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工坊的活还顺利吗?”苏清瑶主动打破了沉默,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嗯,还行。东家让我牵头做一批柜子。”李鸣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
“是个大活,做好了能多挣点钱。”他顿了顿,看着苏清瑶在油灯下显得更加柔和的侧脸,终究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试探道:“今天东家……问起你了。”
苏清瑶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指节微微泛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问什么了?”
“问你的来历,还有……那块玉佩。”
李鸣的声音放得很轻,观察着她的反应。
苏清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慌、恐惧、挣扎,还有一丝绝望般的了然。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说……那玉佩像是旧时官家的东西。”
李鸣继续轻声说道,心也跟着揪紧了,“他还说,京城近来不太平,翻起了一些旧事,牵连很广……清瑶,你……”
“别问了!”苏清瑶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尖利。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颓然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求你……别问了。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扭曲在斑驳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菜汤微凉的气息和无言的沉重。
李鸣看着她单薄而颤抖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
有担忧,有无奈,也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刺痛感。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慰,最终却只是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入手冰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好,我不问了。”李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清瑶,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以前经历过什么。
你现在是我李鸣的妻子,这是官府文书上记着的。
过去的事,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天塌下来,我个子比你高,先顶着!”
苏清瑶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
她看着李鸣,那眼神里有不敢置信的震动,有深切的悲伤,还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脆弱与依赖。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
她反手紧紧抓住了李鸣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哽咽着,发出压抑而破碎的呜咽,将额头抵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所有的防备和疏离,似乎在这无声的泪水和这紧紧的交握中,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沉重的秘密依然横亘在他们之间,但一种风雨同舟的羁绊,却在这压抑的夜色中悄然滋生。
李鸣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她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他知道,前路必然坎坷,李修远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苏清瑶的身世之谜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那个在镇上结怨的张富贵,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县城的生活,才刚刚掀开它复杂而危险的一角。
油灯的火苗,在穿窗而入的夜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努力照亮这一方小小的、暂时安宁的天地。
窗外,县城的夜,深沉而未知。
日子在忙碌与谨慎中滑过。
李鸣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那批户籍册柜的制作中。
他带着小六子和另外两个被老陈指派过来的工匠,日夜赶工。
得益于他那份改良的图纸和精确到分毫的榫卯工艺,柜体的主体结构进展神速,远超预期。
他设计的那种隐藏卡扣和触发机关,更是让几个老匠人啧啧称奇。
每次组装测试暗格时,看着那严丝合缝、开启隐蔽又顺滑的效果,工棚里都会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
“李师傅,你这脑袋是咋长的?这机关,绝了!”老赵拍着大腿,由衷佩服。
“是啊,以前做暗格,要么笨重,要么容易坏,李师傅这个,又轻巧又牢靠!”另一个工匠附和道。
李鸣只是笑笑,埋头打磨着最后几块用于装饰面板的薄木片。
他的手艺在工坊里彻底站稳了脚跟,甚至隐隐有了领头人的威望。
连管事老陈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偶尔也会在李鸣汇报进度时,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苏清瑶变得更加深居简出。
除了每日去灶房领饭食、打水,以及偶尔在黄昏时分,趁着后院人少,在井边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晾晒李鸣换下的衣物外,她几乎足不出户。
李鸣给她找了些布头和针线,她便安静地待在小屋里,缝缝补补,或者将李鸣那几件破旧衣裳拆洗翻新,针脚细密得如同艺术品。
李鸣能感觉到她身上那份无形的紧绷。
每次前院工棚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或者有陌生的马车停在工坊门口,她小屋的门缝都会悄然关紧一些。
那块玉佩被她用布包了又包,藏在木箱最底层,再也没拿出来过。
李鸣也恪守着对李修远的承诺和自己的直觉。
他不再主动探问苏清瑶的过去,只是用行动默默传递着一种安稳的信号。
他会在傍晚收工时,特意绕到镇上唯一一家点心铺,用省下的几文钱买一小包最便宜的芝麻糖糕带回来。
“给,尝尝,甜食能让人心情好些。”他会这样说着,把油纸包放在苏清瑶面前的小桌上。
苏清瑶起初会愣一下,然后低低地道声谢,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一点点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紧蹙的眉头会微微舒展,眼中也会掠过一丝短暂而真实的暖意。
李鸣发现,她其实很喜欢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