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苟圣对这个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了。
先前李秀才诵读的那篇古文里就提到了这个词,说是那位“官人”修建这座通天之梯时,熔炼了无数生魂当作引子。
但更具体的情况,他就一无所知了。
“苟兄?”
寻一抬起头,见苟圣一脸茫然,神情顿时变得惊愕又带了点无语,仿佛看傻子一般盯着苟圣。
“你是真糊涂还是拿我找乐子?这种基础的常识……”
苟圣嘿嘿一笑,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后脑勺,扮出一副十足的无辜样。
寻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这个兄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见远处传来监工差人的呼喊。
“喂!你们两个!过来,进城取东西去!”
得了,新活计又被安排上了。
不过也好,暂时能离开这枯燥无味的天梯工地,去外面溜达一圈透透气。
领了写着地址和所取之物的图笺,两人即刻出发。
刚迈出那围墙大门,苟圣和寻一的腰上突然无声无息地各自绕上一道绳索,另一端探入身后的围墙之内。
他俩沿着路往前走,离大门越来越远,那绳子倒是不见紧绷,反而像能自行无限延长一般。
寻一脸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苟圣便把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问多了,反倒进一步暴露自己一无所知了。
“所谓生魂,就是生灵死后,血肉躯体归于尘土,残存的那一点无形灵性。”
走出有一段距离,周围没有差人的监视,寻一才感觉心下一松,恢复了能畅所欲言。
他继续向苟圣解释“生魂”的概念。
按天地法则,“生魂”本该散入地脉,滋养大地山川,或者经过漫长岁月的衍化重组,散碎生魂重新组合,化为新的生命。
这是万物生息、周而复始的根本循环。
“可官人他们……”寻一下意识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愤懑,“他们生生拦截了这循环的法则。”
生灵死后,生魂不入地脉,全被引渡进了官人建立的所谓“魂引之地”。明面上,说是在引导下重归地脉。
可凭空多出这么一道关口,背地里想动什么手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方才我一眼就认出,那熔浆中所煅烧之物,正是那原本早应归于大地的……”寻一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这几十年下来,归入大地的生魂越来越少。
难怪这天下间生机渐衰,土地荒芜。
看着眼前由近及远的荒芜土地,原本应该郁郁葱葱,此刻却一毛不拔。
一念及此,寻一心底渐渐升腾起一股夹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寒意。
苟圣却听得一懂半懂。
按他的理解,这原本应该汇入大地的生魂,被那个所谓“官人”给偷偷摸摸截胡了,用来炼制熔浆、修建天梯了。
琢磨了片刻,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寻兄果然见识广博,不过这些门道,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寻一直翻白眼:“苟兄啊苟兄!我们寻家可是南郡传承久远的大宗族,这等基本常识,宗族藏书中岂能没有记载?”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可苟兄……这等法则常识,纵是寻常之人也略知皮毛,你们苟家也身为堂堂……”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苟家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宗族,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不科学!
苟圣顿时语塞,看来自己梦中操控的这位原主也是出身不低,这便尴尬了。
他眼珠一转,赶紧岔开话题:
“寻兄,话又说回来,既然咱们两家都是响当当的大宗族,那咱们按理说都高高在上的尊贵人物才对,怎么如今也落得在这工地当苦力的下场?”
寻一听罢,脸上浮现出一片苦涩,沉默半晌才说: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说是我寻家,就算是那声名赫赫的第一大宗族,见了官人的符诏,也得乖乖俯首听命。”
他停顿一下,声音更显萧索。
“再者……苟兄,你我在各自族中,又算得什么人物?不过是那些不受待见的旁系庶子罢了。”
“此番征招,名目堂皇,所需匠人又是以万千计。”
“宗族把我们这类碍眼的子弟推出来顶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顺手清扫门庭,再划算不过了。”
苟圣一时语塞,两人闷声走了好一阵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近的遭遇,让苟圣心底生出更多的对身旁寻一的亲近和依赖。
又走了几个时辰,身后那通天接地的天梯已经隐没在地平线下,消失不见。
只有腰间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奇异绳索还牢牢系着,提醒他们不过是暂时出来,迟早得回去继续搬砖。
好在,前方灰白色的高大城墙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快到了!”寻一指向前方,语气也轻快了一些。
接着他想起什么,转头低声叮嘱道:“待会儿见到守人,你只管站着,别开口,交给我来应付。”
守人?
苟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原来说的是守卫。这里称呼倒是古朴,什么都叫“某人”。
刚到城门口,一个身着白色甲胄的守人便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回大人话,”寻一连忙躬身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小的是城外工地的匠人,奉命进城取点物料。”
说着往远处天边一指,那正是来时的方向。
那守人目光扫过两人,落在他们腰间那延伸至远方的奇异绳索上,心中了然。
却见他嘴角扯出一丝戏谑的笑,大手一摊,直接道:“孝敬。”
苟圣:“……”
他刚想上前理论,却被寻一伸手拦住。只见寻一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一块泛着微光的半透明晶石。
这似乎就是这地方的通用货币了。
“劳烦大人行个方便。”寻一脸上堆笑,将晶石塞进守人手里。
守人脸上显出满意,侧身挥了挥手:“进去吧。”
刚迈过城门洞,苟圣就忍不住了:“就这么给他了?我们给公家办事,还要挨这种盘剥?这世道就是被这种人搞乱的!”
他想起之前在“青岚墟市”入口也遭过那个形如枯槁的黑袍人讨要好处。
那时是逃犯没办法认了,这次好歹也算个“官方身份”,怎么也来这一套?
寻一倒是不恼不怒,语气平淡地劝道:“出门在外,图个顺畅。有些规则别太较真,该低头时就低头。”
苟圣被噎得没话说,只能把这口闷气咽下去。
这个寻一,真是人不可貌相。
明明出身南郡大宗族,懂那么多天地奥妙,偏偏面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又如此“接地气”,真像个滚刀肉。
要不是他懂得多,真的很难把他和大宗族联系在一起。
甩掉不快,苟圣这才有心思细打量这座古城。
放眼望去,满城都是方正敦实的灰白色建筑,屋顶都是整齐的斜坡,没有飞檐翘角。
比起狗剩时代那些精雕细琢的殿宇楼阁,此地透着一股子粗犷苍凉的古朴气息。
不过苟圣看来看去,到处都还是白蒙蒙一片。
不知是城市本色如此,还是如寻一所言该是五彩,只是自己这双“肉眼凡胎”的问题。
循着图笺上的地址找去,两人最终停在一座颇为气派的高门大宅前。
“有人吗?”寻一抬手敲门。
片刻之后,出来一个侍人:“两位何事?”
“劳烦通传,”寻一恭敬道,“我等是城外工地的匠人,奉差遣前来取约定的货物。”
那侍人摆摆手直接回绝:“主人不在府中,现在取不成。”
苟圣学着寻一的恭敬样,追问道:“敢问贵府主人何时能回?”
那侍人沉吟了一下,估摸着道:“嗯……少说也得三个月以后了。”
苟圣:“……”
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