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淮突然出声,吓了沈旭白一跳。
“没,没有。”
沈旭白赶紧收回飘飞的思绪,低下头给杨淮擦脖子和手。
杨淮的眉眼锋利,五官硬朗,虽然现在才只有十四岁,但是已经能看出成年后的样子了。
说真的,杨淮长得很不像他们村里人。他们村里人的个头都不高,五官也是常见的扁平脸,很少有杨淮这样浓眉大眼高鼻梁的长相。
也许有能力的人,天生跟周围的平庸百姓就是不同的,不管从哪里看,杨淮都跟他们村里人格格不入。
沈旭白对杨淮父母的长相已经陌生了,脑子里甚至想不起杨淮爸妈的脸。
他印象中,村里没有像杨淮一样长相这么出挑的人。
把杨淮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擦干净后,沈旭白找出杨淮的衣服,给他换衣服。
脱衣服的时候杨淮很配合,他们这些矿工的衣服裤子都比较脏,去了县医院往病床上一躺会弄脏病房的床单。
很多护士对此很有意见。
现在才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冷,沈旭白在杨淮的屋子里没找到厚衣服,只找到两件秋衣和一件皮外套。
他干脆一次性都给杨淮穿上了。
给杨淮脱裤子的时候,沈旭白拽不下来,这才发现原来裤子已经跟杨淮的皮肉粘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裤腰,探头去看粘连的部分。
换好衣服后,沈旭白就给杨淮后背垫了枕头,让他半躺在床上。
杨淮也看到了皮肉被裤子揪起来。
“没事,直接脱吧,我没感觉。”杨淮的脸上一点旁的表情都没有,看着自己被粘连的皮肉就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似的,好像这不是他的腿,不关他的事。
沈旭白眨眨眼,放下裤子转头去看杨淮的脸。
“我拿温水泡泡,不急,车从县里过来还得一会儿。”
杨淮双腿的情况很不好,村长给县医院打了电话,让县医院派救护车和有经验的医生过来。
最少也得半个多小时。
杨淮家的暖壶就放在床边,沈旭白拎起来才发现是空的。
其实就算里面有水,现在也早凉了。
再烧火开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沈旭白拎着杨淮的暖壶去隔壁邻居家借了点开水回来,倒进洗脸盆里兑上冷水把毛巾泡进去。
这天这么冷,矿洞里面更是湿冷,杨淮也就只穿了两条裤子。
两条裤子全都粘住了。
沈旭白把温热的湿毛巾敷到裤子上,等了一会儿拿开毛巾,伸手捏捏裤子跟皮肉粘在一起的地方,看看分开了没有。
一连湿敷了三回,裤子和皮肉才彻底分开。
沈旭白把毛巾扔回水盆里,动作轻柔地把杨淮的裤子褪了下来。
杨淮两条大腿上全是血,还有一股骚臭味儿。
想来是砸伤以后失禁了。
杨淮有些尴尬,也很别扭。
他偏过头错开眼不看沈旭白,脸上没有表情,但是两只手却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沈旭白余光瞥见了杨淮的动作,他装作没看见,也不点破。
动作自然地拧干毛巾,换了盆水,又淘干净毛巾,仔细地给杨淮擦拭。
“你不嫌脏吗?”
杨淮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啊?”沈旭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赶紧说道,“不脏啊,这有什么脏的。”
杨淮转头很认真地看向沈旭白。
沈旭白在杨淮的目光中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跟杨淮对视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个年纪是很爱干净的。
沈旭白有轻微洁癖,比村里的女孩儿都爱干净。
他从来不下矿,也不往矿山上走。
在村里遇到下矿回来的人,也会下意识地躲远一点。
沈旭白长相白净,五官柔和,十六岁的年纪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已经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村里人戏称他要是个姑娘,门槛都要被求亲的人踏破。
沈旭白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不嫌你脏。”
上一世,他流浪在南方城市的街头,在垃圾堆里找吃的,什么洁癖也治好了。
杨淮的喉结动了动,深深地看了沈旭白一眼,重新扭过了头。
沈旭白有些尴尬,他快速地给杨淮穿好裤子,给杨淮盖好被子,就回了自己家,收拾起了被褥。
医院里面的提供的被子很薄,要是想盖的舒服点,就得自带。
沈旭白刚才给杨淮找衣服裤子的时候,翻过了杨淮家里的柜子,没瞧见有多余的被褥。
沈旭白印象里从来就没有见过杨淮他妈,他爸在杨淮十岁的时候就死了,这几年杨淮都是靠自己活着的。
孩子小,也不怎么置办东西,穿的用的都是能将就就将就。
实在将就不了了才买新的。
跟杨淮比起来,沈旭白的日子就好过很多。
虽然一样是家里没人,就靠自己过活,但是沈旭白他爸活着的时候对他不错,临到死也给他留了一笔让他以后娶媳妇的钱。
钱不多,但也让沈旭白的日子不怎么难过。
用绳子把被褥捆好背在背上,沈旭白又回了杨淮家。
回的路上就看到县医院的救护车了。
沈旭白赶紧跑着过去,瞧见杨淮正躺在担架上被人往上抬。
沈旭白赶紧举手说道:“我跟他一起的,我跟他一起去。”
杨淮猛地抬头看向沈旭白,他的眼睛猛地亮了。
沈旭白从他家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他说是去哪里,沈旭白收拾的又慢,一直到救护车和医护人员都来了,沈旭白也没有回来。
杨淮还以为沈旭白已经走了,不管他了。
这会儿听到沈旭白的声音,他的心猛地弹了一下,惊喜几乎迸出眼眶。
“有家属怎么不早说,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吭气。”
医护人员语气不大好。
他们最怕的就是没有亲属陪护的病人,特别是这种下肢没有知觉的瘫痪病人。
没有家属陪护,给病人收拾清洁的工作就全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虽然会给一点补助,但是那点补助跟照顾瘫痪病人的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没人愿意做。
“不好意思,我回家拿了趟被褥,耽搁了。”
沈旭白陪着笑,不断地冲发脾气的医护人员赔笑道歉。
他从家里出来之前照了下镜子,这才发现自己也是灰头土脸的,临出门前洗了头和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干干净净的漂亮小男生柔声细语地道歉,任是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下次注意。”
“是是,一定注意。”
沈旭白陪着笑,跟着上了救护车,把被褥往里一放,蹲坐到杨淮身边,伸手拉住杨淮的手。
杨淮的手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手指猛地弹了一下,差点从沈旭白的手心里弹出去。
“怎么了?”
沈旭白俯下身凑到杨淮脸前小声问。
看到了医护人员的臭脸,沈旭白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再招烦。
杨淮的眼睫毛扇了两下,没有说话。
杨淮是个锯嘴葫芦,沈旭白早就知道,他也没当回事,一路拉着杨淮的手到了县人民医院。
沈旭白小时候身体不好,每次生病他爸妈就拉着他的手哄他,还给他买平常不会买的黄桃罐头。
他把他爸妈对他的好,原封原样的照搬到了杨淮身上。
到了地方,杨淮被安排住进了病房。
矿上出事的工人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几间病房里面,杨淮来的晚,那几间病房都住满了。
沈旭白手脚麻利地解开了捆被褥的绳子,把褥子铺上去,他又铺上自己带来的床单,把医院的床单叠起来收好放到床尾。这才让人把杨淮放到床上。
沈旭白的褥子很厚实,杨淮腰以下没有知觉,但是后背躺在厚实的褥子上,也觉得舒服。
沈旭白又抖开被子给杨淮盖被子。
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住进来以后有人过来转了一下,沈旭白不认识,但是听他说话,感觉像是矿上的某个领导。
医生也来看过了,检查的时候沈旭白不在,在外面给杨淮买饭,等他回来的时候,杨淮已经输上了吊瓶。
沈旭白一回来,护士就来了,站在杨淮的床边,跟沈旭白讲怎么护理病人,怎么处理排泄物。
沈旭白听的认真,频频地点头。
杨淮扭着脸,心里难堪又别扭。
他庆幸沈旭白愿意照顾他,可也觉得难堪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