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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还骨种(三)

作者:孟中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昨夜一场大雨,今天的午后更显闷热。


    树上的蝉,叫得歇斯底里,我靠在竹椅上,瞧着院中的蜀葵花出神。


    距槐序离开客栈已整整一天,昨日的一巴掌,我挥尽全力,到如今,指尖仍有些发麻。我不敢想象现在的她,脸肿成什么样,心又痛成什么样。


    “青城!”


    我倏地回神,看向门口,王云慧与柳行简一道行来,忙起身招呼二人:“王娘子,柳先生。”


    “青城,”王娘子执住我的手道,“你们客栈的人有些日子没上燕子坪,我这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一问老柳,他也有些奇怪,我俩便一道过来瞧瞧。


    “方才在外面碰到封峤,那孩子憔悴得很,他说从昨天起,槐序住到州衙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是啊。”柳行简附声,“青城,你说乡邻本该守望相助,燕子坪的流人频频受到你们照拂。你们逢上难处,也该想一想我们,若能有所助益,必当倾力而为。”


    “二位有心了,青城多谢你们。并非我刻意隐瞒,只因此事来势汹汹,且是西南夷内部积俗所致,燕子坪的流人都是汉人,于情于理,不宜将大家牵扯入内。”说着,我便将槐序遭遇“还骨种”之事和盘托出。


    听我言罢,王云慧义愤不已:“世间竟有如此弊俗!老柳你听听,这与强抢民女,又有何异?”


    柳行简面色沉郁道:“婚俗嫁娶之终义,乃是族群繁衍存续。华夏四夷,婚俗各异,开放之地多平和,闭塞之处多强横。


    “要想从根源解决矛盾,惟有兴边富民,推行教化,方能移风易俗。但此为长久之计,决非一日一夕之功。”


    我点头道:“柳先生所言,切中肯綮。其实这些年南广汉僚混居,‘还骨种’逼嫁之事已鲜有所闻。马湖虽比南广早受羁縻,可累于地势艰险,四时多寒,弊俗陋习更为积厚。”


    王云慧道:“好好好,你俩说得都对。但有一点,我不同意。


    “青城,你说这是夷人内部俗事,但封峤是我们汉人。羁縻州何尝不是宋地,夷人又何尝不是宋人?


    “朝廷并无哪条律令禁止汉夷通婚,他俩情投意合,你作为长辈,也认可这门亲事,凭什么要被这些落后的习俗搅和了?


    这件事,我们燕子坪不能袖手旁观!”


    “吾妻言之有理。”柳行简转向我道,“青城,你不必担心会连累我们。


    “燕子坪的戍卒有兵刃,庄户有农具,俱是铁器;而马湖的夷族要守铜铁禁制,兵器多为竹木所制。从装备上讲,我方占优。


    “要论斗志,虽说峒民骁勇犷悍,但我汉人未必不能敌。汉人看似平和,不喜争斗,那是由于祖祖辈辈尚农乐耕所致。


    “汉人的底线是亲人与家园。这两件若是受到威胁,骨子里的血性就会激发,再强大的外族,我们亦无所畏惧。”


    王云慧拉着我又道:“倘若韦知州从中斡旋,仍无法平息此事,你即刻将槐序、封峤他们带到燕子坪。


    “不死不休,又有何惧?流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闯过来的,踩死我们喂的鸡子这笔帐尚未跟他们算,还痴心妄想抢我们的人?”


    柳行简颔首:“谁说不是呢?”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注一)


    看着眼前这对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夫妻,我心中充满敬意,执手笑道:“青城定当从命。”


    王云慧笑道:“这样才对,可别再拿我们当外人了!”


    柳行简道:“青城,你且放宽心。我这便回去告诉徐山他们,早作准备,早些操练起来。”


    送走王云慧两口子,连日里胸中所积阴霾,如云破天开,荡涤一空。


    我坐下向林钟讨酒,他过来给我倒了满杯,连饮三杯,甚为痛快,命他再添,他却不依。我骂了他两句,竟将我的杯子也收走了。


    翻过两日,罗二英来到客栈。


    “英子,你怎么来了?”


    罗二英拉着我的手道:“青姨、封峤哥哥,这几日我都在州衙陪槐序姐姐,她没事,你们放心。”


    “知州大人还好吗?”


    “韦知州白天和时雨不知道去哪了,晚上才回,房中的灯彻夜不熄。青姨,他托我来找你,让你即刻动身,去州衙一趟。”


    “这就走!”


    策马赶赴州衙,韦济在边厅相候。


    不过三日未见,我端是大吃一惊:“韦大人,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韦济道:“不打紧。衙门里的蜡烛用完了,灯油有些费眼。急唤青娘子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大人请讲。”


    “一会我邀了驯州宋知州在此议事,内容自然与婚俗相关,时间紧迫,我便不转述了。你就在立屏后旁听,心里也好有个底。”


    “但凭大人安排。”我转向屏风后,未有多时,时雨来报。


    “宋宁海大人到了。”


    “快请!”


    只闻一阵脚步声近,韦济道:“宋知州请坐。”


    宋宁海并未回应,似乎还“哼”了一声。


    “宋知州,尝尝我们筠连的黄芽茶。”


    茶盖轻叩茶碗,直至茶盏落下,宋宁海终于出声:“韦知州韦大人,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这婚俗之事,前日在驯州,本官已经与你表明态度,不是我宋宁海不帮忙,是我实在帮不了你。”


    “宋知州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你是驯州父母官,试问连你都帮不上忙,那还有谁能帮得上?”


    “韦济你不要架我,我才不吃你这套!”宋宁海语气颇为激动,“我在驯州如履薄冰已近三载,再熬上一年,吏事考评结个二等,即可调离此地。


    “我可不像你,我宋宁海的妻儿老小都在驯州,哪能跟当地那些蛮酋拗着来?冲击官衙,砍杀差官的事,这些蛮夷干得多了!


    “杜知州前车之鉴,我可不想重蹈覆辙。我实话同你说罢,你我这样的读书人,是镇不住他们的。这些蛮夷,就得让熊图——熊大人来收拾。”


    “噢?那依宋知州所见,熊知府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啊,先派兵去各溪峒张贴告示,三年内从‘还骨种’之婚俗的族人即刻到衙门登记,限期十日,逾期不至者,斩。待人拢来,问他们是自愿,还是强迫,自愿的就算了,强迫的就按掳劫妇女入罪,妻子发还娘家,丈夫发配边疆。”


    “然后呢?”


    “然后?”宋宁海嗤笑一声,“然后就反了呗。你管他,熊大人手握长宁军,区区反贼,剿了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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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州莫再开玩笑了。我今日邀你前来,是想请你替我召集马湖部的头领来此议会。”


    “不成,不成!”宋宁海满口拒绝,“你这不是搅事吗?马湖七族,哪一族的族长都不好惹,尤其是那姓董的,人家祖上有献马从龙之功,哪会把你我这样的芝麻州官放在眼里?”


    “只需宋知州出面,将七大姓的头人请到我这就成。婚俗之事,我来与他们商议,宋知州作壁上观即可。”


    “笑话!你以为作壁上观,便可安然无虞?那些蛮酋撒起疯来,哪怕你化成灰埋在土里,他们也能起出来,给你扬了!”


    立屏上两道身影,隐约叠在一处,想是韦济拍着宋宁海的肩在说话。


    “宋兄,劳烦你就帮小弟这个忙吧。”


    人影骤分,宋宁海话音中透着无奈:“行了,行了。我试试看,能成便成,不成拉倒。


    “你说你这事为何不去找熊大人帮忙呢?他与你有同榜之谊,你去找他,正好落个清剿的由头给他。他赚军功,你解决你的难题,岂非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韦济笑道:“我只找你,偏不找他。他与我同榜,官却做得比我大,我为何要送他军功,让他再美美升官么?我可不干。”


    “唉。”宋宁海叹息一声,“韦老弟,愚兄痴长你十余岁,亦比你早到西南数年,既然同为羁縻州官,有些事,少不得要多嘴提醒你几句。


    “你说你一工部出身的京官,来到这化外之地,随便修修桥、铺铺路,既能得群蛮爱戴,又容易出政绩,熬个三年五载,吏事考评结个头等,不就官复原职了嘛。


    “你偏要去捅婚俗这个马蜂窝,如此一来,吃力还讨不着好。万一惹出乱子,你是想老死在这么?”


    两道人影又交叠在一处。


    韦济语声轻快:“多谢宋兄提醒。筠连风景秀美,不输江南,能老死在这,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你就疯吧!”


    脚步声起,二人应是一道出门去了。


    少顷,韦济折回,朝我执手:“方才宋知州言谈之中,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青娘子勿要放在心上。”


    我忙摆手:“不妨事。马湖董氏只手遮天,宋知州到任驯州不久,即遭遇当地土著殴打,此事传遍‘西南半壁’。他虽心有怨念,却从未勾连熊图,以泄私愤,能做到这个份上,已十分不易。”


    韦济接而言道:“明日平午州圃议事,我已约好南广部五族族长与另两位大姓长老,倘若宋知州那边进展顺利,马湖部七族族长亦会前来。


    “姑舅双方作为事主,槐序的大舅必定到场,槐序的亲娘已经去世,你既收养了她,即作为姑方到场。你回去梳理一下收养槐序的原因、重要的时间节点,以便会上应对。”


    我点点头:“明白。”


    韦济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柬,递与我道:“这是提调流人的函件。你去燕子坪,把它交给‘戎管’张主事,明天务必要将刘玉一同捎上。”


    我伸手接过:“好。”


    韦济问道:“槐序歇在客房,我让时雨带你过去看看?”


    “还是不必了。我好怕她见到我又哭,哭得人心都乱了,有罗二英陪她,我很放心。”我朝韦济执手,“多谢大人安排,青城先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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