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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作者:来包辣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外号“猴三”,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抹了把脸,嘿嘿笑道,“头儿,您捣鼓这精细玩意儿,是又要给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开眼?”


    李鸣放下碗,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弧度:


    “开眼?怕是有人想让我们瞎眼。”


    他没有多说,重新拿起那个多层铜片卡具,用尖锥在铜片边缘极其小心地划下一道细若发丝的基准线。


    接着拿起最细的那把锉刀,如同最精密的绣娘穿针引线,沿着那条线,一下,一下,极其稳定地修锉着铜片叠合处的微小毛刺和凸起。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难以言喻的稳定感,每一次锉刀的推拉都精准无比,仿佛那铜片在他手中有了生命,正被一点点驯服。


    “瞎眼?”王铁头挠了挠满是汗水的头皮,粗声道。


    “头儿,您是说周侍郎那帮龟孙子?俺看他们这两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您那弹劾的折子递上去,姓周的这两天走路都带着风,看谁都不顺眼!


    今早还打发人来匠作坊,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让咱们‘仔细点’,别‘忙中出错’!呸!”


    猴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头儿,俺们听说,姓周的跟宫里那位大太监,叫什么…胡…胡大伴的,走得可近了!


    您这折子,能递到天听吗?别半道就…”


    李鸣手中的锉刀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刮过铜片:“递不递得到,是上面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


    他停下动作,拿起那块黑色的玄武岩平板,将初步修整好的多层铜片卡具小心地平放在上面。


    他俯下身,几乎将眼睛贴到铜片边缘,对着作坊高处小窗透进的一线天光,仔细观察铜片与平板之间的缝隙透光情况。


    一丝微弱的光线,不均匀地在几处地方透了过来。


    “铁头,把三号细油石和那罐鲸油给我。”李鸣头也不抬地吩咐。


    王铁头立刻从旁边一个木箱里翻出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深灰的石条和一个密封的小陶罐。


    李鸣接过,用小木片挑出一点粘稠如蜂蜜、散发着奇异腥味的鲸油,极其均匀地涂抹在玄武岩平板上。


    然后,他捏住油石,蘸上一点鲸油,开始以极其轻微的力量、极其精密的环形轨迹,在铜片卡具的基准面上细细研磨。


    “滋…滋…”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作坊噪音淹没的摩擦声响起。


    李鸣全神贯注,手臂悬空,全靠手腕和手指的微调控制着力度和角度。


    这不是蛮力活,这是用身体去感知金属与石头最细微的接触,是心与手的极致配合。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手臂的伤口在持续的悬空稳定中,传来钻心的刺痛,他牙关紧咬,腮帮肌肉微微抽动,却纹丝不动。


    猴三看得眼都直了:


    “头儿,您这手活儿…当年在神机院修那‘鬼哭弩’的望山(瞄准器),也没见您这么较真啊!这到底是弄啥的宝贝?”


    李鸣没有立刻回答,直到他再次将卡具举起对光,看到那基准面与玄武岩平板之间再无一缕光线透出,形成了一条绝对平直、密不透风的接触线时。


    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量具。”他拿起一块修整好的硬木片,边缘已经被他用自制的小型弓锯和锉刀处理得极其平直光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宫里的活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将那多层铜片卡具小心地卡在硬木片的一端,调整着铜片上几个极其微小的青铜顶丝,然后用尖锥在硬木片上划下一条与铜片基准面严格平行的线。


    “看见没有?”李鸣指着那条线。


    “寻常匠人划线,靠眼,靠手稳,但百条线里,总有几条歪斜。


    有了这个,”他点了点那结构精巧的铜卡具,“只要基准面够平,顶丝微调够准,划出的线,条条都是直的!分毫不差!”


    王铁头瞪大了眼睛,他虽然不太懂其中深奥,但那卡具的精密和划出的笔直线条带来的视觉冲击是实实在在的:


    “乖乖…这…这玩意儿比俺们用的墨斗线还准?”


    “墨斗线?”猴三嗤笑一声,“那玩意儿弹十次能有一次不跑偏就烧高香了!头儿,您这是要做尺子?”


    “是尺,也不是尺。”李鸣眼神深邃,拿起另一根更长的黄铜条,开始用同样的方法,借助那卡具和玄武岩平板进行基准面修整和划线。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宫苑楼台,亭台水榭,哪怕是冷宫的一砖一瓦,尺寸皆有定规。


    图纸是死的,但历经修缮,实物必有偏差。


    我要做的,是一把能‘量’出这些偏差的‘尺’。”


    他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铜条,“一把能穿透表象,量出隐藏真相的‘量天尺’!”


    时间在叮当的锤打声和锉刀的细微摩擦声中流逝。


    李鸣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他利用黄铜良好的延展性和易加工性,制作了不同规格的基准卡具。


    又用硬木和青铜齿轮胚料,配合自制的简易分度规(利用等分圆周的笨办法刻划),制作了一个带有微小游标刻度的滑动部件。


    当夕阳的余晖将作坊的灰尘染成金色时,李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却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尺”。


    主体是一根一尺长的精制黄铜条,表面被李鸣用最细的砂布和木炭粉抛光得光可鉴人。


    铜条上,清晰地刻划着细密均匀的刻度线,每寸、每分都精准无比,这是他依靠多重卡具基准和平板研磨,结合自制分度规,硬生生“磨”出来的精度。


    铜条一端,嵌套着一个同样用黄铜和硬木制成的精巧滑动副尺。


    副尺上,刻着更细密的十等分刻度,与主尺的九等分形成精妙的错位。


    滑动副尺的尾部,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齿轮,齿轮中心伸出一个小小的旋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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