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此时天光渐亮,篝火的作用本就不大了,赵天明也没让人再去添柴。
赵天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你猜对了一半。”
他接着揭开了谜底。
原来,张老爹埋尸的地方,正是一处罕见的阴邪聚煞之地。
在这种地方,他儿媳妇,也就是张铁匠那失踪的婆娘,她的尸身,竟汲取了天地间的阴浊之气。
历经岁月,渐渐生出了血肉,孕育出懵懂的意识,修成了阴灵。
这里头有个关键,尸骸所化的阴灵,与死者生前那早已消散的灵魂是不同的。
它更像是一种由阴煞怨气催生出的新东西。
不过,死者生前那份刻骨的怨恨,还有零星的记忆碎片,却如同烙印般残留在阴灵身上。
“这么说……”狗剩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是这躲在暗处的儿媳阴灵,伺机回来索命,杀害了张老爹,报了当年之仇?!”
赵天明捋着山羊胡,没有立刻接话,眼中却带着一丝唏嘘。
众人这才明白,那张老爹当年挖坑,是想把自己十几年前失手埋在此处的儿媳尸首起出来。没成想尸骨没见着,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儿子张铁匠当时悲痛欲绝,自己的天都塌了。
可人死不能复生,此地偏僻无人认领,他便想着,干脆就把老爹安葬在此吧。
他下山找了几个相熟的壮实村民帮忙,在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墓室。
村民们心里头虽嘀咕,怎么好端端上山一趟,张老爹就没了?
但张铁匠平日待老爹如何孝顺,大伙儿有目共睹,疑心也只是一晃而过,没人真往歪处想。
墓室修好,张铁匠亲手打了副棺材,将父亲收敛安葬。
下葬那日,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眼泪都快流干了。
相依为命的老爹没了,媳妇的事也真相大白,他心里头堵得慌,只觉得活着都没了滋味。
老爹失手杀人固然不对,可那份养育之恩,张铁匠心里头生不出半点怨恨,只余下满腔的难过和茫然。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对他家这接连变故是万分同情。好些交情深的邻居,时不时就来宽慰开导他,劝他往前看。
打那以后,张铁匠每月十五雷打不动,必上坟头祭扫。
一晃眼,冬去春来,一年光景就这么过去了。
又到了十五那天,张铁匠正弯腰清理着坟前杂草,忽地一阵阴风卷过坟头,刮得他后颈子发凉。
他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望了望天,心说这也没个变天的兆头啊?莫不是……
刚想往边上避避,一抬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只见坟头前,一团形状扭曲的黑黢黢雾气正盘踞着,散发着令人心头发毛的阴邪之气。
那雾团深处仿佛张开了无形的口,朝他无声地笼罩过来。
“爹……爹?是您吗?”张铁匠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欣喜涌了上来。
整整一年了,他日日夜夜思念着老爹。
眼前这怪异的玩意儿,模样虽是大变,可那股子熟悉的感觉,错不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若羽师妹忍不住出声问道,秀眉微蹙。
赵天明赞许地看了若羽师妹一眼,显然很欣赏她这份敏锐。
他点了点头,语气沉凝:“盘踞在此地的那只邪灵,早已将墓室里张老爹的尸骨与残余的精魂,彻底吞噬融合了。”
这话一出,围坐的几人,狗剩、若羽、瘦猴、姜云墨,俱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赵天明长叹一声,继续讲述。
这邪灵虽非张铁匠媳妇原本的魂魄,却因诞生于此地,汲取了她的怨念和些许记忆碎片,对张铁匠这等反应自然恨得牙痒痒。
当时它就想一口将这愚昧的孝子吞了泄愤。
可念头一转,就这么吃了,未免太便宜他。邪灵生出了更歹毒的心思,不如先利用一番,养肥了再吃。
“儿啊!我的儿啊!爹……爹想死你了啊!”那团扭曲的黑雾猛地变幻,竟发出张老爹那熟悉又凄楚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思念。
“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张铁匠哪能辨出真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在坟前磕得砰砰作响。
“爹饿了啊……饿得心慌……去给爹找个人来吃吧……”邪灵图穷匕见,声音陡然阴森。
“爹……爹您别吓唬孩儿啊……”张铁匠吓得魂飞魄散,眼前是自己亲爹的鬼魂,可这要求,也太吓人了。
乡亲邻里都待自己不薄,自己不能恩将仇报啊。况且这杀人的勾当,自己也没干过啊。
“哼!就知道你小子舍不得!”邪灵佯装愠怒,退了一步道,“那……那就先抓三只活鸡来给爹垫垫!记住,要活的!”
见儿子忙不迭应下,雾团深处似乎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打那天起,张铁匠每月十五,除了香烛纸钱,雷打不动地要奉上三只活鸡给老爹享用。
可邪祟的胃口,岂是几只鸡就能满足的?
渐渐地,那东西胃口越来越大。
鸡不行了,就要羊。羊不够了,就要牛……
张铁匠被这孝心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想尽办法弄来更大的牲口,去填那似乎永远也填不饱的老爹的胃口。
当然,这邪灵也不是光吃白食。
它显得挺大方,时不时丢给张铁匠些好处,像是些稀罕的打铁材料,或者一些操控火焰的法门诀窍。
这些东西,都是它自己在这地底阴煞之地修炼了不知多少年,一点点摸索和炼化出来的本事。
张铁匠得了这些,便给附近村子的乡亲免费打铁修家伙事,也算是对邻里帮衬自己的一点回报。
日子就这么过了很多年,直到昨天。
这份危险的平静,被冒冒失失闯进张铁匠院子的瘦猴打破了。
张铁匠带着瘦猴走到村口岔道时,突然感应到山上老爹那熟悉的,带着催促意味的气息。
心里头挣扎了片刻,那点孝心终究压倒了理智。张铁匠一咬牙,脚步一转,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好家伙!”瘦猴摸着后脑勺,现在才回过味来,气得直磨牙。
“原来在这儿等着坑我呢?看着老实巴交,那时候是真想把我送进那爹的嘴里啊。”
瘦猴气急败坏,将手中把玩了半天的一根野鸡骨头扔进熄灭的火堆,溅起一片草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