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将军!”李鸣握紧那块冰冷的令牌,如同握住了北疆风雪的温度和一份沉甸甸的情谊。他深深一揖,再抬头时,眼圈微红。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鲁大匠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给他,声音哽咽:“院正…这是大伙儿…赶工给您做的几件厚实皮袄…
还有…您平时最爱用的那套工具…京城…天冷,用得着…”
刘师傅递上一个油纸包:“院正,这是…咱神机院规程的…最新抄本,
还有您设计那些工装的…改进草图…您…带着,想看了…就看看…”
张铁锤憋了半天,只重重地吼了一句:“院正!保重!神机院…有俺老张在!乱不了!”
王彪更是红着眼睛,单膝跪地:
“院正!彪子这条命是您救的!您放心去!神机院,有彪子看着!
谁敢动歪心思,老子剁了他!您…您一定要回来啊!”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竟有些发颤。
李鸣一一接过,手指拂过那熟悉的工具,那凝聚着心血的规程抄本,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到底!
“诸位…兄弟!李鸣…谢过了!神机院,拜托了!希望这些工艺永不蒙尘!我…走了!”
他不再停留,怕再多看一眼,便挪不动脚步。
他扶着苏清瑶,转身走向那辆等候已久的、挂着工部旗号的官车。
雪花无声地飘落在他的官帽和肩头。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风雪中的神机院,那高耸的烟囱,那熟悉的工棚轮廓…还有那架静静矗立在院中的“旋风砲”。
“清瑶,我们…走吧。”李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积雪,驶离了这片他铸就锋芒、留下无数心血的土地。车辙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又被新的风雪渐渐覆盖。
车厢内,李鸣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把陪伴他最久的游标卡尺。
冰冷的触感传来,如同北疆的风。
京城,那座巨大的牢笼和战场,正等待着他。
那里没有金戈铁马,却有更阴险的刀光剑影。
他能否在规矩森严的工部衙门里,量出一条生路?又能否在繁复的朝堂倾轧中,守住那份匠心的纯粹?
苏清瑶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李大哥,无论去哪里,清瑶都陪着你。”
李鸣睁开眼,看着苏清瑶坚定的眼神,心中的迷茫和沉重稍稍化开。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目光透过车窗,投向南方那铅灰色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深邃。
“京城…我回来了”。
京城的风,带着脂粉香、铜钱味和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抑。
与北疆的粗犷凛冽截然不同,这里的繁华之下,是看不见的暗礁和漩涡。
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的官衔,让李鸣在工部衙门有了一间独立的公廨,虽然不大,却也窗明几净。
但这份体面,如同他身上的五品官袍,是冰冷的束缚。
他很快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审视和疏离。
“下官李鸣,见过赵尚书,见过诸位大人。”
初次到工部大堂点卯,李鸣的姿态放得很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各方的目光。
好奇、探究、不屑、忌惮…尤其是几位同僚郎中,那笑容背后的意味,耐人寻味。
工部尚书赵文博,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倒是态度温和:
“李郎中免礼。朔风堡之功,老夫亦有耳闻。
北疆锤炼出的之才,正是我工部所需。
望你勤勉任事,不负圣恩。”话虽如此,李鸣却敏锐地捕捉到老人眼底深处的一丝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在忧虑什么?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恪尽职守。”李鸣恭谨应道。
赵文博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众人:
“眼下虞衡司最紧要的差事,便是通惠河清淤固堤。今春雨汛恐急,若堤防有失,危及漕运,干系重大!
原督造主事因病告假,此重任,便暂由李郎中署理吧。”
通惠河!京畿命脉!李鸣心头一凛。
这差事分量极重,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做不好就是滔天大罪!
赵文博将此烫手山芋直接丢给他这个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新人,是信任?还是…考验?抑或是某些人希望他出错?
“下官…领命!”李鸣没有犹豫,沉声应下。
他知道,在工部,他需要用实打实的能力来站稳脚跟,如同在北疆用“破甲锥”说话。
就在李鸣被工部繁杂的河工图卷和物料账册淹没的同时,苏清瑶的心,也回到了这座埋葬了她家族荣耀与冤屈的城池。
李鸣初上任,公务繁忙,她更多时间待在工部后衙为他们安排的、还算清静的小院里。
这日午后,苏清瑶想去城南的“锦绣坊”买些丝线,为李鸣缝补官袍。
行走在熟悉的街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家鼎盛时的繁华气息,却又处处透着物是人非的凄凉。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半块温润的玉佩,仿佛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路过一家不起眼的旧货店“博古斋”时,苏清瑶的目光被店门口一个正在擦拭铜器、身形佝偻的老者吸引。
那老者的侧脸…让她心头莫名一跳,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古旧器物,散发着尘封的气息。
老者见有客,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脸:“姑娘想看点什么?”
苏清瑶的心猛地一沉,失望掠过。不是记忆中的面孔。
她随意拿起一个略显粗糙的青瓷笔洗把玩,掩饰着情绪:“随便看看。老丈,您这店…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呵呵,老字号了,快四十年啦。”老者慢悠悠地应着,继续擦拭手中的铜壶。
苏清瑶的目光扫过货架,忽然,一个角落里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蒙尘的紫檀木针线盒,样式古朴,盒盖一角,赫然刻着一个模糊的、被刮过却仍能辨认的徽记,一只环绕着卷云的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