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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还愿

作者:脑洞你在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去仓水中学报道的那天,阳光正好。


    温笙坐在牛车后头,书包抱在怀里,鞋是春花前一晚刚给她洗过的,干净得发白,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双旧鞋。


    赶车的是村口的李叔,前头坐着的是她爹温大志,按照牛车的速度,到镇上得半个小时,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温大志抽了根烟,咳嗽了好几声,最后把烟掐灭,弹进路边的草里。


    牛车在镇上的十字路口停下,他先跳下车,转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递给李叔。


    “辛苦了。”


    李叔接过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角叼着,笑道:“你闺女有出息,读书去县里了,回头可就不是咱这穷地方的人了。”


    温大志“哼”了一声,对坐在后面的温笙说:“还不快下来!”


    温笙赶紧从牛车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干草,春花刚洗过的布鞋这会儿又沾了点泥巴。


    一路太颠簸了,她现在有点想吐,嘴里发苦。


    他们出发的很早,到镇上时,太阳刚升起来,天是亮的,空气里混着油条味、酱菜味,还有一点煤油和柴油味,这些气味交杂在一起,更想吐了。


    牛车也掉头走了,牛蹄扬起一堆尘土,温大志伸手挡了挡,顺手把烟从耳后取下来,夹在手里转了两圈,看了温笙一眼,最后没点上。


    他提着米和被子往车站方向走去。


    那是一袋老式编织袋装的米,足足有三十斤重,边口被叶彩凤缝上了。被子里的棉絮是春天刚添的,外头用红布包着,颜色太扎眼,在一群灰扑扑的行李里格外显眼。


    布料是过年时候叶彩凤攒下来的本该给两个弟弟做新衣的,后来听说温笙考上了县中,才改了主意,把衣服拆掉重新做成被套。


    镇上的车站是一间低矮的水泥屋,门头上的字掉了漆,只剩下“汽车站”三个红字还隐约能看清,屋檐下吊着一根歪斜的日光灯管,旁边的水泥墙上贴着褪了色的“文明乘车倡议书”。


    温大志把米袋和被子放在一边,站在售票窗口前盯了半天,那上面的车次和站台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令人眼花。他指着其中一行,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大声问:“这趟是不是去仓水县的?”


    窗口里的女售票员正嗑着瓜子,不耐烦地说:“报上你去哪儿就行。”


    温大志“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揉皱的纸币递进去,“就去县中那儿,我闺女今天报道。”


    “仓水县中学?”女售票员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要几点的?”


    “最早的就可以了。”


    “六点十五那般,还有十来分钟就发车了。”


    女售票员“啪”地把票撕出来,“车站在左边的第三个棚子,快点去等着,别错过了。”


    温大志接过票,转身提起脚边的米袋,朝站台方向走了两步,才发现温笙没跟上,回头一看,她还站在原地看着旁边的早餐摊。


    “发什么呆?”他皱眉,“二丫,跟上。”


    温笙看了眼蒸笼里的包子,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只能抱紧被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温大志选了个离棚子远些的阴凉角落,把米袋搁在脚边,低头看着车票,虽然一个字也认不得,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自言自语地说:“印这么小,是存心让人看不懂吧?”


    “二丫,动作怎么这么慢?”


    “车都要开了,你还磨磨蹭蹭的。”


    “我来了。”


    温笙还没吃早饭,脑子昏昏沉沉,大夏天的,手里的被子捂得热,身上汗黏黏,站没一会儿就觉得眼前发黑。


    温大志嘴上骂着,手还是伸过来把被子一把夺了过去:“这点力气都没有,还敢一个人上学?”


    这时候车开了过来,一股浓烈的尾气扑了过来。


    “呸呸呸。”温大志赶紧侧过身,抬手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这破车也不修修,臭死人了。”


    柴油味、铁锈味、皮革味、加上地上翻起来的灰土味,一起灌进鼻腔,温笙本来就难受,这下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脑袋上冒着冷汗。


    他转头看了看温笙,又看了眼旁边冒着热气的早餐摊,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摊子走了过去,“在这等我。”


    摊主是个戴围裙的中年女人,刚把蒸笼掀开,一股白雾直往脸上扑,她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要些什么?”


    温大志站在摊前,低头掏了半天兜,才摸出三枚硬币。


    “来三个馒头,白的,不要菜和肉。”


    馒头用油纸包好递过来,他接过,也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回温笙身边,把包着热气的馒头往她怀里一塞,“拿好了,路上吃,别一会儿又饿晕了。”


    温笙低头啃了口馒头,胃里终于舒服了点。


    这时也快到发车时间了,温大志扛起被子和米袋往车厢里塞,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温笙说:“你不舒服就坐前头,别睡过站了。到学校下车的时候让司机喊你,做人机灵点,晓得不?”


    温笙“嗯”了一声,刚迈上车阶,就听见他又叫住她:“等下。”


    她回头。


    温大志低着头,又从一边裤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里面全是一毛、五毛的面额,用粗糙的小指头数了数,然后从另一边又摸出几枚硬币,攥在手里掂了掂,最后一股脑塞进她书包外侧的小兜里。


    “在学校别乱花钱。”


    “谢谢爹。”温笙说。


    温大志偏过头,咳了一声,又道:


    “在学校没有人管你,晚上别乱跑,冷了就穿秋衣,别为了好看硬扛。”


    “你娘缝在被子角上的那块布,别扯掉,实在冷就拿出来垫着,是旧的我知道,凑合着用。”


    “女娃娃在外头,最要紧的是安全,别惹事,也别被人欺负。”


    “要真碰上那种不讲理的,你也别忍着,拿出你在家那股犟劲来,别让人当你好欺负。”


    “不过也别总冲人瞪眼,你是读书人,讲理。”


    温笙打断他的说教:“爹,这些我都知道。”


    温大志也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盯着她的书包看了两眼,伸手帮她把拉链拉紧,低声嘀咕:“你这拉链怎么老是拉不紧,钱丢了怎么办。”


    “行了,上车吧,别误了发车时间。”


    等温笙坐下后,他又从耳后取下一根烟,递给司机。


    “师傅,麻烦你到仓水县中学的时候,帮我叫一声这丫头,头一回出远门,怕她坐过了。”


    司机接过烟,笑着点点头:“放心吧。”


    温大志这才后退两步,站在站台边朝车窗望了一眼。


    温笙坐在靠窗的位置,怀里抱着书包,手攥着那张车票,也朝外看他。


    父女俩隔着一层玻璃,谁都没说话。


    下一秒,大巴车晃了晃,发动机轰隆一声,带着一股尾气味缓缓驶离车站。


    温大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叼着那根始终没点着的烟,直到车彻底拐弯不见了影子,才转身离开。


    大巴一停下,司机拍了拍温笙的椅背:“小姑娘,到仓水中学了。”


    温笙晕晕乎乎地睁开眼,脸色白得吓人,她点了点头,慢吞吞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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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踩到地面,一股柴油味扑了上来,胃里立马翻腾得更厉害了。


    司机倒是挺热心,见她人瘦小,又扶着额头喘气,帮忙把车厢里的被子和米袋都拎了出来,放在学校门口的阴影处,说了句:“自己收好啊,我得走了。”


    温笙点头,连声“谢谢”都没说出来,人已经又开始觉得晕了,靠着门口旁的围墙缓了会。


    她现在面对一个难题。


    地上有两大包东西,一个编织袋装着的米,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重;还有一床棉被,又鼓又沉。


    温笙试着把被子先搭到肩膀上,然后用两只手去抱米袋。刚弯下腰,胃就一阵抽搐,她急忙扶着墙壁站稳,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声。


    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嘴巴发苦,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没办法,她只好先把被子拖几步,放下,再折回来拽米袋,来回两趟,才移出了两三米,手心早被磨红了,手臂也酸得抬不起来。


    温笙比划了一下,从她站的地方到校门口,还有不短的距离,按照她现在的速度,一整个上午都得用来搬东西了。


    四处张望了一圈,发现来报到的学生大多都有家长陪着,不是帮忙扛行李的,就是直接拎着被子走在前头。


    她心里盘算着:要不,去问问门卫有没有小拖车用?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毫不费劲地把那袋沉得要命的米提了起来。


    温笙愣住,下意识抬头。


    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只看到逆光里站着一个白衬衫的男生,个子高,侧着身挡住了大半的光。


    是他。


    那天站在宣传栏前被她拜过的学长。


    “你......”


    许家宁已经抬脚往前走了,发现她没有跟过来,回头一看,看到她脸色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正扶着墙做深呼吸。


    “学长,你先进去吧,不用管我,我缓一下就好了。”


    许家宁:“你在这等我一下。”


    没过几分钟,他手里拿着一瓶常温的矿泉水,瓶盖被他拧开后递过去:“先喝点水,不冰的。”


    温笙接过,有点意外:“学长,这是你特地去买的吗?”


    许家宁“嗯”了一声,又从兜里摸出一小包晕车药,一并塞给她:“顺手买的,吃完会好点。”


    “谢谢你,学长,你真是个好人。”她喝了几口水,再把包里的馒头拿出来啃了几口,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你先休息一会,我先把米袋先搬进去,再折回来拿被子。”许家宁提议道。


    “不用!”温笙赶紧提起被子,“我已经恢复了,真的拿得动,你不信,你看我还能单手拎呢。”


    说完她还真用一只手提了提,来证明自己已经缓过来了。


    许家宁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气色确实比刚才好了许多,又一副“我真的没事”的模样,只好答应。


    “行,那就跟上。”他说着,先一步提起米袋,往食堂那头走去。


    温笙松了口气,抱着被子跟上,她其实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总不能说“谢谢你让我拜了,我是来还愿的”,这也太丢人了。


    对方走得不快,那袋沉得要命的米被他轻松提在手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臂稳得像是习惯了拎重物,每走几步就会微微侧身,确认她还在后面。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一句话没说,但仿佛认识了很久。


    明明只见过一面,但像是心里早就预演过无数次这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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