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坪的流人家产早已罚没充公,全靠州衙下发的一点口粮过活。
流放的普通百姓需服劳役,每日在差役的监管下屯田劳作,流放的官员虽不用服劳役,但这种饿不死,却又穷得要死的日子,对他们的身心何尝不是一种消磨。
人生如局,有人顺风而行,有人逆风翻盘。
和燕子坪的邻居相处没多久,我便发现柳行简的同乡——徐山是擅打逆风局的那一个。
他会使用和修理各式农具,辨别各类种子优劣,仅凭这两样,便足以在屯田的流人之中脱颖而出,获得官差的青眼与照拂。
这一日清晨,徐山来客栈找我。
“青娘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徐山手里攥着个布包,神色有些局促。
“徐大哥请讲。”
徐山把布包递到我面前:“青娘子下回去筠连镇采买,能不能帮我带点东西。”
流人活动受限,也没有马匹,想买镇上才有的东西,唯有托人转带。
我拿起布包掂了掂,分量不轻:“徐大哥,你可真有办法,这么快就攒到两百文钱啦?”
徐山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张主事家的犁头坏了,我替他修好了。他就介绍我帮周边的乡邻修农具,这才攒下的。”
“说吧,想买些什么?”我把一包钱抛给封峤,“过会封峤他们就要去镇上呢。”
“我想买些纸笔。”
“纸笔?”封峤凑上前来,“徐叔你不是不识字嘛?你花这么多钱买纸笔做什么?”
徐山黝黑的脸膛微微泛红,局促道:“给、给柳先生买的。两个孩子大了,我想让他们跟柳先生学写字。多识几个字,万一、万一哪天种不上田了,出门找工也好找些……不、不是吗?”
我肃然起敬,拍巴掌道:“是的,是的!徐大哥有远见!”
下午,我让封峤把徐山托买的纸笔,送到燕子坪去。
他回来的时候,笑着掏出一块手掌大的竹牌,递给我道:“姑,今晚有人请你吃席。”
“吃席?”槐序跑过来道,“上哪吃席?谁请客?”
我接过“请柬”,只见上面刻着两排字“摆宴燕子坪恭请青娘子”,落款是“柳刘”。
我忍不住笑出声:看情形,这两个流人的精神状态保持得还行。
在院外浇花的林钟听到动静,回头看我。
我忙叫住他道:“林钟啊,柳先生和刘大夫请我的客,今天晚上我就不陪你们吃饭了。把你的‘重碧春’借我一壶,回头我再给你买。”
林钟“嗯”了一声:“东家,少喝点。”
临晚,我装一壶酒,拿了几只空杯,搁进竹篮,往燕子坪行去。
远远地,瞧见刘玉在门口扫地,我笑道:“刘大夫,你在干嘛呢?”
刘玉扔了扫帚,掸一掸衣袖:“扫径以待,扫径以待。青娘子,屋里请。”
“柳先生呢?”
“老柳在屋后烧菜,青娘子快坐。”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碟,有炒有拌,俱是南广常见的菜蔬。
我点点头:“柳先生的厨艺不错啊。”
“老柳会捣鼓吃的,还好有他在,要不然,我得天天啃干粮。”
柳行简提着一只陶瓮入内:“青娘子,老朽早就想请你吃饭,可是‘无肉不成席’,今天徐山在田里抓到一只兔子,分给我半只。老朽和刘玉一合计,赶紧把你邀来!”
刘玉拉他入坐:“老柳,我们以茶代酒,敬青娘子一杯!”
“不必代。”我笑着拿过竹篮,掀开盖布,拎出一壶“重碧春”,倒满三杯,“来,二位尝尝我们戎府的佳酿。”
刘玉双目放光:“青娘子真妙人也!”
碰完第一杯,刘玉啧舌赞道:“此酒甘醇适口、过喉清爽、五味绵柔,恰到好处。不输御酿,不输御酿!”
我笑着给他满上:“刘大夫,还喝过御酿啊?”
“他喝过的御酿可太多了。”柳行简从瓮中舀出半只兔头给我,又舀出一条兔腿给刘玉,“是不是,刘太医?”
“柳教谕,你少埋汰我。”刘玉再饮一杯,“青娘子在这,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讲讲你那三千里,到底怎么来的?”
柳行简长叹一声:“去年秋闱,前往舒州参加乡试的生员中有数人作弊,其中两人出自桐城县。老朽身为教谕,难辞其咎,这三千里挨得倒也不冤,只是连累吾妻,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柳先生,不知尊夫人现在何处?”
“我们走的是水路,船行至岷江,她不幸染上时疫,被迫在泸州下船。”柳行简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知她现在怎样,到底医好了没有……”
“吉人自有天相。”刘玉揽着柳行简的肩道,“老柳,且宽心,韦知州不是已去信泸州府,打听嫂夫人的下落了吗?来来来,青娘子一起,让我们为老柳夫妻能在燕子坪重逢,先干上一杯!”
“干!”
柳行简问道:“刘老弟,你在太医局任职多年,又是翰林医官,为何也会流落此处?”
刘玉闷一口酒,回道:“我能流到这里,也算是祖上积德。两年前,我把两个女儿送出嫁,妻子赶回丈母娘家,就等着是绞还是流了。”
我颇感震惊:“你们中原都是提着脑袋当官吗?”
“别的衙门不好说,翰林医官院肯定是。”刘玉掰手指头,“去年小皇子殇,内侍省检点两年来的医案,按署名多少折算里程,连我在内,一共流了十三个。”
柳行简为刘玉续杯:“官家即位以来,御下素有宽和之名。怎奈子女接连夭折,既为人父,又是天子,遭此深重打击,难免会迁怒旁人。”
我纳罕不已:“就是缺医少药的贫苦百姓,拉扯孩子长大也不至于如此艰难。皇宫大内锦衣玉食,又有诸多人服侍看顾,为何竟落到这般田地?”
刘玉搛一筷蜀葵苗,云淡风轻道:“先天不足呗。譬如农民耕种,倘使这地里的种子原本便有缺陷,出土之后,任你再是捉虫施肥,辛劳打点,收成也好不到哪去。”
柳行简拍拍刘玉:“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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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
“怕什么老柳?天高皇帝远。”刘玉痛饮一杯,指着我道,“青娘子,自己人!”
我笑道:“既然你们不拿我当外人,我倒想问了,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刘玉拉着柳行简道:“老柳,这悦州虽不及中原繁华,却也是山明水秀。
“不如我们在这屋前辟一块菜地,养上数对鸡鸭,闲时削两竿青竹,同去悦江钓鱼。你意下如何?”
柳行简颔首:“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老朽怕是没你那么闲,下午徐山送来纸笔,托我教他两个孩子读书识字。流人里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还有几个,我想着教一对也是教,教多个也是教。
“若是他们的父母有意,不如都归到我这儿来,每日念念书写写字,以后长大了,终归会有些裨益。”
我连连鼓掌:“柳先生想得长远,想得周到!”
给他的酒杯添满,我又问,“我们南广也有许多百姓仰慕中原文化,只是常年在战乱贫穷中挣扎,一直没有学习的机会。
“既然柳先生有开设学堂的想法,能否考虑接收部分僚人孩子入学呢?”
柳行简骤现激动之色:“有何不可?
“子曰:有教无类。南广重归羁縻,僚人与汉人同为我大宋子民,推行教化,六合同风,实乃老朽生平夙愿。
“僚人孩子入学之事,还请青娘子代为牵线。”说着,双手持杯站起,“青娘子,老朽敬你一杯!”
我赶忙起身:“柳先生,青城敬你!”
刘玉亦起身道:“哎,你们怎么把我给忘了?就我一人撂荒是吧?”
我笑道:“刘神医若是不愿享清闲,我明天一句话,就能让南广乡亲踏破你的门槛,你信不信?”
“信!”刘玉拍着胸脯道,“你让他们来!我可以在院子里给他们诊病。”
我举杯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柳先生办学,刘大夫行医,一来能为南广百姓谋福;二来你们也能够藉此自给自足。青城先干为敬!”
“干了这杯!”
“一道!一道!”
这一顿酒,从太阳下山喝到月亮升起,谈天说地,甚是畅快。
我挎着空篮,与柳、刘二人作别,行出十余步,见到林钟独自牵着马,站在树下。
我走过去,将篮子塞到他手里:“林钟,你来接我啊?真好。不过,我吃得有点撑,骑马怕是要颠得吐出来,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林钟拉住我的胳膊,牵着我转了半圈:“东家,这边。”
我指指天上:“客栈不是在东边吗?”
“现在挂着的是月亮。”
“哦。”
我走了一会,在不远处看到我的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床边竟长出一棵树。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扶着树坐在床边,正要躺倒,林钟揽住我的背:“还没到。”
我有些发愁:“那怎么办?我快走不动了。”
林钟叹息一声,将我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