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屋里点着昏黄的煤油灯,温笙哄完温来福睡着后看了会书,才悄悄起身,拎着水壶往堂屋走。
堂屋门半掩着,温大志刚洗完脚,把盆往墙角一搁,蹲在门槛边,正抽着最后一根烟,烟头在指尖一闪一闪,他看着外头发呆。
温笙拎着水壶站在门口,脚步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温大志的身侧蹲下,“爹,还没睡啊?”
“抽完这根就进屋。”温大志看着她,“你有话想说?”
温笙点点头,抿了抿唇,小声说:“爹,今天早上我听见了,你和奶奶,还有李婶在堂屋说话。”
温大志手里那截烟歪了歪,低声道:“听见啥了?”
“听见奶奶说,叫我别念书了,早点定亲;还听见李婶说中专比上高中好,说分配快、挣工资,家里也能轻松点。”温笙垂着眼,指尖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爹,我知道你也在犹豫。”
温大志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叹了口气,把烟捻熄在脚边的砖里,没急着接话。
温笙继续说:“现在也一样,我想继续读。爹,我不想走回头路。”
他沉默片刻,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摸到烟盒,指尖在上面蹭了两下,最后还是没有抽出来。
“你奶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咱家日子不好过,栋梁要成家,等来福再长大点,春花也得进厂补贴家里。”
“我知道。”温笙抬起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我不读书,家里也不会轻松多少,顶多是多一张嘴换个早嫁出去。”
温大志皱了皱眉,语气有些重:“中专你也不愿意?你不是尖子生吗,镇上都说你要是愿意,推荐肯定有你一份。你大姐成绩赶不上你,连机会都没得挑。”
“爹,我想走出去。”
温笙看着温大志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告诉他:“爹,我知道中专很好,毕业就能进单位,哪怕现在去厂里干活,也有人羡慕,但我想读书,走出村子,走出镇,走到别人不敢想的地方去。”
“我不怕累,不怕苦,也不怕吃亏。我怕的是,一辈子就困在这儿,天一黑就点煤油灯,夏天种地,冬天生火,一年到头,连个盼头都没有。”
“我不想我以后有了孩子,也只能告诉他,你娘我啊,小时候也想读书,只是那时候家里穷,我的奶奶不同意,我的爹也没办法,我不想说那种话,我不想让他也觉得,命就是这么个命。”
温笙说到这儿,声音已经哑了些,她看着温大志,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忽然问:
“爹,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改名字的事?”
温大志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记得。”
“你那时候才念五年级,哭着跑来对我说想换个名字,哭了好几天,你娘说你连饭都不想吃。我嫌烦,就答应了。”
温大志说到这,想起了二丫当时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死死拽着他裤腿不让他走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你那时候小小一个人,蹲在那儿一边哭一边说‘我长大了还要念书,还要走出去’,我听着好笑,又觉得……”他没把话说完,只抬手揉了把脸,“唉,人老了,记性还是在的。”
温笙抬起头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但没掉眼泪,“那时候你没骂我,也没跟奶奶说,就带我去了。”
“你明明知道改名没法换命,但你还是带我去了。现在也一样,我知道读书不能立马让咱家变得富,我也不能一下子给家里挣工资,可我还是想试试。”
“爹,我就想知道,这一次,你还愿不愿意,站我这边?”
温大志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温笙拎着水壶的手心已经出了汗,等着他的回答。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你取这个名字吗?”温大志忽然说。
“因为我觉得你这个名字,起得比我有骨气。”
“我叫‘大志’,但说句实话,我这一辈子,过得窝囊。念书念了一半就退了学,种地种了一辈子,走哪儿都得低头哈腰,谁问起我,我都说命这样,认了。”
“但你不一样,你从小就不一样。”
“你五年级那年,哭着拉我裤脚,说想改个名字,想出去念书。你娘还以为你是发烧胡说八道,可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那时候我心里想,这丫头小归小,倒是有点狠劲儿。”
“所以我才带你去了户籍所,没告诉你奶,也没说别的。不是我开明,是我明白,你跟我不一样。”
“我已经对不住春花了,我......”温大志顿了顿,“其实,今天下午她也来找过我。”
温笙猛地抬起头,她没想到,春花竟也听见了早上的那些话。
温大志苦笑一声:“你们姐妹俩也真是的,一个拦着我不让我进门吃饭,一个拦着我不让我进屋睡觉。”
“她说,你跟她不一样。她对读书没有兴趣,不后悔辍学,也不怪家里,可你不一样,你是家里唯一能读出来的人,如果不让你读书,她就拉着来福躲得远远的。”
“温笙,我以后就不管你了。”
一瞬间,堂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煤油灯芯轻轻跳动的声音。
温笙怔怔地看着他,这是改名后,第一次听到温大志叫她的新名字。
不是“二丫”,不是“老二”,是温笙。
她胸口一热,刚想说些什么,见温大志站起来,抖了抖裤腿上的烟灰,把手背在身后往屋里走,“好了,去睡吧。”
走到门边时,温大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天他刚干完活,正准备去地头帮人挑水,就见自家二丫头蹲在门边哭,哭得嗓子哑了,死死拽着他裤腿不松手。
她说她不想叫“二丫”,她要改名字,她要念书,要走出去。
他原以为她只是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可那丫头一连三天不说话,饭也不吃,半夜躲在被窝里哭,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那时候心烦,正是农活最忙的时候,田里也缺人,实在顾不上哄她,可那一晚他起夜倒水,路过门口,听见她双手合十,对着夜色许愿:“我不想一辈子叫二丫......我不是赔钱货......”
他没过去,也没作声,只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蹲在屋檐底下抽完一根烟,回屋把她叫醒,说:“穿衣裳,跟我走一趟。”
她还以为他要带她下地干活,迷迷糊糊地穿好鞋,直到走到镇上户籍所门口,才一下睁大了眼。
镇上的办事员一开始不肯,板着脸问:“改名字?小姑娘好好的,怎么说改就改?”
他搓搓手,笑着撒了个谎:“孩子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们找了个风水大师,他说‘丫’字太压人,改成‘笙’字才能养得住命。”
那人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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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瞧了她一眼,说:“你这孩子不像体弱的样子啊,眼神这么坚毅。”
他干笑了两声,没法子,只好摸出两包烟放在桌角,又跑出去请人吃了碗面,才把事办下来。
温大志站在屋门边,手还搭在门框上,身后是屋里微弱的煤油灯光,眼前是女儿蹲在门槛边,抱着膝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身影。
他这么看着,感觉回到了那个夏天的午后。
当时那个小姑娘也是这样哭的,拽着他不放,说她不叫二丫,她要改名,她要念书,她不要一辈子这样过。
小姑娘长大了,除了改名,其他话都没有变。
温大志忽然觉得,命运就是一圈绕回来,她还是那个当年哭着求他的孩子,而他,还是那个拿不出本事,但又实在不忍心打碎孩子希望的爹。
他靠着门边,在心里不停地自嘲:
“温大志啊温大志,你这辈子都走不出去这环境了。”
“种了一辈子地,抬头是天,低头是地,连县城都没出过几趟。”
“你没能让春花读下去,也没能让来福穿上新衣裳,没能阻止娘的重男轻女观念,你一身的泥巴味儿,进谁家门都得先敲敲鞋底。”
“可你闺女不一样啊,她说要走出去,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全是光,偏还赶上你这糙爹,啥也给不了。”
可他知道,那是她的路,他得让开,像小时候牵着她去户籍所那样,让开。
他这一生没给她多少好日子,没攒下什么本事,也没替她挡过多少风雨。
唯一能做的,就是别拦着她往光亮里走,这样,他这个做爹的,没白当。
——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升高的考试。
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温笙就背着书包出了门,手里紧紧攥着两支笔、一块橡皮,还有春花前晚给她削好的铅笔头。
温春花披着件旧外套,悄悄跟着她,一直把她送到了村口,不停地叮嘱,紧张得好像等等上考场的是她。
“考试别紧张,温笙,你会的肯定比他们多。”
温笙“嗯”了一声,走之前回头用力抱了下春花,眼圈微红,“春花,我要去考第一。”
温春花伸手帮她拢了拢衣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鸡蛋,塞进她书包侧兜。
“中午别省着,吃了再写。”
“我得走了,我这是偷偷出来的,家里还需要我做早饭呢。”
温笙点点头,看着温春花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她也转过身,脚步坚定地朝着镇上走去。
昨晚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不堪,脚一踩下去,鞋差点拔不出来。温笙提着裤脚,小心地避着水坑,没半点要退缩的念头,继续赶路。
考点设在镇上的初中,温笙到的时候,操场边早已聚了几拨人。
可她真的到了考场时,发现少了一半人,考场都没有坐满,有的早早去打工了,有的被喊回家帮忙插秧,还有的干脆没来。
“反正读了也没用。”
“女孩子读那么多干啥?”
这些话,温笙早就听过无数遍,她静静地坐下,把笔放好,目光落在发下来的试卷上,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这场考试对她很重要,是她和温大志的约定。
温笙深吸一口气,在考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温,笙。