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百感交集,我沉吟半晌,问道:“不知大人,你……何时启程?”
熊图目中尽是期待之意:“奏报早在七天前,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若是廷议一切顺利,兵部的行文一到,即刻启程。左不过就是这两日了!”
我由衷道:“大人保重。”
熊图朗声大笑:“安民固边是熊某入西南为官的夙愿!若能亲率长宁军,拿下石门蕃,宦海十年浮沉,将再无遗憾!”言罢,敛了笑意,朝我执手,“熊某虽渴望拓土建功,亦望青娘子与南广乡亲不再受藩篱之苦。”
我还以单拳礼,郑重道:“大人所愿,亦是我等边民心之所向。望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熊图注视着我,眼底一片炽热:“尚欠青娘子一顿酒,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补上。”
我垂眸轻笑:“‘酒债寻常行处有’,大人不必介怀。”
熊图默立良久,半转过身,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距上次客栈分别,你我已有三十七日未曾晤面,不想今日燕子坪重逢,你同我说了九句话,竟唤了八次大人。”说着,自嘲似的勾起嘴角,“青城,你是忘记……还有熊某这个朋友了么?”
下晡的风凛冽如刀,吹动身旁之人的甲衣,前后皆是冷硬的回响。
我抄手,看向头顶青盖,浓翠如墨的枝叶交错盘结,风过处,绿意冥冥,簌簌翻涌,敛了心绪,温言道:“大人的情义,青城念念不敢忘,这第十句话,你且听好——愿吾友熊伯通壮志得酬,全甲而还。”
临晚,天空飘起小雪,盐粒子似的飞飞扬扬,没多久,地面就覆上一层白。
南广气候暖湿,地形以河谷为主,除了南边的大雪山,一年到头,难逢霜雪。这是我有记忆有来,今生见过的唯二场雪。
溪峒的老人们坚信:腊雪销百厉,定是山神显灵,在帮我们驱赶豺狼。
因王云慧说雪水煮茶好,刘玉又讲腊雪可为药引,我和槐序、封峤找了一堆盆盆罐罐,搬去屋外等雪。
槐序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下雪,孩子气地在院子里疯跑。她搓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雪球,掷向封峤。
封峤也不闪躲,只笑眯眯地杵着,槐序跑到哪,他的视线便跟到哪,被砸了一身的雪沫子,也不动弹。槐序却是瞧不下去了,又冲过来帮他掸衣裳。掸尽了雪,二人又跑去豆架下堆雪人。
他俩身后的“骨里红”,披风沐雪而立,我不禁想起那日在鱼嘴崖,韦济感念过的家乡美景,看来能承“折梅探雪”之意趣,不惟嘉兴,山河辽阔,西南边陲亦存“铁骨丹心”。
“唉。”王云慧轻叹,坐到我身边,替我归拢东西,“青城,你明天就回去吗?也不留下来,陪我多住几天。”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扭头瞧着她道:“别口是心非。明天柳先生就该回来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才不是呢。”王云慧摆手,“前些日子太忙,我是真心想留你多说说话。老柳吧,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倒是挺惦记他;一想到他回来,又要开始唠唠叨叨,就觉得怪烦的。”
我捂着嘴笑:“柳先生胸怀丘壑,智比诸葛,有人求他指点还来不及。你倒好,竟然嫌他唠叨!”
王云慧折着衣物道:“其实也不是嫌他唠叨。主要是在一起几十年了,不消开口,我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一开口呀,再传到我这,已经是第二遍。我常常想,怎么又是这几句,就不能换点新鲜的?”
我一把夺过她将要递来的衣物,佯嗔道:“打住!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
“别这样。”王云慧揽住我的肩,“青城,你听我说——”忽然“咦”了一声,拿起我手边的酒坛,掂了掂道,“这还藏了一坛好酒呢!”
我睨她一眼:“还未启封,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好酒?”
王云慧笑道:“你先告诉我,这是从哪得的?”
我垂首,继续叠衣服:“长宁军郑指挥使捎来的。想是前些日子,有人在我那白吃白住许久,过意不去了。”
王云慧沉默半会,轻声道:“这件青瓷釉色温润,器型不俗,是官窑中的上品。既拿来盛酒,必得佳酿,方堪与之相配。”言罢,缓缓放下酒坛,起身走到窗边。
我提醒道:“别站那儿,小心吹着风。”
王云慧叹息一声折返,俯身按住我手中的衣物。
我只好撒了手,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王云慧的眼光里有唏嘘,更多的则是关切:“青城,我瞧韦大人与熊大人似乎……都对你有意。不知你心中作何打算?”
“打算?”我笑着摇头,“青城视二位大人为友。”
“青城,”王云慧握住我的双手,恳切道,“其实他们二位同我家老柳一样,有才华、有担当,都是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男人。
“遥想当年,我嫁到桐城,相夫教女,岁月静好,人人敬我一声‘柳夫人’。原以为一辈子即是如此,也无不妥。不料天命之年,老天骤然降下个‘流放三千里’的坎,等着我过。
“一路跌跌撞撞行来,阴差阳错,竟又做回了王云慧。这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听得专注,掌心沁出温热的湿意,不由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王云慧动情道:“青城,我并不想倚老卖老,劝你选择什么,或是放弃什么。我是真心希望——无论你去向何处,永远都是最美的那朵蜀葵花。”
我攥着她的手,交叠到一处,使劲晃了晃道:“我明白——”
第二天风停雪霁,久违的红日静卧山脊,俯视人间。
阵阵舂米声和着欢快的山歌俚曲,燕子坪的乡亲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忙年了。
我牵上马与众人告别,槐序封峤两个却在一边磨蹭。一问才知,原来厨房在蒸米粑,他俩想尝过味道再走。我懒得搭理这对贪吃鬼,独自策马,回我的客栈。
院门虚掩着,门口积雪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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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干净。我滑下马背,在栓马桩前,慢吞吞系着缰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涌出,像藤蔓一样疯长。
我屏息行至门前,猛地一下推开门,冲着花架下的身影,大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钟半转过身,头也不抬地回道:“比你略早些。”
我快步上前:“既是比我早,为何不来燕子坪接我?别人都有人接。”
“这里清静。”林钟背手转身,又去清理花架上的残雪。
我冷哼一声:“看来倒是我搅了你的清静了。”
林钟不语,一时间,只闻“簌簌”的落雪声。
进门前一些不合时宜的盘算,诚如藤蔓一般,长得快,枯萎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气,紧声道:“八年了。我们大家……似乎从未分开过这样久。真是想不到,那么些日子没见着,再见时,你竟是这般态度。”
林钟手势一滞,随即“簌簌”的扫雪声又起:“你现在知道了。”
心底腾地蹿起一团火,将曾有过的一些荒唐可笑的念头,霎时灭了个干干净净。
我走到檐下,将包袱搁在一旁,拖过一张杌凳,正对着林钟,坐下打量他和他的宝贝花草:“别白费劲了。南广近二十年没下过雪,你栽的这些蜀葵,今年肯定冻死。”
林钟垂首修剪枝叶:“冻不死。”
我嗤笑一声,恶意满满又道:“你瞅瞅那茎,都快趴下了,叶子也蔫不拉叽的,一丝活气都没有。”
林钟瞥我一眼,语气平静:“根还活着。”
我抬头看廊下高悬的风铃,竹节轻颤,却不发出声音,今天的天气晴得——当真是一缕风都无。
我站起身,举手拂过竹筒,“叮咚”声起,清脆中透着一丝无奈。
正待提包袱进屋,倏听林钟问道:“槐序和封峤,怎么没跟东家一道回来?”
东家?好一阵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唔,藤蔓似的杂念一旦翦除,心里立刻敞亮得跟明镜似的。
我暗忖:是时候拾起我身为东家的威严了……
我复又回到小凳坐下:“厨房在做米粑,两只馋猫搁那干等,我就先回了。”顺手从包袱内摸出豆青瓷坛,朝对面晃了晃,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要不要喝上两杯庆祝一下?”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掠过,手底倏地一空,那坛酒已被林钟摘走。他手腕轻扬,酒坛在半空翻了个筋斗,又落回掌中:“赤霞春?”
“是么,名字倒也好听,你喝过?”
“这是泸州最好的酒。”
“那依你所见,同我们戎府的重碧春比起来,哪个更好喝?”
“重碧春五粮酿造,口感醇郁;赤霞春单粮发酵,香气更为纯净。至于哪个好喝,看饮者喜好。”林钟言罢,面无表情地将酒坛抛还于我。
我笑着追问:“若是二者择一,你替我参谋参谋,该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