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被大厅里陆续跑出来的人打断。
七个人被连伞都没来得及打的人们挤到墙边，阮青舒被挤得踮起脚尖，还是伸着脖子凑过去问：“姐妹，这是干什么去啊？”
那人停下脚步：“有人在群里说，土豆被淹了。”
姜杞感觉头晕了一下。
回忆跌落现实。
她跟着人群冲进雨里，大雨倾盆，白茫茫一片，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试验田的土地已经被大雨浇透，高处一脚一个坑，低矮处被泥水淹没，已经看不到别的颜色。
她一次次从泥里拔出自己的脚，一步步艰难地向人群走去。
排水沟是从边缘开始挖的，许尧带着人砸开西边的墙，可水还是流不出去。墙后面是绿化带。
好在东区整体地势由东向西降低，一群人操着家伙在雨中砍绿化带中的冬青，刨根、挖土，泥水渐渐淹没人的膝盖。
姜杞艰难地向挖排水沟的那边走去。
忽然她踩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
李穗从身后，稳稳架住她倾斜的身体。姜杞扭动着四肢缓缓站稳，她弯下身子在泥里摸索，刚刚踩到的东西触感很奇怪。
她摸出来一块土豆。
滚刀块一看就是餐厅的刀法，带皮的那部分已经生出细长的根须。雪白的根那样脆弱，在脚踩手摸中已经断裂了一半。
姜杞脸上第一次出现茫然。
原来即使是种地，也不是种下就一定会有收货。
她没有再往排水沟那边走，而是像摸河蚌那样摸索脚下的这块地，土豆是成片种植的，找到一块就是找到了一片。
姜杞：“把土豆挖出来，换个地方种。”
磅礴大雨中，铿锵有力的话语带着难以言喻的信服力，不止阮青舒和朱苗苗，身后陆续赶来帮忙的人也闻声而动，立刻在脚下的泥水中摸索起来。
李穗也下意识弯下腰。
过了两秒，她弯下的腰换换直起来。
几乎是同时，朱苗苗似乎也察觉了不对，缓缓看向阮青舒，两张粘了泥水的漂亮小脸对视了一眼。
危难时期，姜杞总是能扛起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了东区众人的安全感来源之一。
只是1230宿舍四人总是时刻在一起，拔草开荒时累倒在地，都是四个人背靠背偎依，很少有人能插进去聊几句。
就连这个时候，也只有她们三个陆续站了起来，狐疑地看向姜杞。
李穗看了看自己小麦般的肤色，又看了看常年佩戴近视镜，身上的茧子只有握笔磨出来的那一块的的姜杞。
“*了。”李穗把姜杞从泥里提溜起来，伤痕累累的胳膊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出隐约的肌肉线条。
“真的。”她第一次质疑姜杞：“刨土豆这个事有待商榷。”
“俺家里种了那么多年菜，下雨的时候还没听说过把种子刨出来，等水干了再重新种下去的案例。”
阮青舒心里最后一丝怀疑终于落了地，她们利落的将姜杞拽到一边去。
“也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敢在这方面相信你。”
她们后面，许尧无声卸了口气，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出于对姜杞的信任竟一点都没质疑。
四个人狼狈地跑去挖排水沟，许尧在后面招呼着大家躲着点土豆地走。
“找几块木板，绑上衣服，和其他地方划出片界限来。”
“别没淹死，反而踩死了。”
姜杞被舍友们架着走，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什么问题。
而三个舍友也终于明白宿舍里那些薄荷甚至野草为什么会这么快死去。
“咳咳。”阮青舒想转移下话题：“那个侯源林，说这些是要干什么呀。”
“而且，他怎么知道那个英语听力救了我们？他看见我们了？”
李穗：“你忘了啊，刚返回东区的时候，我们自己在群里说的。”
她们说，其实她们真的没有直接从尸潮里杀出来，丧尸追不上三轮车，而且追了没多远就被突然响起的英语听力声音吸引走了，紧接着剩下的丧尸又被红绿灯拦截下来。
四人这才苟回了东区。
阮青舒更不理解了：“这都多少天了，之前没提，怎么现在突然提起来了。”
姜杞缓缓抬起了脸，沉静的声音与大雨同频，如果不是几人紧挨着，几乎听不见。
她说：“之前不说话，一是不想挟恩图报，二是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报答的地方。”
“现在有了。”
“陈灵没死，他们想让我们去救她。”
阮青舒的后背一下子绷紧，她在泥水中缓慢移动着，不知道是雨声淹没了声音，大家好像都没说话。
大家确实都没说话。
朱妙妙看向姜杞。连NPC人格的李穗都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不再摆出那副指哪打哪的样子。
阮青舒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确实被动地受了别人帮助，但这和我们在绝境之下主动恳求别人，然后受到帮助，是不一样的。”
“那个英语听力确实帮助了我们，但即使没有英语听力，我们大概率也能活下去。”
大雨模糊了人的视线，没人看到李穗僵硬的后背松了一下。
朱妙妙微微张开了嘴，她看着姜杞，又看了看阮青舒，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姜杞甩了甩镜片上的水，她看不清大家的表情，但沉默在发酵。
她表情复杂：“沉默个蛋啊，怎么可能因为受到过别人的帮助，就冒着送命的风险去救人啊。”
姜杞自认为不是坏人，也非常愿意力所能及帮助别人。也许有一天真的面临陈灵当初的处境，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身边几乎没什么危险。
她做不到好好的日子不过，主动跑到丧尸遍布的校外救人。
欢呼声从不远处响起，西边绿化带终于挖开了。盆地的积水终于开始流动，黄泥水卷着叶子垃圾向西边涌动。
“继续挖！”许尧也没打伞，他收起了眼镜，雨水从瘦削的脸颊划过，湿睫毛下的眼睛眯着看套了防水袋的手机。
“土豆地周围要挖出来一条沟，水才能尽快排出去。”
他照着手机上的帖子比划，指挥众人继续挖沟。
姜杞拔腿就要去帮忙。
脚踩在土地里，土地里劳作，才能让她那颗惶恐的心脏稍稍安抚下来。
可一只手拽住了她。
是朱妙妙。
姜杞回身解释：“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但能帮的要帮。”
和侯源林来求人没关系，是陈灵值得。
“救人之前，我们得先了解陈灵的处境，离我们多远，能坚持多久。外面的丧尸什么情况，在不威胁我们自己生命的前提下，能为她做什么。”
“而不是一味的选择救或不救。”
朱妙妙还是拽着姜杞的手，似乎有些想不通：“那为什么不现在去了解？”
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有些着急了。
“陈灵还在等着啊。”
生死不明，时间紧迫。
连阮青舒和李穗都没说话，姜杞的话很对，说服了她们，但她们同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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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为什么非要等挖完排水渠再去做。
东区这么多大，不缺几个挖排水沟的人。
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适合的事。
姜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继续回头看土地，阮青舒把她的脸掰回来，拽着她回去。
“你这个心理问题真该看看了。”
回去的路上，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四人抱头走在树下，李穗忽然抬头：“淋雨，应该是会生病吧？”
她一停顿，阮青舒就跑到了前面，回头冲大喊：“还好吧，这么热的天，我觉得……”
姜杞埋头走路，走了好几步，也没听到阮青舒把话说完。
她下意识回头。
从试验田回宿舍，要爬一个很大的坡。她站在坡上回头看。
她看到高楼的间隙里，漫着一片水。
一瞬间，姜杞和其他舍友一样，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呆呆地望着这片天地。
硕大的雨滴密密砸在地上，雨声几乎要淹没人的听觉，可人心里静的只能听到心跳声。
去年冬天，一场五十年难遇的大雪，也只在地面堆积了五十二厘米。
这场从昨晚下到现在的大雨，怎么就把城市淹没了？
和试验田里的泥水不同，高楼底下的水又黑又静。忽然间起了风，狂风卷起残叶，几人在寒意中抱作一团。在风雨的间隙中，姜杞看到那片没有边际的水起了浪。
风雨中，大大小小的白浪在城市的缝隙里翻涌。
她心里破了个窟窿，生出无尽的寒意。风裹挟着雨滴砸在脸上，回过神来，只穿着短袖短裤的身体也已经在打寒颤。
这片没有边际的水，是海。
白海市被海淹了。
忽然风有些减弱，可海上的浪没停。
姜杞回头，只见几个人裹着雨布的人被风吹着向她们这边移动。张梦娴把她们拽进来，几个人躲在雨布下，在狂风中摇摇摆摆，像一块巨大的史莱姆。
侯源林也把头缩回雨布了，他挤在狭小黑暗中喊：“我在网上刷到了陈灵发的帖子，她说那天她钻到了舞台底下，躲进表演用的玩偶服里活了下来。后来跑出了学校，准备从校外到山上去，结果路上被一群人救了……”
姜杞大喊：“你直接说现在她在哪，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7374！”阮青舒拉了个群，大喊面对面建群的口令：“都打字聊，耳朵都快吵聋了！”
七个人靠着墙，抵着树，缩在雨布底下，黑漆漆的狭小天地里，只有手机发出一点光亮。
【海之萌侯源林】：陈灵现在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商场里。有不少齐南的同学被囚禁在那，被人当引诱丧尸的诱饵。
【海之萌侯源林】：那伙人的老大外出找物资，很久都没回来，人心散了，一部分被囚禁的人因为吃得多被赶了出来，被赶走的人躲在附近伺机而动，希望能回去救陈灵她们。
【海之萌侯源林】：本来她们已经找到了车，准备所有人都逃出来后坐车跑。
【海之萌侯源林】：那边地势低，现在被水淹了，即使能救出来人，也跑不了。
他发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高层拍的，隔着被雨痕模糊的玻璃，依稀可见外面乌压压的天际。
浓厚的黑云从悬在头顶，一直延伸到海面上空。海面也是沉沉的黑，在暗沉天色的掩映下，无声蔓延到高楼下方。
海边的火车站只剩下半截，道路完全被湮没，钢铁铸就的森林只剩下直挺挺的高楼，黑水如沥青般淹没万物。
这是与烈日下的尸潮，截然不同的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