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
几息…十几息…就在冯闯即将再次爆发、陈观眼中阴鸷更浓的瞬间——
异象陡生!
当李鸣将那枚垫片旋转挪动到扳机轴上一个非常特定的角度和位置时,那原本沾在轴体上、浑浊难看的油膜。
在垫片光滑断裂面与轴体接触的极小区域内,竟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摊平!
形成了一片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晶莹透亮、仿佛被无形之力撑开的完美圆形油膜区域!
如同在浑浊的泥水里,陡然出现了一滴纯净的水珠!
“嗡…”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惊呼!
连见多识广的杨廷鹤都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体,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冯闯张着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卡住,眼珠子瞪得溜圆!
陈观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诸位大人请看!”李鸣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冰冷的嘲讽,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枚垫片和扳机轴,将那片晶莹的圆形油膜区域展示给所有人。
“此乃‘油膜共振’之相!唯有两件金属器物接触面达到极高的平整度、光洁度,且角度、位置严丝合缝到极致,才能借这微薄油膜,显出此等‘天衣无缝’之象!
这垫片断裂面与此轴端接触面,根本就是…天生一对!它们本应完美贴合,纹丝不动!”
他猛地将垫片和轴分开,那片晶莹的油膜瞬间破裂消失,重新变得浑浊。
“然而!”李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为何在弩机上,它却崩飞了?!”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猛地扫向那架“故障”的弩机,最终死死锁定在机匣内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扳机轴末端用于固定垫片的那个小小黄铜“卡槽”!
“问题不在垫片!不在轴!更不在簧片!”
李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将真相从迷雾中硬生生拽出的力量,“问题在它!在这个固定垫片的‘卡槽’上!”
他放下垫片和轴,如同猎豹般扑到那架弩机旁,在王彪的协助下,用一把细长的镊子,极其小心地从机匣深处,钳出了那个小小的、仅有米粒大小的黄铜卡槽!
卡槽本身完好无损。
但当李鸣将它凑到阳光下,用那把自制的、镶嵌着水晶片的简易放大镜(他之前用来检查簧片纹理的)对准卡槽内侧一个极其细微的、用于卡紧垫片边缘的“倒钩”结构。
“诸位大人再请看!”李鸣将放大镜递向杨廷鹤,声音冰冷,“此卡槽内侧用以咬合垫片的‘倒钩’尖端,有极其细微、但绝对新鲜的…磨削痕迹!
绝非使用磨损!而是被人用极细的锉刀或刮刀,在极短时间内,刻意磨平了那么…一丝丝!”
杨廷鹤接过那简陋却清晰的放大镜,凑近一看!
他那双见惯风浪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那倒钩尖端,果然有一道极其细微、但边缘锐利、明显是刚刚形成不久的磨削平面!
正是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坏,让卡槽失去了锁紧垫片最关键的那“一丝”力量!
在重箭击发产生的剧烈震荡下,垫片才被“温柔”地、而非暴力地“震”脱出来!
“嘶——”杨廷鹤放下放大镜,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工艺疏漏,这是赤裸裸的、针对性的、极其阴险的破坏!
目标直指李鸣,直指新弩机,甚至…直指支持此事的萧破虏!
“混账东西!”冯闯虽然没看清那细微痕迹,但看到杨廷鹤的脸色,哪里还不明白?
他瞬间暴怒,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转身,铜铃般的眼睛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在场所有匠作院的工匠,最后如同实质般钉在陈观和他身后的几个官员身上!
“谁?!是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活劈了他!”
他身上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几个胆小的文官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陈观脸色铁青,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但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愠怒:
“冯将军慎言!此乃匠作院内部之事,岂能随意攀咬?”
“内部?”李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力量。
“此卡槽部件,乃新制弩机标准配件,由王工头(王彪)手下第三组专司其责。
然其组装入库前,需经库管验看,入库后,领用装配,又需经当值匠目之手!
其间经手之人,何止三五?更遑论…”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院中几个神色明显有异的杂役。
“新弩机装配调试,为防泄密,一直在此工棚之内!
外人难入!能在这毫厘要害之处动手脚,且时机拿捏如此之准,恰在特使奉旨巡视、试射重箭之时发难…
此人不仅手法精妙,更需对这弩机结构、对今日巡视流程、对试射环节…了如指掌!”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矛头所指,已不仅仅是底层工匠!能对弩机结构、对今日流程如此了如指掌的,除了匠作院的核心人员,就只有…兵部内部,甚至今日在场的某些人!
杨廷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铁青!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暴怒欲狂的冯闯。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寒风,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感觉如坠冰窟。
“查。”杨廷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给本官彻查!经手此卡槽部件者,入库验看者,领用装配者,今日靠近此弩机者…一个不漏!冯将军!”
“末将在!”冯闯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调你麾下亲兵,即刻封锁匠作院!许进不许出!所有涉案人等,隔离讯问!李工正…”
杨廷鹤的目光转向李鸣,眼神复杂,有惊异,有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你…很好!心思缜密,见微知著,于绝境处觅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