些不忿。 在他看来,韩世忠和李孝忠在云内之战中多有失误,尤其是李孝忠,太过保守致使夏州兵没能扩大战果,让完颜宗翰稳住了战线。 吴璘更是个大草包!要是自己去的话,蔚州早就拿下来了。 朱大帅是他的顶头上司,在银州兵中为威望极高,曲端没怎么公开骂过。 其他几个定难军大将,他都是毫不客气,经常在自己大帐内指点江山。 本来被朱令灵留在朔州,他就很不满,后来终于等到灵武军出征,自己有机会东进,结果什么仗也没赶上。 本以为在河北,能和完颜宗望交手,没想到他也跑了。 只是稍微交手,曲端还打赢了,这让他更加自信。 不过派兵到开封府,还是让他心中有些奇特的感觉。 毕竟那是京畿重地,定难军说破大天也是个边军,这是要闹哪样 虽然说是去接受赏赐,但节帅可没提让回来的事啊。 再加之郭浩的一千骑,如今京畿附近,就有定难军的三千铁骑了。 三千骑,能做的事太多了(本章完) 第197章 御前杀人 西风正紧,暮云低垂。 在太原府城当中,浑然没有受到金宋开战以后,遍地战火的影响。 城中百姓,仍然如常过着日子。从河北逃难而来的人等,也都投亲靠友的安置下来。 纵然没有亲友,阳曲县也张罗了不少庵观寺院,将难民收容下来,每日计口发放柴米酱醋,还有一口每日几文的豆菜钱。 鞑子虽然撤了,但是这些惊魂未定的难民,也没打算回去河北。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鞑子随时能南下,而河北根本没有人马把守。 就好象大宋放弃他们了一样。 除了大宋逃难之民以外,还有很多从云内诸州逃来,尤其是朔州,依附于银州军团而至太原府城的北地难民。 说起来云内诸州现下也重归大宋治下,可与河北等地逃难而来的百姓还是分出了区别。 这成千上万的难民,附廓搭起了帐幕,掏出了地窝子,在定难军兵马的监督下布列得整整齐齐,一如军中。 难民们依附而居,每日由太原府发放粮米烧柴石炭。 养了这么久,终于有用的着的时候,这几日发的米斗多了一些。 有很多家都没了的,根本就不打算再回去,陈绍干脆又创建了七八个新营头,从老兵中抽调,给他们配齐了军将都头什长。 这些能从鞑子铁蹄下,翻山越岭,逃亡河东的汉子,莫不是身强体健,能熬苦,对鞑子又有切齿之恨。 可谓是上等好兵源。 等于定难军又扩了三千多人马出来!只要装备完全,再借着一冬好好整练教以战阵,从定难军中抽出的得力军将来教习,在大宋境内,就算的上是相当不错的一支兵马了。 放在以前边军武将这般擅自扩充军马,自然会为上上下下忌惮。河东路的奏章不知道要飞多少去汴梁,而朝中诸公也会如临大敌,马上料理定难军。 可是放在现在,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把定难军逼反了,这个责任谁敢负? 以前经常上书要求裁撤定难军的李纲,近来说话都小心了很多,尽量避免提起陈绍。 就算有人还不肯屈伏于这武臣淫威,想朝汴梁告什么刁状,指望朝廷中枢出马收拾跋扈武臣也已经不可能了。 大宋立国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天,这个由武夫一根军棍打出天下来的王朝,最后因为对武人的过度压制,对文官的过分纵容,而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城外有几十骑徐徐归来,在马背上还商量着什么,时不时手指朝北点去。 这些人正是出城沿途巡视的陈绍和太原知府李唐臣。 定难军做事,素来雷厉风行,既然决定了要修路,前期准备已经开始。 从太原一路北上,多有河谷,又有大唐古道,修路倒也不是很难。 只要把路修起来,应州的重要性,又将再上一个台阶。 田间一个中年农夫,看到陈绍等人,突然挥舞着双手叫了一声:“陈统制!” 陈绍转头看去,并不认识他。 农夫呲着牙,笑道:“小的从元宝寨开始,就跟随您老,如今听咱们官府的话,带着全家搬河东来啦!” 陈绍抓住马缰绳,笑着骂道:“那你可是个顶没出息的,元宝寨的弟兄,但凡有胆子上阵的,如今最低都是都头啦。” “你喊住我什么事?” 元宝寨就追随自己的,如今还跟着来了河东,这是真原始股了。 而且还特别听话,这次动员西北人来河东,响应的人不多,因为西北的日子如今过得很舒服。 打了几百年仗,突然一下子四面没有敌人了,唯独需要防备的,只有高原上那些饿疯了的吐蕃人。 这农夫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绍很乐意伸伸手。 “没啥,就是跟您老说一声,今年大收!您看这麦,大收,大收啊!” 这几声带着关西腔,喊出那种兴奋劲来,很让人动容。 “你个狗日的,喊得恁起劲,跟他娘打了胜仗一样。” 农夫哈哈笑道:“种地的遇到丰年大收,不就是打了大胜仗嘛!” 陈绍笑着挥了挥马鞭,和这个农夫告别之后,进入太原城中。 他的心情一下变得更好了。 和李唐臣分别时候,陈绍又特意嘱咐道:“来年的劝农,要好生去做,种的好的奖励农具;把田荒了的懒汉,拽出来游街!” 李唐臣点了点头,劝农一直是地方官很重要的职责,但是近年来大宋的官府几乎荒废了这个职能。 在这片土地上,你就算是有冲天之志,也得按这片土地的规矩来——先把地种好。 —— 回到府中,陈绍除去披风,看着布置的十分精致的餐桌,笑道:“我要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李玉梅赶紧上前,献宝似得说道:“老爷放心,一件都不少。” “那就好。” 陈绍让她们准备些金珠宝贝,作为礼物,由商队捎回西平府和鄜延路刘府。 自己的妻妾、姑母甚至连小小的女儿,也准备了玉佩还有小孩子玩意送去。 李玉梅和刘采薇见他给家人准备礼物,非但不吃醋,还十分高兴。 因为她们惊喜地发现,妾室也都有礼物。 这说明自己今后,地位也不会太低,自家老爷是个心疼小妾的好老爷。 征战在外,又恰逢佳节,陈绍想起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觉得有几年没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若是没有李师师的倾囊相助,自己也未必会如此顺利,后来相处中更是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 以前读史书,看到周太祖郭威和圣穆皇后柴氏的故事,还有些羡慕。 如今自己身边也有了这样的女子,叫他如何不思念。 李玉梅笑道:“老爷还真是多情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两个天天见的,就不值钱了。” 陈绍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脸颊,“你们两个小蹄子,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 女真大军撤走之后,过了近一个月,汴梁才缓过来。 自从太祖开国,汴梁周围就没有再起战火,人们根本不信,开封府会打仗。 恰逢中秋,要是搁在往年,城中早就大肆庆贺起来了。 汴梁各条街道,定然是热闹非凡,车水马龙,摩肩擦踵。更别提大相国寺那些地方,更是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 不过今年,虽然也还有一些庆贺活动,却显得很是古怪。 盛世的表象,被人一戳就破,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 城外虽然已经没有鞑子,但是来自各地的勤王兵马,暂时还没有撤去。 依然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 大多汴梁居民,只要家中有柴有米的,还是谨慎的闭门不出。 可是那些升米把柴度日的人家,却还是要出来寻生活。 正店闭门,一些小食肆遮遮掩掩的还是开张。 大些的瓦舍重门深锁,半掩门子却帘掀一角。 柴社不开张,却还有四郊乡民挑担叫卖。 有些卖饮子的汤坊也悄悄开门,却在水牌上贴着莫谈朝事的招子。 往年这般佳节,大宋的官僚们向来是潇洒的很,当在家中高卧,与好友相约,根本都懒得再去衙门画卯。 午后更是要设上古董羹,暖上几角菊花酒,召来三五小娘,呼朋唤友,高会清谈。 对大宋的官员来说,这种好日子,持续了百年,早就已经习惯。 辛辛苦苦,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么。 至于那些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要为这个国家缝缝补补的明相贤臣,多少年不见了! 不过此刻,瑟瑟秋风中,这些大宋臣僚一身官服,或带元随,或轻车简从。 大家都很自觉,早早去了各自衙门,不管有没有事做,都待到时辰再回家。 突然,街道上出现一群侍卫,这些亲卫人人都牵着高头大马,戴着貂帽,未曾披甲全着赤袍。 腰间佩着长刀马剑,马鞍侧有弓袋箭袋。 看着着实雄壮,但是百姓们躲在暗处,却忍不住唾骂几句。 大家捐钱捐物,帮着殿帅高太尉,练出这么一支都门新军。 在汴梁被围,京畿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们却一直躲在军营里没露面。 开封府衙的捕快,都上城楼守备了! 这些亲卫,护送着太上皇的銮舆,直往皇宫而去。 他自从搬出那个皇宫,极少回去,唯有祭祀、大朝会时候,偶尔会驾临皇城。 每次也是匆匆就走,不会过夜。 因为有道士帮他算过,那皇城不是他的福地,艮岳才是。 —— 皇城,宣德门。 宣德门是大内正门,共列五门,五门皆金钉朱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 官家赵桓带着一众心腹,朝中大臣,在此等侯太上皇的銮舆。 赵桓一脸苦色,愁眉不展。 他已经知道太上皇干什么来了。 他没钱花了,要来延福宫的内库中支取钱财。 本来身为儿子,他不该阻止,但是赵桓还要拿着这些钱,去跟完颜宗望议和呢。 退一万步说,完颜宗望那里不要了,将来他又提兵打过来,还不是需要这笔钱来维持军备。 经历过上次被围,赵桓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最怕的就是金兵卷土重来。 偏偏他爹几次三番,派人跟他讨要钱财,快把赵桓给逼疯了。 如今他亲自前来,摆明了是拿不到钱誓不罢休。 赵桓今日专门带了李纲前来,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和李纲的关系很差。 李纲这人有点霸道,金兵在的时候,君臣还能一心。 矛盾被暂时压制。 金兵退了之后,李纲越发的独断专行起来,如今赵桓已经扶持吴敏,逐渐取代李纲的地位。 但是吴敏不敢怼太上皇,这件事还得让李纲来,人家从年轻时候就敢面斥上皇,属于是老资格了。 象这种敢‘面刺寡人之过’的老派大宋士大夫,从宋朝中期的泛滥成灾,到如今已经十分罕见了。 眼看赵桓这幅模样,吴敏在一旁悄声安慰,“官家勿忧,一会臣等自会为官家直言。” “多谢爱卿。”赵桓很诚恳地说道。 这四个字,让在场的官员心中一暖,尤其是那些旧党清流。 好皇帝啊! 这才是我们大宋的好皇帝! 李纲心里叹了口气,要是官家骨头再硬一点,别天天想着给女真鞑子送岁币和赔款就好了。 这大宋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实则已经是处在亡国的边缘,岂能花钱资敌。 还有一点就是官家对太上皇太软弱了,至今没有处置梁师成、王黼、蔡京之流。 若是这些奸党,在太上皇的带领下卷土重来,在此把持朝政可如何是好。 这次官家把自己召来,是关系缓和的开始么? 这时候,太上皇的车驾缓缓而来。 那些雄壮英武的都门新军,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首先就给众人来了一个下马威。 赵桓眉心拧地更紧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官家当得,实在是心累 女真人用兵马威胁他;定难军用兵马威胁他;如今他爹也要用兵马威胁他 还都是为了从朕这里弄钱。 朕哪有钱啊! 府库中那些钱,他也是宁给女真,不给他爹。 因为给了女真,他心底还天真地觉得完颜宗望会守信,不再南下侵宋。 而给了他爹,赵桓很明白,八成是被他爹挥霍一空,连个响都听不到。 建造一些华丽的宫殿园子,却一次都不去! 赏给道士妃嫔,动辄就是几十万贯,关键还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按月领俸禄! 饮食:每天吃山珍海味,从各地运到汴梁,有时候运来了又不吃,白白腐坏。 比如荔枝从福建运到开封,每颗值10贯,需用“快马”运输,昼夜兼程、河豚从江南运到开封,每斤值50贯、葡萄酒从西域引进,每瓶值100贯; 这些东西,每日都要,日积月累耗费极大,偏偏赵佶只是偶尔吃一口。 更别提刺绣龙袍锦衣,每日织造新的,他却未必会穿。 这口腹之欲的惊人浪费,与他在艺术上的花费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每建造一个园林,就要占地十馀里,峰峦起伏,池沼纵横,有亭台楼阁数百座,尽用奇花异石,花费不可胜计。 关键他干这种事有瘾,有时候甚至会把旧园子拆了从头再建。 赵佶从銮舆下来时候,众人见他身边陪侍的,竟然是久不露面的梁师成。 被这个隐相压制十几年,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袭来。 很多官员都低下头去。 李纲不吃这一套,他冷冷地看着梁师成,眼神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些奸佞,果然还是贼心不改,定然又是他们鼓动太上皇来此。 赵佶笑嗬嗬地看了一眼群臣,那个没胆量的儿子,就被他自动忽视了。 “诸位爱卿,一向可好?” 李纲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朗声道:“上皇、官家,臣请二圣下旨,斩杀奸佞梁师成!” 嗡的一声,宣德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包括那些陪驾的都门新军,也都是不知所措。 关键这也太突然了。 一句话还没说呢就快进到请旨杀人了。 梁师成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也不反击,只是颤巍巍地下跪哭泣。 好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李纲,你又要作甚!”李彦在一旁嗬斥道。 宇文虚中此时也在列中,他虽然受过梁师成的提携,但是此时深知,若不除掉梁师成,以他在汴京的人脉,太上皇永远可以轻松夺权。 此时都门新军,在宣德门外,因为仪仗太大,跟官家的仪仗挤不开,所以还没进来。 一旦都门新军进宫,如何还有机会杀此贼。 今日李纲发难,他梁师成今后肯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若是躲在艮岳,只暗中指挥他的孝子贤孙们,则局势永远不可逆转了! 大宋若是重新落到太上皇手里,那就彻底没机会了。 就比如今日,女真鞑子才退兵几天,太上皇竟然亲自来皇宫要钱来了,这不是亡国之君,谁是亡国之君! 漫说大宋本就不是什么底子很厚的王朝,摊上如此君主,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败坏。 要说汴梁城中,根基最深厚的,无疑就是梁师成和蔡京。 蔡京那头,断然是争取不过来的,但是他一门心思为赵佶也不可能。 但是这个梁师成,绝对是太上皇心腹,有他在汴梁永远不可能掌握在官家手里。 宇文虚中偷偷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做穿鞋状,暗中取了一块松动的砖藏于袖中。 然后走到梁师成跟前,作势要去扶他。 周围的人不疑有他,正在嗬斥李纲,突然只听一声闷响。 只见宇文虚中用小臂,猛地砸在梁师成后脑勺上,似乎是怕他不死,又重重砸了几下。 然后站起身来,一块砖石,从他袖子里滑落。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宇文虚中砸完人,突然抬头道:“奸贼以宦官之身,专权十馀年,外总枢府,内预朝政,专为谄媚以道主意,竞作淫靡以荡上心,罪状累累,终致金兵南下,人人得而诛之!” 李彦等宦官赶紧扶起梁师成来,却见他已经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李纲在这请斩,众人已经觉得很有种了。 这里突然冒出一个来,直接当着二圣的面,把梁师成砸死了。 赵佶惊慌失措,连声高呼:“救驾!来人呐,救驾!” 一边喊,一边往桥那边赶去,刘锜王德等新军校尉,纷纷上前迎接。 赵桓也吓得后退了一步,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宣德门前,多少大臣面如土色。 宇文虚中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李纲一眼,面无惧色,束手等擒。 —— 福宁殿里。 赵桓进去就不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目睹杀人 李纲吴敏还有马扩等人,在皇城外苦苦求见,赵桓就是不见。 内侍邵成章,跪在他的寝宫外,苦口劝说。 “宇文叔通,乃是官家肱骨之臣,今日为官家出手铲除奸佞,官家若是不保他,恐寒了人心啊!” 寝宫内,赵桓脸色还很苍白,一句话也不说。 不一会儿,皇后朱琏带着一群人,迈步赶来。 见到跪在外面的邵成章,朱琏赶紧说道:“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还不快些把邵总管扶起来!” 邵成章抬起头,对朱琏说道:“殿下,您快些劝劝官家吧” 朱琏点头道:“邵总管先请起来,我进去和官家说。” 邵成章也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了,便起身叹了口气,走到了宫外。 吴敏和李纲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如何?” 邵成章摇了摇头。 要是官家不出面力保,宇文虚中算是完了。 虽然都知道他存了死志,但是众人还是想把他救出来。 这件事实在是太惊人了,真不好救 “皇后进去了,不知能不能说动官家。” 李纲咬牙道:“大宋如今还有几个忠肝义胆的良臣!我就是拼死,也要保住宇文叔通!”(本章完) 第198章 再度扩张 艮岳之内,赵佶惊魂稍定,却是一阵阵的后怕袭来。 梁师成死了,被那群悍臣当着他的面击杀。 赵佶是个政治动物,他绝对不相信,此事他的好大儿不知道。 自己虽然有都门新军,但是自己的儿子,他刚刚组织了几十万人,在城外与女真鞑子激战数月。 这些人从开战,就是听赵桓和李纲的指挥。 赵佶以己度人,马上就认定,这是赵桓为了彻底拿到皇帝权力,而进行的一次宫变。 若非刘锜王德护驾及时,自己就回不来了! 梁师成死了,童贯也死了,赵佶此时有些后悔起来。 当初,应该死保童贯那个狗奴的,他虽然把自己坑的很苦,但毕竟手里还是掌控着不少兵马。 如今童贯一死,自己能用的人马,只有高俅拼了命给自己练的三万都门新军。 高俅这次是真的拼了命,为了报答赵佶的知遇之恩,他在病重中坚持着丝毫不敢懈迨。 不懂就问,不懂就学,虚心请教一些武将,亲自去西北挑选年轻武官 就在都门新军初露峥嵘的时候,女真鞑子南下前夕,高俅已经病死了。 赵佶此时感到一阵孤独,他最亲近的臣子,梁师成、童贯、王黼、蔡攸、高俅 死了三个,两个被驱逐出京。 蔡京勉强也算他的亲信,虽然两人之间有些互相不信任,此时蔡京已经垂垂老矣,也是离死不远了。 蔡京宰执天下这么多年,在汴梁深耕细作,不知道培植了多少亲信党羽。此刻肯定已经得知消息,却没有派人来与自己通信,在赵佶看来这明显是已经背叛自己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躲在艮岳享福的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在被一点点拔除。 权力失去简单,想再拿回来,几乎不可能。 赵佶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一种:他儿子实际上是个懦夫,还是个蠢蛋,根本没有要和他夺权的想法,此时比他还害怕,躲在后宫不敢出来。 爷俩在躲到后宫不出面这件事上,终于是子类其父了。 —— 磁州,鼓山营寨。 女真鞑子撤去,山上的义军慢慢下来,收拾残破的州府。 宗泽亲自带着一些义军首领入京,要去接受朝廷的招安册封。 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带着些武将入京就行了,最多带个百十人的护卫。 可是宗泽带着五千人就来了。 秋风中,这一队人马,衣衫破烂,但是精气神瞧着还可以。 毕竟是最早直面女真,而且扎根在女真的运输补给在线,从未后撤出河北的人马。 看着长长的队伍,驻马在路旁的岳飞眼神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汴梁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天下,毕竟是在宣德门前干的,无数人耳闻目睹,根本压不住。 梁师成,就在几年前这个名字,还是大宋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 除了官家赵佶之外,他可能是权势最大的人。 甚至没有之一。 如今竟然被人在宣德门前,活活砸死。 在这种时候,宗帅带着兵来到汴梁,就算是不表态,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表态。 其实宗泽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大宋的文人,尤其是这些真有能力的文臣,比武将的胆子大多了。 这时候,宗泽的马车经过,从帘子里他看到了岳飞。 “鹏举,到车上来。” 宗泽掀开车帘,说了一句话之后,咳嗽了十几声。 岳飞下马,跳上马车,看着咳得脸色还有点红的宗泽,在狭窄的马车内叉手道:“宗帅。” “此番进京,我将表奏你的功劳,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宗泽叹了口气说道:“我料定女真人必然会去而复返,到时候说不得就是要靠你了。” 岳飞本想谦虚一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这个能力。 如今这个世道,也由不得他自谦了,女真再次南下的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去顶。 想到这里,他只能沉声道:“岳飞不敢不尽全力!” “此番入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这些人来么?” 岳飞尤豫了片刻,说道:“属下本不该妄议宗帅,但确实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也不对。” 宗泽倒是坦诚,他嗬嗬一笑,说道:“没别的,就是给咱们官家站台来了!” 他指了指路旁的道观,说道:“瞧见没,到了汴梁,随便走几步就有这种道观、园林,里面养着成群的闲人,他们整日里什么也不用干,朝廷要花大钱养着。” “我们大宋,不可以再由太上皇来秉政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再让他来治理大宋,亡国不远!” 宗泽说到这里,心情一激动,血气翻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岳飞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担心,宗帅的身子一直抱恙。 在河北抗金,又没能好生歇息养病,病情一天严重似一天。 “当今官家我虽然与他相处不多,但我想着,总该比太上皇要好一些吧。”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们自己是没有这么多战马的,宗泽和岳飞对视一眼,一起掀开车帘走到马车前面。 只见风卷残云般,飞奔过去一阵骑兵,卷起漫天黄沙。 宗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岳飞已经喊了出来:“是银州兵!” 他当年在王禀手下做敢战士小队长,带着几个同乡亲信去刺探应州军情。 本以为是去刺探女真什么时候南下,结果意外看见孟暖守应州,趴在草里几天之后,更是瞧见了银州兵第一次踏入应州。 这些兵马给岳飞的印象太深刻了。 宗泽看着他们狂奔向北,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去找杜充的?” 岳飞点了点头。 宗泽心中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杜充把他逼到了绝路,本就是在敌后打游击,杜充三番五次扣他的军粮,那些义军饿的纷纷下山。 他忍无可忍,来了一招借刀杀人,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把刀是如此锋利。 这些骑兵连绵不断,一个个从义军行列间驱驰而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怪他们能奔袭如此之远,从西北杀入云中府,比女真鞑子还要快速地席卷当时处于空档期的朔州和应州。 从事后的军报来看,这是一群能和女真甲士在野外对砍,伤亡过半还不撤的铁军。 杜充虽然残忍好杀,但是好杀,不代表他好战啊。 事实上,杜充对金兵,那是避如蛇蝎,他所杀的都是比他弱很多的难民、流民,撑死了杀一杀贼寇。 面对银州精骑,他能应付得来么? 宗泽知道女真人绝对会卷土重来,在这期间,他希望大宋自己不要内乱。 “鹏举,你去请统领这支人马的武官来,我与他聊上几句。” 虽然这件事有点难度,但是岳飞眼都不眨,马上跃下马车,抬头从烟尘中,查找认旗。 等寻到之后,他骑马赶了过去,亲卫们喝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宗正少卿麾下,特来请此间将军一晤。” 亲兵们散开之后,从后面出来一骑,身披轻甲,打量了一下岳飞,问道:“可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 “正是!” “俺们定难军,和你们本没什么话讲,不过既然是磁州抗金的宗正少卿当面,说什么也要去见上一见,带路吧!” 岳飞带着他,来到宗泽的马车前。 宗泽已经下了马车,在路边等侯,顺便观看银州精骑行军。 这种千军万马的场面,和他带的兵行军,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岳飞等人过来,引荐之后互相行礼。 “俺是都尉曲端麾下,马军都统李彦琪,久闻正少卿独守磁州,拒不后撤,好生钦佩!” 宗泽嗬嗬一笑,说道:“你们在云内击退宗翰,收复大同,才叫真本事。” 他们这些是随曲端镇守朔州的,没有参与大同之战,但那是自家兄弟们打的,李彦琪也是毫不客气地没作解释。 “银州兵马名不虚传,李都统这是要去何处?” 李彦琪握着马鞭拱了拱手,笑道:“仗打赢了,官家给了俺们一些赏赐,特意去取来。” 宗泽一听,还真让自己猜对了,他们这些人是去大名府要钱的。 杜充会给么? 会不会爆发冲突? 宗泽很是担心,如今的大宋自己不能乱。 “河北局势动荡,前者女真南下,各处花费极多。若是那些资产暂时被人取用,还请你们留给大名府一些时间来筹取。” 李彦琪嗬嗬一笑,“宗正少卿放心,我们定难军最讲道理。” 双方也没有什么多聊的,互相又寒喧了几句,李彦琪就上马告辞了。 他们走后,宗泽脸上忧色更甚,交谈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些人身上那种气势。 他们来时,肯定是得到了某种放权,而且宗泽是一点都不怀疑他们敢动手。 搞不好大名府真会出事。 —— 太原府,道路铺设已经开始施工。 没有一点的拖遝。 很多小孩子趴在路边,观看民夫们干活,其实太原附近的道路,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 甚至不动都行。 最关键的还是北边。 陈绍在城外时候,身边人笑得十分开怀,他自己也露出应景的微笑。 这些河东官员和武将,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笑,这条路整修出来,对河东和前线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而陈绍要考虑的,就比他们多了,首先就是钱粮。 河东商户能承担一部分,但是接下来,他们就能拿到盐引,这意味着自己要损失一些收入。 钱的窟窿没有被补上,只是挖了东墙补西墙。 陈绍这些天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自己给朝廷的压力小了,以至于钱粮根本没到位。 虽然比开战之初强了些,但和定难军如今的地位比,根本不算多。 各条战线的开支,自己和大宋朝廷的供给,勉强做到了七三分。 就在陈绍想着怎么跟汴梁那位官家多要一点的时候,远处奔来一骑。 亲兵熟稔地接过他递上的军报,那哨骑就折返回去。 陈绍打开军报,看完之后愣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陈绍说道:“梁师成死了” “怎么死的?” 陈绍把军报递给身边最近的刘继祖,后者捧着军报,后者大声读了出来。 周围响起一声声惊叹。 李唐臣马上说道:“此乃官家和上皇之争斗,已经到了御前杀人的地步了!” 其实他们推理没错,但是李唐臣没有猜出来的是,大宋的臣子比官家强势多了。 这件事二圣都不知道。 要说宇文虚中是激情犯罪,那也不对,他是在短时间内,把局势看通透了,然后抓住了惟一的机会。 这个时候,除非是神仙,否则谁也别想完全看懂局势。 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极具偶然性。 陈绍也是一样,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这是当今赵桓身边那些旧党官员的一次精心谋划。 如此看来,这个皇帝还不赖,知道限制他爹的权力。 赵佶这种人,但凡再让他有一点君权,他又不知道会整出什么么蛾子来。 “节帅,我们要不要” 陈绍点头道:“我支持当今官家,因为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还是给了咱们一些军粮。” “那什么太上皇在位时候,是一点都不给,而且太上皇若是得势,王黼、朱勔、李彦之流,又要重新出来祸害人。” “这几位可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要是能把他们给宰了,够大宋境内所有势力好好吃一顿了。” 众人听得莫名很激动,节帅表态支持一方,那就不是一件小事。 说不定会撬动整个天下的局势。 但是众人也不知道他是说说而已,还是会有跟进的动作。 陈绍只略微一顿,就说道:“我看是时候往东走一走了。” 河东,不说是铁板一块,也基本算是陈绍的地盘了。 他在此地重用的,都是河东本土的人,是他们选择了陈绍,而不是陈绍选择他们来治理河东。 如此一来,双方利益绑定,定难军这辆正在猛冲猛进的战车上,又绑定了一方势力而已。 等太原和应州的道路修起来,就更加地将定难军和河东连为一体。 云内诸州屯集的大军,倾刻间就能到太原。 既然这地盘稳固了,那么跟随陈绍的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安于现状的。 他们会自发地谋求更大的利益。 扩张,势在必行。 —— 汴梁城。 李纲府上,聚集了一批官员,包括前段时间一直和他争权夺利的吴敏也来了。 如今女真刚刚撤走,其实是百废待兴,还有很多事等着大家去做。 但是突然之间,城外聚集了很多路人马,都想入城来平息局面。 李纲就有些生气,全都是来添乱的,只有宗泽来的时候,他心底才舒了口气。 因为其他人马,他信不过宗泽的这些人,他是相信的。 都门新军没有放任何兵马进来,宗泽只能带着岳飞、王善等人,进到城中。 河北兵马都留在城外。 刚一进城,就有车马在等侯将他们迎到了李纲的府邸。 宗泽等人迈步进去,里面的人纷纷站起身来。 “汝霖兄!” 宗泽是进士出身,和这些文官,都有些交情。 众人寒喧了一阵,这才各自落座,吴敏首先开口道:“如今这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若不救出叔通,任由定罪,那么奸党们肯定会重新占据朝堂。官家虽然不出面,但肯定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李纲点头道:“我们非但要救出叔通,还要请斩蔡京、蔡攸、王黼、朱勔、李彦!把这些奸贼诛杀,则是非就有了定数!” 吴敏也同意诛杀奸贼,他沉吟道:“我看可以先把蔡京父子拿出来,否则难度太大。” 只杀后面几个,一个个来,确实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上来就要一刀切,人家肯定会反抗的,蔡京那厮老谋深算,不好对付。 王黼就是一个佞臣,全靠皇帝宠幸,本身又没有什么本事,最大的靠山梁师成也死了。 朱勔、李彦,更是如此,只是皇帝的敛财工具,本身没有实权,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还有一点,他没有在这里明说:蔡京再怎么招人恨,他是士大夫,今日杀他,明日新党得势岂不是要来杀我们。 大宋党争这么多年,失败了最多是逐出京城,失去中枢的决策权罢了,士大夫如此清贵哪有要杀头的道理。 李纲性子比较直,也比较烈,闻言道:“不杀蔡京,何以服众!” 房中一群旧党官僚,此时也分成了两派,围绕杀不杀蔡京,吵得不可开交。 宗泽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道:“诸位,我看还没到讨论杀谁的时候,此时此刻,正是要连络诸人,壮大声势以为自固。都门新军在上皇手里,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一直没有动静,但他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我们的太上皇,可是聪明的很啊!” 众人又都沉默下来,似乎是想起了这位太上皇登基亲政之后,那一系列的手段,把大臣们压制的服服帖帖的。 “如今,只有先把宇文叔通从牢里救出来,定下是非对错的大义,其他的事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宗泽说道:“我去拜会一下都门新军的将领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能让他们弃暗投明,则大事定矣!” 宗泽劝人很有水平,许多人和他交谈一番之后,就会光速成为他的心腹。 河北义军中,很多都是如此。 李纲有些忧虑,问道:“汝霖兄独自前去,就怕那都门新军中,有人要对你不利。” 宗泽嗬嗬一笑,“无妨。” “非要亲自去么?” 宗泽看着一群同僚,长舒一口气说道:“汴梁发生这种事,盯着的肯定不止我们,若是不尽快解决,拖下去恐有不测之忧” 他对李纲等人,其实是有些不满的。 这件事发生的第一天,就得果断出手了,怎么还能让事件过夜。 宇文虚中能在宣德门杀人,你们怎么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当天就裹挟着官家,去把宇文虚中要出来,试问谁敢出手对付官家? 他躲在后宫不想去,你们不会架着他去么! 然后以雷霆手段,带着陛下趁机拿下都门新军,彻底把太上皇的权威打掉。 实在不行,城外那么多兵马,都是你们亲自指挥的。 调兵进来也行啊!—— 河东,太原府。 曲端被召回太原,匆匆骑马赶来。 一个熟悉的年轻身影,坐在大帐内,随手拨弄着中央的篝火。 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董大虎捉刀而立。 没藏庞哥等将领也来了,对着曲端点了点头。 还有一些,是他不认识的人,但看样子是节帅在河东新收的心腹。 曲端虽然狂傲,但也还没到狂的没边的地步,恭躬敬敬地上前行礼。 陈绍点头道:“坐,我们商量一件大事。” 有亲兵搬来一张椅子,让曲端也坐下。 陈绍说道:“汴梁那件事,你听说了么?” 曲端赶紧点头,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传闻,太上皇已经死了;也有风声说官家死了,太上皇重新掌权。 陈绍说道:“我们已经鼓动河东籍官员,在朝中为宇文虚中造势,你回去之后,率领兵马南下。不用走的很急,有这个行军的动作即可。” 汴梁附近,自己的兵马已经够多了,三千骑正好合适,再多了也不好。 陈绍让曲端南下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汴梁。他真正要威慑的,反而是西京洛阳。 曲端在这里,也只能俯首听命,将陈绍的吩咐默默记在心里。 李唐臣有些遗撼地说道:“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要是节帅在汴梁的话,此时就是我们的好机会。” 陈绍侧了侧身子,乜了他一眼,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我们必须得快些行动了,朝中那些旧党官员,也不全是吃素的,万一被他们抢先把这件事做绝了,咱们也没得插手了。” 朝廷中他除了有一群河东籍的官员,为他摇旗呐喊之外,还有一条暗线。 那就是他的半个盟友蔡京。 从女真南下,赵佶退位内禅那时候起,老谋深算的蔡京,就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蔡京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斗倒了多少人,他能不知道赵佶内禅之后,自己这些人全都要遭殃? 他比谁都清楚失败者的下场,眼看着童贯倒了,梁师成也倒了,但是蔡京依然引人忌惮。 他找的这条后路,就是陈绍,为此他不惜把大儿子送去受罪。 陈绍也不知道,蔡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完全和自己站在一起。 自己在外,他在都门的时候,或许还能和自己配合一下。 如今自己要把手,伸向汴梁了,这位老公相蔡太师,不知道会欢迎,还是会阻止。 就在陈绍安排曲端南下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也坐了不少人。 蔡京本人不在,他正在卧房内,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等他们两个谈完,自己这群人接下来要支持那边,才算是有了定数。 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此间的,自然就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铁杆的死党。 宰执天下十几年,门生故吏满朝堂,蔡京和梁师成还不太一样。 梁师成的心腹,都是用利益捆绑的,蔡京的心腹则是通过师生弟子的传承。 放在蔡京最为熏灼的时侯,区区一个内书房,纵然宽敞,也绝容不下蔡京的心腹班底。 自从蔡京不济事了,不少羽翼心寒,纷纷离散而去另觅高枝。 留下的,反而相当于提纯了一次,都是十分忠心的。 在蔡京最风光的时候,朝中要紧位置几乎全为蔡京一党掌握。 所谓的蔡党,打着的旗号自然是承自王安石变法以来的新党。 经过几代皇帝的支持,新党已然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政治势力。 蔡京名义上,就是自称承袭了王安石的变法精神,但实际上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不能说有多大的联系。 一手创建了所谓大宋新党的王安石,你别管他的手段如何,是不是太激进,政策是不是合理。 但是作为士大夫的气节操守,王安石还真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 他行事宗旨也是要主持推行变法,挽救大宋这沉屙难愈的局面,存亡续绝,以拯时弊。 而号称继承了王荆公精神的、所谓新党,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尤其是蔡京崛起之后,他们全部的行事宗旨,就是依附于君权,自固权位,安享富贵。 同时全力针对旧党清流之辈,对方赞同的,自己就一定要反对。党派之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再没有是不是行变法事的什么事情了。 大宋的旧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旧党的目的,就是牢牢坚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原则,君王绝不许侵犯士大夫利益,绝不许有什么举动改变这个格局。 几代君王均不约而同的重用新党,就是因为新党实在是用以扩张君权的一个好工具。 大宋的皇帝都想和赵佶一样,拥有绝对的君权,并且一代代为之奋斗。 什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能有机会将权势尽数收在手中,谁还愿意和别人共天下。 所以此时留在蔡京身边的这些新党,并非是真的坚持变革的,他们只是为了巩固自家权位富贵的一个团体。 他们选择了蔡京,相信这个年迈的老人,依然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就象以前十几年时间里一直发生的一样,将旧党牢牢踩在脚下。 他们这十几年,都是依附于绝对的皇权,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虽然是重用了旧党那群人。 但是旧党生下来就是要和皇权争的,官家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明白了。 他会回来重新器重自己这些人的,还留在蔡京身边的人无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今官家,他好象真的很无所谓,没有一点想要从旧党手里把君权拿回来的意思,反而不断地放权给李纲、吴敏。 本来大家都有些绝望了,但是突然发生的宣德门事变,又让事情有了转机。 官家终于在意权力了? 按理说,赵佶才是他们的盟友,正是赵佶一手柄新党扶持起来,彻底打压住了旧党。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扶持新的官家,因为太上皇实在是可怕。 蔡京面对他那旷古绝今的挥霍的才华,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继续让他秉政,大家又得掏空心思去给他弄钱,这个罪受了十几年,大家都累了。 在赵佶的祸祸下,大宋朝局,不仅运转不灵,而且上下离心,互相猜忌。 就象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此时的蔡京,正在房中,和刘光烈密谈。 得知陈绍要他配合,救出宇文虚中,然后打压赵佶之后。 蔡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其实他也是这个主意,但却绝对不会在刘光烈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了。 如今的大宋,经不起折腾了,而赵佶上位之后,肯定会折腾。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蔡京更懂他。 当今官家重用旧党,那有如何,那时候他身边只有旧党,他不用李纲,难道用王黼么? 等自己的人也靠近官家之后,他自然会比较、权衡。 哪有皇帝不爱君权的,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个新党,就是帮皇帝巩固君权的! 刘光烈把陈绍送来的书信,跟蔡京讲述了一遍,室中安安静静。 蔡京老眼半闭半睁,好象没听见刘光烈的这番话。 又过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这位表弟既然兵强马壮,威慑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复何言?” 刘光烈笑了笑:“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不稳,无老公相出面,这朝局何时能定?似这般纷乱下去,将来女真再次南下,恐怕比这次更不堪言,太师乃是大宋老臣,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蔡京对陈绍,也有些怨言,他听说好大儿在河东经常挨打。 虽然送去就是挨打的,但是你陈绍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还打起来没完了。 他闭目摇首:“我老矣受上皇深恩,如何做得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陈绍派刘光烈在这里,和蔡京连络,最大的好处就是刘三爷懂得不多。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不会被蔡京带偏了话题,管你怎么说,我根本不过脑子。 我就给我表弟传话,刘光烈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依然轻轻道:“太师,从女真南下,兵临汴梁之时,太上皇禅位逃避,就已经失却人心了。 经此之后,敢问公相一句,大宋还能复往日格局么? 而且大宋的事,天下没有人比太师更了解,内则财计竭蹶,外则军镇势大难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计凋敝。 更不必说还有女真虎视眈眈在北,而大宋除了我们定难军,还有能御敌的么?” 刘三爷这几句喊得颇有气势,在家中早就练习了几十遍,喊完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蔡京双眼一睁,老态尽去,雄辩道:“大宋气数尚有多久,老夫实不敢言。 可是你那表弟,要是来京,无非是要行篡逆事、权臣生乱!王莽之后,尚有东汉两百年。曹操之后,汉祚犹有数十载。 八王生乱,晋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犹百年!而王莽董卓之辈,又是何下场!” 他是想警告一下刘光烈和他背后的陈绍,但是刘光烈根本没听懂。 刘三爷背的台词大部分都说完了,此时完全是真性情发挥,只见他挠了挠头,不满地问道:“我们说自己的事,你扯这些戏文里的人作甚,什么王莽曹操的,都死了那么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太师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太有文化而吃亏,看着瞪眼不满的刘光烈,蔡京有些绝望。 陈绍这小王八蛋,派这么个棒槌来和自己谈判,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虚张声势,要给他个下马威,从而多讨些好处,如此高明的谈判技巧,全然没有了用处!(本章完) 第199章 都门之乱 汴梁城中,人心浮动。 大宋前几年还是歌舞升平,也就是从童贯伐辽开始,就各种妖风大作、风雨飘摇。 到今年,连都门都被异族践踏了。 如今又出现御前杀人,杀的还是曾经的大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师成。 森严的规矩已经被打破,世道变得乱了起来,没有规矩的世道,实力就成了一切的根本。 接下来发生任何事,似乎都将会是有迹可循的。 汴梁皇城附近,杏儿巷。 以前陈绍初来汴梁时候,就是住在这里,此间住的几乎都是皇城内的守卫亲军。 一辆马车,从黑暗的巷口进来,来到一间寻常的宅院前。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身材魁伟,搀扶着一个中年文士落车。 岳飞上前敲门,片刻之后,有人打开门疑惑地看向他们。 “你们是?” “这是宗正少卿。” 刘锜吓了一跳,赶紧出门来,行礼道:“宗帅怎么来了。” “进去说。” 刘锜稍作尤豫,还是同意了。 他们这些人,请战意愿很强,但是没有被获准出城作战。 如今这成了他们的一个污点,汴梁百姓哪有不戳脊梁骨的。 与他们相反的就是在河北磁州,誓死不退的宗泽所部。 刘锜关上门之后,心中还是有些纠结的,默默想着不管他如何说,自己就是不松口便是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指挥权在太上皇手里,自己一个武官,就听调令而动,总不会出错吧? 来到院子里,宗泽直接坐在了院中,笑道:“今夜月色皎然,咱们就在院里聊吧。” 刘锜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身前,抛开自己的立场不谈,他确实很是敬重宗泽。 身处的位置,以及此时的局势,还有对家国天下的责任感,让他很是纠结。 宗泽来此的含义,不用说出来,刘锜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今年女真南下,朝廷任命我为磁州知州,北上收拢兵马。那时候,女真人已经拿下真定府,前锋耶律馀睹的人马已经到了磁州边境。” 刘锜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自己抗金的事,这让他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到了磁州之后,缮城壁,浚濠池;整备器械,治甲胄、弓弩、火器;募义勇,得壮士数千人,这位王善就是那时候所得。” “因着女真残暴,将磁州祸害的残破不堪,短短时间我便募得两万兵马。完颜宗望派了一千骑兵,就要攻打磁县,我率两万人马拦截。” “此战虽击退了鞑子,但你要是说胜了,那我羞于启齿。只是为了粉碎鞑子不可战胜之言论,我才上书称胜,以振人心。” 宗泽说话很有条理,语气很亲切,象极了一个老者在给年轻后辈传授经验。 娓娓道来。 刘锜的思路慢慢随着他的话走。 “然后女真大军就来了,我们十几万义军,被逼的只能钻入深山。” “我亲眼目睹着河北大地上,支离破碎,无数百姓惨遭屠戮,金兵杀人如割草芥。” “那时候,你们是不是还在护卫艮岳?” 刘锜脸色一下变得通红,他回想磁州陷落时候,上皇确实在艮岳内花天酒地。 好象还新纳了两个才人,都是汴梁城中,十三岁的美貌小娘。 都门新军的武官,全都获赐蒲中酒一壶。 “鞑子还会重来,到时候你是继续在艮岳护卫着太上皇,还是想和我们一道,前去驱逐挞虏呢?”宗泽说道:“大宋西北,将门林立,许多武官都是靠门第得到的官职。而你父亲是从武试入仕,一刀一枪博取的功名,如今镇守渭州。” 刘仲武是靠武试中试射殿庭表现优异,得到了三班奉职(九品低级武职),然后去边关一步步升迁起来的。 他的经历和陈绍类似,都是从最低阶的武官开始,累计军功升迁。 宗泽说道:“我希望,在国家危难之际,你能拿出担当来,才算不辱没了门庭。” 刘锜此时根本辩驳不得,他准备说的那一套为将者听调令的理由,此时直接说不出口。 岳飞此时就要上前开口,被宗泽伸手拦下,让他好好站在自己身后,不要说话。 这时候的刘锜,需要自己思考。 约莫十息之后,刘锜跺脚道:“罢了罢了,宗帅乃我钦慕之人,刘锜愚钝,愿听宗帅调遣!” 宗泽心底松了口气,刘锜继续说道:“都门新军中,有我不少弟兄,都是来自西军。我将他们请来,共谋大事!” 宗泽心中知道,此事宜早不宜晚,自己开始行动,别人也不会闲着。 成败就看今夜能团结多少人了,明日一早,就得去逼太上皇放人。 还要将他彻底架空,不能再让他有任何搅动这样一场风波的机会。 大宋禁不起折腾了。 —— 南熏门城墙之上,一名军将匆匆的登上城头,他是被人从青楼拽出来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会太好。 说这人是军将,若不是他被士卒簇拥,根本就看不出来。 此刻他非但未曾披甲,就连军中袄裤也未曾穿着,身上就是一身长袍。 因为秋风甚凉,还裹了一层狐裘。 他的双手洁白细嫩,看起来就从来未曾握过刀枪兵刃。 在他的手指上还戴着一个老大的祖母绿戒指,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如文臣士大夫一般留着三柳细髯,修眉俊目,生了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此人虽然看着不象武官,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宋宣正郎,天武军副都指挥使,兼领南熏门城守查缉事的将领刘进业。 武职阶官正七品,差遣在上四军当中,还领着一处要紧城门的守备查缉重责,怎么看也算是高阶武臣了。 毕竟在汴梁任职的武官,上来就可以比边军高出几个品阶来。 可是这位爷却从来未曾有骑过一天马,练过一天武,也没有在军营夜宿过一天。 他是标准的东京汴梁的豪门世家子弟出身,从懂事起就在这块风流地上打转,身上一丝一毫军人的气味都没有。 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呼朋唤友,狎妓耍乐。 这种人出生时候,就达到了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摸不到的高度。 当年蔡京整饬禁军,把很多禁军世家打掉之后,这些人反而更加舒服起来。 很多禁军世家把持的产业,反倒落到了他们嘴里。 就这么一个不象武官的武官,偏偏大宋都城的南面的防御责任,都实打实的是落在他的身上。 虽然领南熏门守备查缉事,可刘进业除了有心思管一管南熏门外,自家祖上载下来的千把亩好田的租税收入。 或者是在南熏门外,附廓市镇私发牙贴招揽商户,建些屋舍用来租典。 就从来没有做过其他和南熏门有关的事情。 非说有的话,那就是每年从定期拨下来的,修缮维护这一段城防的经费当中,贪下一大半。 至于每日戒备防务,他是从来都不管的。 金兵南下时候,他还很是忧心了一阵,生怕这好日子过不上了。 没想到金兵还真撤了,这让他大喜过望,正好自己家里才调理好一批家伎。 刘进业就请了三两志趣相投的好友到来,也都是他这个阶层的,大家喝的酒酣耳热之后,再与刚刚调理出来的少女耳鬓厮磨,言笑不禁。 听着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按宫引商,抚琴吹箫,才是他们这类人该过的日子。 别看他是个武官,论及诗词歌赋,乐器音律,许多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他。 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正是放松的时侯,却被副将张厚叫了出来,说是城墙上有士卒互殴致死,要他亲自处理。 刘进业本不打算理会,但是副将张厚执意要他来,说是自己威望低管不了。 寻思着如今是个特殊时候,刘进业也不敢太怠慢了自己的差事,和朋友们告罪一声,只说是马上回来。 朋友们只是调笑道长夜漫漫,让他不用急着回来,时间还有的是。 从风流圈子里出来,再看着那一副粗壮蠢笨模样,纯靠在西北吃沙子、拼性命才熬一个出身的副手,刘进业难掩鄙夷。 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瞧着却和五六十了一样,粗鄙低贱,跟他站得近了,都觉得会沾染上这个村货的穷酸味。 “你来汴梁这么久了,今后遇到这种事,你自己要能处理,不然朝廷花钱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 副将张厚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没出息的模样,又让刘进业更加鄙视。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就让你挣扎到东京城里来,你也站不住。 城墙上,刘进业看着空荡荡的矮墙,问道:“人呢!” 从阴影中,走出一些人来,慢慢靠近。 那个一向被他鄙夷的村货张厚,咧着嘴露出两排黄牙,“刘将主,你常说俺们是上不得台面的粗蠢东西,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刘进业顿时就跟吃了一肚子苍蝇似得,这个货居然在某家面前如此嚣张起来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平日里自己眼角都不扫他一下,生怕瞧见了影响一天的食欲。 但此时,刘进业心底,却涌出一股子恐惧。 这些人要做什么? 张厚说道:“劳烦刘将主,今夜辛苦一下,随俺们一道,去把南熏门打开。” “你们要做什么!” 刘进业吓得混身发颤,都门之中,深夜开门,能有什么好事。 联想到这几日京中发生的那件大事,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顶看不上的这个副将,正悄咪咪地干大事呢。 刘进业突然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强撑着一口气,问道:“你是要放谁进来?” 在他跟前一向憨傻粗直的张厚,此刻面露狰狞,上来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肋下。 “放谁进来,和你有什么鸟干系,总是嘲笑你爷爷们爬不上来,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要不是你祖宗跟着赵家打了江山,你这样的能爬这么高?” “保不齐就是个给人当娈童的货色,放到战场上,屎尿屁都给你吓的滚出来,还一个劲折辱俺们这些厮杀汉。” “如今竟然还想要分俺们的功劳?识相的赶紧去开门,不然一刀搠死你,我们弟兄来硬的一样能开!” —— 因为修葺的钱,大多被贪墨了。 这么多年,城门已经失修,门轴都干涩了,发出很大的难听声响。 在万籁沉寂的半夜中,更是显得刺耳。 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人,很快他们就瞧见,一群人从城门处奔涌而入。 因为这一面的防御,全是刘进业在把持,再配合内应细作,各处大小城门畅通无阻。 城中,蔡京府上,聚集了一大批官员。 此前他们或许还不是很熟悉,因为这里分为了两个阵营,有河东籍的刚刚抱团在一起的十来人,更多的一方则是蔡京的心腹铁杆。 混乱之中,一群骑兵赶到,为首的郭浩心情激荡,澎湃无比。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文官高屐,那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朝着他微微点头。 郭浩当即下令,所有人马燃起火把,大团大团火炬组成的队伍,带着文官一道,呼啸着赶往艮岳要去请命,释放宇文虚中,还政于官家! 这件事谁先做,谁掌握了官家,就等于是掌握了未来的话语权。 今夜随着郭浩进入汴京的手下武官中,有西军出身的,也有银州出身的。 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不管出身为何,与这个以陈绍为首而形成的新兴团体已然紧密不可分,对陈绍忠心耿耿。 这已经是晚唐军镇那种可怕的军阀的雏形了,在大宋法度渐渐崩颓的年月,坐拥强兵实在是很容易形成军阀或者近似军阀的将门世家格局。 就算是历史上的今天,北宋如果侥幸撑过去没灭亡,那西军会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局面,实在难说得很。 后世的南宋,南渡之初,各个拥兵武将也是自行其事,赵构小朝廷只能是不断安抚。 直到后来统治渐渐稳固,南宋朝廷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无非也就只有现今江浙闽粤一带。 湖广四川、江淮屏障,都是镇守大将的威望超过朝廷权威。 镇守一方的大将,在接班人交接上,也类似与晚唐时侯的留后制度,尤其以四川一带为甚。 要不是始终有女真鞑子这个强敌在北,而且还时不时来攻打,各地的镇守大将还要依靠朝廷控制的江南富庶之地源源接济。 不然的话,会不会闹出藩镇割据也难说得很。 大宋中枢因为党争威权消弱,对武臣压制渐渐维系不下去。 出现武将反弹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客观规律。 所以郭浩等人,此时满腔的兴奋,根本没有一点违逆作乱的担忧。 只有对前途的渴望,对功勋的向往。 从点燃火把,大军开始出动,整个汴梁城都被惊动了。 本来这种事,最好是鬼鬼祟祟地干,但汴梁城人口实在是太多,太密集!夜间又向来是金吾不禁,根本是控不住的。 所以蔡京定计,乱中取胜。谁先把二圣掌握在手里,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要是自己这些人成功了,以蔡京的资历,以定难军的武力威慑,大事就成了。 骚动迅速开始蔓延。 杏儿巷里,宗泽等人也听到了动静。 他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 “走!去艮岳!” “其他人不连络了么?” “来不及了!”(本章完) 第200章 兵临艮岳 山呼海啸的声音,传遍汴梁大街,而亮着的火把,又让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找到了方向。 现在整个汴梁城都被惊动了,骚动开始向汴梁城内开始蔓延。 人群中,银州系兵马依然十分有序,郭浩看着身边的杨沂中,小声说道:“铲除奸邪,拨乱反正就在今天,你也瞧见了,蔡太师都出面了,莫要反复。” 都门新军的指挥权在梁师成手里,如今梁师成死了,就看这些小将能号召起多少人来了。 宗泽找刘锜等人是打的这个主意,蔡京让郭浩劝降杨沂中,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沂中脸色阴晴不定,他还很年轻,面对这种决择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摇摆不定。 但是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决择。 如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不符合臣下的身份,但就一定是不对的么? 却也未必 上皇的种种作为,他都看在眼里,如果继续由他执政,金兵南下之时就全完了。 当今官家虽然也偷偷议和,但是却也实打实地支持了主战派,是主战派们一直失利,未尝一胜,这才去议和的。 反正都是扶保赵家皇帝,算不得叛逆! 家国天下,除了这些国家大计,他杨沂中同样还得考虑家族。 杨家是折家的下属,而折家也是和定难军打的火热,早早联盟的。 听说他们两家刚在磁州瓜分了鄜延路的败兵,各得一万馀人。 想到这里,杨沂中认命似得的闭了闭眼睛,空气中搀杂着秋夜雾水的火把燃烧味道,十分难闻,但是却很让人上头。 杨沂中总觉得,这些火把的味道,就象是如今的定难军。 熊熊燃烧,会让每一个身处他们其中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融入这团火炬中去。 博取功名富贵,泽被后代子孙。 他按了按自己的腰间,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勿复多言。” 郭浩也不恼,哈哈一笑道:“早晚有一天,你还要拜谢我呢。” 杨沂中想要辩解几句,自己并非为了这些,但是话到嘴边,想到定难军如今的威势,又鬼使神差地闭了嘴。 人心都是很复杂的,很多时候人的决择只在一念之间,越大的事,决定时候越会有很大的偶然性。 如今汴梁城中,只有三司的兵马在守卫,至于城外那些驻军,全都很难进来。 大宋开国以后这么些年下来,汴梁已然没有全军整然入住的军营,以前禁军没散的时候,也都是随时听号令就能调出来就行。 尤其是赵佶亲政之后这些年,朝廷花费太大,蔡京是玩了命地节省。 平日里维系禁军花费太大,早就都撤销了。 不仅军将,就连士卒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说是兵马,跟衙役差不多,有差遣到时候去当值就是。 反正他们也没想到汴梁城会遇袭 三衙上四军的捧日丶天武丶龙卫丶神卫,是负责宿卫皇宫的天子亲兵。 李纲以资政殿学士兼领殿前司,原则上是掌握这支兵马的人,但是他毕竟是兼领,实际上一直由殿前副都指挥使姚友仲负责。 姚友仲披上衣服,匆匆带着亲兵出来,正好遇见同时来的马军司曹蒙。 两人沉吟半晌,曹蒙苦涩开口:“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姚友仲道:“先弄清楚来的是谁,咱们如今的上官是李相公,去问问他如何处置就是!” 曹蒙深以为然,这等军伍鼓噪之事,军将们向来也是有多远躲多远。等到闹完了再出来收拾残局,谁不开眼将自家搅合进去呢。 至于底下士卒,能不跟着参与闹事就算谨守本分。 其他的根本就不必指望。 就怕是文官争斗,事后把武将推出来顶罪,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今夜,大宋的朝廷,汴梁中枢,也显出了如今宋廷这个统治体系的全部弱点: 迟钝,散漫,无人负责,也无法负责,基本上是无法正常运转起来。 冗官之危害,直白地表现了出来。 正是因为这样的统治体系,才会让大宋,在面对女真南下时候,几乎是毫无还手能力,被鞑子一击便倒。 混乱的黑夜之中,李纲根本找不到姚友仲和曹蒙,他不知道这两人其实也在寻他。 他让府上所有男丁,包括小厮仆人,都拿起各式各样的棍棒丶花锄,随着他一起来到府外。 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大宋汴梁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晚上的百姓太多了。 如今都急着回家,免受这池鱼之灾。 李纲四下张望,只见吴敏等人,正匆匆奔走,瞧见他之后大声呼喊:“伯纪!” “你们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去官家那里,护驾!” “是谁在闹事?”李纲问道。 如今吴敏负责开封府的防务,他肯定比自己清楚。 吴敏咬牙道:“是蔡京!蔡京联合了城外的定难军郭浩部,打开城门,放了千馀骑兵进来。” 吴敏骂道:“这蔡京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日放武人进都门,大宋的根基就要塌了。” “要不要打开城门,放宗正少卿的五千人进来!”混乱中有人喊道。 李纲赶紧摆手,“城外人马鱼龙混杂,诸路勤王兵马都没有散去,若是贸然开城,后果不堪设想!” 吴敏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只进来了千馀骑,还有挽回的可能。 要是各路大军涌入汴梁,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时李纲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蔡京他们要做什么?” 吴敏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不怕蔡京扶保太上皇,大不了就是摊牌了打就是。 如今他们竟然要扶保官家,说什么铲除奸邪,难道你不知道大家要诛杀的六贼之首就是你蔡京么! 吴敏是真害怕了。 蔡京这两个字,就跟旧党的梦魇一样,你别管他外战如何。 要说内斗,蔡京这两个字就是绝对的“权威”,太有威慑力了。 “伯纪兄,你快些拿上印玺,准备调动殿前军护卫皇城。” 然后他们就看到,姚友仲和曹蒙,穿着便服就来了。 “兵马呢!?”李纲见他们两个赤手空拳过来,忍不住问道。 姚友仲说道:“未奉枢密号令,谁敢擅自调兵?” 吴敏和李纲同时指着他,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两名军将则是摊了摊手,自己只要奉命行事,就不担责任。 事后你们谁输谁赢,都不会分功劳给我们这些武人,我何必去卖命。 李纲甩出印来,说道:“如今是号令了,速速召集兵马,随我进宫护驾!” “得令!” 等他们整理好队伍,带着不到半数的兵马,前往皇城的。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转瞬之间,队伍就接近了朱雀桥。 这个时侯街上行人早就逃避一空,只剩下趁乱出来生事的闲汉在四下乱窜。 火光之下,就看见同样一支队伍在朱雀桥前尤疑,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声喝令,想驱赶这支队伍向前迎过来。 姚友仲骑在马背上,大喝道:“俺们是殿前兵马司的,你们是哪来的乱军,速速退去!不然大军一至,都成齑粉。” 对面传来动静,竟然是内侍省邵成章,而他周围的人,则是他从宫中组织起来的一群宦官和今日当值的宫禁侍卫。 “李相公,吴枢密!” “官家呢?”吴敏上前问道。 “官家在宫中。”邵成章有些无奈,出事之后,他就请赵桓出来主持大局。 只要他出来,这城中哪一方势力,敢真的对大宋皇帝不利? 城外那么多兵马,都将以此为由,开始清算。 这对赵桓来说,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趁机收拢大权。 但是毫无意外,赵桓还是抱着妻儿垂泪,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没有人来皇城么?”李纲突然叫道:“难道他们去艮岳了?” 他们都觉得既然是政变,还是要扶保当今官家的政变,肯定会来争夺官家。 谁把赵桓控制在手里,谁就相当于赢了。以往的政变,大多如此。 其实李纲他们想的也没错,在他们看来,蔡京既然出手了,肯定是要站在上皇一面的。 毕竟他是上皇任用了十几年的宰相,而且和自己这群人又是政敌。 当今官家做太子这些年,一直是旧党紧紧围绕在他身边,蔡京怎么会保官家呢。 可这些人竟然都没有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去艮岳了。 “你们留在此处,保护官家,我和殿前军去艮岳!“ “记住,紧闭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如今汴梁周围,势力太过复杂,勤王人马从各地来,背后都有自己的势力。 保不齐有人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 此时郭浩和杨沂中,已经到了艮岳外围,守卫此地的都门新军,瞧见杨沂中都有些诧异。 杨沂中此时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当然,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走到宫门下,杨沂中中气十足地喝道:“兄弟们,速速打开宫门,释放宇文大夫。” 艮岳城墙上,都门新军面面相觑。 杨沂中继续喊道:“定难军已经入城,和蔡太师一道,要还政于官家,诸位弟兄快随我一道,拨乱反正!” 城头上,新军将士都有些心动,主要是这两个势力联手,一听就很靠谱。 蔡京和定难军 再加之杨沂中一向很有人脉,在新军中与刘锜丶王德并称为都门新军三虎将。 艮岳内,赵佶也被这个声音惊动,他正在品茶欣赏一副大唐名画,手中茶盏落地,上好的龙团倾在地上,香气四溢。 赵佶一下坐直身子,一迭连声的追问:“来了多少人马?” 前来禀报的王德,直愣愣地摇了摇头。 赵佶愤愤跺脚:“你管的好差事,你选的好人手,连这点事情都照应不来!” 王德还是一脸懵,仰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管事。 这都门新军,是赵佶亲领,原本交给梁师成来管理,但是只有赵佶自己能调动。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赵佶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兵权人事权都给他自己一手掌握,可他又不是朱元璋或者雍正那种勤奋型的君王。 不说那两个勤政狂魔,就是陈绍,管理的地盘不如赵宋大,也是大权独揽,拥有唯一决断权。 但是他依然需要不断了解自己治下的民生丶军政,每日要看的奏报都有一本书高。 这样,才勉强能大权独揽,而不出差池。 你赵佶天天吃喝玩乐,你凭啥大权独揽。 搞得如今大宋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决断都难以做出! 大宋官制混乱,各个机构杂乱无章,虽然是开国以来就带来的绝症。 不过以前还能勉力维持,因为文官士大夫同样拥有不小的权力。可是到了赵佶掌权用事这么些年之后,大宋统治体系已然到了完全瘫痪的地步。 “朕要一个个治罪!要一个个治罪!”赵佶怒吼了几声,突然意识到如今还需要依靠这些新军,尤其是王德,便缓了缓脸色,说道:“朕料定来人不多,你速速去堵住宫门,莫让贼人进到艮岳,明日自有说法!” 王德终于能走了,他在这里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不是他的责任,却要他来担着。 太上皇的每一声质问,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从西军出来的,对大宋朝廷的敬畏,已经很低了。 在童贯伐辽之前,西军中那些将门就隐然有割据自立的态势,在西北军镇驻地,文臣已经再难维持百馀年来对武臣的高压姿态。 就算是对朝廷中枢的号令,有时候也能讨价还价一番。 当一个帝国内,唯一能打的精锐兵马,都是一个地方的,那这个帝国就危险了。 大宋到了此时,其实就是西军还有一点点战斗力。 哪怕是横空出世的定难军,其骨干大部分也是西军出身。 历史上,若是没有女真人横空出世,西军在耗死西夏这个死敌之后,会发展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王德出来之后,也是感到很迷罔,自己该如何做? 如何与弟兄们说?外面到底是不是敌人?能不能率先动手 这时候,本该由赵佶亲自出来,稳定军心。 但是他不敢,要是梁师成活着,也可以出来主持大局。 等王德出去之后,赵佶又想起如今的局势,还有宇文虚中当着他的面,活生生砸死自己最后一个有点用处的亲信来。 顿时就是脸色发白,头一晕就靠在了榻上。 这一切都连了起来。 梁师成这老奴,就是自己最后的倚仗啊,他在汴梁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的势力。 如今梁师成死了,自己如何能与他的那些党羽接上线? 这不是生生斩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么。 他心中不禁开始怀念起童贯丶高俅等人,如今还有谁是效忠自己的? 指望都门新军出而平乱? 高俅病重已死,也无人取代,自己也没有安排人替代。 这倒不是什么帝王心术,纯粹是赵佶怠政,不光是高俅,童贯去后没有什么让他放心的人接手,干脆就暂且不理。 一门心思在艮岳享乐,玩女人丶赏书画丶看歌舞丶打马球 后来更是为了躲避击退女真的责任,直接甩手不干了。 似这等人君,在关键时候,要是还有人能用,有人可用,那才叫逆天。 现在皇城生乱,就算马上有自己手诏,又能找到多少军将,集结起多少兵马? 若是前面几代大宋君王,真的还有机会,在汴梁城中,即使是禁军不顶用。 还可以指望大宋的那些士大夫自发而出,带着家人门客,出而平乱! 可赵佶不行,他在士大夫中,也臭摊子了。 登基亲政之后,视士大夫为玩物,不断提拔家奴丶幸臣,正途用人壅塞无遗。 而且不断卷起党争,挑动对立,收权柄于自己一身。 赵佶这种看似聪明的做法,大大败坏了大宋士风,让士大夫团体与他赵佶的向心力也大大减弱。 环顾四周,竟然无一人可用 赵佶脑海飞速转动,他心中在想,既然是政变,总有一方支持赵桓,而有另一方支持自己。 究竟是谁要支持自己呢?可不可靠? 一群太监宫女,心疼地看着这位太上皇,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王德出来之后,今日当值的都门新军都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前询问。 “怎么样?” “上皇怎么说?” 王德摇了摇头,说道:“上皇说让咱们守住宫门,不要放人进来。” “没了?” 王德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然明日,都要一一治罪。” 众人大失所望,弟兄们可以拼命,你不给个大义名分就算了,连好处也不应允一些,还要治罪? 治谁的罪? 我们何罪之有! 此时,一些与杨沂中交好的新军将校,已经要去开门了。 远处又奔来一伙人马,郭浩手下马上做出了防御姿势。 但是来人不多,刘锜带着几十人,匆匆赶来。 他身边还有两个武将,夜色中也瞧不清是谁。 刘锜远远地喝道: “不要开门,莫伤宇文大夫!” 第201章 圈骂赵佶 刘锜纵马过来,看见杨沂中,也是有些惊异。 稍微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杨沂中已经投靠了定难军。 这让他有些为难。 刘锜他爹刘仲武,如今是渭州知府,地盘紧挨着定难军的河西一带。 “杨兄,你我皆是都门亲卫,为何带着这些人,来围艮岳?” 杨沂中面不改色,道:“我等要解救宇文大夫,还政于天子。” 刘锜直接愣住了,心道宗帅好手段,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强力的盟友。 可还没等他回答,旁边的岳飞却开口说道:“这位是?” 他太认识银州兵的甲胄了,明知故问,就是给刘锜提个醒。 都门新军,在艮岳内当值的,今夜有千馀人。 殿前司的亲卫,来了有八百多,其他的根本不出来。 任由姚友仲去召人家也不来掺和。 郭浩望了一圈,心中有数,如此兵马,便是拼起来自己也全然不惧。 如今定难军被架在战场上,长期僵持消耗,所需辎重太多了,定难军自己供给不了。 所以必须打开局面,带来变化,查找机会。 若是今日能扶保蔡京重新掌权,让他运作用大宋的物力补给前线,才能打的长久。 这些道理,节帅书信中说的很清楚了,郭浩也知道自己肩头的分量。 蔡京的儿子,如今都在节帅手里,不怕他老东西翻脸。 今晚只要成功,定难军的局势就会明朗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乃郭浩,刘锜老弟别来无恙。” 刘锜点头示意。 都是西军出身,都在老种麾下历练过,谁不认识谁啊。 岳飞登时语塞,他是河北出身,不太了解这些西军的道道。 好在这个时候,宗泽等人匆匆赶到。 半路他就被李纲追上,也顾不上年老体衰,直接在李纲身后,两个文臣骑一匹马来了。 他们来了之后,发现没有开打,顿时舒了口气。 至少局势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 一旦在都门内,出现了两军对打的局面,那就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定难军。 他们也要考虑,会不会给陈绍以理由,直接东进来谋反了。 女真人南下侵宋,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定难军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真的闹将起来更加了不得。 而且若是女真人趁机再次南下,恐怕就真的神州陆沉了。 城墙上的新军,城下的人马,不知道有多少火把,此刻正在闪动! 每一点火光之下,都是一张热切的面孔。 大家都想着,如何从这一场惊变中,得到翻身的机会。 岳飞此时看了一眼局势,心中虽然不清楚今夜的勾心斗角,但是只看兵马的话,那些蓄势待发的银州兵,完全和殿前司不是一个档次的。 恐怕一个回合,殿前司的人就要被冲烂。 至今银州兵,还保持着阵势,这已经是少有的精锐了,必须是经常临阵而且军纪严明的队伍才有的品质。 两边的人没有开打,李纲和宗泽吴敏还有殿前司的姚友仲丶曹蒙看到郭浩身边的高屐,心中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们聚在一起,等到高屐说了自己的诉求,李纲彻底怒了。 我们要官家诛杀奸佞,你们也来诛杀奸佞,合著就光把蔡京摘出去了。 你蔡京摇身一变,从奸佞头子成清流了可还行? 这种翻云复雨的手段,真不愧是内斗圣人,李纲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驳。 别说他了,夙来有急智的宗泽,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都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人家的诉求跟你们一样,都是要释放宇文虚中,然后还政于官家,太上皇彻底退出决策层,交出所有权利。 这不都一样么? 但是,如果这件事是自己这些人做成的,那么权柄和荣耀,自然而然,就全都归于自己这一派系的人。 如今蔡京插了一手,而且还是他们先发起的,将来就是真的都做成了,以蔡京的底蕴和人脉,恐怕他又要独霸朝堂了。 李纲心中快速分析利弊,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让蔡京得逞,板着脸说道:“即使是要释放宇文叔通,也不能如此无君无父,聚众来到太上皇住处逼宫。” “如此举动,和谋反何异!尔等速速退去,我会奏请官家不予追究,至于宇文叔通,你们放心,我自然会解救出来。” 高屐害怕的事情有很多,唯独不怕这些旧党,毕竟是压制了他们十来年,闻言冷笑道:“交给你们?已经给了你们这么久的时间,可有一丝作为? 官家是个好皇上,带领我们击退了女真鞑子,如今上皇又要重用那些宦官奸佞,我听说王黼已经偷偷返京了,再让他们奸佞胡来,这大好河山,就不知道沦于何地了!” 李纲心中暗骂,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你们和王黼一起打压旧党的时候,怎么不提他是奸佞。 蔡京这一招打不过就添加,彻底打乱了旧党的计划,他们发现若是给了蔡京这样一个机会,那朝中的权力,将会被分走一大半。 甚至更多 联想到前几日定难军的异动,李纲此时心中万分纠结。 但是郭浩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使了个眼色,让杨沂中继续破门。 城头上,人心渐渐浮动起来,原来下面的人,都是一个目的。 那还尤豫什么。 说来可笑,就连这些新军,对赵佶也没有什么忠心。 宫门只片刻就打开,预想中的争斗根本没有发生。 人群簇拥着几个要员高官,虽然是离心离德,甚至势同水火。 但是今夜,他们却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 大家从艮岳中,找到被关押的宇文虚中,他被囚禁在亲卫们的值班房中,并未受到什么虐待。 看着一大群人进来,尤其是还有李纲等人,宇文虚中心中一松。 虽然这些人,来得比自己预想的要晚一些,总算是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 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杀死梁师成,除掉了上皇手里最后一个堪用之人。 为的不就是今天么,彻底终结掉太上皇对大宋二十年的统治,将他这个祸根挖掉,大宋或许还有得救! 但是很快,宇文虚中就发现了不对劲,李纲等人的脸色首先就不对劲。 然后,他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高屐! 高屐假惺惺地上前,“叔通啊,委屈你了!” 宇文虚中赶紧去看李纲和吴敏,这高屐投靠旧党了? 按理说他是蔡京最铁杆的心腹了,是绝对不会背叛蔡京的,他怎么也来了? 看到宇文虚中的眼神,李纲等人更加难受,无奈地撇了撇嘴。 艮岳内,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所有的兵马,都高声大叫庆贺起来,甭管上层有什么勾心斗角,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这声音一直落入了赵佶心底,让他心彻底凉透。 寝殿中还有他的后妃丶帝姬,都纷纷跑来,大部分已然哭得是云鬓散乱,花容失色。 本来赵佶还有一丝幻想,此时也破灭了,不管是谁在闹事,他们都成功了。 “为防夜长梦多,即刻诛杀奸贼李彦丶王黼丶朱勔父子!” 高屐大声喊道。 李纲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诛杀奸佞的功劳,不能让他们全部拿走。 他看着高屐和郭浩等人,心中叹了口气。 人家才是有备而来,每一步之后该如何行动,都是计划好的,有条不紊。 而自己这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本来他们可以利用新皇,把蔡京这些人彻底打倒的,可是今夜之后,朝中的事又不好说了!—— 金梁桥,蔡京府邸。 和汴梁城中其他豪门官员的宅子一样,蔡府也是重门深锁。 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墙,汴梁城中混乱,他们得小心有人趁机来谋害蔡京。 毕竟蔡京年纪大了,和梁师成一样,要是被人打死了,没有继承人能掌握他手里的资源。 一死百了 这是最简单丶最没有成本的反制手段。 蔡京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府上,人人持刃,小心戒备。 私藏盔甲是谋逆大罪,所以蔡府是没有盔甲的,但是大宋民间允许蓄弓箭,所以在蔡府的墙头还张开了几十张强弓,箭镞冷森森的对着四下。 墙头这些家奴,大部分都是蔡府的家生子,虽然一个个也都是怕的不行,但是好歹还撑持着没有四散逃奔,还算都在坚守岗位。 蔡京本人,就在府上高眠。 没错,他安排好之后,倒头就睡了。 如今他也算是想开了,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身子重要,能活几天就能为后人做多少事。 指望那几个儿子,已经是没有任何盼头了。 蔡京有八子,分别是:攸丶翛丶绦丶鞗丶绂丶绶丶绅丶鞹 均因父荫入仕,各个都有官职。 其中自己最疼爱的大儿子丶四儿子蔡鞗,全都在陈绍手里。 算是质子,也算是彼此信任的一个筹码。 自己这把年纪,还能贪图什么,要是年轻时候,为了权位或许能舍弃亲生儿子,但是此时,明显是不能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难免要开始为后事劳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只是没能力为儿孙铺路的人,聊以自慰的话语罢了。 古往今来,有能力为儿孙铺路的,基本都会尽力去做。 少数人除外 这几年,大宋风云突变,维持了百年的虚假繁华一朝崩塌。 蔡京躺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惫。 过去几十年,大宋所发生的所有一切,他看来就如掌上观纹一般。 他是知因知果,洞悉一切。 可是现在所有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掌控,而且他也再没有心力,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大宋亡国之相,已经显露无疑,蔡家这么些年的风光,在未来又能全始全终么? 这一切都不由得他忧心。 大宋和汴梁是平安了百馀年了,可是蔡京是熟读史书的,五代时侯,每隔几年,汴梁就是一次波荡变乱。 在这期间,比蔡家还要煊赫的家族也不少,破家灭族的还算少了? 要为子孙谋一条出路了啊! 蔡京突然睁开一双老眼,默默叹息,只是睡不着。 他清楚地知道,想要多活几年,就得好生歇息,但是他毕竟做不到心如平湖。 直到许久之后,有人来到他的卧房,轻声说了几句。 蔡京长舒一口气,终于合上了眼睛,能睡个安稳觉了。 —— 艮岳内外,火光绵延如海,火把连成长龙。 无数张面孔充满激动。 大宋开国以来,兵变有之,定策国本之事有之。 而以兵变参与定国本之事,这却从来没有过。 参与这场兵变的各方兵马,都觉得自己赢了。 这个时侯对着艮岳的宫墙挥舞着火把,一个个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人人激动得面孔扭曲,吼的是什么也万全不在意了,和周围的不同人马互相庆贺。 现在每个人心中就一个念头,快点结束这场动乱,然后开始论功行赏吧! 但是这些军汉背后的人物,确实悲喜各不相同。 高屐等人,和李纲他们一起,来到艮岳深处。 看着里面莺莺燕燕一屋子,大家都是宋臣,也没有贸然进去。 高屐此时意气风发,在外面大声喊道: “上皇!你久在艮岳,快睁开眼,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 “江南生乱,全因上皇您重用朱缅之辈,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 “燕云糜烂,全因上皇重用童贯!屡战屡败,丧权失地!” “一场伐燕战事,致使国用不足,财计糜烂,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 “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日日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 “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上皇您联金灭辽,如今更是引得女真南下,残虐京畿河北!” “国事凋零如此,实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当今官家。” “然则奸人环绕上皇您的左右,日夜鼓动您废黜当今官家,官家乃至孝之人,不愿与您相争。” “还请上皇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太祖太宗创业之艰难,交出印玺,安居艮岳,诛杀奸佞,切莫再迫害官家,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 李纲等人看着他慷慨陈词,都有些胆战心惊。世人都说他李纲敢犯言直谏,可也从没有说的如此直白。 这高屐,他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太上皇留了。 高屐骂的很爽,尽管这些词,都是早就斟酌好的。 但是其中不乏很多都是高屐的心里话,骂出来之后简直是神清气爽。 作为蔡京的执政班底,高屐这些年,为了给这个风流天子筹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 甭管大家伙怎么努力,这昏君就跟个无底洞一样,永远填不满他的欲望! 就在几年前,伐辽前夕,太师带着大家整饬禁军!这是何等手笔,这本该留名史册,荣耀后代子孙的大事! 可是整饬禁军所得的钱财,竟然又被他要去大半,每日里变着花样来要钱。 要说蔡京这些班底没有怨气,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前谁也不敢发牢骚,今夜高屐却骂了个爽。 赵佶听着听着,面色铁青,却又忍不住在颤斗。 他已然站不起来了,软软地靠在榻上,听到最后,浑身忍不住都颤起来,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似得。 几名内宦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反倒是有些妃子,尤其是年纪小的,不知道厉害,此时还是上前,靠在他身边给他安慰。 赵佶此时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手段,就是将赵桓召来,父子促膝而谈。 要是没有旁人干扰,赵佶很有信心镇住自家这个儿子。 他从登基之后,就开始打压这个正位太子,生怕他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成功把这个儿子训成了个棒槌。 但很明显,外面这些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甚至赵佶都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还是说今夜纯属是悍臣们自己发动的宫变。 高屐喊完之后,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只有妇人哭泣声。 高屐当即使了个眼色,郭浩心领神会,微微摆手。 他身边有一员武官,大喝道:“跟他废什么话,咱们杀进去,先诛杀阉宦!” 里面哭喊声更大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莽夫,赵佶身边这些人,丝毫不怀疑他会进来杀人。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他,一脚踹到了门上。 终于,里面的人扶着赵佶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朕已知错,你们去把皇儿唤来,朕愿意给他印玺,和都门新军的兵符。” 城外还有三万都门新军,是高俅拼了命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倚仗。 但是此时,赵佶也看出来了,他彻底没有重新掌权的希望了。 这群人不会允许他手握这些兵马的。 郭浩此时,才装模作样地对踹门的武官嗬斥道:“不得放肆,退下!” 赵佶最后时刻,软趴趴的样子,让无数人耳闻目睹了大宋天家威严的崩塌。 尤其是在场的武将们。 —— 第202章 天家威严崩塌 赵佶被搀扶着,回到寝宫。 李纲趁机,给宇文虚中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听完事情完整经过之后,宇文虚中彻底傻眼了。 他不解地看向李纲吴敏等人,心中疑惑他们为何当初不马上动手。 而是要等到定难军和蔡京勾结起来,这才动手。 杀了梁师成的时候,我不是都告诉你们该怎么办了么,我大喊诛杀奸佞,你们当我在发疯呢? 如今蔡京突然翻复,横插一脚 说实话,宇文虚中不怕蔡京来插一脚,因为蔡京老了。 他没有精力再搞党争了,这时候不顾身体,要添加这场乱局,无非是为了后代子孙的出路。 而且有他的资历和能力在,能在这场旨在把大宋挽救回来的变局中,贡献不俗的力量。 那时候,便宽恕了他以前的罪过又能如何? 家国天下面前,什么仇怨抛不下! 但是偏偏他蔡京不是自己插入进来搅局的,而是带着定难军一起。 蔡京老了,定难军可不老! 不管是他们这个势力,还是掌控这个势力的人,都太年轻了。 就算是耗,其他势力都不占优势。 智计百出的宇文虚中,此时也有些无奈了。 看着艮岳宫阙上的屋脊吻兽,在月光下清冷的模样。耳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 不过仔细想想,当今官家赵恒性情柔懦,倒是士大夫阶层最好的选择。这大宋河山,就早些交到士大夫辈手中,即便是蔡京,也不会如王黼丶梁师成那般胡来。 这江山,从头来收拾罢! 宗泽看着如此多的兵卒,聚集在艮岳这种脂粉地,生怕有大头兵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今晚的行动变质。 于是他赶紧说动众人先退出去,请官家来完成交接。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郭浩,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只要他们肯撤,其他人自然没有问题。 在离开时候,只见艮岳的宫墙上,已经换防上了一群定难军的兵马。 李纲赶紧吩咐姚友仲,也安排一些殿前司侍卫,在这宫门处。 三方兵马守住艮岳,为首几人去请官家。 此时谁也不想留下,必须去一个,否则这定策之功,就要少去一半。 郭浩丶高屐丶李纲丶吴敏一同前去。 几人来到皇城,碰见死守此地丶忠心耿耿的邵成章,告诉他大事已成。 邵成章当即引着几人来到殿外,请官家去艮岳。 谁知道里面正在哭泣的赵桓,听到要去见他爹,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李纲气急,大声道:“官家!都门如此,国本不定,人心难安。还请官家早收印玺,统领新军,收拾乱局。臣等请官家出外,昭示天下。臣等敢不为官家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殿内只有呜呜的哭泣声,不见脚步声。 邵成章此时也急了,开门进去,只见大殿内燃着一根蜡烛。 皇后朱涟无奈地看向邵成章,赵桓就在她怀里,不肯抬头。 外面兵荒马乱,他都听到了喊杀声,在他印象中,艮岳肯定已经是尸山血海。 “官家?” “官家,外面全都是忠贞义士,各方势力都是为了扶保官家而来。上皇已经点头,要给官家印玺和兵符,官家何故在此哭泣,不如早定名分,以安人心。” 赵桓总算抬起头,试着撑着膝盖,似乎想站起来。 但用了一下气力又软软坐回去,靠在皇后怀中,仍然是满面泪痕,有气无力的挥手道:“你们自去,莫要来害孤,莫要来害孤” 连朕都不敢称了。 外面的李纲也不顾礼节了,直接冲入殿内,一把将隔绝寝殿卧室与内室的活页屏风扯开。 “此非哭泣之时!陛下,请速速起身,随我等进艮岳,安定局势!” 皇后被赵桓扯得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此时看着瑟瑟发抖的官家,神色复杂的叹息了一声。 官家如此做派,天家威严何在? 自己这个皇后的威严,又何在? 她都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是皇帝,此时跟着他们去就是了,还能怎地! 郭浩看着眼前的局面,皱起眉来。 他虽然是定难军的代表,但是资历和官职都不高,所以没怎么说话。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再拖了。 今夜不把事按死,后续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既然官家不肯去,那就把上皇带来吧!” 郭浩说完,其他几个人都朝着他看来。 如此一来,天家威严就彻底没有了,因为此时天都快亮了。 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大宋都门的百姓,在偷偷观瞧,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宫娥太监。 大宋太上皇丶已经君临天下近二十年的赵官家,被军汉们架着从艮岳押送皇城? 郭浩无视几人的眼光,心中想的全是节帅的嘱咐,此事不成前线的弟兄吃糠喝稀啊? 他转身就走,摆明了要亲自去干。 “不行!万万不可!”李纲说道。 他心中虽然看不起这对父子官家,但是对大宋,他还是很忠心的。 “如此一来,天家威严何在!” 虽然他是名满天下的李相公,但是郭浩丝毫不惧,手握剑柄道:“事已至此,更有何法?” 李纲朝后退了一步。 他很明确地感受到了,这小将身上的锐气森然肃杀,有若实质,稍稍靠近都会被刺伤。 大宋武官在文臣面前,谁敢如此? 更何况还是官至使相的文臣。 但是这个小将身上,明显没有武人面对文官时候那种天生的退让畏惧。 李纲无奈,只能是去赵桓身边继续劝说。 剩下的人赶紧跟上,吴敏再做最后的努力,对赵桓说道:“官家,为了大宋,不可再迟疑了!” 赵桓此时脑子里早就是一片浆糊,这种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恰似一滩烂泥,你想要把他支棱起来,可是他根本没有骨头。 历史上如此,今天依然如此,他们爷俩绝对配得上他们在靖康之耻中受的苦难。 眼见那定难军小将,已经决然离开,李纲一甩袖子,闭着眼睛转过头去,唉了一声! 郭浩出宫之后,飞马回到艮岳,一声令下。 千骑顿时集结,汇聚在他身边。 现场知兵的几人,都感到一阵绝望,这是一路赢过来,甚至击败了女真鞑子的精锐之师。 在场其他兵马,却都是汴梁城中的,还未曾打过仗的新军丶侍卫。 宗泽此时提气高呼,“你要作甚!” “官家不肯前来,要上皇去殿内相会!”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候还不肯前来,这官家对太上皇,竟然有如此深的恨意么? 宗泽他们背后的将士,一听顿时又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和定难军一起,要带着上皇招摇过市。 宗泽和身边人眼神一对视,都觉得无奈。 郭浩捉到两个内侍,让他们进去把赵佶扶了出来,此时他已经面如土色,浑浑噩噩地被推上一副銮舆。 四个军汉上前,扛起銮舆就走。 多少军汉,这个时侯兴奋如狂,跟着振臂欢呼。 万军当中,火光之下,汴梁的百姓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 终于,一群人来到了皇城,有人架着赵佶下来。 在门口拜伏的内宦已然俯首在地,屁股撅得老高,头都不敢抬起。 赵佶在銮舆上,从未感受过如此难受的銮舆,摇摇晃晃,要是平日里,早就把抬夫打死了。 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汗如雨下。 他身体一向很好,但是今夜就撑持着走了那么点路,已然是骨软筋酥,满头虚汗。 父子两个,在大殿中一相遇,赵桓的眼泪顿时就又下来了,嚎啕放声大哭。 赵佶此时才知道,自己多半是误会他了,不是他想羞辱自己。 他勉力起身拉起赵桓,父子两人相对无言。 今夜这种惊乱,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旁边的臣子们,也都暗暗欷歔,有很多也流下了泪水。 “官家丶上皇,此非哭泣之时,还是快些平息动乱,安定人心吧。” 李纲站出来,大声说道。 此时也就是他最有资格开口了。 赵佶心中,不禁又对他加深了一层恨意。 他知道自己今夜必须彻底交出所有权力了,否则的话外面那些兵马,也不会放过了他。 童贯死了,他没有了能信任的武将;梁师成死了,他没有了能用的文臣。 因为他虽然揽权,但又懒得去经营,而是交给自己的家奴近臣去办。 事到临头,梁师成被人砸死,他只能两眼一抹黑。 终于,两人在殿内,完成了印玺兵符的交接。 参与此事的人,各有封赏,兵马都有赏赐。 加封宗泽为显谟阁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 宇文虚中授龙德宫副使,迁知枢密院事,拜少宰。 加爵李纲为蔡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加封吴敏为卫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加封高屐为许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 姚友仲丶曹蒙丶岳飞丶王善丶刘锜丶杨沂中丶王德凡事参与了的,武阶都各升三级。 最后加爵陈绍为晋国公,升太师。 蔡京升无可升,复相。 —— 太原城中。 接到汴梁的讯息,陈绍有那么一刻的激动。 “早该如此,赵佶那厮要是还能掌权,早晚把我们全害死。” 他这话大逆不道,但是在场的人,反而都很高兴。 既然上了定难军这辆车,谁还是忠心保大宋的? 他们都乐意见到陈绍大逆不道。 因为陈绍的野心会带着他们前往前所未有的高处。 “让郭浩不要出京了,还有那都门新军,也要多多培植势力。” 都门新军,是高俅给赵佶练得,本来应该是他手里最厉害的武器。 可是赵佶光顾着享乐,不肯去经营,培植亲信,哪怕是偶尔去几趟显示亲厚都不肯。 刘锜是什么人? 他爹刘仲武,当年带着高俅在河湟乱杀,成功给高俅积攒了军功。 让高俅能够升任殿帅。 有这样的关系,稍微拉拢一下,不就是现成的亲信武将么。 朝廷中如今权力均分,自己的人马,至少能分到一半辎重。 陈绍也就只要求这些,剩下的给宗泽他们,要他们在河北牵扯女真一些兵马就行。 都不用他们北上收回燕云,只需要让女真鞑子,不要完全没有任何后方压力,而全力与自己争斗。 当然,要是宗泽和岳飞想去,陈绍也很欢迎,只不过目前看来,他们短时间内是打不过女真的。 此时大宋虽然王权崩塌,但是中央集权下的官僚结构却未遭到破坏,汴梁对东南地方官府还拥有控制力。 除非地方上明目张胆地起兵反叛,否则汴梁的政令仍然可以合法地畅通无阻,抵抗就会被依照律法撤职问罪。 这是最重要的,要是暴力摧毁大宋,那么就得重新花费无数的人力丶物力丶精力去构建。 鞑子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 许进又问要不要增兵,陈绍想了一下,兵力已经足够用了。 虽然曲端收拢了一些鄜延路的士卒,但是人手真不富裕了。 派出去三千骑兵,那可是三千精骑,去哪再弄兵马增派。 好在鄜延路,其实和定难军尤其是这支银州兵紧挨着,大家原本就是邻居。 归了定难军他们毫无压力。 想到如今和蔡京,算是短暂结盟,陈绍笑着说道:“蔡攸最近表现如何?” “缩在家中不出来,但是经常听说,他在府上抱怨没有歌伎,还说吃喝用度太差。” 陈绍冷笑道:“这是个享惯了福的,也得让他吃点苦头了。” 蔡京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陈绍要的不是他,而是那汴梁城中,蔡京的根基。 “传令魏礼和耿南仲,即刻东进,准备去汴梁城。”陈绍看了一眼许进,说道:“你回去坐镇后方如何?” 许进有些不情愿,回去虽然位高权重,但跟在陈绍身边,机会更多更大。 但是仔细一想,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他点头道:“属下全听节帅差遣。” 把自己的人放回汴梁城中,开始吃蔡京老头的绝户,这是陈绍早就计划好的。 他只是没想到,政变会如此顺利。 大宋或许早就失去了人心,否则历史上,也不会败的如此之惨,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 陈绍给蔡氏一门,安排的大宅邸,其实非常宽敞。 但是因遣散了许多奴仆,此时显得有点冷清。 蔡攸此时有气无力地躺在吊床上,看着天空,都觉得是惨白惨白的。 这日子太无趣了 他哪里过过这种日了,粗茶淡饭,麻布衣裳 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在他身后,妻子宋氏眼神也很空洞丶哀怨,另外还有对前景的担忧。 她出身并不煊赫,进到蔡家之后,也是一直规规矩矩,本本分分。 蔡攸在外面花天酒地,她也不敢说一句话。 只想着婆家势大,能够安安稳稳把孩儿们养大就好了。可是蔡家的处境已经不太行了,自己这一小家更惨,除了仍然不至于挨饿之外,还要被当地官员严密监视,就跟坐牢一样。 这时候,宋氏发现了门口站着的茂德帝姬,便起身主动走了出来,把她带到了院子里说话。 茂德进来问好,蔡攸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应答没有说话。 茂德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如今他是唯一能指望的男人了。 “兄长,能不能去问一问,究竟何时能见到驸马。” 蔡攸虽然自小在美女堆里长大,但眼前这弟媳确实是个稀罕的美人,即便是如今身处困顿,她举止动作中的温柔丶黛眉间的些许哀怨,依然十分惊艳。 如今可没有什么护肤保养的条件,她的肌肤仍然养得尤如美玉,难怪四弟即使到了西北,还是念念不忘,时刻想着回家。 漂亮归漂亮,那你也不能让我去找骂,说不定还要挨一顿皮鞭。 蔡攸如今听到陈绍这个名字就怕,他也懂了陈绍为什么如此恨他。每次打他之前,都要骂一顿,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在河北激起民怨,导致河北沦陷太快,让他在前线的战事受到了影响。 见茂德让他去问陈绍,蔡攸眼皮都不抬,道: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茂德听罢脸色一变,生气地说道:“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兄长身为男子,此刻蔡家在河东可不就得依靠你么。” “陈绍这贼”蔡攸骂道一半,又心有馀悸地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陈绍这泼贼,把我们哄骗到太原来,说不定就是为了你。我听说他原本就是头色中饿狼,肯定是早早听说了帝姬的美貌,这才特意把四弟打伤的。” “可怜我们全家,是跟着你倒了霉。” “你!”茂德泫然欲泣,宋氏赶紧上前安慰,她不敢埋怨蔡攸,握着茂德的手,就往外走。 蔡攸根本不管不顾,老子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还管你帝姬不帝姬的。 让我去见陈绍,那个活阎王是这么好见的,骂的你还是太轻! 宋氏和茂德的神情,都有些难堪。 来到院子外,宋氏小声道:“我知道你挂念四弟,不过此时确也没有办法,外面兵荒马乱的,非比那旧日时节。” 宋氏瞧了一眼这个弟媳,心中暗道那蔡攸说的可能真有几分道理,她甚至在心底不无恶意的想着,真让这帝姬遂了陈绍的心意,今后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茂德垂泪道:“嫂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听到她的声音,宋氏为刚刚自己的阴暗想法心虚不已,赶紧说道: “陈绍的两个小妾,对我们还算客气,要不然从她们那里打听打听。” “只能如此了。” —— 陈绍在太原城外,看着一队队民夫。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秋冬,估计是打不起来了。 不是他们不想打,是打不动了。 两边都在积蓄力量,打了这么久,物资消耗惊人。 陈绍这次是彻底堵上了大宋给完颜宗望赔款的路,不知道宗望会不会气急败坏,再次南下。 回来的路上,一直陪着他的刘继祖,突然哈了口气,说道:“节帅如今获封晋国公,其实可以将家眷搬来太原了。” 陈绍看了他一眼,发现周围的河东官员,全都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 陈绍嗬嗬一笑,说道:“如今天寒地冻,不宜远行,待来年打春吧。” 河东众人,不禁有些失望。 西北,有吴阶把守,还有自己一层层布置好的结构,其实比如今的河东更牢靠一些。 那里始终是自己的一个退路。 如今战局虽然渐渐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但陈绍始终想着留一条后路。 这样即使兵败,也能退回去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最重要的是,定难军老巢,拥有一套完整的横山防线,谁也别想轻松打进去。 那些遍布山川平原的堡寨,会成为入侵者的噩梦。 回到府上,陈绍瞧见院子里有些冷清,问了一嘴才知道来客人了。 陈绍心中还蛮高兴,如今和蔡京老贼毕竟是结盟了,是要对他家眷放松一些。 他来到前厅,里面有一道蒙着锦缎的屏风,隐隐传来一些女人声音。 丫鬟们见他进来,赶忙上前伺候。 陈绍迈步进来,果然宋氏和茂德都在,自己的两个小妾正在接待。 见他进来,主客都起身敛裾见礼,陈绍也还礼。 丫鬟们铺筵设几,陈绍坐下之后,笑道:“两位想必也听说了吧,我和蔡太师如今联手,今后都是自己人了。” 茂德见他今天如此好说话,而且好象已经失势的公爹又重获权利,至于父皇什么的,她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节帅,我家驸马” 陈绍笑道:“驸马伤势也好的差不多得了,明年开春,他就会和我的家眷一起前来,请帝姬在此安心等侯。“ 茂德终于等来了消息,十分欣喜,至于还要等一段时间,她也满足了。 毕竟以前连个消息都没有。 对陈绍,她们还是有些畏惧的,这人如今手握重兵,全然不把朝廷看在眼里。 自己这些人,落到他手上,总觉得就跟被俘了一样。 陈绍端详了一眼两人,茂德确实很漂亮,生了一张古典美人标准的鹅蛋脸。 单看脸的话,她的脸庞线条圆润舒畅丶整张脸十分光洁匀称,修长的眉毛下丶内双眼皮的眼睛顾盼生辉。 旁边的宋氏,今晚喝了一些酒,脸色红红的。可能是因为坐姿的原因,把她臀股曲线展露出来,十分丰满。 看茂德时候,陈绍还是单纯欣赏,见到这个熟透的妇人不经意的风情,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了人。 眼前的宋氏竟然一点也不显老,连半老徐娘都谈不上,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 而在大宋,三十几岁的女子,可能真就孙子都有了。 得到了消息,两女就不想多待了,不一会起身告辞。 走到一半,突然有仆妇拦住两人,说节帅有事要和她们商议。 两女顿时神色难堪起来,终究还是来了。 在花厅内,宋氏扶住茂德的手,感受到她的愤怒和紧张。 宋氏小声安慰道:“人在屋檐下” “别说了!”茂德咬着嘴唇,“我宁死不做对不起驸马的事!” “你别激怒了他。”宋氏抚摸着她的后背,似乎这样能让她顺顺气,“不然我们,还有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可就都保不住了。他这种军头武夫,不读诗书,最无仁义,杀起人来眼都不眨。” 宋氏眼泪汪汪地哀求道:“就当是嫂子求你了!” 说罢竟然真的屈膝一跪,茂德赶紧把她扶起来。 宋氏悄声说道:“这里除了他的人,就你我两个外人。嫂子出去之后,绝对不会对外说的,你就当被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你你!”茂德急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进来一个丫鬟,红着脸道:“夫人,我家老爷请您过去。” 宋氏和茂德都愣住了,前者指了指自己,“我?” 丫鬟点头。 茂德脸颊一红,美目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宋氏则是一下子站起来,气得胸襟一阵起伏,小声咒骂了一句,非常难听。 屈辱丶生气丶诧异,各种情绪在刹那之间都糅碎到了一起。 “休想!”宋氏饶是一向胆小,此时也忍不住要骂人了。 转头一看,茂德正气咻咻地看着自己,接着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里露出了大大的不满。 合著你劝我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落到你身上就不愿意了? 宋氏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刚才乱说什么呢。 陈绍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让丫鬟们准备好热水,舒舒服服躺在浴桶中。 他有过很多女人,有的是因为情,有的是因为利益捆绑,唯有今夜纯属是因为好色。 骼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不一会,宋氏姗姗来迟,进到房中就瞧见陈绍在沐浴。 “夫人今宵可愿与我同床共枕否?” 宋氏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她终于幽幽地开口道:“我这个年纪了,还能入节帅的眼吗?” 陈绍笑道:“不看夫人的面子,我早就把蔡攸满门杀了。” “不要!” 宋氏想起自己的子女,尤豫了一下,还是把修长的手指放在了衣带上。 除去外面的襟袍之后,还有一个小袄,然后丝绢袍服就落到了地板上。 蔡攸等了一会,没见宋氏回来,心中也不以为意。 可是不一会,节帅府的人,把茂德送了回来。 他这才有些失神。 漫漫长夜,蔡攸辗转难眠,不知道骂了陈绍多少句。 第二天一早,妻子还没回来。 反倒是来了几个大头兵。 他们丢给蔡攸一把铁锹,说道:“蔡攸,你的差事来了,跟我们去五台山修路吧。” 蔡攸双眼赤红,张嘴就要开骂,突然又想起前段时间挨打的日子。 只能把满肚子的脏话咽了回去,俯身拿起铁锹,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第203章 打造重骑 果不出宗泽所料。 杜充面对前来讨债的李彦琪,根本不敢反抗。 李彦琪就这般,在大名府内光明正大地留下了。 奏报传回太原,陈绍十分开心,局势虽然没有大的变化。 但小的利好消息,一直不断。 大战前夕,比的就是谁准备更充分,积小胜为大胜。 这种规模的大战,双方拉开架式,将帅的奇谋诡计,很少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最多是改变某个地方的战斗。 只要自己步步为营,加强各个要塞的防守,不犯童贯一样的大忌。 即使是有小败,也能及时止住,不会发生大的溃败。 陈绍又见了几个从云内前线退下来的属官部将,听他们讲述前线的困难。 他也不藏着掖着,能解决的,当即就跟他们说了。不能解决的,就让前线自己想办法。 前线的主要问题就是女真鞑子的重甲步卒结阵,自己的骑兵凿不开,冲不破; 而他们的铁浮屠冲阵,自己这边缺少能抵抗的力量。 韩世忠手下有重骑,但不是那种全副武装的重骑,只是甲胄多一些的骑兵。 而李乾顺这王八蛋最后在贺兰山,把所有铁鹞子的甲胄全毁坏丢弃,至今也没寻到。 陈绍记在心里,重装骑兵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杀器。 养起来虽然耗费很大,机动性也不高,但是对付女真,还真不能没有。 他马上吩咐工院,开始打造自己的重骑装备,然后让没藏庞哥开始在全军挑选精壮骑士。 送走了他们,陈绍心情莫名有些焦躁。 前线的消息,总是能让他紧张起来。 但随着关键时候的临近,他仍会想得比较多。 每次陈绍与韩世忠等人交谈,都会告诉他们大战在实时候,不用想得太多。 轮到自己时候,却怎么都做不到。 陈绍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让亲兵去把宋氏接来。 等人走后,陈绍翻了几篇汴梁来的奏报,里面有表兄刘光烈的书信。 陈绍对这个还是很在乎的,赶紧展开,却发现是求助的书信。 原来是刘光世哥俩兵败之后,不知所踪,后来得知是被折可存给扣押了。 刘延庆希望陈绍出面,帮着他们要回刘光世和刘安世。 陈绍当即就放在了一边,表兄用书信的方式送来,也没有特意说明,就表示他根本不怎么在意。 如今的面子,是那么好轻易给出去的么? 自己的人情很贵重,陈绍不打算用在这种地方,反正折可存也不太可能把刘光世哥俩宰了。 让他们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算是彻底败光了刘家的基业,鄜延路从此,再也不属于刘氏一族了。 西军四大家族,就此陨落一个。 不过这也给陈绍提了个醒,折家军一直在京畿附近徘徊,也不是个事。 是时候让朝廷下旨,勤王的这些人,赶紧打道回府。 别在京畿附近等着朝廷投喂了。 以前朝廷的粮秣没自己的份,他们要给谁,就给谁,自己无所谓。 如今朝廷的粮秣要供给我定难军,你们就别凑热闹了。 不一会,宋氏就被接来院子。 她进了门楼之后,被人引着来到书房。 宋氏并不想这个时间过来,那天回去之后,她还想着怎么跟蔡攸说。 结果发现蔡攸根本不在。 宅子里的条件也好了很多,以前的丫鬟也都放了回来。 这让宋氏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她一路低着头,沿着木梯往楼上走。 来到二楼,见到陈绍正在处理公文,她心里已有点乱了。 上次被陈绍占有之后,他陆陆续续又“强迫”了自己七八次。 真正让宋氏心防松动的,反而是一件小事,那就是陈绍每次事后,都会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女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这么莫明其妙,她竟然因此,对陈绍这种胁迫行为的屈辱感大减。 反而隐隐有一种带着罪恶感的期待。 等这种屈辱感消失之后,宋氏也开始认真打量陈绍。 这是个仪表堂堂丶身材挺拔的少年郎,和她接触的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陈绍身上有一股朴质气息,让人觉得挺亲近。 而且他年纪轻轻,又位高权重,让人很有安全感。 所以后来的几次,她的情绪竟然有点投入。本来是应该感到屈辱的时候,不成想却 陈绍抬头看过来,宋氏穿着青色的深衣,把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单从穿衣看好象很矜持。 他轻轻一笑,这时宋氏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大魔头”陈绍年纪与自己的儿子差不了多少,又顿觉汗颜羞愧。 不该如此的; 不该如此的; “我这小楼有地火龙,你热不热?” 宋氏摇了摇头。 接着陈绍便开始把手轻轻沿着衣襟合拢的地方往里面探索。 没一会儿宋氏的肌肤丶便清淅地感觉到了他手掌的热度和触觉,手掌缓缓地沿着她柔软光滑的肌肤丶慢慢往上移动。 宋氏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脸有点烫了。 浑身也紧绷起来。 陈绍最喜欢看这端庄妇人强行忍耐的模样,总让他有种罪恶的惬意感。 “这还不热?”陈绍说道:“都烫手了。” 她终于伸手拽住了陈绍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出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 茂德看着嫂嫂回来,眼神有些尴尬。 她本性还是个极其善良的人,没有因此幸灾乐祸,只是带着一些同情。 在她心中,隐隐还觉得嫂嫂或许是替她受苦。 宋氏此时却想开了。 陈绍给她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她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没白活。 那种欢愉的心情,虽然短暂,但却好象能释放一切忧郁苦闷,身心都变得十分轻松。 毫无隔阂的喜爱与被喜爱,让浑浑噩噩丶小心翼翼过了几十年的自己,重新找回了快乐。 甚至她好象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未出嫁时,有人疼有人爱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年轻,短暂的滋味铭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五彩缤纷。 寡淡无味的人生中,能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让自己有了心动与喜悦之情。 挺好的。 只是在面对茂德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嫂嫂你你见着他了?” 宋氏点了点头。 “他有没有说,家眷什么时候出发?” “开春。” 茂德哦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走开,临走前却又好奇地看了一眼。 嫂嫂脸色好象很红润—— 工院外。 陈绍很早就起来,因为他听说重装骑兵的装备已经打造好了一些。 工院的人一大早,就让陈绍前去观看。 带着河东太原府的一众官员,陈绍来到城郊。 杂遝沉重的马蹄声响起,不紧不慢的敲击在太原城外的道路上。 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 这几十匹马,全是西域的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 比起普通的马匹,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若非萧氏打通了西域,也很难凑齐这么多骏马。 这些战马,也全都披甲,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 这些马匹所用的甲叶,全用冷锻,叶片上有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 配合全幅武装的重甲骑士,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这是陈绍聚集了原西夏工匠,按照西夏的铁鹞子工艺,打造出来的一支重装精锐骑兵。 女真人喜欢用步卒甲士结阵,普通的骑兵根本凿不开。 前线说了好多次,韩世忠等西军出身的,都想起了西夏的精锐重骑铁鹞子。 于是陈绍就让人按照原本的工艺,打造出这样的盔甲来,再挑选精锐士卒。 这玩意必须得是精锐才能驾驭,因为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分量。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 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重装骑兵的坐骑,要求得能负重甲,还有长力,才可以反复冲阵厮杀。 女真鞑子所用那些战马,都是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国最强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他们的马铠,也是用镔铁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比大宋差不了多少。 陈绍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匹匹藏在粗糙面帘之下的马脸,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全套的马铠反射出来的森寒光芒,骑士们披甲上马之后,二十四甲骑,八骑一排。 只有三排列出去,在太原城郊不算宽阔的道路上,竟然也有一股锐不可当之意。 马背上的骑士,浑身一水的仿青唐瘊子甲,随着一声令下,将面甲全都放下。 上面都是些狰狞可怖的图案,唯有眼睛处是两个幽深的洞孔。 每名甲士,都是肩宽背阔,身材粗壮。 他们武器并不固定,而是根据各自的习惯和喜好来挑选,有用长刀马剑的,有用长柄大刀的,还有用铁锤狼牙棒的。 大部分的兵刃,都是分量沉重,用上好精铁打造。 值得注意的是,陈绍没有给他们配备弓箭。 这一支人马,他就没打算单独使用,而是要配合大军行动。 否则极有可能,会因为机动力的不足,被人活活遛死。 历史上的西夏铁鹞子,就是被蒙古轻骑兵采用诱敌深入加迂回包抄的战术,最后只能投降。 “好!”李唐臣喝彩道:“好啊!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陈绍嗬嗬一笑,是精锐,但是也烧钱啊。 以陈绍如今的财力,也只能勉强凑齐二百骑。 关键这东西不光是打造的时候贵,维护起来,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是没办法,咬着牙也得凑! 工院的管事在陈绍身边,问道:“节帅,这些甲胄我们都用弓箭试过了,完全射不穿!” “是否开始锻造?” 陈绍咬咬牙,说道:“锻造!把二百幅都给我锻造出来!” 这个冬天,他就要把重骑练好,来年厮杀时候要用。 第204章 立嗣 斜阳漫天,木叶萧萧。 大名府外,人马驱驰,张天尘嚣。 胜捷军大营之中的望楼上,杨可世看着远处那些赖着不走的人,眼中带着一丝忿恨。 在他们胜捷军眼中,陈绍的功绩完全是从童宣帅这里偷走的。 灭夏之战,童宣帅已经完成了九成,最后因为急于伐辽,被陈绍趁虚而入。 按照宣帅的意思,让陈绍守在那里,等伐辽成功后,大家再一起来取这个富贵。 就是让他在西夏修修堡寨,继续耗干西夏国力,放空他们的血。 没想到陈绍直接把西夏灭了。 诚然,陈绍的能力超过了他们的预计,但你也不该如此忘恩负义吧。 如今连宣帅留下的这些家产,也要来和胜捷军抢。 其实他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当时西夏确实撑不住了。 造成后来局面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伐辽之战,和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伐辽,那就是走个过场,契丹帝国就象是一个破房子,上去踢一脚就房倒屋塌了。 要是伐辽真如他们预计那般顺利,根本就不会有后续的事了。 大宋有很大的概率,真能在童贯手中,完成收回幽云十六州和定难五州丶灵武诸州的壮举。 至于能不能追亡逐北,把西夏馀孽剿灭在贺兰山,就不一定了。 因为大宋大概率,无法像陈绍一样,团结西北诸羌杂胡丶各个部落。 但是开了天眼的陈绍很清楚,自己要是不出手,下场只会是更惨。 他们伐辽失败后,彻底被拖住,给了西夏喘息的机会。 让他们从濒死之境地,顺利完成了李乾顺的改革,又蹦跶了百十年。 以前定难军的势力,只在西夏故土上,随着金国撕毁盟约,悍然南下,他们趁机扩张渗透河东。 如今河东全部被他们拿下,那些根须般的触手,又开始伸向京畿丶河北。 汴梁城中有他们的人马,大名府也有了,杨可世很是担心,用不了多久,河北也会如同河东一样,被这些人给渗透乃至完全占领。 他和陈绍关系不好,而且就算是从童宣帅这里来算,胜捷军中很多兄弟,也对陈绍心存芥蒂。 “这些鸟人,结寨怎么恁的快!” 饶是对这些人有敌意,杨可世也不得不惊叹,他们安营结寨的速度。 旁边的副将赵竑说道:“那群兵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很,哪象我们” 杨可世皱了皱眉头。 世上的大道理,有时候就摆在那里,但是你未必会去干。 带兵的谁不知道军法要严,武官要带头,但都是跟随你十几年的老弟兄,他喝个酒打个架,你能真打他军棍? 退一万步说,你打了他军棍,那改天将门子弟也犯了军法,你打么? 带兵的谁不知道爱兵如子战斗力就高。 可你能忍住不喝兵血么?在这个所有将官都压榨士卒的时代,你真能出淤泥而不染么? 带兵的都知道,有功必赏,能让士卒拼命,可你真的能保住手下士卒的功劳么? 这和后世的很多道理一样,通天的大路丶万法之法-——数学,就摆在那里,想学随时能学,学精通了保准走向巅峰。 但也没几个人能学精通。 杨可世收拾兵器,对周围的人说道:“告诉弟兄们,这几日不要惹事,小心被这群鸟人寻到由头。” “他们在这里结寨,莫非要赖着不走?” 胜捷军已经把大名府以北,这片还没被女真攻占的土地,视作自己的地盘,轻易不想让别的兵马来染指。 北方很多张觉的平州溃兵逃过河北的,都被他们给剿灭了。 远处定难军兵营中,李彦琪看着远处正在窥视他们几路人马,心中也有些不安。 孤军深入,离大本营太远了,唯一能驰援自己的,就是郭浩。 可他手里的兵马,还没自己多 李彦琪是个精壮的汉子,年纪才三十多岁。但是他入行伍很早,早早就跟着泾源军讨伐吐蕃丶西夏,勇猛非常,屡立战功。 尤其擅长骑射,统领骑兵。 大名府是北宋“四京”之一的北京,为都门汴京的北方屏障,也是连接中原与河北丶山东的交通枢钮。 他驻扎的这个地方,周围有也是一马平川,没有山体甚至连丘陵都没,典型的易攻难守,但是位置实在太重要,所以城墙又高又厚。 自己必须守住此地 至少不能被赶出去。 李彦琪看着周围的武官,沉声道:“多派哨骑暗探,盯着胜捷军的动静,还有那个杜充,也要小心提防。” “都统放心,广源堂在他府上有眼线。” 李彦琪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依然要小心谨慎,咱们这叫孤军深入,不得不防啊。” —— “节帅,曲端的大军已经迫近河南府。” 坐在太原节帅府书房内,正在看奏报的陈绍点了点头,眼睛从奏报上离开,思绪转到汴梁朝堂。 魏礼和耿南仲还没有到达汴梁,自己的人,暂时还没开始接手蔡京的班底。 前不久奏报里说蔡京和李纲等人,在朝中分权,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陈绍下令曲端继续行军,给蔡京一些声援。 并且暗示蔡京,可以放弃一些职位,只要抓稳财计即可。 和陈绍做队友,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贪心,你做起事来就容易的很。 自己活的同时,陈绍也让别人能活,他并不要求蔡京把物资集中发给自己,只要按需发放即可。 这就让蔡京十分轻松,别看大宋皇室权威尽失,但是骨架还在,巨大的政治惯性让他们的财计收入十分可观。 河北义军的宗泽丶西军的姚折种丶环庆军的王禀,都是想要练兵的。 你们尽管练,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能挡住一些女真鞑子,也算是给前线减少压力了。 至于以后如何,陈绍更是完全不担心,如今他们都还依靠大宋来养活,而自己已经拿下大宋半壁江山。 除了西军,其馀势力都是没有根基的,而西军又很分散,并且紧挨着自己的大本营。 他们挡不住定难军的。 并且最重要的是,陈绍如今的局势,根本无需搅得天下陷入战火,百姓生灵涂炭。 成功攻略河东给了他灵感,自己完全可以慢慢渗透,潜移默化地拿下大宋。 其实和用堡寨战术,慢慢割肉西夏,导致西夏灭亡的道理一样。 就是你大宋已经失却了威望,而我每赢一次,威望就加深一重。 当然,这都是陈绍目下给定难军制定的战略,至于将来会不会变,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陈绍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幕僚,问道:“大名府那边情况如何?” “曲端派出的部将李彦琪,已经在城中站稳脚跟。” 陈绍点了点头,燕山丶河北局势糜烂,导致溃兵很多。 胜捷军原本也不是大名府驻军,杨可世跟了童贯,当初混了好大的官职。 燕山府路刚成立的时候,他是大宋燕山府路第一将。 只是发挥了童贯的精神,打硬仗就让友军上,稍有危险就跑路。 燕山府路陷落,他能跑到大名府,横跨整个河北,也是个人才。 陈绍书房内一个幕僚魏云,乃是魏礼的侄子,笑道:“节帅,曲都尉前些日子来信了,说杨可世乃是一个庸才,根本不知兵,他手下那两千骑,足够横扫胜捷军。” 陈绍撇了撇嘴,曲大喷子的口头禅就是别人不知兵。 整个定难军,除了自己和老朱,全被他喷了一遍。 此人不适合去前线,因为在前线作战,需要和其他友军配合。 就他这个性格,早晚误事,但你说他没有才能,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曲端带兵练兵丶严肃军纪丶构筑防线,都很有一套的。 所以陈绍让他在后方运作,也算是人尽其才。 前线战事其实挺缺会打仗的武将,陈绍硬是没让他上。 就在他继续查看奏报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大队人马护送着魏礼等人来到了太原。 陈绍吃了一惊,讶异于他们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陈绍虽然自己在城中等侯,但是也派出了亲卫前去迎接。 不一会,亲卫们带着一大群定难文臣,来到了太原。 陈绍一看就明白了,这两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快就能重回汴梁,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得偿夙愿。 尤其是魏礼,一度认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在西北的时候和陈绍闲聊,也时常透露出对汴梁的缅怀。 至于耿南仲,投靠陈绍就是政治投机,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也是十分欢喜。 今日他们两个上京,把亲信手下都带上,也是情理之中。因为许进回去接班,肯定是要扶持自己的一些人。 他们两个的手下不走,就有了位置的冲突。 会客厅内,两人和陈绍互相行礼之后,各自落座。 还没等陈绍开口,魏礼就率先说道:“节帅创业艰难,若不立嗣,人心难安。” 陈绍闻言一愣,但是没有反驳。 “节帅族中多英烈,人丁不旺,总也该有个堂亲丶远亲,可从中择聪慧者过继,亦或是收养义子。” 陈绍真没什么族人,这是他最大的短板,可以说是致命的一点。 朱元璋那么惨,还有个外甥和侄子可以用,还都是大才。 陈绍就一个表兄,还是个纨绔风流子弟,刘光烈也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但他又不想收义子,免得以后麻烦多,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很多年。 这些年,足够生上十个八个的了。 但是人的寿命这种东西,确实是说不准的,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虽然年轻,也要为身边人考虑,真的不小心一命呜呼了,他们怎么办? 想到这里,陈绍又记起前段时间,河东官员要自己把家眷迁来之事。 “我非断嗣之人,已有爱女,今日可把家眷接来太原。” 李唐臣等河东官员,闻言大喜,但是隐忍不发,只是暗暗激动。 同时也有点可惜,自己女儿不知道怀上没有。 魏礼心中暗暗点头,他本来就是要劝陈绍把家眷接来,若是正妻能生下嫡子,那就是老种的外甥。 老种是什么人?他是西军名义上的领袖,是西军的魂。只要有这层关系在,西军和定难军之间,就有了一条纽带。 所以种灵溪真的给陈绍生下儿子之后,西军中会有更多的人和势力,明里暗里地投奔陈绍。 但是他怕自己直接劝,陈绍会推脱,干脆来了个更炸裂的主意。 果然,用收义子和过继这一招来吓唬他,陈绍马上就同意把家眷接来,努力生嫡子了。 大宋之前的五代十国,收养义子,在自己还没有子嗣的时候,以养子立嗣,十分常见。 你要是没个接班人,手下是真不放心,选择投靠你还是背叛你的时候,往往会因此做出决断。 “王寅,叫人去传信吴阶,护送我家眷来太原。” 王寅马上起身,出去办事。 陈绍做出这个决断,厅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很快,有人端来酒菜,众人在厅内饮宴。 喝到一半,陈绍亲自起身,给魏礼和耿南仲各倒了一杯酒。 两人慌得起身弯腰扶着酒杯。 陈绍小声说道:“我知两位,素来与蔡京有些嫌隙,此番入京,希望两位以定难军事业为重,对蔡京多些敬重,我代他敬你们一杯,莫要将前尘往事放在心头,咱们还得向前看!” 两人闻言,悚然一惊,他们确实有这个想法。 但是被陈绍一点,那些心中的志得意满,顿时就消散了。 如今真不是争意气长短的时候,未来的大业那才是真的重于泰山。 “我们进京之后,必然先去蔡府拜访,不会有丝毫的傲慢。”魏礼转身说道:“希道,你我可要互相监察着些。” “正该如此。” 两人互相敬了一杯,陈绍满意地点了点头。 蔡京如今有三个孙子,也在太原,是随着蔡攸他们一起来的。 陈绍直接提拔了他的孙子蔡友谅丶蔡友直为自己的宣抚司书写机宜文本,负责抄写丶整理文档。 虽然看着官职不大,但是在自己身边,是很吃香的一个位置。 蔡京自己也干过这个职位。 蔡京自己多子多福,但是他儿子辈给他生的孙子不多,大多是蔡攸一个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爷俩,把蔡家的福气和运道全都耗尽了 陈绍看得出来,这群人虽然人在太原,但是心早就飞到汴梁去了。 唯有在大宋官场浸淫过的人,才知道汴梁对士大夫的吸引力有多大。 想当年丶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百十年东京风华,是士大夫们的一场狂欢,当这场繁华不再,高城望断,灯火黄昏,由不得他们不殷勤盼归。 陈绍也没有留他们,他向来不扫别人的兴,当天就把人放走了。 —— 回到宅邸之后,陈绍回到内院。 李玉梅在窗边,瞧着他走来走去,穿梭在各个院子里,不禁有些好奇。 她拽着刘采薇就要去找陈绍,后者怯生生地问道:“老爷要是有正事,我们去惊扰了他,说不定要受罚。” “受罚怕什么?” “怕疼”刘采薇弱弱地说道。 李玉梅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姐妹是个没用的,将来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她随手披上一个紫色的对襟,挽起裤脚,露出白冷冷的小腿,就往陈绍那里跑去。 “老爷在这儿转悠什么呢?” 陈绍说道:“我的家眷要整个儿搬来了,我瞧瞧这地方住不住得下。” 李玉梅一听,心中咯噔一声,大妇要来了! 陈绍妻妾不多,还有金家三个形影不离,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只需要一间院子。 他伸手揽过李玉梅来,点头道:“我看空闲的院子都拾掇出来,也差不多了。” 这地方还是萧氏置办的,和宥州与西平府时候,能俯瞰全城,视野开阔不同。 这地方幽深僻静,院墙极高,在陈绍的书房小楼,都看不到外面的街道。 周围的房舍,除了用来看管蔡府的一间小院外,其他都是住的侍卫。 要是几年前,陈绍肯定不会住在这里,而是要选一个视野开阔的。 但是如今,陈绍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在需要那种视野带来的安全感。 在宥州的时候,他还是会忧心有人突然造反,来攻打他住处的。 但是如今,他已经没有了这个顾虑。 在深宅大院中,依然能掌控全局。 “要来多少人呀?”李玉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其实早就打听清楚了,但还是故意问一句,陈绍说道:“再收拾出七个院子即可。” “院子倒是够,只是会不会显得拥挤了些。” 陈绍笑道:“拥挤什么,就是要住在一起,才有滋味。” 李玉梅暗暗提醒自己,自家老爷看起来是个喜欢和睦的,自己绝对不能告状,哪怕是有理的时候。 不能搬弄是非,哪怕是证据确凿的时候。 陈绍哪里知道她的小心思,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其实只要男人不干什么宠妾灭妻的蠢心思,后院是不会乱到哪去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有权势的人。 你不给她们暗示和帮助,打死她们也不会去挑衅正妻,而一般真这样做了的男人,大多是有政治目的。 当然,也有很多就是单纯的蠢。 本来陈绍就懒得处理,见她主动跑来,便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李玉梅也不偷奸耍滑,笑道:“有什么奖励?” 陈绍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没有什么玉佩玉牌之类的,便笑道:“给你记上一功,以后想要什么都能来报销。” 李玉梅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马上开始盘算着收拾空闲的院子。 —— 汴梁城,皇城内。 赵桓前所未有的安心,只觉得如今这日子,才叫一个舒心。 蔡太师重新执掌帝国财计,简直是得心应手。 不用给赵佶这个大漏斗凑钱,不用再给西夏丶契丹送岁币丶因为女真撕毁盟约,答应给金国的钱也顺理成章省了下来。 对蔡京来说,简直就等于是解开了身上十八层束缚。 而朝廷诛杀李彦丶朱勔父子丶抄没梁师成的财产,所得五千多万贯。 各地百姓纷纷上街庆祝,尤其是江南两广,更是因为朱勔父子的伏法,而普天同庆。 而各路勤王人马,也在李纲的奔走中,开始从京畿附近撤回各自原本的位置。 朝廷拨款给定难军挡住女真鞑子,宗泽任河北宣抚使,开始收拾河北烂摊子,整饬军队。 完颜宗望想要卷土重来,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自己只需要死死守住内府,时不时再添点进去,万一鞑子真的打过来了,再想办法赔款了事。 实在不行,就跟前几朝一样,给金国贡献一些岁币。 赵桓脸上,难得有了些欢快的模样,大宋仿佛是步入了正轨。 除了吴敏丶李纲几人,经常来找他说什么定难军的隐患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事,是让他忧心到无法入眠的了。 至于定难军的事,这位官家直接懒得去想,反正自己也解决不了,操这个心作甚。 定难军的陈绍又没兵临城下,也没有公开胁迫勒索自己,难不成自己还要主动去招惹他? 这时候邵成章进来,神色复杂,低声说道:“官家。” “何事?” 赵桓正伏案计算自己小府库内,有多少钱财,心情难得的好。 邵成章都不忍心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耿南仲回来了” “哦?”赵桓笑道:“朕的帝师回来了?”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邵成章呆住了,那可是舍弃了您,投奔军头陈绍的帝师啊。 官家好象没有一点怨恨。 “耿先生虽然严格了一些,但是处处为朕考虑,当初朕被上皇和三弟欺压,胸中苦闷,无人倾诉,唯有耿师听我丶劝我丶谋我丶慰我至今想来,那段时光仍叫人惊悸苦闷。” 邵成章也彻底懂了,这官家就如一根木头也似,浑然没有半点心智城府。 关键他不是装的。 史书上,这类人大多是装的,藏器于身,待机而发。 但官家是真的这更叫人绝望不已。 自己这些人,身处乱世,跟着如此君王,能有什么下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