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舟像个罚站的小学生,腰背僵直地杵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旁,手里机械地、一下一下地研磨着那方上好的松烟墨。
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顾衍端坐案后,批阅着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
他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冷硬,执笔的手稳健有力,朱砂批下的字迹凌厉如刀锋。
自打进了御书房,他就没再看过苏云舟一眼,仿佛旁边杵着的只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形磨墨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
苏云舟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站了一中午的腰背早已酸痛难忍,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好巧不巧,肚子里空空如也,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胃里饿得一阵阵抽紧,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那单调的磨墨声像是催眠曲,疲惫、饥饿、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苏云舟的意识开始模糊,研磨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想站稳,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
终于,在又一次强烈的眩晕袭来时,他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朝前栽倒!
“唔……”
预想中撞上冰冷地砖的疼痛并未传来。
他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怀抱里,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龙涎香和淡淡墨香的清冽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顾衍在苏云舟身体软倒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几乎是本能地丢开了手中的朱笔,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了栽倒下来的人。苏云舟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云舟!”
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人半抱在怀里,手指触碰到对方冰凉的脸颊和汗湿的鬓角,心头莫名一紧。
“李德全!传太医!快!”
顾衍厉声喝道,语气中的急切让门口的李公公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顾衍小心地将苏云舟打横抱起,快步走到御书房内侧专供皇帝小憩的软榻旁,将人轻轻放下。
他眉头紧锁,看着苏云舟紧闭双眼、呼吸微弱的模样,一种陌生的焦躁感在心底蔓延。
很快,太医署医术最精湛、素有“玉面圣手”之称的太医王策,被李公公火急火燎地拽了进来。
王策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俊朗非凡,气质温润如玉,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太医官服,更衬得人如修竹。
他进来后看到榻上的苏云舟和守在旁边的顾衍,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收敛心神,恭敬行礼:“微臣王策,参见皇上。”
“免礼!快看看他!”顾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策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丝帕垫在苏云舟手腕下,然后伸出三根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苏云舟的脉搏上。
他凝神诊脉,神情专注而沉静,那份专注让他本就俊朗的侧脸更添几分魅力。
就在这时,苏云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视线有些模糊。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极其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白皙细腻。
顺着这只手往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脸!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流畅完美。
尤其是那份专注诊病时流露出的沉静温润气质,简直是古言小说里走出来的神仙男主!
卧槽……帅哥!
苏云舟脑子里一片混沌,被低血糖和眼前的美色双重冲击,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脱口而出,声音虽然虚弱,但字字清晰:“兄…兄弟,你…你好帅啊……”
王策:“……?”
搭在苏云舟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整个御书房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李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顾衍:“……!!!”
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骤降了十度!
王策不愧是见过大扬面的太医,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恢复了专业素养。
他迅速收回手,站起身,后退一步,躬身垂眸,声音平稳无波地回禀:
“启禀皇上,苏侍君脉象虚浮细弱,应是久未进食,过度劳累,兼有低血糖之症,并无大碍。待微臣开一副温补安神的方子,再让侍君好生休息,用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即可恢复。”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仿佛刚才那句“你好帅”从未发生过。
“嗯。”顾衍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个单音,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王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上,
“知道了。药方留下,你,可以滚了。”那“滚”字,咬得又冷又重,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王策垂下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面上依旧恭敬:
“是,微臣告退。”
他迅速写下药方交给李公公,然后拎起药箱,步履沉稳地退了出去,全程再未多看榻上的苏云舟一眼。
直到王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苏云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猛地对上顾衍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翻涌着骇人风暴的黑眸,一股巨大的、灭顶的尴尬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皇…皇上…”
苏云舟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当扬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自己只是对同性的美貌进行一下赞叹和认可,至于生那么大气嘛!
不过演还是得演的,他赶紧挣扎着想坐起来解释,“臣…臣刚才头昏眼花,胡言乱语……”
“闭嘴。”
顾衍的声音冰冷刺骨,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辩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云舟,眼神复杂:“既然醒了,就给朕安分待着!”
苏云舟吓得立刻噤声,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软榻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尴尬得脚趾抠地。
李公公很快端来了温水和一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白米粥,还有几碟清淡的小菜。
苏云舟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尴尬了,在顾衍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埋头苦吃,风卷残云般把那碗粥和小菜扫荡一空。肚子里有了热食,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许红润。
顾衍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只是周身的气压依旧很低。等苏云舟吃完,他才冷冷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既然有力气吃饭了,今晚,就留在养心殿用膳。”
苏云舟刚放下碗,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还…还吃?”
他惊恐地看着顾衍,这暴君又想干什么?
“怎么?爱妃不愿与朕同席?”顾衍微微眯起眼,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
“愿…愿意!臣荣幸之至!”
苏云舟立刻认怂,头皮发麻。他知道,这顿饭,绝对不好吃!搞不好比中午站着布菜还难熬!
果然,晚膳摆在养心殿偏殿。这次苏云舟倒是能坐下了,但位置就在顾衍右手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顾衍依旧惜字如金,慢条斯理地用着膳。但他时不时就会给苏云舟夹菜,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当然。
一块剔除了鱼刺的雪白鱼肉落在他碗里:“吃鱼。”
一筷子鲜嫩的笋尖:“这个。”
甚至,一个看起来就很软糯的珍珠丸子也滚进了他碗中。
苏云舟受宠若惊,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又看看顾衍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幽深的脸,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心惊胆战,如坐针毡。
他小心翼翼地吃着,连咀嚼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哪里又惹到这尊阴晴不定的大佛。
期间,顾衍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扫过他,尤其是在他低头吃饭的时候。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带着一丝苏云舟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让他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顾衍放下筷子,苏云舟感觉自己后背都汗湿了一层。他刚想松口气,告退溜走,就听顾衍淡淡吩咐李公公:
“备水,苏侍君今晚歇在养心殿偏殿。”
苏云舟:“……”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水深火热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养心殿偏殿的布置比听竹苑奢华舒适了不知多少倍,但苏云舟躺在柔软的锦褥上,却像躺在针毡上,浑身不自在。
旁边那张巨大的龙床,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压迫感。
不行,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云舟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清白”!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抱起旁边备好的锦被和枕头,动作麻利地在距离龙床最远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角落,开始给自己打地铺。
刚把被子铺好,准备躺下,内殿的门就被推开了。
顾衍换了一身墨色的寝衣,领口微敞,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水汽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地铺。
顾衍的脚步顿住了,深邃的黑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情绪,只是周身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
苏云舟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头皮发麻,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而,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地铺旁边。苏云舟紧张得手心冒汗。
下一秒,身上的锦被连同他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捞了起来!
“啊!”苏云舟短促地惊呼一声,本能地挣扎,但对上顾衍那双在昏暗中沉静如渊、带着不容置喙命令意味的黑眸时,瞬间偃旗息鼓。
他像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布娃娃,被顾衍打横抱起,几步走到龙床边,然后被毫不温柔地丢进了那柔软得能陷进去的锦褥堆里。
馥郁的龙涎香和顾衍身上独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你…你干嘛!”苏云舟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爬起来,“我睡地上就行!”
“闭嘴。”
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刚沐浴后的慵懒沙哑,却依旧冷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锦被里扑腾的苏云舟,仿佛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猫,“朕让你睡哪,你就睡哪。”
苏云舟气结,但武力值差距悬殊,只能气鼓鼓地瞪着顾衍,用眼神表达抗议。
顾衍没理会他的瞪视,转身走到一旁的紫檀小几旁。
那里放着一个温着的药盅,正是太医王策白天开的温补安神的汤药。
他拿起药盅旁边的小玉碗,舀了大半碗浓黑的药汁。
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苏云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胃里条件反射般一阵翻腾。
他之前被那五碗药折磨的阴影还没散去!
顾衍端着那碗药,走到床边坐下,将碗递到苏云舟面前,言简意赅:“喝了。”
“不喝!”
苏云舟想也不想,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抗拒。
“臣好了!真的!你看臣活蹦乱跳的!用不着喝这玩意儿!” 他试图证明自己,还用力拍了拍胸口,结果拍得自己咳了两声。
顾衍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但苏云舟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举着碗的手纹丝不动,声音低沉:“王太医开的,安神固本,喝了。”
我不需要安神!我现在就想睡觉!
苏云舟往后缩了缩,试图讲道理,“这药太苦了!跟毒药似的!喝了晚上更睡不好!”
“苦?”顾衍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危险的弧度。
他收回递碗的手,低头看着碗里浓稠的药汁,然后用玉勺轻轻搅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苏云舟以为他要放弃或者叫人来硬灌时,顾衍做出了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动作!
只见顾衍端起玉碗,送到自己唇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苏云舟:“???” 狗皇帝气疯了?要自己喝药?
然而,下一秒,顾衍猛地俯下身,一手扣住苏云舟的后脑勺,阻止他后退,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在苏云舟惊恐放大的瞳孔中,顾衍那张俊美却带着不容置疑强势的脸瞬间逼近,带着药味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唔——!!!”
滚烫的、苦涩到极致的药汁,混合着顾衍强势而霸道的唇舌,不容拒绝地渡进了苏云舟的口中!
那味道,比白天喝的五碗药加起来还要恐怖十倍!
又苦又涩又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充斥了苏云舟整个口腔和鼻腔!更要命的是,顾衍的舌头还强硬地抵开他的牙关,强迫他咽下去!
“唔…唔唔!”苏云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搞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苦味和唇舌间霸道掠夺的触感!
他本能地挣扎,双手抵在顾衍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滚烫的药汁被迫咽下喉咙,烧灼着他的食道,带来一阵阵反胃的恶心感。
顾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直到确定那一大口药汁被苏云舟咽了下去,他才缓缓松开钳制,微微退开一点,唇上还沾染着一点药渍,眼神幽深地看着怀里剧烈喘息、脸色煞白、眼角甚至被呛出生理性泪水的小男宠。
苏云舟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顾衍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那浓烈的苦味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眼神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衍,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这…这死gay!
恶心!太恶心了!我怎么忘了扇他一把啊!真是便宜他了!
“还苦吗?”顾衍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眼神却依旧锐利地盯着苏云舟,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沾了药渍的唇角。
苏云舟浑身一哆嗦!看着顾衍手里那还剩大半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再想想刚才那堪比酷刑的喂药方式,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抗拒!
“不…不苦了!”
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手脚并用地从顾衍怀里挣脱出来,一把抢过顾衍手里的玉碗,声音都在发抖,“我喝!我自己喝!现在就喝!”
他视死如归地捧起碗,闭上眼,屏住呼吸,仰起头,如同壮士赴死般。
“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将那剩下的、浓稠苦涩的药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灌了下去!速度快得连气都没换,生怕慢一秒,那可怕的喂药戏码又会重演!
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恶心和反胃,苏云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硬是把最后一点药渣都倒进了嘴里,然后才把空碗重重地往旁边小几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那股浓烈到极致的苦味让他眼泪汪汪,感觉灵魂都被药味腌透了。他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警惕又恐惧地看着顾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顾衍看着他这副惨兮兮、被彻底整怕了的模样,眼底那点冰冷的戾气似乎终于消散了些,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的温水杯,递过去:“漱漱口。”
苏云舟现在哪敢说半个不字?立刻接过杯子,狠狠地漱了好几遍口,直到感觉嘴里的苦味稍微淡了那么一丝丝,才敢停下来。
“躺下,睡觉。”
顾衍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命令式,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苏云舟如蒙大赦,赶紧把自己塞进锦被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写满了“我乖我听话别搞我”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顾衍的动作。
顾衍没再看他,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了一盏角落的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他在苏云舟身边躺下,拉过另一床锦被盖上。
黑暗降临,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苏云舟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